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义厨

作者:谭成举




  “聚仙楼”生意越来越红火,俞储却不见了往日的喜色,整日蔫头耷脑,心事重重,别人还以为是劳累所致,只有孙老板心细,见俞储平日并不曾露出绝技丝毫,那日为解“聚仙楼”之危,却将绝活露了一手,便知其中必有蹊跷。
  这日,天阴沉得紧,风发出不停的号叫,直叫人揪心扯肺的,客人就散得早。在打烊之后,孙老板便邀俞储围桌而坐,两人一边吃着晚餐,一边作着交谈。
  孙老板在给俞储满上一杯酒后,便真诚道,这么久以来,生意甚好,实在是劳累你了!看你近日精神憔悴,日见消瘦,我心中实是不忍,至明日起,“聚仙楼”就歇业几日吧,你好好歇息,调养调养。说罢,又夹了些菜于俞储碗中,催俞储多吃一些。
  俞储见孙老板百忙之中还关心着他的身体,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哪里肯歇业休养。便感激道,我这身体棒着呢,“聚仙楼”是万万不可歇业的!只是……俞储欲言又止。
  莫不是俞师傅遇到了为难之事?孙老板就更是关切。
  唉!怎么说呢……俞储怕是停留在“聚仙楼”的日子不多了。俞储叹一口气,神色却是黯淡。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否告知孙某?孙老板甚是着急,这就停止了饮酒。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说也罢。俞储摇摇头,也停箸止杯。
  见俞储不便言说心事,孙老板也不好强求,只是道,你还是歇息几日吧,保重身体要紧,这“聚仙楼”有我撑着,料想大家也会体谅你的。
  俞储仍是不应,二人这就不再提那难言之事,专心地吃酒。这一餐直吃到梆敲三更方才作罢。吃到末时,那俞储就醉了,终是忍不住把那难言之事漏了出来。原来二人逃难凤中并非如往日所说,那俞储原是皇宫中的御厨,俞秀却为宫中的绣女,一次偶然的相遇,双双便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后又多次相见,碰巧的是一次俞储还为俞秀解了大围,让俞秀释却性命之虞,二人这就私定了终身。然宫中规矩森严,岂能容得二人如此非为?事情败露,眼看就将大祸临头,二人这就冒险逃出宫来,以至流落凤中。原本以为凤中山高皇帝远,是个避难的好场所,不想那日三人为难“聚仙楼”,俞储终是忍不住,不得已便将宫中绝技演示出来,哪曾想名声大噪,竟是传了出去,不自觉间却将身份暴露了出来。这几日老有那不明身份之人在“聚仙楼”晃悠,看来怕是终究难以逃过这一劫了。
  俞储言罢,便是久久不语,只一个劲地沉默。
  孙老板也是长吁短叹的,只道是世道不公,竟是容不下相亲相爱的一对可怜人儿。
  悲叹有时,孙老板戚然道,看来,这凤中你俩是难以待得下去了,这倒不是我孙某怕担干系,却是实实地关系你二人身家性命。这样吧,离此地百里之外有一座方圆几十里的高山,山上路少林密,几乎与外界隔绝,而恰巧我有一亲戚与家人在那里独居。我这就派人秘密送你二人到那里落脚,待风声过去,我再接你二人下来。说罢便叫来账房准备好银两,以待二人山上度用。
  俞储思谋一时,却是不依,毅然道,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我二人承蒙恩人相救,栖身“聚仙楼”就已是让恩人受了牵连,如若再行逃离,那恩人一家定遭横祸,我二人心中何忍?再者,就是到得那山中,也是难免要走漏风声的,我二人难逃一劫事小,却又要害得你的亲戚遭殃,这如何使得?
  孙老板只是再三劝说,俞储直直地就是难以依从,道,恩人无须再劝,我是铁定了心的。只是有一事还请恩人应允,我二人便心满意足也!
  见难以劝将下来,孙老板就不再坚持,心想这事容后缓缓再劝,眼前权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这就道,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孙某也是依得的。
  俞储见孙老板应允了,当下便去唤来俞秀,双双跪地,对着孙老板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道,我二人能活至今日,全靠了恩人的相救,恩人自当是再生父母。我二人眼见得是苟活之日不久了,便想在有生之日结为连理。我二人都是父母早逝,独自一人,无依无靠,便欲认恩人二老作为父母,我俩成婚之日以拜行儿媳之礼!
  孙老板忙将二人扶起,道,你俩这是折杀孙某了!二位的婚事,我定当倾尽全力操办,只是这认亲一事,孙某却是怎么也不敢当的,万死难从。不过,我们认作兄弟妯娌倒是一桩大喜。
  次日一早,孙老板便派人去请来凤中神算李铁嘴为俞储二人合八字,却道第三日便是大吉。孙老板当下就吩咐下去隆重操办,那婚事真个就办得空前绝后,让人大开了眼界。只是在叩拜天地之后,接下来行叩拜父母大礼之时,孙老板夫妇却是怎的也不去领受,俞储夫妇拗不过,只得依言行了改认兄嫂之礼。这整个过程热闹非凡,情义浓浓,使得众宾客感佩不已,直道这两对夫妇真个是世间少有的仁义之人!
  婚礼过后,孙老板又来劝二人隐匿山中,俞储依旧是不从,只是拜托将俞秀送往山中。俞储道,秀儿乃苦命之人,将其一生托付与我,看来我却将要辜负她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心中最愧疚之事。我若出事,想请兄嫂照顾好她,以使我放心而去,不留遗憾,不知兄长可否应允?
  孙老板道,这是自然!你大可放心,为兄定当倾尽全力!只要我有一口粥吃,就绝不会饿着弟妹的!只是她独居山上,却又怎地放心得下你?成天牵挂,那日子岂会好受?你还是一同前往吧。
  俞储一时无语,就躁躁地来回走动。
  你还是隐匿吧,也得为弟妹着想啊!孙老板就再劝。
  俞储就停下步子,毅然决然道,不!想我七尺男儿,敢作敢当,岂可贪生怕死,连累兄嫂一同遭罪!
  孙老板辩道,届时我称并不知晓你等身份不就得了,你二人逃匿,我也称不曾知悉,其奈我何?
  俞储却道,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他们若抓不到我,定会引罪于兄嫂的。至于我,你们尽可放心,实不相瞒,我在从事厨事之前,曾拜过名师学得一些拳脚功夫,料想三五几个捕快是奈何我不得的。只要他们从“聚仙楼”将我捕走,一到路途我便伺机逃脱,这样,既不连累兄嫂,又可与秀儿团聚,岂不两全齐美?
  见俞储如是说,孙老板便疑疑惑惑地心想,从未见得俞储有过功夫的呀,莫不是他敷衍于我的吧?一时难辨真伪,却又另无良策,只得默默认同。当晚便趁夜深人静将俞秀送往大山之中。
  送走俞秀,俞储便安下心来,一门心思打理厨事,那活儿做得更是精了,同时也抓紧时日将那绝活相传孙老板。这却苦了孙老板,整日心绪不宁,忐忑不安,那活儿也是难以学得好。
  事儿说来就来了。这日午时,俞储正在为一客人做蚕丝拉面,两个京都捕快便将他围住了。这时,好好的天就变了,一场暴雨就直直地浇。面对公差,俞储却是一脸镇定,笑着对二人道,雷公不打吃饭人,在下正为一客官做拉面,料想二位公差不会悖了情理吧?再说,二位远道而来,肚中定是饥渴得紧,何不让在下也煮些食物与二位吃了,再一同上路?
  二公差就退将下来,只是将大门紧紧守了,冷冷地坐等在那里。
  待公差就过午餐,俞储就抱拳向众客人一揖,真诚地道,承蒙诸位关照,俞某这厢有礼了!今后俞某怕是再不能伺候大家了,实在是天大的憾事。诸位今后多多保重吧!然后就又面对公差道,事至今日,俞某不怪二位,只是有一事相求,万望应允,否则俞某走不安然!见二公差不置可否,俞储继续道,俞某逃至“聚仙楼”,孙老板一家并不知晓俞某身世,只是好心相救,他们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好人,请二位万勿为难他们。
  二公差就点头应承了,俞储便将双手伸去,让其将手锁住。
  众客人不明所以,只念叨俞储的好处,感叹一手绝技就将失传,大为可惜。孙老板却是极为悲戚,亲自将一包银子塞与公差手中,嘱其一路加以关照。
  俞储这就平静地去了。那雨却是更加地猛烈。
  俞储被抓,孙老板哪还有心思做生意?就将“聚仙楼”歇了,揣了银票,偷偷相随,一路观望,好在关键时刻有所照顾。那公差得了银子,一路也就不为难俞储。只是眼看就要离得凤中地界,那俞储却并不见有逃匿的迹象,孙老板方知俞储并无功夫,却是在宽他们的心。孙老板心中就愈加苦痛不已。
  却说俞储被押至施州府,正欲解送进京之际,却闻噩耗,皇帝竟是驾鹤西去了。是以普天同哀,俞储也就有幸被暂缓押京,只是关入施州大牢。二位京都捕快知那新君即位,按惯例都是大赦天下的,况又得了孙老板的大笔好处,便对俞储之事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且觉长途押解也是累赘,这就决定只身回京复命,以期再作定夺。
  孙老板见俞储未被押往京师,就知还有转机,便往州府活动,每次晋见府台,那带上的银票竟是十分的诱人,府台见了,免不了满目生出辉来,那言语就格外地让人听了舒畅,希望极大,请宽心勿急,静候佳音吧!孙老板哪曾知晓为官的阴险,尽管他心急如焚,却又无他良策,只得一次次往府台兜里扔银票,乃至积蓄最终用尽。眼见得俞储苦难牢中,仍是性命两悬,孙老板最后只得孤注一掷,将那“聚仙楼”贱价卖与了钱老板,以资继续营救,然后将家人安置亲戚家中,去专事上下奔走了。
  却说那钱老板得到“聚仙楼”,心中好不快慰,是以广接宾客,在“聚仙楼”大摆宴席,不想喜极生悲,那酒却是喝得过了,狂笑有时,一口气不顺,竟是疯了,以至癫狂不止。后来不知怎的,就将这楼点着了,直直地烧了三天三夜,却是无人救得。钱老板面对大火,手舞足蹈,兴奋不已,大叫“好火好火!烧死你姓孙的!”这就狂狂地奔了进去。
  “聚仙楼”被焚,钱老板奔往西方极乐,一家大小便一蹶不振,那管家又乘机将银票盗窃一空,远匿他乡,钱家只得靠手边微薄的银两以及变卖首饰家产艰难度日。勉强维持了些时日,终是无物什可卖了,钱夫人找来些熟人,托其将“钱来客栈”转手,不想却是无人承受,都道那客栈乃不吉之物,就是赠送也是不愿收受的。别无他法,钱家大小不得已就去投亲靠友,那“钱来客栈”从此无人打理,便逐渐被风雨所蚀,于一狂风骤雨之夜轰然倒塌了。
  二客栈至此不存,倒是拉面、切面、刀削面留传凤中,为人喜爱。
  责任编辑 赵小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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