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7年第6期
浪迹祁连找红军
作者:欧阳毅
子,能不能缓一天,明天再给各位写?”
“中中,不光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中,你先歇着!”老乡们通情达理,高高兴兴地走了,许下的诺言超过我的奢望。
我托底了,老乡不仅允许,而且打心眼里欢迎我在庙里多住几天。我踏踏实实地睡了一晚之后,精神头十足,又手不停挥地给老乡们写字。
我年轻,字写得又快,文词儿也多,把这里崇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老乡们镇住了,都觉得“张先生”有文气,有学问,不几天就赢得普遍的尊敬。
曲径通幽回延安
住在许家湾的日子里,许秉章统筹安排,给我制定了卖字计划。这里的老乡一般没有现钱,而是记烟土账。等烟土下了场,就拿着账本去收烟土,收上烟土再拿去兑现金。一个月以后,烟土终于下场了。我翻阅着卖字记下的账本,掐指一算,已累计有二三十两烟土,也许能兑换几十元吧?我夹着账本,背着搭裢,挨家挨户讨烟土。还好,这里的老乡守信用,见我一来,痛痛快快地就在一堆新下的烟土上捏下一疙瘩,按账本上登记的数目付字钱。
用烟土兑现钱,我自己不能出面,便找到二个中农老乡。这位老乡在当地是个活动分子,能说会道,还会唱山西梆子戏,上上下下有人缘。我把近三十两烟土交给他,过不几天,他就把三十多块钱交给了我。
有了路费,身体也恢复了元气,我要按照计划启程去找红军了。
红军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虽然在这里如鱼得水,却消息闭塞。一两个月了,还没有打听到红军的去向。我不敢公开打听,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捕捉一切有关红军活动的信息。
事有凑巧,有一次一位到过陕北的老乡跟我扯闲篇,我无意之中打听到了红军的行踪。红军来靖远县打土豪,把这里的县太爷抓走后,捎话让带钱去赎“票”。这位老乡可能跟县太爷沾亲带故,受命携款去领人。老乡到指定的地方一打听,说县太爷死了,他便不露声色地又带着钱跑回来了。
“老乡,你去的地方叫什么地名?”我漫不经心地问。
“叫什么曲子、环县。”
我记住了曲子、环县。
曲子、环县在哪里?我摸不着头脑,又不好明着打听,就想了个办法:以卖字先生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到小学校去看地图。但令人失望,我一连去了几个学校,破旧的墙壁上都没有挂着地图,也许课本上有,可是不好意思去向老师要课本看。我又去老乡家卖字,有心无心地探听曲子、环县,还是不得要领。
正在我急得不行的时候,却在一家念过书的老乡炕头上,看见一本《幼学琼林》,上面有一幅简要地图,恰好标有曲子、环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装着很认真地阅读《幼学琼林》,实际上是在过细研究曲子、环县的周围环境和从许家湾到曲子、环县的路径。
一切准备停当,我把要“回家”的意思先向许秉章透露。许秉章虽然依依不舍,也支持我回家看望父母,娶亲成家。我从许秉章家出来,一家一家去告别,向这些“再生父母”作揖拜谢。憨厚淳朴的老乡们,送干粮,送衣物,再三嘱咐我路上小心在意,可不要出岔子。
“张先生,你这次回去做出人来,可不要忘了我们!”
我经海原、固原,过泾川、奔庆阳,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都用自己的书法手艺化凶为吉。
快到庆阳的一天晚上,我在一个小镇子上住宿下来。我同一个山西农民住一个铺,聊起天来。他告诉我要去陕北找当红军的侄子。我已经了解到,陕北到处有红军,为了有一个伴,我立即编词儿说也要到陕北去找做生意的叔父。两人目标一致,他高兴地邀我同行,说路上好有个照应。
我俩正聊得热乎,几个“民团”闯进来盘问我。这几个人下午曾与我在路上邂逅,不知我身上有什么印记,大概是气质上不太像落魄的卖字先生吧,他们总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我,我赶紧走开。没想到他们又追进店铺来了。大江大河都过来了,还能在小河沟里翻船?我不太在乎,从从容容地应付盘查。
“有什么证明你是卖字的?”
“有,有,我写的字还有。”我解开包袱,拿出几张字给他们看,还把笔砚也拿出来,摆开要写字的架势:“老总,要想留名,我立即可写。”
“民团”没有雅兴,扫兴地走出了店铺。
我回头找山西农民,也不见了踪影。农民怕事,见他们纠缠个没完,他悄悄溜之乎也。我少了个伴,也很扫兴。
走到庆阳驿马关,我忽然被两个当兵的拦住了去路。抬头一看,竟是两个站岗的红军战士!我内心暗喜,真想跳起来扑过去,叫一声“同志哥”。可我克制住了。长久压抑的心松快了,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想跟红军哨兵逗乐的兴致。
“我叔父在陕北做生意,我从南方来看他,你怎么不让我过关呢?我听说红军对老百姓好得很,爱护生意人,怎么我借路过一下你们都不让呀?”我隐瞒自己的身份,跟不让我进关的哨兵泡起蘑菇来。
哨兵毫不通融:“拿路条来!”
我说:“我是远方来的,到哪儿去搞路条呀?”
哨兵:“上级讲了,没有路条不行!”
我觉得需要透露点信息,让哨兵意识到我不是一般的生意人,便说:“同志,请你们指导员来一下好吧,我有话对他讲。”
另一个哨兵有头脑,感觉这位知道红军有指导员的生意人有来头,问道:“你怎知道我们有指导员?”
我闪烁其词:“我比你知道得多,同志!”
“你不简单,不简单!我带你去见指导员。”
哨兵领着我见了指导员。指导员听了我的叙述,肃然起敬,请我吃饭。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把我送到庆阳招待所住下。招待所所长拿出一套红军服装给我换。我把那身卖字先生穿的衣服脱下,丢在大门口,又穿上了久违的红军服,容光焕发,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招待所的同志逗趣道:“欧阳毅同志,你也太着急换衣服了。穿着那身卖字先生的衣服照像,多有纪念意义啊!”
我一听有理,跑到门口一看,旧衣服已被人拿走了,我后悔了好一阵子。
第二天,随营学校校长袁国平派人来接我到学校去住。我任五军团保卫局长时,袁国平任三军团政治部主任,共过事,比较熟悉,这次见面分外亲热。叙完别后之情,袁国平拿出一本油印的毛泽东写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给我看。我如获至宝,手不释卷,一口气读完了,真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之慨。
我兴奋地给毛泽东、朱德拍去一个电报,报告我劫后幸存,已回到了庆阳。
在庆阳休息了三四天后,袁国平派专人送我到延安——我日思夜想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