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至高利益
作者:李惠泉
西德尼从波恩参加一次重要会议刚回来两天,就接到了尤里的电话,他们约定到西德尼的海边别墅见面。尤里带着妮娜来了,四个人又愉快地渡过了一个周末。聚会的空隙,两个男人单独进行了秘密谈话。西德尼热情地说:“兄弟,我好想你啊,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西德尼,最近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在西德举行了一次代号为‘温德寒斯库’的军事演习,总部一再要求我接近阿尔山谷的一座地下指挥所,我……我知道你刚从波恩回来,所以,如果……如果麻烦就算了。”尤里吞吞吐吐,做得十分得体。
西德尼笑了,拍了拍他的肩。“我说过了,为了我们兄弟的情份,我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你等等。”他走进书房,拿出一份材料交到他手里,叮嘱说:“这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军事演习的详细计划,我想对你是很有用的。不过……尤里,你要把它处理好,我不想CIA找我的麻烦。”
苏联根据西德尼提供的这份材料,用科学、系统的方法加以分析组合,从中判断出战时美国政府将如何对苏联采取行动。此后不久,美国站收到一份安德罗波夫以维利多夫的化名发来的嘉奖电报,对尤里夫妇的工作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七
一年过去了。又一年到来了。
尼克松由于“水门事件”下台,接替他的福特总统没有对原总统工作班子进行任何改组,白宫仍然保持着原来的人员和规模。西德尼逐渐淡出了决策班子的核心,但他仍然是白宫的重要人物,加上他在政府和商界都有着广泛的关系,所以莫斯科仍然看好他,继续把这个工作交给尤里做。两人的交往虽然不是很多,但感情依然十分亲密。
在联合国三年的任期里,尤里从西德尼那里获得了数不清的绝密情报。三年后,他任期已满,回到了莫斯科,也没有中断与西德尼的联系。1985年8月23日,东德突然宣布,西德联邦宪法保卫局官员蒂德格在柏林要求政治避难。就在蒂德格跑到东德的前几天,克格勃成员尤尔琴科叛逃到美国。不久,西德情报部门又抓获了总统府秘书赫克,指责东德情报局长沃尔利用色情勾引赫克下水,从而获取情报。在这种情况下,莫斯科急需美国方面的情报,尤里又一次约见西德尼。
西德尼没有忘记这位曾经给他带来快乐的朋友,愉快地答应在罗马见面。尤里以旅游者身份来到了罗马。
在公园的长椅上,西德尼伸出了手。“尤里,我的好兄弟,我总算再次见到你了。”西德尼握着尤里的手,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他询问妮娜的情况,问他及他的家人情况,感慨地说:“十年过去了,我也老了,但我仍然忘不了你们。尤里,说吧,我能帮你做什么?”
“谢谢你。妮娜问你好!”尤里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微笑着说,“我也忘不了我们在一起的愉快的日子。丽丽带给我的快乐也许是我这一辈子最值得留恋的东西。你知道,尤尔琴科的叛变使我们的工作遭到重创,我们想知道CIA下一步想做什么?”
西德尼笑了笑:“尤里,你心里明白,我对共产主义没有好感,只不过你是我兄弟,我才满足你的要求。这次尤尔琴科给CIA带来了许多好礼物,他们当然要进行清洗,会有一批被你们策反的人员被逮捕,会加大对克格勃的策反工作。我告诉你,克格勃内部也有我们的‘鼹鼠’,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尤里,你好自为之吧!”
“谢谢你!”尤里表示感谢。
西德尼拿出一枚白金戒指,笑着交到尤里手里:“这是我特意给妮娜买的,是我的一点心意。”尤里接过戒指,心里涌出一丝醋意,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他也拿出一枚蝴蝶胸针:“苏联没有什么好东西,我也不便带什么,这是我到罗马时买的,送给丽丽吧,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西德尼拿在手里看了看,说:“她会喜欢的。”
西德尼又掏出一个信封交到尤里手里。
“尤里,这里面是CIA上个月的一次会议记录,也许对你会有帮助。我再次说明,我只帮助你,我做这些跟克格勃没有任何关系。”尤里点着头说:“你放心好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我以人格向你保证。”
尤里从罗马回到莫斯科,向总局汇报了情况。总局对尤里的工作给予了嘉奖,批准西德尼送给妮娜的白金戒指可以留用,并发给他一笔奖金。
1989年,克留奇科夫任对外情报总局局长,他从安德罗波夫那里知道了尤里与一名重要“线人”的关系,就要求尤里仍然保持联系,并安排他经常会面,经费由他特批。这一年的五月,克留奇科夫找到尤里,要他想办法与西德尼见一次面。
西德尼接到尤里的电话,毫不犹豫地同意在曼谷会面,他说那个地方风光优美。他告诉尤里,你可以作为旅游者来曼谷,如果方便的话,把妮娜也带来。尤里同意了。西德尼还帮他预订了曼谷的饭店房间。放下电话,尤里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妮娜,她没有反对。
西德尼预订了曼谷湄南河边上的一家酒店,租了个单独的别墅。酒店靠着湄南河,离丹能沙都水上市场不远。五月的曼谷,风光旖旎,气候宜人,到处洋溢着春的气息,使人倍感心情舒畅。这是他们四个人从1974年分手后的再次重逢,丽丽和妮娜都很高兴。他们喝酒、聊天,在一起观看西德尼从美国带来的生活片,欢乐的笑声使别墅充满着生机。
晚上,月光如水,他们自然地享受着久别后的甜蜜。第二天早上起来,四个人已经形成了默契,好像昨晚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上午,两个女人逛街去了,两个男人开始谈正事。
“尤里,我要告诉你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情。用不了几年。苏联就要解体,整个共产国际要发生根本的变化,俄罗斯将迎来一个新的时代。”西德尼兴奋地说。
尤里一听他的话,感到毛骨悚然。他瞪大眼睛,疑惑地问:“西德尼,你凭什么说苏联会解体,难道你们策反了戈尔巴乔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列宁缔造的布尔什维克,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难道说没有就没有了?真是天方夜谭!”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西德尼谈了美国政府对形势的分析,谈了苏联面临的困难和危机,还谈到了1983年威托夫的背叛,使苏联加速衰亡。尤里一听他谈到威托夫案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是啊!克格勃情报官威托夫投奔法国本土警察局,前后也就是十个月的时间,竟然向他们提供了三千多份绝密材料,有一份材料上甚至还有勃列日涅夫的亲笔批示。威托夫的背叛,使苏联潜伏在西方十五个国家七十多名被收买的情报官暴露,四百五十多名活跃在西方高科技领域的科技间谍被逮捕。尤里虽然不知道详情,但知道这将使国家经济陷入困境。后来的历史证明,这是苏联解体的一个重要原因。
尤里沉默不语。
“尤里,我怕苏联解体后会带来动荡,如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到第三国去。”西德尼试探着说。“不!”尤里断然拒绝。“原谅我,不管发生什么,我热爱我的国家,那是我的根,我永远也不会离开她,我永远也不会背叛我的祖国!”西德尼点了点头:“尤里,我十分钦佩你身上这种民族气节!”
八
尤里匆匆赶回了莫斯科。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先写书面材料,而是立即求见局长。克留奇科夫听完尤里的汇报,脸色出奇地难看,死灰灰的。看得出,他谈的情况与情报总局从别的渠道搜集的情报是吻合的。他冷冷地说:“尤里,你马上把这些情况写成报告,就在我办公室写,不写台头,不注明来源,也不要签名,知道吗?”尤里答应一声,就坐在一台老式打字机前开始写报告。
两个小时后,尤里把报告交给克留奇科夫。他接过报告,面无表情地说:“尤里,从今天开始,切断与西德尼的一切联系,你明天到总局农场工作,就这样吧!”他未做任何解释,尤里也没有申辩。一辈子的克格勃工作,使尤里只知道服从、服从,除此,没有别的。
回到家,尤里向妮娜说了一切。
妮娜长叹一口气,感慨地说:“这早就是我预料之中的事了。他们不相信任何人。威托夫为什么背叛,难道克格勃就没有责任吗?还有尤尔琴科……
“你别说了。”尤里连忙制止她的话,严厉地说:“妮娜,忘记发生的一切,把所有的记忆通通忘记,这是做我们这一行最好的办法。否则,我们……斯大林时期那么多人受到清洗,你不会忘记吧?西德尼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如果……如果真的如他说的那样,我真弄不清楚社会将发生什么样的动荡,到那时说不准他们会怀疑我们是CIA的人呢。”
妮娜吓得一脸刷白。
第二天,尤里带着妮娜,来到莫斯科郊区的对外情报总局农场,开始了日出而耕、日落而归的农民生活。不久,苏联真的解体了,加盟共和国真的纷纷独立了,苏联——应该叫俄罗斯——出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混乱局面。之后不久,一个自称是《红星报》记者的人出现在农场,找到了尤里,询问道:“听说你参加过克格勃一次绝密行动,而这次行动只有三个人知道,你,安德罗波夫和莫尔金。现在苏联已经不存在了,请告诉我,那次行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肯讲出来,肯定会有轰动的效果,我会出高价支付采访费用。”此时已经陷入生活窘境的尤里很需要钱,但是他拒绝了。
“对不起,先生!在我服役于祖国的三十年里,我做了无数的事情。为了祖国,我贡献了我的青春,贡献了我的一切,我对此没有必要隐瞒什么,我的一切都是祖国的,包括我的生命。我很需要钱,但我不会编些离奇的故事来破坏克格勃的形象。不管你们对克格勃如何评价,但我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联,不,为了俄罗斯。”尤里义正严词地说。
“尤里先生,你对克格勃训练燕子乌鸦也持赞同的意见吗?”那个年轻人揶揄地问,“为了所谓的事业,让漂亮的姑娘出卖肉体,出卖色相,这违反最起码的道德标准,也违反人性,这样弄来的情报使人想起来都是肮脏的。”
“错了,先生。”尤里眼里冒着怒火,他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感情。“不管哪个民族,为了国家利益,都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肉体。CIA是如此,其他国家的情报机构也是如此。我看过一篇小说,二战时期法国一个独生子的家庭,父亲发现自己的儿子跟希特勒做事,竟然放火把自己的儿子烧死了。你告诉我,这个父亲的做法讲不讲道德?巴勒斯坦的父母纷纷把孩子送去当人弹,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民族生存吗?好了,我这里没有你要的新闻,你走吧!”那位年轻记者悻悻地走了。
记者一走,妮娜怒道:“难道安德罗波夫把那件事记录在档案里了?不可能!他可是亲口答应我们的。”“妮娜,不会的,如果记录在档案里,他们早就找我们来了,你放心吧!”尤里摇着头说。
这件事发生不久,克格勃真的派人来了。
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们出示了对外情报总局的公函,说:“我们奉总局之命来了解当年你们在联合国工作的情况。从资料上得知,你们为祖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很多情报的密级和份量是无可比拟的。请你尽量讲详细一些,我们要编总局年史资料,让更多的年轻人不要忘记你们这一代人为祖国做出的贡献。”
尤里冷冷地看都没看对方那张年轻的脸。“对不起二位,我在联合国副代表位置上工作了三年,我做了我应该做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贡献。回国后,我已向总局写了工作报告,没有什么新的可以告诉你们。实在对不起,抱歉!”
“尤里同志,莫尔金同志退休前曾再三叮嘱,要像对待英雄那样对待你。总局领导现在分不清哪些重要的情报是通过你获取的,也不知道你的‘线人’的名字,档案中也没有记载。因此,我们不好给予你特殊的津贴和待遇。现在,莫尔金老了,一些事情他记不起来。原谅我,这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年轻人语气十分恳切。
“那就取消好了,”尤里冷冷地说,“我不需要特殊的照顾。我参加克格勃不是为了荣誉,不是为了金钱,如果我为了这些,我早就不在农场待了。年轻人,人的一生有比金钱和荣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祖国利益。你走吧!”两个年轻人不高兴地走了。
不久,尤里被批准提前退休。
他没有回莫斯科,而是农场边上买了一幢房子和几亩地。他和妮娜养了几头牛和几只羊,躲开了莫斯科争权夺利的斗争,离开了克格勃风风雨雨的日子,过着平静而祥和的生活。每当黄昏来临,他总是喝着妮娜泡的咖啡,看着西去的夕阳,拿出那块有“希福德”餐厅标志的餐巾,那上面有克格勃主席安德罗波夫的亲笔签名和题字:出色完成专项任务。而当别人问起这个题字时,他总是说,没有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当年勃列日涅夫在维也纳会见瓦尔德海姆时,我是贴身警卫。
有时候,他们从电视中还能看见西德尼和丽丽到某国访问的新闻。尤里看着丽丽,感觉她比二十年前老多了,但仍然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和优雅的风度……他感觉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清楚地记得她的体态特征……妮娜看着西德尼的笑容,也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海水般的温柔,豹子般的凶猛……往事如烟,在她脑海里萦绕浮现。但是,两个人看完新闻后只是笑笑,从不谈那天晚上的经过,谁也不愿碰那个极为敏感的话题,只把它深深地存在脑海里,伴随着生命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