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雁翎刀

作者:安云儿




  秦若九憋气道:“我要为她报仇,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日本鬼子。”停一下,又道,“大伯,原来你一直在练习咱们的家传刀法,还练得那样有气势。大伯,你真不简单!”“我只不过是睡不着觉,在这里闲着活动活动而已。”秦若九道:“大伯,你教我吧。我要跟你学咱们的雁翎刀法。”
  大伯叹一口气,道:“这东西还有什么用?先祖留下的这点东西已经对付不了日本鬼子的洋枪大炮了。”
  秦若九举起手中的雁翎刀,固执地说道:“不,我要学!难道这祖上传下的雁翎刀,就要让它从此沉寂了吗?”
  大伯遥望夜空,道:“刚极必折。日本人这样残忍无道,滥杀无辜,势必不会长久的。你还是学些有用的吧。”
  秦若九道:“不,杀敌保国,赶走日本鬼子,就是眼下最重要的。我要学咱们的家传雁翎刀法。”
  大伯沉默着,没有出声,正在此时,黑夜里忽地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声。在这荒野寂静之中,异常的清晰、响亮。秦若九和大伯都一愣,抬眼望去,那四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大伯叹口气,道:“日本人又在杀人了。”
  一语未完,却见黑暗里隐隐有一个人向这边跑来,秦若九一怔,惊呼道:“有人!”
  大伯却已扑起来,一把捂住了秦若九的嘴,并且,已拉他伏下身子。他们俩躲在树后,悄悄地注视着来人。那人仿佛受了伤,跑不太快,在田埂里一瘸一拐地,一边跑一边还在往后看。远处,隐隐有日本人的喊叫声传来。
  秦若九道:“是日本人在追他。”
  那人已经奔了过来,看他东倒西歪的样子,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大伯猛一下蹿起身来,朝那人奔去。那人正自顾奔跑,却猛地见黑暗中有人出现,骇了一跳,蓦然止步,愣在那里。那边,日本人的叫喊声却越来越近了。那人呆了一下,猛一转身,又打算往别处跑。大伯忽地上前道:“别怕,我是中国人。是日本人在追你吗?快过来!”
  那人喜道:“是老乡么?快!鬼子追上来了。”一语甫毕,一头栽倒在地上。
  大伯猛地上前扶住他,只见他浑身是血,已多处受伤,形势甚危。大伯不再多问,一把拉过秦若九,扶那人到他的背上,从他手中抓过那柄雁翎刀,吩咐道:“快!你快背他去找你大伯母,要她将我藏在屋顶的那小包药,拿来给他敷上。那药,你大伯母知道。”
  秦若九道:“大伯,那你干什么去?”大伯道:“我去会会那几个日本人。”一语说罢,一挥手中刀,就奔了出去。秦若九再想说什么,大伯已然不见了。
  秦若九来不及细想,背着那人就往回跑去了。秦若九背着那人进了门,喊起已睡了的大伯母。大伯母一见深更半夜,秦若九竟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登时呆了。秦若九叫她赶紧取那屋顶上的药来,给他敷上,说这是大伯吩咐的。大伯母这时已冷静下来了,问了一声道:“你大伯呢?”便去取那药。
  秦若九道:“在后边。大伯让你给他上些药,说那些药你知道。”
  大伯母道:“我是知道。”一会儿,便拿了那药来,在灯下细细地给那人上药。
  秦若九猛地发现,大伯母上药的动作竟那么从容,手法竟那么熟练。灯光掩映着她的脸庞,那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很有光芒。她似在做一件极熟练的活儿一般。秦若九不觉呆了呆,他知道这药定是他家祖上传下的治伤神药。大伯母那上药的手法,定也是从大伯那里学来的。大伯竟什么时候教了她这一手?秦若九一直怔怔地看着。
  大伯母上完了药,一抬头,发现秦若九直视自己的样子,不由脸红了道:“你这孩子,看什么呢?”
  秦若九赞叹道:“大伯母,你这一手真厉害!跟郎中一样。”大伯母洗着手道:“你大伯教我的。”然后,看了看屋外,说道,“你大伯怎么还不回来?”
  秦若九道:“大伯要把鬼子引开,也不知怎么样了。”
  大伯母的手颤了一下,却又平静地说道:“若九,你帮我把他扶好,让他好好睡一觉。”
  秦若九扶那人躺好后,就在一边静静地注视着大伯母,疑心她怎么也不问一下,他是什么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给他上药?但看到大伯母的神态那样平静,秦若九便终于没问。他们要等大伯回来,整整大半夜,一直不见大伯回来。秦若九的心里就有些紧张了。
  天色将亮时,大伯方才回来。手提着那柄雁翎刀,刀上未见有丝毫血迹。大伯神态平静、镇定,就仿佛是刚从外边串门儿,或者是去城里赶集回来一样。他看看安然入睡的那人,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大伯母忙道:“你没事吧?”
  大伯道:“有事我还能回来么?”
  秦若九不知道那鬼子兵怎么样了,会不会追上来?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几个鬼子怎么样了?”大伯道:“走了。”又道了一声,“我累了,要去睡一觉。”言罢便不再说话,放下刀,在炕上躺下了。
  秦若九瞪大眼睛,琢磨着大伯的话,他不明白他所说的“走了”是什么意思,是他们回城里去了,还是去了那边?他很想问大伯,但等他再去看时,却发现大伯已进入了梦乡中。
  
  四 高手
  
  日本军有三个士兵死了。死在了旷野之中。
  他们是被快刀斩杀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道刀伤,歪躺在田埂下。他们身上的枪和那些子弹,都已不见了。
  这三具尸体是第二天上午被发现的。日本人正四处找那个被追踪的人,以及他们失踪的三个士兵。山田秀夫带领部下,已寻得精疲力竭,到第二天上午,却蓦地发现他们的同伙躺在旷野中。山田秀夫登时就呆住了。他在那里怔怔地立了半天,然后,抬头向四下瞅了瞅,猛地抽出明晃晃的军刀,向空中一挥,恼羞成怒道:“八路,狡猾狡猾的!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他们抬着那三具尸体,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这三个士兵的死,很快被报上了日本军最高司令部。负责驻守城区的是日本军官高桥大佐。这个身材瘦高,面容清癯、苍白,却有着鹰隼一样眼睛的日本将军,若不是穿着那一身米黄色军服,漆黑油亮的军靴,腰挎军刀,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一名军人。他的模样更像一名文弱书生。
  此时,他正立在案头,挥动毛笔,在奋笔疾书。斜阳自这座古建筑的窗中射入,照着案上的太阳旗,照着一叠卷宗和几部电话机,也照着他那瘦削的身躯。他的脸上却挂着得意和意犹未尽的神色,凝视着自己刚刚得到的一句心得。只见那张铺开的一张宣纸上写的是:“阡陌花开,任我驾马纵横……”
  高桥看了一会,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显然,他对自己的字还比较满意,此时,山田秀夫急匆匆地奔进来,向他报告了三个士兵死亡的消息。
  高桥听了,眯起眼睛注视了他一会儿,道:“他们死了?是被八路杀死的?”
  山田秀夫道:“嗨!八路的太狡猾,太可恶了!请高桥大佐定夺。”高桥搁下笔,道:“八路抓到没有?”山田秀夫道:“八路的没有抓到,我们的枪的统统的不见了,八路的杀了他们。”
  高桥闭起眼,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显苍白,轻声道:“我知道了。”
  山田秀夫转身要往外走,却又说了一句:“八路的不会长久了,他们的枪的没有,用刀的杀人。他们的完了。”
  高桥一听此话,眼睛忽地亮了,盯住即将出门的山田秀夫,道:“回来!”山田秀夫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返身走回来。
  高桥道:“你说你的部下是被八路用刀杀死的?而不是枪?”山田秀夫道:“报告大佐,他们是被人用刀杀死的。大佐有什么意见?”高桥又道:“你看清楚了?”山田秀夫道:“绝对看清楚了。”
  高桥如一个木桩般立了半天,忽地一摆手道:“看看去。”
  三个士兵的尸体被放在一间破屋子里,并排放在一起。高桥一走进来,眼睛就眯了起来,他手按军刀,弯腰仔细地看那三人的伤口,许久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只见那三人身上,各有一道刀伤,分别砍在不同的部位,并未见到枪伤。那刀所伤的部位,却极其准确,一刀致命,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刀口紧合在一起,几乎未流出多少血来。显然,他们是受到突然袭击,在猝不及防中被一刀取命。
  高桥已经看出来,这三人是被一个用刀高手所伤,他忽地转身,冲山田秀夫喝道:“八嘎!这不是八路干的!”
  山田秀夫一愣,惊叫一声道:“高桥大佐,他们不是被八路的所杀?”
  高桥脸色阴沉,道:“他们是受了突然袭击。这是一个善使刀的高手干的。这是中国刀法,中国的刀术。你懂吗?”
  山田秀夫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他不明白,怎么就能从这几道伤口上看出,他们是被用刀高手杀死的,而不是八路干的?只见高桥缓声道:“我从十三岁起就钻研刀术,对中国刀术也有所了解,知道他们的门路。你看看这刀法,这砍伤的部位,那样精确,每人都是被一刀致命,根本没有第二刀,而且用刀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不是一个用刀高手吗?你应该清楚,八路刀法的不行,打枪厉害。山田君,你要学会多用脑子分析,而不要只长一颗猪脑,什么也不懂。”
  山田秀夫一躬腰,道:“嗨!高桥大佐,大大高明,指教清楚!我的明白。”
  这时,正有一缕阳光射入,刺得高桥眯了一下眼,他抬头望着屋外,道:“八路受了伤,他没有逃远,他被人救了,一定还在这附近。你赶快带队追查,要仔细地搜,一点也不能放过。务必要找出那个杀我大日本皇军士兵的中国高手来。你明白了吗?”
  山田秀夫猛地一个立正,道:“我的明白,请大佐放心,若不找出那个中国高手,我的掀地三尺!”高桥听了,看看他,缓缓轻声道:“不要杀太多人。我要的是那个八路,我想知道,八路最近想要干什么?我要消灭八路!”停了一下,他又道,“还有,我要找到那个高手,那个用刀高手。我要会一会中国刀术!”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些兴奋,眼睛中闪着光芒,如一头饥饿已久的狮子,忽地看到了食物一样。他这个大日本刀术高手,终于找到一个同行,可以一试身手了。
  山田秀夫带领着部队很快将村子团团包围了。一个人也不让出去,封锁了所有通往外面的路口。大家都被驱赶到村中的谷场上集中。四面架起了机关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山田秀夫已派人去一家一户地搜了。他要搜出那个八路来。
  山田秀夫手按刀柄,站在谷场上,那一对冷酷的眼睛不住地在人们脸上扫来扫去,他想找出那个中国用刀高手。但他转了几圈,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又觉得每一个人又都不是。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凶残而冷酷的光,盯着场上的每一位村民,就仿佛要用眼光将他们撕裂一样。那眼光每扫到一位村民身上,村民便要忍不住哆嗦一下。
  秦若九站在人群中间,从日本人一封锁路口,秦若九的心登时就紧张了。他自然清楚鬼子包围村子的目的,他更知道那个人此刻在哪里。他就躺在大伯家的炕上养伤。山田秀夫一说要挨家挨户地搜查,秦若九便知道,大伯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因此,等待搜查结果的时候,秦若九便不住地扭头向大伯那里看去,但他发现大伯静静地站在人群当中,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完全如一潭深水一样沉静。秦若九望着大伯有些呆了。
  大伯那样平静,秦若九自己却紧张极了,紧张得浑身不停地冒汗。总是担心那人被搜出来,鬼子要对大伯下手。他几次劝自己冷静下来,可就是做不到。秦若九忽地感到自己窝囊极了,窝囊得不足以担当任何事情。他不禁在心里臭骂起自己来。
  终于,去搜查的士兵跑来了。秦若九猛地感到自己要爆炸了,连呼吸都已经困难,几乎要喊出声来。但那几个鬼子兵跑向了山田秀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山田秀夫的脸色蓦地变紫了,他神情狐疑地瞪着他们,咬牙道:“八路的没有找到?”
  这一瞬间,秦若九忽地感到自己要倒下去了。由于神经紧绷太久,猛地一松弛,几乎一下要虚脱了。他甚至连山田秀夫又暴跳如雷地挥刀砍人来威胁,也没有注意到。
  最终,山田秀夫瞪着眼睛,从腰间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军刀,一连砍倒了一个男人,两个老人,还有一个妇女,但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只有那些因痛苦而扭曲的身体摆在他面前血流不止外,便无任何收获。他只能在那极度的沮丧中,很不甘心地撤走了。
  几乎不等日本人走开,秦若九就忍不住跳起来去问大伯,你究竟把那个人弄到哪里去了?
  
  五 深藏不露
  
  大伯的家,被鬼子翻腾得不成样子。
  淡淡的斜阳下,屋内一切那么亮堂,所有东西都尽收眼底,一目了然。凡是能动的,都被动过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扔在了地上。鬼子搜查之细,连炕上的旧棉被也没有放过,用刺刀挑烂扔在炕下。
  秦若九是第一个冲到大伯家里的,他比谁都着急。他没有回自己家去,他用不着回去,自从乌云死在鬼子枪下,那里已没有任何值得要记挂的东西了。秦若九一跑进来,蓦地就呆住了。眼前的情景使他不敢动一下。直到他感觉到有人立在了他的身边,他才艰难地说道:“我怎么看不到他?”
  大伯轻声道:“因为他不在屋里,你自然看不到。”
  秦若九惊讶道:“他不在屋里?”
  大伯对被鬼子翻乱的这一切不闻不问,在一只小凳上坐下来,装了一袋烟,点上火,吸了一口,平静地说道:“他当然不在屋里。他若在屋里,鬼子还能搜不到吗?你看看,鬼子把这里都弄成什么样子了。”秦若九叫起来,道:“那他在哪里?”大伯吐了口烟,道:“树上。”秦若九骇然道:“树上?哪个树上?”大伯向外一指,道:“门外的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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