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7年第6期
浪迹祁连找红军
作者:欧阳毅
毕占云率领几个侦察员和张然和跑出来了,其余同志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俘虏。
第二天,敌人追来,毕占云带着侦察员跑了。我和张然和的脚冻坏了,跑不动,在牧民的指点下躲到后山上。敌人也进了帐篷。不久,我们看女主人把敌人支到另一条路上去了。我俩走下山,谢过牧民夫妇的救命之恩,在祁连山里过起了“野人”的生活。
共患难不易
打仗才需要合在一起,流浪还是分开的好。不过在祁连山里,我俩还是收容了两个流散红军,一个是30军的通讯员小张,一个是姓周的团部特派员。小集体里,我的身份最高,根据红军的传统,我很自然地成了领头人。为了鼓舞大家的斗志,我很坦诚地公布了自己的“财富”——十块法币。结果,我为此付出了代价。
第二天早上,我们试着下山过河,因为渡河点没有找准,没能过去。张然和再也熬不住了,赌气离开我们,自己走了。我带着小张和周特派员回到山上,又找了个宽敞的石洞住下来。我刚躺下来,周特派员出主意道:“局长,派小张去搞点干粮吧,晚上吃饱好过河。”
我不假思索地说:“行,小张你就辛苦一趟吧!”
“慢!”周特派员叫住了他,“局长,咱俩有枪,小张没枪,把你的枪给他带着吧,遇到情况也好对付。我的枪保卫你,行吗?”
我不知是计,便把驳壳枪解下来,交给了小张。小张刚伸手来接,还没有拿稳,周特派员就一把抓过去,上上子弹,枪口出乎意料地对准了我。
我和小张都愣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同志怎么会翻脸不认人呢?
我当然明白,他要的是钱,图的是我身上的十块法币。我学过列宁的《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和《两个策略》,懂得运用策略的重要。我把钱包取出来,主动扔给他。
“唉,同志,钱,你保管着,放心了吧?你保管和我保管是一样的,钱是公家的,大家用嘛!”
这家伙经验丰富,眼睛死死盯住我,拣起钱包,身子慢慢后退,退到相当距离,一转身撒腿跑了。
震惊,懊悔,愤慨,疲惫,我颓然跌坐在洞里。早上分裂了一个,现在又叛逃了一个,我的心里比吃了苍蝇还难受。失败真是一面万能的照妖镜,各种人的灵魂被照得原形毕露,无可隐遁。
唯一剩下的忠实伙伴小张,嗷嗷地直哭,伤心地嘟嘟嚷嚷:“这下完了,光了,要讨饭了,没办法了!局长,我们怎么办呢?”
我强打精神站起来安慰他:“小张别哭,讨饭就讨饭,没关系,讨吃我也带着你,有我就有你,你放心!”
小张慢慢止住了哭。我俩在山洞里躺下来,昏昏迷迷地睡了一大觉。
讨饭的学问
两天后,我们真的开始讨饭了。起初只敢昼伏夜出,但夜晚讨不到饭,我们就试探着白天出来。老百姓见了我们并不惊奇,只是指指点点地议论:“打败的共产!”“好造孽!”没有人扑过来捉我们,也没有要去报告马家军的意思。于是我们胆子大了,改为昼出夜伏。
但我们还穿着军装,怎么办?既然已沦为乞丐,就得表里一致。等到一个老乡从村里出来,我就迎过去说:“老乡,我们是失败的红军,穿着军衣不好走路,请你帮忙换几件旧衣裳,好吗?”
老乡在心里合计了一下,点点头说:“你们在村口等着,我回去取衣服。”
“老乡,我们跟你去拿吧?”我说。
“不必不必,村里有马家军,发现你们不得了!”老乡竭力阻止我们进村。
过了一会儿,老乡抱了一堆破衣烂衫出来,向我们跟前一扔。我们赶紧脱下身上的外衣,交给老乡。
我穿上老乡给的黑色破棉袄,套一条也是黑色的旧裤子,拣了一根棍子拄着,身上除了那条干粮袋,其他就一无所有了。
我俩开始要饭时不知怎么张口称呼,“大伯”、“大妈”、“老乡”、“先生”、“师傅”、“老板”,都觉得不太妥当。称谓必须符合乞丐身份和北方习惯,带点恭敬口气,人家才爱听,乐意施舍。我推敲来推敲去,确定张口叫“掌柜的”比较合适。
开始,我们也掌握不好讨饭的火候。见村子冒了烟,以为饭熟了,就进去要,结果碰了钉子。
“老子还没有吃哩,滚!”
挨了一顿骂,我们总结经验,知道要早了不行。乞丐要的是剩汤剩饭,人家自己都还没有吃,哪能给你呢!看到村子冒烟之后,至少还要等一二个小时,才能进村去要。那时人家刚吃过饭,有点残汤剩水,乐得行善积德。
讨过一段饭,我们也摸索到一点规律。首先要选准讨饭对象,一般来说老太婆心肠慈善,向她要多少能给一点。青年妇女也可以,她们当家理事,心肠软乎,也愿意积德行善。
春荒时节,讨饭越来越困难了,我们就想找点打短工的活计,混口饭吃。我俩路过一个村庄,看见一帮老乡正在挖水沟。我上前去打听,才知是一户地主雇他们挖水沟,为春播做准备,管饭吃,还有点工钱。
好几天没有讨到饭了,不如在这里帮几天工,解决一下肚子问题。我俩便托老乡给监工说情,收下我们当短工。监工见我俩年轻,便发给了两把锹,讲好只管饭不给钱。
我俩混进了挖水沟的行列。小张是农民出身,壮劳力,挥舞铁锹既有力气又在行,获得监工好评。我是学生出身,在红军里又一直当干部,挖沟力气小,铁锹抡不开,干活不在行。监工不欣赏我,走过来骂道:“你偷懒,不肯下力气!”几鞭子抽下来,我身上起了一道道血痕。
老乡抱不平:“你不能打张先生(我讨饭时改姓张),他是文化人,打了文化人眼睛要瞎的!”
监工不管那一套,又抽了几鞭子,才停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虽受了鞭笞的污辱,为了吃饱也只能忍受。
终于过了黄河
好不容易穿过沙漠,我们来到了一座长城垛子。这里是甘肃到宁夏的必经关卡,检查严格。有个梯子上到墙垛上去,墙垛上站两个背长枪的国民党兵,在那里仔细搜查着每一个过往行人。
我可紧张了一番。我虽然形同乞丐,可米袋子里还有宝贝和“禁品”。头一件宝贝是块罗马怀表,在当时是名贵货,长征路上李一氓送给我的,我一直珍藏着,扔了什么也不肯扔它。另一件宝贝是支派克自来水笔,也是价值无比的纪念品。那还是1930年从井冈山下来,我在四军第一纵队党委当秘书时,这个纵队打下了广东梅县县城,为了庆祝胜利,给营以上干部每人发了一支派克笔。还有一点藏红花,是西路军失败之前发的,我一直未用,塞在干粮袋的最底层。
更可怕的是还有我那驳壳枪的九发子弹,一直藏在干粮袋里,如今成了烫手的危险品,被哨兵查出来还了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没了枪留着子弹何用?我直埋怨自己,急得揣着干粮袋手心冒汗。可已经进入了接受检查的行列,走出队列或扔掉袋子都容易暴露,我索性强自镇定,硬着头皮顺梯子走上墙垛哨卡。
哨兵检查了小张,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转过身来检查我。
我很敏捷,把干粮袋掀开一角,主动递给哨兵。哨兵一看袋里那长霉的小米、绿豆、糕点,全是讨来的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