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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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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瞳眸里浮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敏感地察觉自己似乎触动了他某些不为人知的伤口,罗安沉默了下来。 忽然间,他忆起了八年前两人初相识的情景——那年的春雨来得过早,刚好碰上了黄河融冰时节,黄淮地区陷入渍堤的梦魇。水患过后,山东、河南、金陵等地无一不是满地荒凉、哀鸿遍野。而刚满二十岁的他,在父亲的命令下,肩负起押送四百车粮米来到河南赈灾的任务。 这四百车粮米中,罗家负责其中的三百车,而其余的一百车则由山西其他富商联合出资。老实说,凭罗家的财力,四百车粮米绝不是问题,但为避免树大招风,引起朝廷不满,他们也只有借山西富商们集体出资的名义行事。 水难发生后,朝廷也曾开仓派粮,但由于种种因素导致粮不人民手、米不落民口,徒然肥了派粮使、饱了地方官。倘若说灾民真想得到实质上的救助,也只能指望来自民间的互助救济了。因此相较于官粮的有名无实,这些来自各地善心人士的义粮更为灾民们所欢迎,甚至还为此编了歌曲来传诵;当然这绝不是朝廷所乐见的情形。罗家的人不是傻瓜,自然不会傻到直接去踩朝廷的痛处,他们一方面不独资出粮,一方面明打着响应朝廷号召的旗帜,硬是把功劳分了一半给半点力也没出的朝廷,如此一来朝廷有面子、灾民有得吃,而他们在行善之余也能打好与官方的关系,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四百车的粮米可不是小数目,光是马车算算就三百四十多辆,队列一字排开足足有三里长,黄河沿岸的灾民那么多,为避免某些蜒而走险的人乘机抢劫,随行的除了近百名山西各家家丁外,还多了三百多个雇自镖局的镖师保护粮米。 而多亏那些镖师,他和第五衡才得以相识。 “嘿,你们一群人围在这儿,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罗安好奇不过地钻入了围观的镖师当中,也想跟人家凑凑热闹。 “罗少爷!”镖师的头头老江一看到他来,立即叫人把他们误伤的那个小伙子抬过来。“刚刚我们在捉几个准备抢粮的小混混时,错把这个小哥当成他们同伙的,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打伤了。” “不小心?”看着地上那少年满身大大小小的伤痕,罗安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是阿!是啊!”一旁的镖师们纷纷附和。 眼前这个总是笑脸迎人的罗少爷虽说平时是挺好相处的,但不知怎的,他们就是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甚至言行可以说是谨慎得不得了。 看着众人颇有歉意的表情,罗安叹了口气,“算了。老江,去找杨大夫过来帮这小哥看看。” 这些镖师都是些粗人,虽然挺有急公好义的善心,但难免下手会有点不知轻重,眼下这小哥看来瘦骨嶙峋的,希望别因此枉送了一条小命才好。 须臾,那随车的杨大夫背着药箱走了过来。 “哇!”一见到小伙子伤痕累累的模样,杨大夫脱口就是一声惊呼。“这小子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吗?” “杨大夫,”老江尴尬地笑笑,“这也不能完全怪我们,是他打不还手,也没出声辩驳,才会被打得那么惨的。” “打不还手?”罗安挑眉。 “是啊!”回想起先前情景,一名镖师背后窜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罗少爷,您没亲眼看到所以不知道,这小子就呆呆站在原地任我们打,既不喊冤也不喊痛,好像……好像巴不得我们把他活活打死似的。” “喔?”罗安沉吟了片刻。镖师们性子耿直。看样子不像是在为求脱罪而说谎,那么…… “少爷,这小哥好像醒了。”杨大夫转头朝主子报告。 “醒了?”罗安也跟着蹲到小伙子的身侧,看着他慢慢睁开了眼——那是一双万念俱灰的眼。罗安回想到。 当年的阿衡才十六、七岁,他实在是无法想像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会有那样眼神,仿佛……仿佛这世间已没有什么值得他留念的人事物,再也没有值得他活下去的理由。 是同情也是愧疚,在阿衡醒来后,他一肩扛下了照顾他的责任。而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 要养活一个活人容易,可是要让一个活死人重新活过来,那可就伤脑筋了。 起初的那一年,阿衡对任何事物的消极反应着实让他非常沮丧。如何去摸索出与一个不说一句话且面无表情、宛如木偶人的少年的相处之道,成了那一年里他唯一用心的工作。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年半后,阿衡终于开口说话了,再过半年,他那双空空洞洞的眼睛里总算出现了一丝光芒。 看着阿衡能有这样的进步,他是既感动又高兴。当初收留阿衡只是他一时善心大发的决定,甚至后来他之所以费心照顾他,也多半是出自于好奇心——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创痛竟让阿衡成了活死人一个。可是经过两年多的朝夕相处,渐渐地,阿密对他的意义改变了,不再只是个实验品,也不只是朋友那么单纯,他是真的把阿衡当成亲兄弟看待,真心地企盼他能重新振作。 阿衡心里有伤有痛他知道,也知道那伤那痛很可能是穷其一生也痊愈不了的。因此在他把阿衡当兄弟后,逼着他把伤痛摊出来的念头也跟着打消。可是说他从此不想深究到底是什么样的创痛伤得他那么深重是骗人的,毕竟他是个极为好奇的人,但为了自身的好奇去揭兄弟疮疤实在可耻,说什么他都不愿做,除非…… 除非他肯自己说出口。 “若是我的孩子也能出生,他也该有二宝这么大了。”第五衡打破了沉默。 罗安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给震得膛目结舌。 “孩……孩子?”他有些结巴地问。 无视于罗安形之于外的震撼,第五衡一双眼只看着床铺上的二宝。 “阿弟,你是说,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罗安小心翼翼地问。 若照他们认识的时间推算起来,那就是在他十七岁前发生的事罗? 第五衡没回答,但就是因为没有回答,所以罗安更肯定了他话中的其实性。 “出了什么事吗?”基于关心,他问道,却也如预期的得不到答案。 “那孩子的娘呢?” 第二个问题让第五衡缓缓抬起头来,直视前方的双眼是一片空茫。 “不让孩子活着出世的,就是孩子的娘。” 在村里打了几天零工,齐真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总算凑足了旅费够他由青石村走到成都。成都有他们殷家的鹰庄,只要一到成都,他便可搭自家的便车回杭州。 因此今天他之所以冒着被扫地出门的危险出现在医堂前,便是来向三和和第五衡告辞的。 “齐大叔?”三和一看到他来,吓得赶忙走出柜台。“你怎么还敢来?我师父在屋里呢!” 齐真笑了笑,压低了嗓音,“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辞行?你要回杭州了吗?”三和好不讶异。 “哪有那么快?”齐真摇头,“我得先到成都,才有办法塔便车回杭州。” “这么麻烦啊。”三和灵机一动,提议道:“对了,这几天医堂来了几个打浙江来的客人,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请他们顺便载你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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