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那天去兜风
作者:[日本]荻原浩
伸郎想起自己开那辆完全不用了的丰田Aristo(注:Aristo在世界市场上冠名为Lexus(凌志)GS300。)时的样子。那天的目的地是箱根的高尔夫球场。
从海岸线出发,在箱根收费高速公路处越过山峰。季节是秋天,蜿蜒的道路两侧,群山风光无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本想买奔驰或宝马,但在以“大家所爱的银行”为目标的海滨银行,职员禁止开外面的车子。选Aristo是因为当时的分行长用的是皇冠。选择比上司便宜的车型是银行职员的基本须知。
伸郎现在乘电车上班。公司把“可以开自己的车上班”作为卖点,停车费却收得毫不含糊。其实除了工作以外,谁也不想握方向盘。最近妻子说,他睡觉的时候会突然双手举起转动,让人感到害怕,叫他以后别这样了。伸郎在餐厅无所事事地喝啤酒时,也是一有空就搓左肘部。要是换把舒服点儿的椅子会怎么样呢?
上了国道不一会儿就看到路前方有人影。那人举着一只手。就在那人旁边的出租车不知是未注意还是来不及,停都没停就直接开过去了。
机会来了,希望是长途客。伸郎打开转向灯靠近人行道。是个披着粗陋的茄克衫的四十来岁男人,显然喝醉了,走路东倒西歪。看来远程是泡汤了,但胜负还是未知数。这附近有赛艇场,也许他是中了一发,豪游一通回来了。
伸郎打开车门,男人却不进来。伸郎从窗子探出头去说到:“先生,请上来。”
“嘿嘿嘿。”
“到哪儿?”
“嘿,嘿,嘿。”
烂醉如泥,衣服上粘着呕吐物,比刚才那个“桑木坂混蛋”还糟。伸郎这才明白了前面车子开过去的原因。
他在男人哼哼着打算上车前那一瞬间把车门关了。虽不厚道,但车子弄脏便不能继续营业了。以前自己是乘客的时候也有过几次不快的经历,所以伸郎虽然不会拒载——事实上是没有拒载的余地,但这种客人另当别论。
他丢下那个挨了拒载还很高兴地晃着身子嘿嘿嘿叫的男人开溜了。不爽。当出租车司机以后几乎每天都不开心,今天尤其倒霉。
自从在末班车以后的一发定胜负中载了那个“桑木坂混蛋”,伸郎就祸不单行了。
南下路上不经意地看到了多摩川上的陆桥。过去就是神奈川,属于营业区外。伸郎的公司在离多摩川较近的南部,但除了将客人从市内载来和回去时把客人载向市外,不能在东京以外做生意。在十字路口强行调头,朝市内驶去。
时值一月下旬,深夜还是很冷的。今天周五,开到银座或涩谷一带,还有可能碰上乘客。
四号公路前前后后都是出租车灯,大致都沿人行道一侧开着,等着捕获猎物。伸郎发现自己前面的出租车是“空车”,就变更了车道,加速跑了一会儿,又回到原车道,跟在小型卡车的后面。
跟在“空车”后面再蠢不过了。前面就是有客人在等,也被一下子抢走了。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连这种基本常识都没注意,好几次让到手的鸭子飞掉了。
在品川前面,伸郎想:是去银座呢,还是去涩谷呢?时间几乎一样,长途客的比率是银座大。但已经过了“禁止乘车规定”的时间。那里和店里、老主顾私下有合同的司机很多,老是发生载客纠纷。私划势力范围、在那里聚集蠢动的司机不计其数,新人伸郎难以进入圈子,在角落里偷偷等着也可能会扑空。用棒球来说,应该采取一垒就设跑垒手来抢垒的强攻策略。
还是涩谷吧。客人大多年轻,不太有长途的。但容易得手些。打开左转向灯,减速,跟上左车道的车子。后面的空车加速笔直向前开去。
伸郎以为那车是跟在后面不耐烦了,但事实并非如此。过了十字路口,就看到那车打刹车灯减速了。
不妙,那儿有乘客。本来一直向前开就是他的了。
向左拐的时候,伸郎一直盯着十字路口对面看,寻找本该坐他车子的乘客,心里还在想他没有钓到的鱼有多大。
那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沉的包:典型的长途客人。这个时间在去市中心的车道上等的人一般都住在东京北部,也可能是埼玉或者千叶,一般是一万元以上,不,两万。甚至打破自己长期以来两万六千元最高纪录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客人会说:“是吗?你在海滨银行工作过呀。早就看出来你不简单,要不到我们公司来上班吧?”
溜掉的鱼在伸郎的脑海中越变越大。
“我们正需要一名优秀的证券分析家,你对房地产投资很在行的吧?”
或许是在封闭空间关了一整天的缘故,最近伸郎总是幻想联翩。
今天真是倒霉,简直就是“缘木求鱼”。伸郎在心里嘟囔着这句不想记却记住了的司机隐语。凌晨三点。路上少有人影,只有出租车一个劲儿地增多,那样子就像是一群饥肠辘辘的老鼠为了觅食在大出动。
伸郎开在回公司的路上,已经过了归库时间四点,即将迎来冬天来得较晚的黎明。
归库时间总是固定的。洗车洗到早上八点,把钱交了就行。相反,要是营业额不怎么样还早早回去的话,负责人就会发火,叫再跑一趟。
再跑一趟的时间还是有的,但伸郎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把指示板换上了“回程”。
接着在涩谷周围像圆形水槽里的热带鱼一样游荡了一会儿,但一到深夜好时间,乌鸦群般的个体出租车就会占满渔场。结果碰上的是从风俗营业店出来回附近宿舍去的一群AA制外国女招待。820元。今天的总收入是22860元。这个金额足以让营业部长皱眉。
驾龄长的司机营业收入高理所当然,但公司里几个和伸郎同时进来的新手收入也不低。伸郎想,莫非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为什么当时会想当出租车司机呢?现在想来还是不可思议。
当初跟银行辞职时以为很快就会找到下一份工作,以前的老主顾也多次请他当经理或做营业,但他都拒绝了,原因是不想降低工作质量和收入,当然愚蠢的固执和骄傲也是个障碍。
辞职并不是掉队,这是向上爬的机会,伸郎想。接着他参加了外资银行和人寿保险公司的招聘面试,结果是惨败。
本来银行职员失业率就高,这十年尤其严重。伸郎就算灰心丧气,还是为当多城市银行职员而自负。像他这样灰心丧气的原银行职员的人据说有五万之多。
伸郎基本上都是在好不容易达到面试之前受了年龄限制。“不超过三十岁”,“三十五岁左右”,绝大多数招聘条件对伸郎而言都是一串残酷的数字。
所以他就转向了。已经受够了去公司上班。他决定独立。
取得会计资格证,成立事务所——他勾画出这样的蓝图。当时退职金和存款都还有一些,资金也有点盼头。自己在银行内部考试、簿记和财务等方面的成绩成绩都不错,合格应该没问题,但考试却把充满信心的伸郎打得落花流水,第一次就惨败了。他对融资人审查那么严格,对自己的审查却太宽松。
“招募出租车司机”
他的目光停在早报的招聘广告上,而把这广告单拿到手也纯属偶然。无论求职陷入怎样的窘境,伸郎之前对这种夹在报纸里的单子看都不看。
只是有时候日子太清闲太无聊了。律子做兼职出门去了,醒来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茫然不知所措。不想去总叫人“不降低点标准不行了”的职业介绍所,也没有考注册会计师的力气,伸郎于是一个劲儿看报纸,连《蘑菇DE健康烹饪方法》这种文章都看得滚瓜烂熟。
最初找工作也就是半冷半热的。
他从求职指南里得知出租车司机隔日工作,觉得就这样挣个眼下的生活费还不错。积蓄要用光了,心里开始发虚,而律子看着每天无所事事的自己的目光也愈发冷淡,神情越来越疏远而遥不可及。
空闲时间可以都用来找工作,或者学习注册会计师课程。伸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计划,但现实并没有如此理想。
伸郎在出租车公司的工作周期是这样的:出车那天早上8点出库,第二天早上结束,再下一天的早上再上班。这样两次反复,每五天有一次公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