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海客谈瀛洲:帝制时代中国的西方印象
作者:周 宁
尽管中国历史上异族入侵与征服一再打破这种形象的秩序,但每一次现实的挫折,都更加强化国人关于这种世界秩序的想象与信仰的强度。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华夏中心主义优越感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强,而被满族征服之后,国人的华夷之防心态越发敏感顽固。中国之外有四夷,中国恩威,四夷宾服。可西方出现在四夷之外,这对国人的现实与观念秩序,都是一种冲击。
在《国朝朝贡典录》中,没有这些国家,他们在知识之外,这些国家横行海上、威胁内陆,在帝国的权力之外。在观念上。我们发现,晚明清初的国人对西方的心理有拒绝与归纳两种倾向:拒绝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否认佛郎机,或红毛夷,或西洋国是现实中的国家,将其鬼化或妖魔化。归纳是试图将晚近出现的西方国家纳入南洋朝贡国家系列内,坚持佛郎机或红毛夷近满刺加或爪哇,西班牙与菲律宾是大吕宋与小吕宋。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知识问题,而是社会文化问题。塑造一个荒远、模糊、怪诞,诡异、危险、低劣、野蛮的西方形象,可以维护国朝人士的世界观念,更重要的是维持这种世界观念秩序中的自我身份认同,尤其是在这种认同出现危机的时刻。将日渐强大的西方妖魔化为一个诡异低劣的他者,不但可以证明天朝上国中正文雅,避免西方出现造成的天朝文化身份认同危机,还可以将这种危机的声音压制遮蔽起来,所谓“戒世人侈谈异域”。
国人心目中的西方想象,意义还在从文化上确认、缓解、超越国朝与西方紧张的现实关系。西方扩张势力到中国,犯边扰民。首先是他们的贸易与传教事业冲击中国原有的国家与世界秩序,然后是政治与军事势力和经济文化力量结合以来,冲跨中华帝国的内外防线。强调其荒远模糊,可以在无意识中远离威胁,使威胁变得似是而非,从而减少压力,渲染其怪诞诡异,既可以排斥异类,又可以从中获得一种优越感,使外来的威胁与自身对这种威胁无可奈何的尴尬都变得可以接受,毕竟是一些不通人伦、不通情理的番鬼红夷,不可一般见识,贬低其文化低劣野蛮,可以从失败与无奈中解脱出来,巩固或重获其文化自信。往往是西方的侵扰冲击越激烈,国人关于西方野蛮的想象与传说就越活跃。
所以,在国朝历史上,西方越是表露其强大,它在国人想象的文化秩序中,形象就越是野蛮低劣。
从汉唐到明清,中国的西方形象中,除了知识的退化之外,另一点最值得注意的特征就是:汉唐文化中的西方形象,强调的是其共同人性的一面,大秦“有类中国”,而明清文化中的西方形象,强调的是其不同于人性的一面,番夷甚至,鬼魔。
在中华帝国晚期的文化心态中,西方形象是一个被压抑置换表现的他者,有关西方的表述,都是一种意识形态,它在不同文本中构筑同一种西方形象,它们的价值不是认识或再现西方的现实,而是构筑一种天朝文化的世界观念秩,序中必要的关于“外番”的意义,使得国朝文化、能从中既可以“把握”西方,又可以认同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