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7年第6期
浪迹祁连找红军
作者:欧阳毅
七八糟的食品,看着恶心,闻着刺鼻,就拿过去扔一边,却又仔仔细细从头顶到脚板地搜查我全身。
扔掉了要命的干粮袋,我就轻松自在、非常耐烦地让他搜索,一个叫化子身上除了破布条条还能搜出什么玩艺?
哨兵很失望又不甘心,对另外一个哨兵说:“我看这两人像‘共产’,扣下吧!”
扣下就麻烦,我不能不着急:“老总我们不是‘共产’!我们是生意人,我是老板,他是伙计,路上被人抢了,讨饭回家去……”
另一位年纪大一点的哨兵挥挥手:“别扣了,放他们走吧!别的地方抓住了‘共产’也会放,如今讲统战了,我们何必过这道手。”
谢天谢地,好在哨兵知道“统战”了。我赶紧拣起袋子,拉着小张下了另一边的梯子。
过了长城哨卡,走了几天,我俩已快走近甘肃中卫地界。我们碰到了一个老乡,便打听离黄河还有多远。老乡说:“只有几十里地了,半天多就能走到。你们是红军吧?过了黄河就等于到了你们家。”
“老乡,谢谢你!”我很高兴,忍饥挨饿走了几十天,总算走到黄河边了,而且接近“家”了。“小张,快走吧!明天就可以过河了,过了河等于回到了红军队伍,几十天的苦没有白吃啊!”
不知怎么回事,小张无动于衷,只是闷头搭脑地走着,不说一句话。走着走着,他岔到半山坡去了,与我拉开了距离,喊他也不下来,反而加快步伐,把距离拉得更大,不一会儿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好不懊丧。两人走了一路,互相照顾,患难与共。如今快到“家”了,他却不辞而别。战斗小组里唯一的一个忠实同盟者,如今也分裂出去了,剩下我孤家寡人,高兴的心情里掺入了几分悲凉之感。我相信小张不会叛变投敌,不会去干坏事,只是动摇了,不愿意重回革命队伍,可能是回河南老家当老百姓去了。西路军失败之后,有不少人走了这条路。他们或者是怕苦,革命了多少年一直跟苦打交道,不如回家种田去安生自在。他们或者是怕回去挨斗争,尝过了内部斗争的残酷,重回队伍免不了要交待审查一番,甚至吃冤枉,心有余悸,溜之乎了。意志薄弱者的一念之差,使他们半途而废,断送了自己的革命前程。
想到这里,我不胜感慨,也为自己没能把小张带回革命队伍而内疚。
我是不过黄河不死心的。我朝黄河走去,不久就来到中卫的营盘水。这是一个比较大的镇子,离黄河不远。
我在一间铺子里住下来。铺子里有老两口带着一个孙子。我把干粮袋里那点藏红花送给老婆婆。老两口待我很好,让我睡炕上,老汉与孙子一头,我山头。几个月没有睡过炕了,我躺下来,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和温暖。
镇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抽鸦片烟,抽得很凶。老汉躺在炕上,一口一口地给刚生下几个月的小孙子吹烟,从小熏陶,让他长大接抽鸦片的班。老汉还请我抽,这是一种规格很高的礼遇。我拒绝了,还向老汉宣传抽鸦片的害处。老汉也不恼,还到处夸:“张先生好,自己不学抽鸦片还劝俺们别抽。”
经老汉的宣传,镇子里的老百姓对我印象很好,为我在镇里站稳脚根作了铺垫。
我想在镇子里住些日子,养养身体再走。有一天,忽然听到枪响,我赶紧站起来想跑出去躲躲。刚到门口,几个当兵的就闯进来了,我立即退回到炕上去。
老汉笑嘻嘻地请士兵抽鸦片,士兵抽了几口,问炕上是什么人。
“我孩哩,哑巴!”老汉搪塞道。
我很欣赏老汉说我“哑巴”的暗示,乐得不说话,因为一张口就会暴露湖南口音,招来横祸。
老汉为我的安全也捏了一把汗,当兵的走后高兴地说:“张先生,你八字好,命硬!”
我连声说:“还是大爷命好,托你的福!”
告别了好心的老两口,我继续朝黄河走去。走到黄河边的大庙镇,气氛更紧张,到处传说通缉徐向前,对过往行人查得很紧。此地更不能停留。看见一帮人正在岸边上船,我也想挤过去,可是看见人家要交船费,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泄气了。我转悠着,见船老板在渡口边站着抽烟,便走过去搭讪,编了一套自己做生意蚀本落难的经历,然后提出搭船的要求。
这个老板很痛快,连声说:“没事,没事,你上吧,你上吧!”
“老板,我身上没钱了,只讨来点干粮,你如不嫌弃的话……”
老板挥挥手:“不客气,不客气,你上吧,不要钱!”
又碰到了好人,我上船了。
升级为儒丐
过了黄河,我松了一口气。但没吃没喝,还得乞讨。这天下午,我走进了甘肃靖远县的许家湾。也许是前世有缘,我刚好站在许秉章的门口要饭。我还是老一套,编了些生意人落难的老词,想换取许秉章的同情。
“先生贵姓?你是哪儿人?”许秉章问。
“掌柜的,我小姓张,湖南人。”
“你们四川人过得多了。”许秉章好像没有听我的回答一样,硬要说我是四川人,“你做什么生意呀?别骗我了,你是红军嘛!”
经他一点破,我不敢吭声,不置可否。
“张先生,没事,红军过得多了,我们送走的,都回家了。红军好啊!援西军来过这里,留下了好名声。张先生在队伍里干什么?”
许秉章好兴致,居然跟我聊起天来。我觉得这人有见识,靠得住,但也不能贸然告诉他我的身份。怎么回答呢?说是当兵的吧,他不会相信;说是伙夫,自己也不像;干脆自贬三等,说个小官吧。
“掌柜的,我原在连里当文书,抄抄写写,弄花名册。长官说我干得不错,提拔我当了营部书记。”
“红军里有人才呀!在我们墙壁上写标语,一笔美术字好漂亮!张先生一定也写得:一笔好字。”
“我字不太好,掌柜的有笔吗?”
“你进家来吧!”许秉章热情相邀。
许秉章立即搬出文房四宝,磨墨展纸,请我润笔。
我也不客气,提笔就写了一副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许秉章欣赏着淋漓墨迹,连连称赞:“好字好字,漂亮!”
“不好,不好,献丑,献丑!”
许秉章粗通文墨,所以对我这个“张先生”很看重,立即招待酒饭。
吃过饭,他还到镇子里去义务宣传:“张先生字好,张先生字好!你们快拿纸请他写。”
这个镇子大概是有文化传统的,很时兴请人写字,不一会工夫,街坊邻居就纷纷拿着纸走进许秉章家,请“张先生”为他们写字。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露一手,说不定表演好了还能混到饭吃,改变乞丐形象,因此格外兴奋,有求必应,一气写了好几张。
要求写字的人越来越多,许秉章的小屋子施展不开,第二天早上,他就带我到后山的庙里去写。庙里有张桌子,有个小炕,住着一个老头和一个孩子。
在野外露宿惯了的我,忽萌奢想,要是允许我在庙里住两天,真是莫大的享受。为了得到这种享受,我尽心竭力地为老乡写字。
写了半天,我感到累了,臂颤手抖。我想拖一天,借此改善一下住宿条件,便向老乡提出:“各位掌柜的,我有些累了,手把不住,怕写不好拂了各位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