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冒牌货
作者:[美国]纳撒尼尔.韦斯特
“就在计程车里。”他回答道。
“什么?”
对于我们的惊讶,他很得意地大笑,然后继续解释给我们听。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他站在太平间的门前的时候,一具尸体被推了出来。这是一个在赛纳河捞起的水手的尸体。它已经被医学院备用了一段时间,但是他坚持要检查一下该尸体。然后他发现这完全符合他的要求。于是他说服负责的官员把这尸体卖给了他。太平间的工作人员想要把尸体用救护车送到他的工作室。但是这成本过高了,所以他说他会用计程车把它带回家。对方都吓了一跳,但是他在那里大吵大闹,为了赶走他,他们最终也只能同意了。他让他们用绳子把头捆在两膝之间打了一个包,再用厚纸将他包起来。
毕诺写了一份销售契约,然后让我们都看一看。相关文件给放到了市太平间的一叠文书中,贴上了印花税票。然后他邀请我们到计程车里亲眼看看。在后座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褐色纸包。毕诺在纸上撕了一个大窟窿,我们就透过它朝里看。我看到一个强健的光光的肩膀,还见到一点晒黑了的脖子。
我们回到桌子旁边。大家都觉得不安和压抑,可毕诺一点都不。他的状态很好。他又做手势又大叫——这个“多才多艺的人”啊。他要求侍者再拿一瓶白兰地和一个玻璃杯来。
他把酒杯放在一边直接对着瓶喝,他擦嘴的动作足以让创作《酒神祭》的提香妒忌。
他敲击着桌子说话,对象不是我们而是整个餐厅。他就他那新的解剖学书籍和六英尺高的男人做了一番演讲。一群人聚拢过来听他的言论。那些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的人都跑到计程车边观察那个僵尸。这些焦急的人甚至撕开了包裹的纸,直到整个尸体都裸露在外。
突然一个妇女尖叫起来。这个声音来自计程车附近,我转头去看。我看到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女士。她站在靠近计程车的路边,摇摇欲坠,要昏倒的样子,口中发出短促气喘的尖叫。听上去就像工厂里蒸汽机的声音。
我知道发生什么了。她以为这辆车是没人的,于是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
两个警察从塞莱克特穿过马路跑了过来。那个妇女还不想停止尖叫,指着尸体。当警察看到之后,变得很兴奋,于是开始像一对舞台上的意大利人一般互相争论起来。毕诺也转过头去看到所发生的一切。他跑到了马路上,我们就跟在他后面。
他承认自己是这具尸体的主人,声称这个还在尖叫的女士实际上是个非常熟悉相貌丑陋的男人的伪善者。警察说他是谋杀犯和恋尸狂病人。他们根本不看销售契约。他开始感到痛苦。一个警察抓住了他,他倒退了几步把那人撞倒在排水沟里。
这下可糟了。另外一个警察吹响了警哨,更多的警察从各方跑了过来。他们集中在毕诺面前,很快把他捆了起来。其中的一个警察到餐厅里打电话叫了巡逻车。我尝试着和警官争论,但是他把我推到一边。
警察用台布把尸体裹起来放进车里,接着又把毕诺推了进去。我们能听到他大喊道谁敢动他一根头发,他会向市府起诉,这会让他们破产的,让他们在帕西街上游行等等……我们就挤在后面一辆计程车上跟着警车到了警察局。
当我们到了那里的时候,毕诺正站在长凳的前面,一边站着一个警察,尸体则是放在地板上,盖着桌布。长凳的后面就是地方法官。他不像我们通常看到的警察官员,而是一个笑眯眯的和气的小个子男人,一边吸着个银头烟斗。他看上去非常睿智,我想他可能会给毕诺喘息的机会。可结果是如果这个法官愚蠢一点,毕诺反而很可能有逃脱的机会。
警官起诉他杀人,同时还侮辱和伤害一位警官。法官咧嘴一笑,说他希望先听更加严重的一件起诉,也就是伤害警官。杀人的起诉可以稍微搁一下。他对于自己的玩笑付以大笑,看着我们。我们也回之以微笑表示配合,但是我们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玩笑。作为一个外国人,毕诺所能希望最好的结局就是不用坐牢就被驱逐出境。驱逐看样子是一定的了,但是还是很有可能要坐几个月的牢。他的奖学金算是完了,我想。很快他就又要回到驳船边了。
所有的警察(大约有十个)都发誓说目睹了袭击过程。甚至连开巡逻车的那个警察也参与其中。然后法官让毕诺发言。他的辩护毫无说服力,但他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他承认自己打过那警察,还声称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自己合法的所有权。那警察要偷走他的尸体。他所做的只是保护他的财产,这是每个文明国家都尊重的不可剥夺的权利。毕诺然后拿出了他的销售契约证明。
法官对于毕诺的争辩似乎很高兴,他还是继续咧着嘴笑,擦着光秃的头顶。当毕诺说完了之后,他召来了太平间的工作人员确认那次购买。他解除了谋杀的控告,但还是必须为了他的袭警行为而拘留他。我走上前去要求保释毕诺,可法官拒绝了。毕诺要我管好自己的事情。坐牢似乎没有让他有丝毫的烦恼。他所担心的是他们将会怎样处理他的僵尸。
法官说他会叫人把它送回到太平间。这可急疯了毕诺,他开始恳求,还做一番演讲。向法官说了他的解剖学的新书,恳求他不要把他的尸体取走。如果他这么做的话,那么法官在史册上将是一个让艺术发展倒退、让天才毕诺 · 沃尔什受挫的人。
法官带着满脸的笑意听完了这些言论。他真的被逗乐了。当毕诺说完之后,他也做了一番演讲。起初,他谈论了拉法耶特①,接着又大表法国人对于艺术的热爱之情。他说巴黎是惟一一个连警察都热爱艺术的城市。他自己也只是一个违警罪法庭法官,而最喜欢的事莫过于在卢浮宫里漫步。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爱好者。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冒险成为一个阻碍艺术发展的臭名昭著之人。最后他激动地说他绝不会让毕诺和他心爱的尸体分开,哪怕是一秒种,他会将毕诺连同尸体一道放入一间牢房中。
毕诺表示了感激之情说他这辈子都会记得法官大人,因为他的行为像一个真正的法国人。
然后他询问是否可以和我单独说一会儿话。法官同意了。
我低声和他说:“看在上帝的份上,让他把那尸体送回太平间吧。”
他对我咧嘴一笑说道:“不,听我说,照我说的去做,我能逃过刑事责任,你瞧着吧,我能继续那份奖学金。打电话给罗埃尔宾馆的西蒙松先生,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让他每天早上到这里来,你再给我多送些画纸,铅笔我已经有了。”
我还想试着和他讨论下去,但是都不起作用。他只是在那里笑。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的朋友,咱们一醉方休。”当狱卒把他带走时,他对我眨了眨眼。两个警察把尸体放在一个手推车上在他的身后推着。
我们和还在笑着的法官道别,然后去了那个有电话的餐厅。当我打电话给西蒙松先生的同时,另外一个人去买画纸了。电话里我告诉他毕诺在牢里,并解释了所发生的一切,他似乎很冷淡,但是还是答应在审判时将和一位法国律师赶到警察局。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警察局的时候,除了一个警官和一个狱吏之外,一个人都没有。我要求见毕诺,但是负责的警官拒绝批准。法官下过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毕诺的牢房,甚至包括警察。警官被叫走之后,我又去接近那个狱吏。我给他一张二十法郎的钞票,他变得十分友好。他说当他去给毕诺我们买的画纸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他,但是后来就没有见过他了。犹豫了一阵之后,他告诉我说,我这位朋友在凌晨三点左右闹出了很大动静。但因为法官的命令,他没有前去调查。他承认这命令太不寻常了,但他猜想法官的这个主意是让他和尸体同处一室来好好吓唬他。
当法官进来的时候,我就不再问狱吏问题了。很快,一帮朋友们也到了,接着是西蒙松先生和法国律师,这个律师曾经做过法官,并且和这位法官很熟悉。于是他们俩离开去了法官的私人办公室。我就走过去和西蒙松先生说话。他让我解释一下所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