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昔日已远
作者:佚名
下班后从不会去泡酒吧;他总是直接回家的。丹尼斯离家后,我才得以单独与父亲共度那无数个温馨的夜晚。我会每天到公交车站等他,帮他拎公文包。回到家里,在他去换衣服的时候,我则会给他泡上一杯香茶。
这时女招待过来收拾空杯子,清理烟灰缸了。在她靠近桌子弯下身去的当口,爸爸把一只手放到她膝盖后侧』匝势向上摸去,一直伸进裙子到了屁股,然后把手停下来抚摸着,玩捏着,直到她吓得转身跳到一旁,满脸诧异地瞪着他,嚷嚷着她痛恨这间酒吧和来这儿消遣的男人,并警告说在她叫老板把他轰出去之前他能否自己知趣地离开。
店主的确赶了过来。他一把夺过爸爸手中的杯子,举起了拳头,而爸爸竟然忘了拎起他的公文包就朝门口落荒而逃。我还从未见过他不带公文包上班,也没见过他把它落在什么地方呢。我和弟弟经常说,他的便携式公文包总是“便携”在他的左右。到了外面,在爸爸拍打全身,整理衣冠的当儿,我把公文包递了过去。
“谢啦,”他说,“不该做那种事儿啊。可是,就一回,我这辈子也总得做那么一回吧。万一这是我最后一回摸女人呢。”他又问道,“你朝哪儿走啊?”
①出生在美国的天才型摇滚吉他手(1942—1970)。他常在迷幻状态下弹奏出极为神妙的音乐,在看似颓废的旋律中寄托了对生命的探究,给音乐注入了思想。1970年因服药过量去世。
“我跟你走一段路吧,”我说,“反正行李也不重。我是打这儿路过的。等火车去伦敦,不过也不着急。”
他说,“那就来我家喝一杯吧,怎么样?”
我的父母在饮食起居方面一向制度严格,甚至精确到毫厘不爽的程度。那么,如今他为何要请一个陌生人到家中做客呢?过去我曾一直是他惟一亲近的人;而我俩却又总是各自奔波劳碌,无暇顾及彼此。
“你确定这么做好么?”
“当然啦,”他说,“来吧。”
夜幕四合,大雨如注,四周喧哗声此起彼伏。除了可以看到自己的手掌以外,四下都漆黑一团。对于回家的路我俩都了然于胸,因而一路走来也未费周折。爸爸脚步缓慢,张嘴喘息着。看上去他兴致很高,也许是因为刚才酒吧的那场风波,也许是因为归途上有了我的陪伴。
然而当我们转过街角,走上那条熟悉、整洁的马路时——令我诧异的是,多年之后,它竟丝毫未曾改变——此情此景不禁令我浑身发冷。最近在梦中——尽管这些梦仿若壁画般在阳光下日渐褪色斑驳——这条郊区的小路,在昏黄的街灯下显得愈发阴郁惨淡,铺天盖地的白花,到处弥漫着死亡气息,感觉就像被活埋在了玫瑰花丛之下似的。可是现在又怎能畏缩不前呢?刚进家,爸爸就一把推开了客厅的门。我眨了眨眼;她就在那儿,母亲跷着腿坐在她那把宽大的扶手椅里,织着毛线活儿。旁边小茶几上放着一盒巧克力,盒盖开着,她的手指在锡箔纸中窸窸窣窣摸索着可口的零食。
爸爸离开了一会儿去换上睡衣和睡袍。即使是一个陌生人的来访也不能扰乱他的生活惯例,因为一旦打破常规,他就会无所适从了。
像往常一样,我站在了母亲椅子的后方。处在这个位置,我就不会因为制造了什么声响,发出了什么抱怨或者仅仅因为我那张脸的出现而扫了母亲的雅兴了。我向她解释说,我和爸爸在酒吧相识,之后他就请我来家里喝一杯。
母亲说,“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喝的了。最多还有一些去年圣诞节剩下的酒。酒不会变馊,对吧?”
“是的,不会。”
“那就闭上嘴吧,”她说道,“我正看电视呢。你看肥皂剧吗?”
“不怎么看。”
也许我梦中出现的那团不祥的白色就来源于母亲整天钩织的这些白色什物吧。靠枕、手套、坐垫套;家里没有一件家具上不是盖着织物的。即使成年以后,每次买手套时我还不由得会想到自己应该戴母亲织的才对呢。
我到厨房给父亲和自己各沏了一杯茶。妈妈把父亲的晚餐留在了烤箱里:一个带裂纹的盘子里,七零八落地盛放着几根腊肠、一些土豆泥和豆子,此时都已干裂得和石灰块差不多了。妈妈刚才还问我要不要吃点什么,可这里又有什么可吃的呢?
在等水开的那段时间里,我就着水池把碗碟刷洗了一遍,外面紧邻的就是那座花园。然后,我把父亲的那杯茶和晚餐端进了他的书房,这里以前曾是我们一家人用餐的地方。桌上堆满了书籍,我不得不用一只手腾开了一个空当,才勉强放下盘子。
以前做完作业,爸爸总是喜欢叫我浏览一下电台节目单,选出一些我能为他录下的节目。如果走运的话,他还会给我念上一段或者讲一讲他所痴迷的那些艺术家的生平——这些名人俨然成了他志同道合的伴侣。他们的生活多大起大落,可圈可点,但也只有愚人才会真心效仿吧。与此同时,我会把手从他睡衣的领口伸进去,给他挠挠背,或者帮他搔搔头,搓搓胳膊什么的,这时候他就会舒服地转动着眼睛,享受一番。
现在,爸爸穿着睡服,坐了下来,边吃边向我讲述他正着手开始实行的“五年读书计划”。目前他正在研读《战争与和平》。接下来就是《追忆似水年华》,然后就是《米德镇的春天》,狄更斯、荷马、乔叟等诸多文学大师们的全集。对于阅读中涉及的每位作家,他都单独预备了一个笔记本。
“这样按部就班地实行下去,”他指出,“就会了解整个文学领域啦。当然,永远也不会有你厌烦的那一天。因为接下来还有音乐、绘画,事实上,还有人类的整部历史……”
他侃侃而谈,令我回想起自己曾以一篇有关虚度光阴的小短文而获得学校作文大奖的那段时光。在那篇文章里,我所关注的并非如何怡然自得地消磨时光,要是那样的话也许反倒会成为一篇活泼隽永的佳作了。而我整篇却在高唱着如果分秒必争,将会取得何等成就!爸爸就是我的完美楷模,他甚至在沐浴时都乐得读上一会儿。当他躺进浴缸,我的任务就是帮他洗脚、搓背,然后给头发打上香皂,再用法兰绒毛巾揉搓。待到一切收拾妥当,我又会展开一条暖烘烘的浴巾恭候他出浴。
我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肯定也想了解今晚那个女人吧。”
“嗯?太安静了吧!来点儿音乐怎么样?
他是对的。无论城里还是乡下都不会像郊区这么安静,一种人们都屏住呼吸才会有的寂寥无声。
爸爸举起一张从图书馆借来的唱片:“你一定知道这曲子,可我敢担保,你对它的了解只是皮毛而已呢。”
选择贝多芬第五交响曲作背景音乐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可我又怎能加以嘲笑呢?当初若是没有了他那份激情,我的生活中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充满美妙的旋律。母亲曾在教堂里做过钢琴师,她也常常带我们去看芭蕾舞表演,大抵都是《胡桃夹子》或者苏联波修瓦剧团到伦敦做的访问演出。妈妈和爸爸有时也会去舞会跳舞;看到他们盛装出行的模样,我也非常开心。正是透过这些琐细小事所激发的种种心灵触动与感悟,我才最终寻到了人生的真谛。
爸爸问,“如果再去那家酒吧,你觉得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