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能参与三峡建设 我非常自豪
作者:本刊特约记者
三峡工程的历史可以写一部像二十四史那样的史书了
从20世纪初孙中山先生提出修建三峡工程设想,到三峡工程上马的20世纪末期,近百年中,赞成和反对的双方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争论。
潘家铮,从最早的水利工程技术人员,到后来的三峡工程论证领导小组副组长,经历了一个从怀疑到支持的过程,而这个转变,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初,他与当时的水利电力部部长钱正英到美国、巴西考察水坝回来之后。
记 者:三峡工程在过去引起的争议非常之多,您自己曾经说过,在一开始的时候,您其实是一个中间派或者是怀疑派。
潘家铮:三峡工程的历史也可以写一部像二十四史那样的史书了。
从孙中山先生在1919年提出这个设想以后,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差不多是30年,这个30年可以说是一种想像的阶段。新中国成立以后,到20世纪80年代初,这又经过了40年,这个40年可以说是开始规划、勘探、设计和争论的阶段。在这个过程里面,引起了很大的争论。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进入到具体实施的阶段。
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我个人的认识,在那个时候修建三峡工程确实是不合适的,也是不可能的,你说我是个反对派也可以,说我是个怀疑派也可以,但那个时候我是个很小的地位很低的工程技术人员,也没参与这个工程,只是脑子里有想法就是了。但到70年代,经过了葛洲坝的建设,特别是到了80年代,中国的国力极大地提高了,中国的科技水平大大地增强了,中国的经济以很高的速度发展了,我也开始感到三峡工程是可以建,应该建,需要建的了。
可以说这个转变大概是从80年代下半期开始的。
记 者:我注意到在1983年的时候,您跟钱正英到美国和巴西去考察一些水坝,回国以后,你们就向国务院提出了修建三峡工程的建议。这次考察对于你们是一个很重要的触动吗?
潘家铮:以前,我们是闭关锁国,尽管我是工程技术人员,对国外情况的了解也是非常不够的。改革开放以后,我们有机会出去考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看到了我们的差距,也感到中国要加快速度赶上去的迫切性。刚才我讲过了,经过20世纪70年代葛洲坝的实践,我发现中国人民的潜力是非常巨大的,力量、意志、志气往往出乎许多人预料之外,他们在二三十年代修建的一些大坝,已经是很宏伟的工程了。所以我那次也感到,三峡工程不是什么梦,按照中国人民的志气、力量,根据外国的情况,尤其是现在的需要,这个工程是可以建的。另外一方面,我跟美国的一些工程师在交流的过程中,就看到我们的水平在许多方面并不比他们低多少,所以也大大地增强了自己的信心。所以我们共同起草了给中央的一个报告,提出来要修建的工程一个是三峡,一个是核电站,还有一个是小浪底。
绝大多数的问题是越辩论越清楚
1919年,孙中山在其著作《建国方略》中第一次提出要在三峡修建大坝的最初设想。
1944年,世界水坝工程权威萨凡奇对三峡进行了考察,随后写出著名的《扬子江三峡计划初步报告》,极力主张在三峡修建全世界最大的水坝,一时轰动全球。
1953年,毛泽东视察长江,听取林一山汇报兴建三峡工程的设想,后来写下了“高峡出平湖”的著名诗句。
20世纪80年代初,三峡工程再度提上日程,关于此工程的不同意见的争论也随即全面展开。
1986年,水利电力部成立了三峡工程论证领导小组,412名专家全面展开三峡工程的论证工作。
就在这一年,潘家铮受命担任三峡工程论证领导小组副组长和技术总负责人。专家组最后认定:不存在不可解决的技术、生态和投资上的问题;三峡工程应建、早建。
记 者:1986年您被任命为三峡工程论证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和技术总负责人以后,在长达2年8个月的论证当中,经历了无数次的辩论。在这些辩论当中,反对的声音非常之多,但正是在辩论中,您最后变成了一个彻底的赞成派。为什么?
潘家铮:对三峡工程,确实很多同志是有不同的看法的,这个是非常正常的。我担任论证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以后,我认为只要大家总的利益是一致的,总的愿望都是好的,那么无论有多大的不同见解,都会摊在台上把它讲清楚的,最后总会有一个科学的结论。在那个辩论过程中,问题出了很多,我们当时分了14个专家组,进行14个方面的论证,辩论的问题确实很多,绝大多数的问题经过辩论以后,是越辩论越清楚。
记 者:哪些辩论给您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潘家铮:当时对三峡工程比较重大的几个问题,如泥沙问题,三峡工程建成以后,将来上面的水库会有很多淤泥,一库泥,不好处理;移民的问题,因为三峡工程修建需要动迁100多万人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生态环境方面的问题,三峡工程修建究竟会对生态环境造成多大的影响;建设能力问题,这么大的工程,中国的经济实力、技术水平能不能建设这个工程;另外,像三峡这个地方,地理条件适合不适合建?建了以后会不会产生意料不到的负面效果?
诸如此类的问题,也是我从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关注的。经过2年8个月的反复论证,在论证过程中,还补充做了很多的计算、分析、科学实验的工作,我认为对这些问题是看得比较透,许多问题过去没有把握,现在是比较有把握了,因此我的立场也越来越坚定。
记 者:哪一次辩论是最激烈的?
潘家铮:每次辩论都是很激烈的。
三峡工程绝不是三门峡工程
在三峡工程的争论中,有一个名字常常出现:黄万里。
黄万里,清华大学教授,蜚声中外的水利、水文学专家,中国致力于跨学科研究河流水文与水流泥沙的先驱者之一。
在1957年黄河三门峡工程论证中,黄万里坚决反对建坝,认为如果建则黄河下游的水患将移至中游的关中平原,淤淹田地,造成城市灾害。争论7天后无效,黄万里退而提出建议:若上,也不要把6个排水洞堵死。但在施工中,6个排水洞恰恰被苏联专家全部堵死。后又于20世纪70年代,以每个洞1000万元的代价重新打开。
记 者:大家都知道,我国非常有名的水利专家黄万里先生,曾经对三峡工程泥沙淤积的问题有一个论断,他预测10年以后,重庆港就会被泥沙堵塞,他的观点来自于他对三门峡工程的批判。在当时的论证当中,你们是否有过面对面的冲突?
潘家铮:黄万里教授是我非常敬佩的一位教授,老前辈,老专家,对他的为人,对于他坚持真理,反对建设三门峡水库而遭遇的灾难,我是深表同情的,但是我跟他之间没有直接的接触,只是间接地知道他的一些意见。我认为他当初反对修建三门峡水库是非常正确的,对他的批判是完全错误的。这种错误的批判在他心理上留下了伤痕,这也是很正常的。现在要修建这个三峡水库,他又同样地怀疑,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毕竟三峡水库、三峡工程跟三门峡工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工程,可惜我们没有机会当面交换意见。
记 者:应该说,三峡工程从辩论一直到实施,反对的声音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潘家铮:是这样的,而且到现在也没有停止。三峡工程竣工以后也不会停止,三峡工程竣工以后若干年之内也不会停止。
记 者:作为其中最重要的技术负责人之一,在一片反对声中从事这样一项事业,会有什么样的体会?
潘家铮:世界上无论做什么事儿,总是有得有失的,你是要做一件事,特别是建设一项工程,有百利而无一弊,恐怕是很难的,但如果有百利而无一弊才去修建这个工程,那么我们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因此,一个工程应该不应该修建,应该看它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应该看这个工程的利是什么性质的利,它的弊又是什么性质的弊,这个弊是不是可以避免,可以减缓,可以补偿,如果可以,那这个工程就应该修建。根据我的理解,三峡工程的利是非常非常的大,远远大于它的弊,而它的弊呢,是完全可以通过采取措施得到缓解,得到减免,得到补偿的,我对这个工程的看法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