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第二天一大早,王韵玲陪张慧婷一起去买了一张单人床和床单被褥暖水瓶,王韵玲送了张慧婷一个电饭锅、一面镜子、一个闹钟、一双绣花拖鞋,总共花去了一百二十多块钱,张慧婷不要,王韵玲急了:“你要是再推推拉拉见外的话,我就不睬你了。我的这份工作还是你让给我的呢。”张慧婷搂住王韵玲,心里涌起一股温暖,这温暖激活了她已经冻僵的情感和思绪,酒楼的工作是她扔掉的,而不是让掉的,王韵玲这个乡下丫头却心存感恩之情,可自己当初为了嫁给齐立言拉着母亲一起跳湖,齐立言却一点都不念及她的情义,一脚就将她踹了,踹得义无反顾,踹得连心都不舍得跳一下,手都不会抖一下,想到这,她坐在布置一新的出租屋里的床沿上,落下泪来。王韵玲问她怎么了,张慧婷抹了抹眼泪说没什么,有点伤心。
傍晚的时候,她去幼儿园看了一下女儿小慧,女儿唱着英文儿歌做游戏,小脸红扑扑的,跟妈妈分别的时候很流畅地挥着手说“byebye”,那神情和语气与荷叶街已经毫不相干了。女儿还不知道爸爸妈妈已经离婚,离婚是什么她也不会懂的,所以张慧婷打算对女儿说:“幼儿园离家太远,妈妈住在这里是想天天看到你。”
一个人的夜晚孤独而漫长。当赵莉园长以女人的温柔一刀拒绝了她当会计后,张慧婷意识到寄人篱下地混一口饭吃对于她这个敏感而又自尊的女人来说无异于乞讨。后半夜的时候,马路上偶尔驶过一两辆汽车呼啸而过,泼水一样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和她无法寂静的内心,此刻她已做出了一个比离婚更具挑战性的决定,在出租屋里开一个幼儿用品专卖店,出租屋与幼儿园一路之隔,前来接送和看望孩子的家长们必须从出租屋门口经过,她脑海里浮现出家长和孩子们在她店里抢购面包、玩具的情景。这时,她拿起枕头边的传呼机想看一下时间,传呼机上显示了一个号码,似曾相识,搜肠刮肚了好半天,记起来了,是孙玉甫的大哥大号码。
从秋天到冬天,对于孙玉甫来说两个季节像是过去了两个世纪。丽都宾馆事件后,他摆平了公安巡防大队副大队长刘文,但他没摆平张慧婷,没摆平张慧婷,也就没摆平自己的内心。他给张慧婷打过不下一千多次传呼,一开始不回,后来就停机了,停机了的张慧婷就从他的世界里失踪了。他想去找张慧婷,到哪儿去找呢,保险公司不坐班,荷叶街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去了断胳膊少腿的可能性很大,要想在大街上狭路相逢,这几乎就是妄想着在大海里捞针,即使找到了又能怎样呢,张慧婷连电话都不接,见了面不就是自讨没趣吗?他发觉自己还是有些操之过急,张慧婷首先不是那种很开放的女子,其次是自己只是在同学的份上帮忙谈成了一笔业务,很正常,虽说张慧婷经常跟他一起说起生活中的苦恼和郁闷,但这从另一个意义上说,他不过是电台情感热线的一个节目主持人,接线倾听是本分,要想掺乎其中,就是非分。张慧婷很感激他,但并没有爱上他,更没有做好上床的准备,他喝多了酒自以为是地霸王硬上弓,结果就只能是鸡飞蛋打,鱼没吃上,弄了个一身腥。在商场混久了,人的逻辑和思维也就都出了问题,总以为一切都是可以交易的,只要公平就行了,可情感恰恰是不能交易的,这个多年不写诗的没落诗人已经全面物化了,他想用业务提成的这笔巨款来兑换张慧婷的情感和身体,这种交易行为一开始就是有罪的,是对情感的亵渎,是对人的尊严的侮辱,他想把这些认识告诉张慧婷,想表达自己忏悔与赎罪的愿望,可张慧婷在气头上两人见面无异于雪上加霜火上浇油,硬往枪口上撞是愚蠢的。毕竟张慧婷是他的初恋,是改写了他人生走向的女人,没有张慧婷当年的绝情,他就不会成为今天的成功商人,他也许还在写诗的道路上为每天的晚餐而一筹莫展,是张慧婷救了他的人生,但张慧婷还没有救出他苦苦挣扎的灵魂,他的灵魂只有在张慧婷怀抱的温暖下才能活下来。孙玉甫不愿把这种企图命名为欲望,更不愿视为小人得志后的报复性的补偿与圆梦,当他以爱和灵魂的名义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丽都宾馆的那个晚上不仅没有了罪恶感甚至还有些为爱而疯狂的悲壮和感动,孙玉甫在两个月后这天夜里想到这些时,才在不经意中不抱希望地打了张慧婷的传呼,打完传呼,他看了一下大哥大的蓝色屏幕,屏幕上的时间指向深夜零点四十六分,让孙玉甫感到意外的是,传呼台回复说号码已经发送成功,张慧婷的传呼机又通了。
张慧婷收到孙玉甫的传呼时并没在意,她觉得丽都宾馆事件虽然给她带来很大的伤害,但她自己在长达大半年时间里暧昧的配合是孙玉甫必然走向那个夜晚的推动力和原动力,也怪自己鬼迷心窍,为了一大笔业务提成而放松了应有的警惕和戒备,与齐立言的冷漠和固执相比,孙玉甫给了她许多寂寞中的温暖,给了她许多人情练达的启示,离婚后的张慧婷认为孙玉甫既不是她的恩人,也不是她的仇人,她想用时间稀释掉心里的阴影和伤害,与有钱人保持足够的距离和警惕首先从断绝和孙玉甫的一切联系开始。
张慧婷怀揣着从工商局办好的营业执照就如同当初怀揣着刚领的结婚证一样对接下来的生活充满了幸福的想象,她觉得一个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路就出现了,换一句话说就是,人有绝路之灾,天无绝人之路。中午在红蜻蜓快餐店很奢侈地要了一份鱼香肉丝盖浇饭,吃完后坐156路公交车赶到扬子江批发市场,一个专门批发儿童商品的温州老板黄顺福热情过度地接待了张慧婷,他站在一堆儿童商品包装箱的夹缝隙里感受着少妇张慧婷细腻的呼吸,眉飞色舞地说:“我把你的货配好,明天一早就派人过去给你上架,只要你长期从我这进货,打个电话,免费送上门。”张慧婷说:“那怎么行呢,我要付钱的。”
第二天一早天气突然变脸,阴沉的天空憋到九点多钟,终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张慧婷在屋里指挥着送货的工人安装货架和货物上架,王韵玲站在细雪中看秋月公司的员工吊装门匾,张慧婷小店开张没通知任何人,只是打传呼让王韵玲有空过来看看。看到蓝底红字的“慧婷儿童专卖店”门匾理直气壮地悬挂在门楣上方,张慧婷被天气压抑着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王韵玲是拎着一挂鞭炮来的。没有花篮、鼓乐和前来祝贺的嘉宾,只有两个年轻的女子站在雪地里,张慧婷捏着传呼机看了一下传呼机上的时间,连忙对王韵玲喊道:“十点十八了,点火,开业!”王韵玲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柴划着,挂在树杈上的鞭炮火花四射,剧烈的爆炸声炸碎了门前冷清的空气,炸乱了漫天的飞舞的雪花,两个女人在爆炸声的推波助澜下激动得拼命地鼓掌,张慧婷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第一天开业卖了八十九块钱,毛利润将近三十块钱,要是晴天,她的生意肯定要比今天好,遇到周末那就有可能更好,一种时来运转苦尽甘来的幸福感让张慧婷这个晚上久久不能入睡。后半夜的时候,屋外的雪停了,一轮圆满的月亮悬挂在窗外深蓝色的天空,类似于一种清白的人生。
齐立言到“荷叶浴池”找到二子郑小海,二子是齐立言的初中同学,从小就崇拜齐立言。一见面,二子就问齐立言怎么愿意到这个地方来洗澡,齐立言说我不是来洗澡的,我是来打工的,二子说:“你别拿我开涮了,我开个澡堂子,跟混穷差不多,一年只有秋冬两季有些生意,累个半死到年底也就挣不了几个钱,水费、煤炭都涨价,可我不敢涨价,一涨生意也就垮了。再说了,你是什么人?国家的人才,上过电视,还跟市长握过手。我敢让你到我这来打工,我给你打工还差不多。”齐立言说:“我哪是什么人才,还国家的,连自家的都不是。眼下天冷,没活做,吃饭抽烟的钱都没着落,我想在你澡堂子里干一段搓背的活,挣两个钱熬过这个冬天,开了春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见二子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齐立言说晚上请二子喝酒,就算是拜师酒了,二子看齐立言不是说着玩的,一时竟有些感动起来,他一拍齐立言的肩膀:“晚上我请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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