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义厨
作者:谭成举
孙老板哪里肯依?便急忙地去扶那兄妹二人。道,救人性命,那是稍有人性之人都能尽力的,孙某岂敢居功?想我一世好读圣贤之书,这点道理还是懂得的。要说为仆,孙某更是不敢当了!你兄妹要是觉着身体已经痊愈,意欲离去,我绝不多留,并奉上盘缠,送二位上路;若是无有去处,自愿留下,孙某将视为请的帮手,至月底凡有赢利,三一三十一,定当平均分红。
孙老板言辞恳切,直说得兄妹二人感激不已,热泪长流。他人目睹,也是敬佩万分,只道孙老板是世间少有的好人。
兄妹俩便留了下来。兄长俞储有一手好厨艺,尤其是一手红案,做得无不让人叫绝,那鲁粤浙湘、川徽淮闽八大菜系样样精妙,做得是地道十分,让人无可挑剔,后又跟着孙老板学了回锅肉、片片鱼、辣子鸡等几十道本地名菜以及葛仙米、薇菜、蕨菜、香椿芽、地米菜等几十种野菜的烹制方法,这就整日置身厨房,操刀弄铲的,实在是其乐无穷。那俞秀也不闲着,竟违了惯例,不避了女儿身份,来抹桌洗碗,切菜传盘,真是见事就做,忙个不停。虽见得有些生疏,却在极力适应,做得十分的努力,就是有了空闲,也不去休息,却是跟着孙老板夫人学织那凤中名锦西兰卡普,整日过得十分充实,其心中显见得是不胜的欣喜。这兄妹二人,一里一外,几乎就将整个酒楼包了,其他人等只是打打下手,管管客房,自是乐得清闲。这样一来,孙老板也是插不上手,悠闲得一个人放心地畅游诗江文海去了。
由于俞储技艺精妙,俞秀貌美嘴甜,自二人主持酒楼以来,“聚仙楼”真个就一天不同一天,常常是食客需提前预定,客房也是日日爆满,那白花花的银子也就长了脚似的直往“聚仙楼”涌,只将俞储兄妹累得整日腰酸腿痛,却是精神不减,直看得孙老板心中万分过意不去。如是几个月下来,客商只知了有“聚仙楼”,那“钱来客栈”却是早早地被淡忘了。
孙老板也不食言,每到月末,真个就要将那收入的银两按人平分,俞储兄妹岂能要分文?诚然道,我兄妹俩仅是出点微薄之力,而吃穿住用等等的一切花销都由恩人您全包了,仅这些花费就已是不菲,我兄妹俩怎敢还另外分取银两?那不就是贪欲太甚,不知好歹了么?孙老板再三道,“聚仙楼”能有今天,全是仰仗了你兄妹二人呀!其实,你俩创造的价值,岂只分给的这点银两?倒是我孙某占了天大的便宜呢!可无论孙老板怎么说,兄妹俩就是分文不取,只道是性命都是恩人所赐,怎敢还另索银两?孙老板无法,只得让步,就道,这银两权当孙某替二位存着的吧,利息照付,若需要之时,定当如数奉上!言罢,热泪盈眶。
孙老板也真就心口如一,吩咐账房另外造册,将俞储兄妹应得的银两如数记载,丝毫不得有误。
却说钱老板在家养息,那生意自是做不得了,眼见得半年来分文进账没有,反倒要白贴不少的开支进去,心中那个痛惜就自不消说。待身子稍能动弹,便下地察看,但见客栈内尘土厚积,蛛网四布,桌凳散乱一地;到得院坝,也是荒草遍地,蚁虫横行。显见得是许久无人打理了,真个是令人心寒,钱老板就不由得悲泪长流。
钱老板遭此劫难,照说该是反省自己,思谋重整旗鼓,好生打理“钱来客栈”了,但他却非如此,相反地倒是将孙老板恨得更是紧了。
这日,天气晴和,钱老板拄着拐棍,在管家的搀扶下,到得栈外,但见春燕衔泥,百花争俏,那曾萧疏的商贸活动早已重现生机,比之往昔更见繁华。钱老板就叹一阵恨一阵,一团郁气始终在胸中憋着,久久难以释却。他随着行人不自觉地到了“聚仙楼”前,却见“聚仙楼”面貌大变,装修一新,早已是今非昔比。又见人流如织,车水马龙,那生意好得直让他眼花心乱,他真以为这是到了梦中,要不是管家拽着他快走,他还痴痴呆呆立在那里不肯动步。
钱老板回到家中,就又是大病了一场,请来郎中诊视,却无任何疾病,只是急火攻心,郁闷所致。郎中也不开方配药,只嘱咐宽下心来,去掉烦恼,坦然面对,万事皆空,则自然会心健体康的。钱家付的诊金他也不取,叹一口气,摇一摇头,却是径直地去了。
钱老板获病,孙老板得知很是痛惜,又去登门看望了几次,诚心端的可见,然钱老板总觉是孙老板来看他的笑话,只是不理,每每让孙老板叹息而归,好在他并未记恨上心,只觉钱老板的身心到了这步,实在可怜。
在床上一躺,不觉又是俩月,待钱老板勉强可以行动了,时序眼看已近端午。钱老板就叫来管家,关上房门密谋一番,管家便在当晚趁着月黑风高,悄悄出了凤中。至此,钱老板便吩咐下人每日将太师椅放置大门口,他端坐其上,或观蓝天白云,或瞧风雨雷电,那表情甚是肃穆,细瞅却不乏喜色。
端午节说到也就到了。因屈原乃秭归人氏,秭归与凤中相隔甚近,是故凤中人对端午就比之他地更加看重,包粽子祭祀屈原,那是每年都必不可少的,还自发进行划龙舟比赛。今年刚好雨水充沛,酉河水暴涨,正是比赛龙舟的绝佳时节。这天一早,人们便提了粽子,带足香烛纸钱,疾疾朝酉水河岸赶去,一祭屈原,二睹竞赛盛况。
盛况却是空前,不需细说。却说众人返回家中,已是中午时分,肚中难免饥渴,想到平日辛苦多多,众人便决计到“聚仙楼”享受一顿。“聚仙楼”由是食客爆满,以至有人在楼外久久等候尚不得食,好在大家都能理解,便有了耐心。
正当众客人有的津津进食,有的翘首以待之时,但闻几声粗野的断喝远远地炸响开来,震得众人心中一紧,或停箸止食,或扭头静观。只见那声响处,却是三条五大三粗的汉子如入无人之境般走来,有那躲闪不及的,早被三人那壮实有力的大手拨倒在地,顺势滑去甚远。三人越过大堂,直向二楼雅间撞去,一雅间客人尚不明就里,但觉一股劲风袭来,眨眼间就被纷纷掼了出去。三人占了雅间,便将桌子拍得山响,口中也是粗粗地叫喊,店家何在?还不快来伺候爷们?小心砸了你这鸟店!
孙老板原本正在书房构思一首诗作,因他今日去酉水河岸祭祀屈原,观看龙舟竞赛,有了颇多以往不曾有过的深深感触。回到家中,他就一头扎进书房,欲将那些感触留存下来,正铺纸磨墨间,却闻外面人声鼎沸,间杂有粗野的呼吼,就知有事,这便疾疾奔了出来。见众客人满脸怒色,直视二楼,心中便明白了几分,这就对众客人一抱双拳,道一声对不住了!搅扰了各位,孙某这里向诸位赔礼了!就径直往雅间去了。到得雅间,却是三人在叫嚷,又见其高大粗野的样子,就知非本地人氏。三人又横肉满面,目空一切,饱含杀机,更知其绝非善类。孙老板心中很是不齿,本欲不理,只须报官便可免却搅扰,却又忍了,想哪来的都是客,善待他们也就是了!再说如若万一闹大了,更加地扫兴他人,就愧对了这些衣食父母。由此便赔了满脸的笑,先是对三人施上一礼,这才道,小人是本店店家,怠慢三位了!敬请海涵!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本店尽量满足!说罢,垂手含笑,立于一旁。
三人见孙老板言语客气,性情温和,又是瘦小斯文之人,以为可欺,便不正眼瞧他,只是满含蔑视。一李逵样人就将桌子一拍,凶凶地道,你这鸟人,只是啰嗦得紧,何需废话,将那好吃的尽管上来不就是了?小心遭打!孙老板见了,也不动怒,仍是满脸谦和地道,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做来。便转身出得门去。才到得门外,那三人中的年长者却冷冷地发下话来,且慢!久闻凤中的油茶汤能去暑解渴,去乏解饥,就先各自来上一碗吧。孙老板这才去了,吩咐俞储仔细做好。稍倾,一钵热腾腾、香喷喷的油茶汤便由孙老板亲自端了上来,旋即又端上经茶油炸制过了的核桃仁、豆腐干、花生米、炒米等诸多佐料,给三人各盛上一碗,就又垂立一旁。那三人哪曾吃得这等美食?不自觉间,便纷纷道出了一声好来,风卷残叶般,一碗汤便见了底。李逵样人正欲再盛第二碗,年长者却摆手制止了,对孙老板冷了脸道,这是什么汤?如此难以下咽!李逵样人也跟着找碴儿道,对,适才上的什么狗屁汤料,这也是人吃的么?呸呸呸!就要动手去找孙老板的麻烦,欲给他点颜色瞧瞧,却被年长者瞪了一眼,便静了下来,一时不明所以,就拿眼去瞧年长者。年长者便侧过头去耳语道,怎的就沉不住气?我等肚中尚在饥渴,你这一闹,那凤中的诸多名吃不就吃不上口了?这就对孙老板又道,再拣拿手的菜肴送上来!孙老板见三人先是吃得十分的可口,这下却又翻云覆雨了,其表演何等低劣,便觉得可笑,本欲当场戳穿,却是忍了,只是满脸温和地又径自去了,再次吩咐俞储用心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