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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当钝角遇上锐角,通常会产生互补作用,迸出神秘的火花。当日照直射到南回归线,“冬至”便到了人间。

  节气透露了季节的消息,冬寒,已悄悄弥漫。“冬至”是冷空气的余角,却在农民历上迸出另一种热气腾腾。

  上街随处可见张嘴呵着热气,俏丽红璞璞的脸蛋。天气主导了人的心情,对有些人来说,天冷,是一种愉快──被窝里的温暖、炉火边的舒适、热汤圆里的香甜、麻辣火锅中的餍足。

  不过罗沙并不是这些“有些人”当中的一个。冷空气是她的梦魇,寒流是她的天敌,吃汤圆只是应景,热被窝也只是过了七点就要被赶起来的冷炉。

  总归一句话,她不喜欢冬天。

  不过,也不是完全讨厌;如果她没有那么衰,在便利商店碰到了艾维特的话。

  天刚黑,她正要从便利商店出去,艾维特要进去。她手上拿了两粒大烧包,嘴上咬着一颗茶叶蛋。

  “太好了!”艾维特把罗沙的大烧包接收过去,连茶叶蛋也一并塞进他的大嘴巴里。

  “嘿!那是我──我──的──”罗沙想抗议,被艾维特一瞪,就变得尾音无声。

  “钱呢?你还欠我一百块!”艾维特说。

  “没钱!”罗沙悻悻地说:“剩下五十块,二十块要搭车,三十块要吃汤圆的。”

  上次她被艾维特逮到,跟她讨那五百块,她掏空了身上的口袋,凑出四百零六块新台币。

  他把钱全拿去,一毛也不留,还说她倘欠他一百块。她说不对,只剩下九十四块。他偏说是一百块,另外六块是利息。

  她骂他怎么那么会计较,大概是她的反应惹恼了他,他竟然阴森地说他就是要跟她计较。

  今天是黑熬日,又撞上了他。她只好认了。

  “给我!”艾维特命令说。罗沙只好把剩下的钱全给他。

  “你要吃什么馅的汤圆?”艾縰特把钱放入口袋,随口问。

  罗沙怀疑地看着他。她再怎么笨,这次也绝不上他的当。

  “说啊!你想吃什么馅的汤圆?”艾维特不耐烦地催罗沙。

  “我──我──”罗沙结结巴巴地。艾维特目露凶光,吓得她脱口而出:“我要吃火锅!”

  完了!

  “火锅?”艾维特眉毛扬了扬,像是听见什么“希腊话”,二话不说,抓住罗沙就走。

  这一次他是真的付钱了。可是──她发誓,他真的是她见过,全天下最阴险、卑鄙的小人!

  他居然故意带她去吃麻辣火锅。

  她的舌头都给辣麻了,他还一直劝她吃,笑得好殷勤说:

  “你不是要吃火锅吗?尽量吃,别客气!来!尝尝这个……辣酱还要不要多放一点?你吃得太少了……”

  阴险!

  可是,很奇怪,她好像不再那么讨厌他了。大概他最近比较少凶她──谁知道!也许只是天气的关系。

  付完帐,走出自助火锅店,艾维特问她:

  “你往那边?”

  罗沙指指远处的街车站。艾维特一手插入裤袋,一手摆了摆,转过身说:

  “那好!我往这边,再见喽!”

  “喂!等等……”罗沙急忙拉住他的衣服。“你──我──那个──哎呀!你不送我回家,至少给我钱坐车回去啊!”

  情急之下破喉而出的嗓门总是不同凡响。罗沙懊恼地回瞪四周投来的讪笑眼光,有些儿想跺脚。

  “记住!淑女守则第一条,”艾维特抓起罗沙的手,掏出两枚铜板放入她的手掌中。“绝不在公共场所和街上大声喧哗。”

  二十块!不多也不少,刚好够她搭车回家。

  “真谢谢你啊──你还真是宽宏大量!”罗沙双眼发直,瞪着手中的两枚铜板。

  “不客气!”艾维特回个绅仕礼,面无表情地走远。

  她当然不会跟他客气!这些钱还不是她刚刚被硬讨走的!她今天被艾维特作弄够了,虽然吃很饱,可是也积了一肚子气。

  “啊──啊──”罗沙大叫两声,吓了两旁路过的行人。她又再深呼吸,张开口想大声叫,肩膀颓然一落,重重吐了一口气说:“算了!”

  她抬头往夜空随便一眺──果然!客星犯帝座!

  难怪她今天运气这么背!

  “算了!回家吧!”

  她振臂高呼,偏想起艾维特嘲弄她的所谓“淑女守则”,下意识地缩回手。才两秒钟,便又跟自己生气起来。

  “什么嘛!我干嘛在意他的话!”

  街车“叭叭”地靠站,听声音就知道引擎老旧,早该“捡骨”的年纪了。可是车厢内外一片崭新气象,吓死一般小老百姓。

  开了两里路,马脚就露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罗沙只觉得自己从里海被颠到死海;然后由红海被踹至黑海;再自波罗的海被踢回东海;最后再由东海被抛到了中南海。

  “我回来了!”一进了家门,罗沙就踢掉鞋子,甩掉书包,跳到沙发上像死人一样地躺下来。

  “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罗母把视线从电视移开回头问。

  “别提了!累死我了!爸呢?”

  “在洗澡。你别这样躺着,会感冒!”罗母说着,又回头专心萤幕上。

  仙乐讽讽,是王子和美丽的公主爱的乐章。乐声骤转,变得极为热情、挑逗,又充满邪恶──啊!不好!王子受了黑天鹅的引诱……

  “妈!你又在看那只垂死的天鹅了?”罗沙还是呈死人状态躺着,连头都懒得抬。

  “是天──”电话响了起来。罗母头也不回地说:“罗沙,接电话!”

  罗沙一如刚刚要死不活的模样,慢吞吞地起身接电话。这电话来得虽然不受欢迎,但却来得真是时候,帮她躲掉一场劫难。

  那出“天鹅湖”,她母亲起码已经了看一百遍,录影机的磁头都快磨损得差不多了!但每次盯着萤光幕,芭蕾舞者曼妙的舞姿还是让她母亲看得目不转睛。

  “我们是个爱好艺术的家庭。”罗母最喜欢自满。有一次罗沙兴起,想测验自己到底有几粒艺术细胞,陪着她父母去观赏了一出歌剧的表演;结果,在音乐厅里,罗母被她频频无聊打着哈欠的举动,羞愤得不肯承认她这个女儿。

  当时她的确感到很无聊。舞台上演员唱得那些不知是德文、义大利文,或者拉丁文的剧曲,光听就让她觉得精神负荷不了。可是后来,该剧被改编成电影,她又去看了,感觉完全不一样,也有意思的多了。同样是“艺术”,震撼力领受的不同,差别就显现出来,她领略不到前者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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