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2期

神医高尚先生

作者:闫 锐




  几天后,大寨主康复,金石叟辞行。大寨主欲杀了张合、陆久,留金石叟入伙,并言愿让寨主之位。金石叟感激张合、陆久二人受公孙良之托,一路上对自己照顾有加,不愿伤害二人性命,执意下山去云州服刑。并劝大寨主帮助朝廷抗金。大寨主欣然应允,后果然率部投奔抗金大帅韩世忠帐下效力,立了不少战功,最后战死疆场。
  又过了数日,眼看已离云州不远,金石叟和二解差却意外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完颜兀术带兵袭破汴京,掳走了钦宗和太上皇徽宗二位皇帝。
  金石叟顿足捶胸,悔恨不已。张合、陆久被他一片忠心所感动,又感激他救命之恩,要放他出逃。金石叟怕连累他们,执意不肯。解差劝道:“国都没了,还存什么王法?”于是,劈枷开锁,使他重获了自由之身。
  
  河岸救船家 水寨逢故人
  
  金石叟谢过解差后便向北而行。此时的宋金两国仍战事不断,两国驻军也犬牙交错,并时时有山贼草寇趁火打劫,骚扰过往客商,北行路途每一步都凶险至极,但金石叟已全然不顾,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重返大金,去劝说阿骨打信守誓言,停止攻宋。他俩相处半年有余,自认为阿骨打还算明主,身为一国之君便是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呢?
  然而,令金石叟始料不及的是,未待他踏入金境,便已身遭不测。那是他经过半个多月艰苦跋涉,在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中好不容易来到黄河渡口的时候,无奈地发现这里只剩滚滚东去的浊水和锁天弥日的大雾,哪有只船片帆。难道就此南返?金石叟于心不甘。他沿河向下游找寻,终于在一处浅滩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只打鱼的小船。奇怪的是船虽锚在离岸边不远处,任凭他大喊数声却无人应。金石叟一时情急,便涉水来到船上。往舱中一看,发现船家脸色暗紫,青筋暴突,已昏死过去,旁边尚有吃剩的半条青鱼。
  金石叟断定船家昏厥是被鱼骨刺伤咽喉,喉管被隆起的血泡阻死,通气不畅所致。急忙取银针在手,先撬开他的嘴巴,然后又用针刺破他喉中血泡,立刻一股殷红的鲜血顺船家嘴角流出,染红了金石叟的双手和袖管。金石叟未及擦拭,便觉双手动转不得。抬头看时,周围不知何时已站定三四条黑衣壮汉,惊诧之间,自己的身体已被他们铁钳般的巨掌牢牢按住了。
  金石叟是被蒙住双眼带进一处水寨的。等揭去眼上黑布,发现自己已置身一高房大厅之中,厅房正当中高悬一块黑底金字的木匾,上书“忠义厅”三字,笔力遒劲,气势磅礴,似出自大家之手。厅堂四周均是顶盔冠甲、悬刀佩剑的武士。当中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相貌威严的软巾秀服的壮汉,看样子是他们的首领,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这时,忽听厉声喝问:“大胆金贼,竟敢刺我军情,伤我弟兄,还不速速向本将军招来?”
  “将军?”金石叟心头一喜,既然此人自称将军,那肯定是官军而非山贼草寇,官军自然讲理而不会乱来,那样自己便性命无忧了。于是,拱手道:“我是大宋百姓,因事要渡河北上,恰遇船家起了呛食血泡 ,老朽颇懂医术,便赶紧救治。不想却被您的弟兄们给误拿了,这真是天大冤枉啊!”
  “冤枉?如今两国交兵,百姓们皆南逃避之还恐不及,你却要北去金地,再者——”将军面色阴冷,猛地从怀中抽出一面金牌,在他眼前一晃道:“这是金国御用通行金牌,你一寻常百姓从何处得来?”
  “这——”金石叟一时语塞。有心说出自己所遭所遇,想起前番面圣时那群臣相文宰尚且不信,面对这一介武夫岂不更是自讨苦吃?于是,便谎称金牌是捡来的。满以为这样便能搪塞过去,不料,将军却微微一阵冷笑,将手一挥,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斩首的命令。
  尽管金石叟连呼冤枉,还是被推出大厅,绑到了水寨门口的一根高杆上。此时雾已散尽,明艳的阳光如针刺般直射下来,使满寨随风飘动的宋军旗幡显得无比鲜艳。金石叟环顾四周,只见鸥飞浪卷,苇动枝摇,不见半个相识,不禁仰天长叹:“可怜我金石叟命丧于此!”
  “哗”,一盆冷水泼到了金石叟身上,他不由得浑身一打哆嗦。其实他没看见,此时赤胸露背的刽子手已在他身后高高举起了寒光四射的鬼头刀,眼看他就要身首异处,忽听传来一声尖叫:“住手!别杀金石先生。”众人循声望去,见寨门外急急跑进一名素衣女子,由于过于激动,脸涨得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金石叟努力睁开紧闭的眼睛,惊喜地发现,来人竟是河间总兵张叔夜的夫人。
  原来,张夫人渡过滹沱河后,便投奔了丈夫好友瀛洲太守郭壁。不想数日后瀛洲也遭沦陷,张夫人随郭太守辗转来到这处军营水寨栖身。刚才,她从寨外归来,听被杀之人声音颇耳熟,再细看那一头白发,立刻认出了是金石叟。
  
  命悬水军寨 血溅忠义厅
  
  金石叟再次来到大厅。这次不再是阶下之囚,而成了座上贵客。郭壁大排筵宴,款待金石叟。酒过三巡,金石叟讲起自己入金后的是是非非,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后来他讲到当了金国太医院副院长时,郭壁不禁双眉紧锁;当讲到三味猛药救兀术时,郭壁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将酒杯猛摔到地上骂道:“原来你是卖国求荣的奴才!你救兀术,便是间接灭我大宋,居心何在?”金石叟一边自责误信谎言,一边讲明自己此番返回金国,正是要质问阿骨打为何违背誓言,派兀术攻宋的?谁知郭壁一阵冷笑:“你犯下齐天大罪,还想走脱去金国邀功吗?”言罢,命左右将金石叟推出斩首。
  “将军且慢!”金石叟尚未被推出大厅,就被闻讯赶来的张夫人拦住了。给她送信的便是金石叟在黄河岸边船上搭救的那个军兵。张夫人转身对郭壁道:“金石先生虽为兀术治过病,那是身不由己,而其一直心系大宋。他能舍弃荣华富贵,千里返宋传军机,足见对我大宋的赤胆忠心。这样的忠义之士怎能杀掉呢?”张夫人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怎奈郭壁杀意已决,半句也听不进去。
  张夫人见此又恳求道:“金石先生救过我母子性命,请将军看在你如今尚不知生死的兄长面上,留恩人一命!”“不行。嫂子,他既救兀术,便是卖国,这是国法;虽救嫂子和贤侄,那是私恩。郭壁世受我主隆恩,岂能徇私情而废国法?”郭壁一向以忠义自居,厅内匾额上“忠义厅”三字,便是他亲自手书。现在,他自认为杀金石叟乃忠君报国之举,因此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眼看恩人性命不保,张夫人情急之下,“扑通"跪倒在了郭壁面前。
  “夫人不必求情,老朽悔不当初,自知罪大,甘愿领死!”金石叟视死如归,如今见张夫人跪地求人,心中不忍。张夫人叹口气,接着对郭壁道:“将军,既然不肯饶过金石先生,就请你照看好幼子,将来找到张总兵,好让他们父子团聚。”“嫂子,何出此言?”郭壁用手搀起张夫人,眼中满是迷惑,一时没明白张夫人话中含义。
  张夫人整整衣裙,正色道:“我家两番受金石先生大恩,无以回报,又感他忠心报国,所以我情愿代其一死,请将军成全!”说罢,张夫人以袖遮面,用尽全身之力,猛地将头向身边的影壁墙撞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有一声震人心魄的闷响,殷红的鲜血喷溅在忠义厅雪白的墙壁上,绘成了一幅丹青妙手也难点染的瑞雪红梅图……
  
  仗义责兀术 循礼侍旧主
  
  数日后,金石叟在郭壁的亲自护送下渡过了黄河,其后一直往北,凭金国御赐通行金牌,一路跋山涉水,过关穿镇,终于来到了大都。
  完颜兀术是在酒席宴上听到金石叟求见的禀报的,当时,正要送到口中的烤羊腿竟停在了空中。但随即恢复了镇定,对侍者吩咐道:“传旨,请先生一同赴宴。”
  金石叟昂然走进殿来,兀术起身相迎,请金石叟上座。金石叟冷笑道:“四太子可知老狼主对老朽发誓的事吗?”“知道。他老人家曾发誓永不让我带兵侵宋。否则的话,他将不得善终。唉,老人家果然中誓,我破汴京之日,他也在大都坠马而亡。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兴兵犯宋。”似有悔意,语气颇为伤感,话也绵软无力,但却如针刺,将金石叟满腔膛的怒火泄了个精光。自己不避生死千里入金,目的就是要劝说阿骨打罢兵,没想到阿骨打竟真的中誓而亡。既然他死了,自己此行也就已经毫无意义。突然的变故令金石叟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那四皇子如今已荣登大宝了?”金石叟心中忽然燃起一丝希望。如果完颜兀术登基的话,凭自己这救命恩人的身份,或许也能劝说他息战罢兵,送二帝还朝呢!那样,也算不虚此行了。
  “当今圣上是我的皇叔,近日身体欠安,暂由我主持朝政。”兀术的话令金石叟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自己在金国时,就与老狼主阿骨打的弟弟完颜吴乞买言语不和,如今他为金主,便更加水火不容。于是,金石叟起身告辞,不料兀术又道:“先生不知,先皇临终前曾数次念及先生之名,言为平生知己,嘱我等再寻机会邀请先生来我金国。我皇叔登基后,也对先生念念不忘,屡赞先生之德。如今先生不请自来,便是与我大金有缘。前几日太医院院长耶律保病逝,待我奏明皇叔,先生便可就此掌管太医院。”兀术满脸挚诚,言辞恳切。但金石叟去意已决,不顾兀术挽留,执意返宋。正在此时,殿角一声凄惨的呼唤锁住了他的脚步。
  “爱卿,孤王在此!”金石叟这才注意到,刚才饮宴时殿前那个头插金翎,腰挂狐尾,身着宋服的舞伎竟是钦宗皇帝。原来,金人饮宴时竟让掳来的宋朝皇帝扮成狐兽跳舞取乐。金石叟过去给钦宗行君臣大礼。而今,钦宗却如丧家之犬,已无半点皇帝的架子。此时面对这个他曾经差点杀掉的老人,满脸羞愧,抱住金石叟大放悲声。
  金石叟百感交集,转身请求兀术不要再羞辱钦宗,而以国之大礼待之。兀术不以为然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覆国之君,焉能言礼?” 金石叟凛然道:“殿下,三皇立位,五帝禅宗,皆尊天命。大宋运馁,仍存其国,礼焉不存?” 金石叟一番慷慨陈词,令兀术面红耳赤,但他还欲强辩。金石叟不由怒火中烧,高声道:“玉可碎不能毁其白,竹可焚不能毁其节。今我主遭辱,臣民还有何颜面存于世上?殿下若不以礼善待我主,老朽宁愿死在您的面前!”说罢,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粒红色药丸,就要往嘴里送。众人都看出来,那是毒至极品的“鸩血滴露丸”,立刻满座皆惊。
  本来,这次金石叟入金,已抱定以死来谏阿骨打罢兵的决心,这粒毒药便是为自己准备的。谁料阿骨打已死,便没派上用场。现在突遭这个变故,金石叟便毫不犹豫拿了出来。
  兀术深知金石叟倔强的性格,一则怕担逼死救命恩人的罪名,二则确实念及金石叟救命之恩,忙好言抚慰。命人给钦宗撤去金翎狐尾,并在一旁赐座。金石叟又要求陪伴钦宗,兀术也点头应允,金石叟这才收起毒药。
  金石叟陪钦宗回到地牢,见过老皇帝徽宗和九皇子赵构。君臣叙话。钦宗言道:“孤悔不该听信逆臣张邦昌之言,才有今日身陷囹圄之祸。若回宋土,定将贼子千刀万剐!”
  “大胆,身为阶下之囚,还在蛊惑人心,梦想回朝复辟,该当何罪?”随着怒喝声,守牢的番将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金石叟见他面熟,细瞧竟是河间总兵张叔夜。
  
  君臣定巧计 幼主登大宝
  
  金石叟见到张叔夜投降了金国,惊怒之余破口大骂:“原来你是贪生怕死之徒,不及你忠烈贞德夫人之万一。”二帝忙出言制止,劝道:“张将军虽失落番邦,但不忘孤之旧恩,主动来牢营做了一名副使。”
  说话间,又有一人踱进屋来。原来是番将多尔猛,如今已是牢营正使。他用仇恨阴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然后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番话,扭头走了。张叔夜一直送他出门,见他真的走了,立刻返回来,拉着金石叟的手打听夫人的下落。金石叟一五一十向大家悉述了自己在黄河水寨的遭遇。讲到张夫人为救自己撞壁而亡时,满座无不唏嘘,张叔夜更是泣不成声。
  忽然,张叔夜擦干眼泪跪倒在二帝面前,低声道:“臣妇虽死,能救金石先生一命也算死而无憾。如今金石先生来到金国,是我主洪福齐天,恭喜我主万岁,有先生相助,大功就要告成了!”这时,金石叟才明白张叔夜是诈降。随后,君臣一阵密谋,拟定了一个营救九皇子赵构逃回大宋的绝密计划。
  数月后,兀术遍身骨痛,众御医皆不能治。便请金石叟看病,金石叟见机会难得,喜出望外,故意诊为风邪内侵。言明丹药只能治表,根除此疾需用杭州西湖千年水胆方能镇痛去邪。兀术闻此便升坐金殿,聚集满朝文武两班臣僚,问何人能去杭州取水胆?因西湖处于宋境,大家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兀术不悦,正欲派将,忽听一人讨旨,原来是张叔夜。兀术大喜,即命叔夜前往。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兀术望眼欲穿盼张叔夜早归。不料,张叔夜一去不返,宋朝却派使臣送来战表,表曰:
  朕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服。兹尔金国,不尊天命,犯我疆封,辱我君主,理合一鼓而灭。念及尔等生居朔漠,长在番邦,不通圣贤之经,罔究纲常之礼。若早脱昏昧,尽敛猖狂,恭送二帝还朝,则恤汝老弱,不忍加诛。否则,定集天兵讨罪,尽诛龆龀不留。
  原来九皇子赵构已密潜回国,并在南京登基称帝。他密召大帅宗泽,率兵惩处了自立为大楚皇帝的奸相张邦昌,后又加紧整顿兵马,号令全国同仇敌忾,复夺疆封,迎请二帝,大有倾国讨金之势。
  兀术看罢,暴跳如雷,立即传旨要治多尔猛疏忽职守、走脱大宋皇子赵构之罪。多尔猛连声含冤,言明是宋朝使诈,赵构仍在牢中。兀术即命人将赵构提来。
  赵构入殿后立而不跪。兀术大怒,命推出斩首以绝后患。不料赵构竟仰天大笑,手指兀术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番邦鞑虏,狠似豺狼,蠢如猪狗。仔细看清我是谁?”众人细看,不觉惊叫失声,这个赵构竟是张叔夜假扮的。原来金石叟为他和赵构施了换颜术,由他扮做赵构坐牢,而赵构则扮成张叔夜模样,借取水胆之机返宋登基。由于金石叟医术高超,竟毫无破绽,以至瞒过金人这么多天。
  完颜兀术恼羞成怒,令割去张叔夜口鼻,张叔夜仍含血大骂不止,兀术又令断其四肢后斩首。随后传旨将徽、钦二帝押往五国城土井中“坐井观天”,接着派人去抓金石叟。金将接旨尚未出殿,金石叟竟自缚双臂走上殿来,速求一死。兀术虽满腔怒火,但念及金石叟到底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不忍加害,令其返乡。金石叟返宋后,先去黄河水寨找到张叔夜遗孤,后隐居原籍河间府平虏寨乡间行医。
  数年后,兀术旧病复发,全身骨痛难忍。于是,派钦差颁旨迎请金石叟再入金都。当时,金、宋两国对峙,河间府已在金界。金石叟却仍以大宋子民自居,拒不接旨。钦差无奈带兵强请。金石叟闻讯藏匿不出,金兵将村庄包围,扬言金石叟若不出,便杀尽村中百姓。金石叟怕连累百姓,自投金兵。后入金途中寻机遁入密林,金兵寻到时,已自缢于一千年柏树之上。一代医宗就此魂归仙界。
  消息传到大都和临安,两国朝臣人人嗟叹,个个伤情。兀术更是悔痛不已。金太宗降旨为其立祠修墓,御赐金匾“高尚先生”。其后不久,兀术便病重而亡。
  后人诗曰:
  银针点破天地界,
  仙丹化解阴阳桥。
  忠心可鉴昭日月,
  神医美名满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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