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小兄弟

作者:罗妮特·马塔龙




  戴维迪克的家里黑着灯。他用手指挠挠头发,把衬衣扎进裤子里。“尼索,”一个声音突然喊道。他朝四周看看:房子旁边停着一辆皮卡,亮着车灯。待他走到跟前,他看见戴维迪克靠在前轮上,好像有两个姑娘在他旁边,因为只见黑暗中有东西在发亮,可能是珠宝或者丝巾。“嗨,尼索。”戴维迪克打着招呼。尼索看着两个女孩。他在广场上见过那个金发的。另外一个个子小巧,皮肤黝黑,头发从中间分开来。她直直地看着前面。金发女孩不等他说话,就把手从车窗里伸出来。“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哈丽。”她说。“这是哈丽和丽维卡。”戴维迪克说。尼索不安地将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不知道该拿自己的手怎么办,现在他的一只手发出一股沐浴液的油油的味道。他把手放在背后擦一擦,很庆幸天黑没有人看见。“这位,”戴维迪克指着那个小一点的说,“是我堂兄的一个亲戚。”“我是她的朋友。”哈丽说。即使看不清她的脸,他也能从她的声音当中听出一种温暖又富有活力的东西。他特别惊讶她发“r”这个字母的方式①,让他感觉她像是法国移民。“你们要出去吗?”他问道。“我们是要出去,”戴维迪克说,“我哥哥借给我这辆车。”尼索没有作声。他知道戴维迪克在撒谎,他哥哥根本没有。戴维迪克也没有驾照,可他常说,只要车能冒烟,他就开得走。他对车十分着迷。“前面没有地方了,”戴维迪克说着,发动了车,“你跳到后面去。”“你干吗说没地方呢,”哈丽说,“有地方的,我们挤一下,就有地方了。”那个个子小的女孩不耐烦地往里面挤着,哈丽把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打开了车门。“亏好虽然我胖,她很瘦。”她说,“否则你真没法坐了。”他的脸火辣辣的。他的手刷过她的尼龙袜子——滑滑的,感觉并不舒服。他想对她说几句好听的话。“你一点也不胖。”他说。他想听她再多说几句带有“r”的音。“你是哪儿的人?”他问道。“贝特雁人,我和姐姐住在一起。”戴维迪克把车开上了海边的公路。“想听点音乐吗?”他问着,打开了录音机的磁带。“你非得像个疯子一样开车吗?”戴维迪克踩了油门。“这像是疯子吗?”他大声说,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这像是疯子吗?我倒要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速度。”尼索把捏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松开来,把其中一只手放到哈丽后面的椅子靠背上。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尼索觉得他们几个的眼睛都穿过挡风玻璃,仿佛执行驾驶者的命令一样,直直地看着前方。他审视着她整个面部的轮廓,和上了妆的面颊,亮闪闪的,有些古怪,显得不自然。“我喜欢兜风,”哈丽说,“我姐夫有辆车,我们经常在周六出去兜风。不过我和孩子们都坐在后面。”
  “他的是什么车?”戴维迪克问着,又点燃一支烟。她想了一会儿。“我记得是一辆大众吧。就是那种皮卡。”“是吗,他是干吗的?”戴维迪克打开车窗,把手肘撑在窗玻璃上。“他是个菜商,”她说,“在贝特雁。有一次我还站到一个西红柿上面呢。”她大声地笑起来。“有什么好笑的?”那个小个子女孩说着,一把从戴维迪克手里把烟夺过去。“我没说它好笑,”她说,“真的,那天把我衣服都弄脏了。”他们继续默不作声地开着。戴维迪克甚至把录音机都关掉了。尼索紧靠着车门。要是他使劲把头扭过来,转向她,他会看到她胖胖的手上有像婴儿一样的酒窝,还戴了三个银戒指,是有人在中心汽车站那儿卖的那种,阿弗纳曾经按重量给拉切尔买过一个。他还给她买过一些塑料耳环。尼索对其中一对印象很深刻:两朵橘花,上面还装饰着羽毛。拉切尔当时哈哈大笑着把耳环递给孩子们。“你知道我从来不戴这种东西的,”她对丈夫说。阿弗纳为此跑开,把自己在洗收间关了好久。他母亲当时和她一块儿坐在厨房里。她后来说:“你不应该这么说的,这是他的一番心意。”那时候他已经在抽屉里藏有手枪了。“每个小时,他每个小时都要去检查一下,看看枪在不在里面。”拉切尔后来说。他开始变得面色灰暗起来,包括手掌在内都变了颜色。他不再为房子操劳了。他死以后,他们把屋顶盖到了厨房上面,督察员们对此一言没发。一周后,他母亲和工人一道来了。她说话时的嘴唇的样子真是吓坏了他:她的嘴巴不自觉地扭曲变形。两个女人默不作声,充满着仇恨,把他所有的个人物体都拿到屋子外面。她们把衣服给了那些阿拉伯工人。“应该让它们发挥一点作用。”他母亲说。他在厨房里,听到她和他们说话的声音:“阿哈麦德,你有几个孩子?”站在那儿洗碗的拉切尔小声说:“我真受不了了,让她走去吧。”“什么?”他像个傻瓜一样问道,话语好像一团面一样从他喉咙里伸出来。“你说什么?”她慢慢地关上水龙头,用袖子擦擦额头,然后转身对他说:“你还小,尼索,你还小。”
  他盯着哈丽,他的眼睛铆在那鳞茎状的、迎着对面过来的灯发亮的红色耳垂上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让他迷惑了,他问道:“那是什么衣服?”“什么什么衣服?”她看着他,把头发扯到耳朵边上。“红色配白花。这儿。”她把手放到胸前,“是用钩针编织的,就像刺绣一样。”“是蕾丝花边。”小个子女孩纠正说,“而且不是红配白的花,是橘黄和绿色配白花,你是我那边洗的。”小格子女孩的这番回忆不无恶意。任何被她锐利的眼睛看到的东西立刻就失去了纯真。“是的,蕾丝花边,”哈丽同意说。她说话的那种若有所思的方式打动了他。她发出的元音比那种表达着信任和文雅的音调要稍微高一点。
  “你在哪儿学会的发r这个音?”他问。她笑起来了,右边缺了一颗牙齿。“我以前在美容店工作过。我的老板对我很好,她就是这样发r这个音的,她是特里西亚人。我很喜欢她,所以就开始这么发音。”“那你现在呢?”“还是在一家美容店上班。”她弯下身,把袜子拉到小腿上面。“我的钱都花到染发上了。”她叹气说,“上个星期我还是红头发。”他们都笑起来。“小子,喂,小子,说点什么。”戴维说着,把车子停到他们刚刚经过的那个街区的一栋黑屋子旁边。“我们到哪了?”小个子女孩问道。“诺夫雁。”戴维迪克说着,跳出了皮卡。尼索跟在他后面下了车,两个女孩还在车里整理着。他伸展了一下胳膊,把臀部后面的裤子的褶皱拉拉平。天空非常明澈,没有一丝云彩。他仰望着,不禁惊叹自己刚才还在另一个地方,这会儿就到了这栋房子的院子里,院子里栽着柏树。他还为哈丽而惊叹,并想起海报中的那个女孩,虽然哈丽并没有一种运动感,而且截然相反,有点懒洋洋的,不好运动。他再一次看着她的金发,回忆那天在广场他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感觉,她的那种平庸感,就和他看到的所有其他东西一样,不能忘怀,仿佛他必须记住所有一切,并且还得带着和他哥哥阿弗纳死去那天他所感受到的同样剧烈的情感。
  他们走进一个狭小的暗屋子,只有一面墙上有一盏发着黄光的灯。三个男孩坐在沙发上,一字排开三张不同轮廓的脸,下巴全垂下来,几乎都要贴到胸口了,还有三对伸在前面的腿。坐在边上的那个胖子没精打采地朝他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嗨,戴维迪克,”他说。“这是伊兹克,”戴维迪克说着,脱下了航空服。他搓着双手。“我们喝点什么?”他问道。“什么都行。”胖子说,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嘴唇几乎都没动一下。“我们什么都喝了。坐下来,今晚好好开心一下。”他从上到下看着哈丽,打量着她的头发,直到脚上的黑色鞋子。“真漂亮。”他加了一句。尼索注意到他的肚子在他的一只手下面一起一伏,右手的五个短而肥的手指紧紧抓着玻璃杯,每个手指都贴在杯子上形成一团脂肪。“血从他的手指上流进了我的脑袋里。”后来他在皮卡上对哈丽这样说。他的头枕在她的膝盖上,两腿伸在车窗外吊着。她的手在他头发之间捋过,抓着他的头皮,好像给他洗头一样。“你的皮肤很干燥,”她说,然后又补一句,“你真好,愿意为了我和别人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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