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故事汇 > 杨小云 > 水手之妻 >  上一页    下一页


  “走吧!我的丈夫。”我挽起他的手向玄关走去。

  尽管封得再密,压得再紧,那股离愁的酸楚仍旧盘恒在心头,总会那么出其不意地窜起来,刺一下。就象一扇关不牢的窗户一样,任你怎么挡冷风也会钻进来。

  家里象安置着一颗定时炸弹,听着它滴滴答答响着,却无法让它停止,那份煎熬与无奈,直比死了还难受,心里有如鼓了个大脓疱,不断发胀疼痛,却不敢去碰它,也不能切除掉。

  日子一天天过去,公司不断催他启程。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终于,公司发出最后通碟——八月一日搭机前往英国上船。

  晚上,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那两个黑渍,经过擦拭后几乎看不见了。屋里闷热,一丝风都没有,汗水不断由颈子里冒着。这一阵子,阿渔一直很少开口,总是紧闭着嘴,用力地将嘴唇扯成一条向下的弧线,满脸凝重,象化不开的浓雾,使他的脸看起来好严肃、好沉重。

  饭后,他到公公屋里,父子俩谈了很久,回来后脸色虽然开朗一些,眉头却仍旧紧锁着,我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又都缩了回来。

  他躺在床上,两只手压在脑后,仰着头也将视线投向天花板,用一种平稳中赂带急促的口吻说道:

  “乖,你知道我上的是远洋油轮,船不回台湾。这一去订的是两年合同……”

  “嗯。”

  “你伯不怕?我是说,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

  “我……”

  “日子会很寂寞,很单调,很苦。不过我会常常给你写信的。”

  “唔……”

  “还有,这个家也要交给你了;爸爸年底就要退休,弟妹都还在念书,家的担子势必由我们挑起来,你主内,我主外,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好……”

  “我知道你能办到,也相信你能够做得很好,父亲对你也有信心,你一向比我行,对人对事哪方面你都比我强。爸爸还说,你是个非常能干的女孩子,又聪明又灵巧。将来我们季家的兴旺,就全要靠你了。”

  这些话象一串散落的珠子,骤然地洒落在心田,在我来不及仔细检视它们之时,已经散得一身一地了。

  我行吗?我能够做得很好吗?这么重的一个担子,我挑得动、担得起吗?

  在一片迷惘之中,我着实对自己怀疑。

  近日来,我常常会对自己感到陌生。每一天部是一个新的日子,每天都在不断地学习、成长;不断地在生活中自我更新,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多,懂事了好多。这短短几十天的婚姻生活中所历练到感受到体会到的,超过以往廿四年来的总和。

  以往我总是任由自己的感觉与情绪来支配自己,而现在虽然仍旧无法摆脱它们,却已经能够控制到最低限度了。就如同此刻向自己承认我害怕是一回事,任由这种恐惧将我击败,又是另一回事一样。

  爱默生曾说过:“做你所惧怕的事情,那你的惧怕心一定会消灭于无形的。”

  想着,想着,心中逐渐开朗起来,我仔细捡起心头那一粒粒珠子,结成一串轻抚着它们,不再畏惧,不再怀疑,换成一种敢于接受未来的决心与信心。

  许久之后,阿渔支起身体,定定地俯视着我、眼睛中燃起了热情的火焰:

  “乖,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

  “什么?”

  “我们生个娃娃,好不好?”

  “讨厌……”

  一下子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脸,我伸出手去想捶他,却在半空中被截住了。我感觉他靠近的面孔和呼出的热气,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正一圈圈扩大模糊,中间那一汪小黑潭里发出灼热的光芒,一下子,我又跌入潭底,载浮载沉地上下飘着、荡着……

  民国五十六年八月一日,距新婚一个月零十二天。

  我生命中一个永远难忘的日子——阿渔第一次上船。

  昨夜,翻腾了一夜,谁也没有睡意,这是我们共度最后的有晚,彼此悄声地诉说着,尽量把声音放低,好象怕吓走了这剩下的一点儿时间,害怕会使黑夜走得更快一样。

  我们紧紧地挽抱在一起,哭着、鼓励着、爱着、安慰着,直到东方露出第一道晨曦时,才朦胧地合上沉重的眼皮。

  飞机是中午十二点正。行李虽然两天前就收拾好,仍觉得不妥当,总好象少了些什么似的,一遍遍检查,一次次翻开看,直把两个人忙出一身大汗。

  剩下的时向,两个人就这么痴傻傻地望着对方,仿佛要在这临别的片刻,将彼此的音容影像印铸在心板上,作为日后回忆的资料一样。

  在动身的最后一刹那,阿渔把我拥进怀里,在一阵长久的拥抱中,什么话都不再讲了,只是紧紧地搂着。

  到机场已经是十一点甘分了,在熙攘的人群中找到公司派来送机的王先生,只见他沉着脸一派不耐烦地责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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