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7期
疯狂的假面舞会
作者：谌旭彬
主流史家们总是如此不切实际，希望当时朝廷内外所有的王公大臣和地方大员们都具有“高度的历史自觉性”，一个个主动放弃自己的官爵和职务，恭恭敬敬地把乌纱帽和印绶交到以康有为为首的“维新者”、“爱国者”们手里。
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一向眼高手低的康有为和他那些不学无术的党徒们会把泱泱中华带向哪里?姑且不论康有为的私心，改革是一项综合性的大工程，是一个维护和损害的过程，一个进攻与妥协的过程，这些康有为做得到、处理得好吗?
制度局开不成，康有为别出心裁，又鼓动皇帝在内廷开设懋勤殿。康党认为，制度局是个外来名字，眼下又成了众矢之的，不如转而开设懋勤殿更为合适——毕竟，清代历史上已有开设懋勤殿的先例。但这样换汤不换药的小伎俩怎能忽悠得了军机处那些官场老手?懋勤殿流产后，康有为随后又将名号改换为“置散卿”、“议政局”等，并极力怂恿康党或支持康党的官员接连上书。
时日蹉跎，一晃已是9月。到9月13日，新政已经整整开始了三个月，却没有做出任何值得一提的成就(慈禧太后支持下的废除科举除外)，光绪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更加深信：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正如康有为所说，是没有开设制度局的缘故。于是皇帝终于乾纲独断决定开设懋勤殿。康有为得到消息，立即去找同党王照和徐致靖，让他们写折子推荐自己和梁启超进懋勤殿。
王照后来回忆：“二十九日(旧历七月)午后，我和徐致靖正在商量折子的草稿，康有为来了，面有喜色，告诉徐致靖和我说：‘谭嗣同请皇上开设懋勤殿，准备任用顾问官十名，名单皇上已经定了，不过还需要由朝臣们举荐一下，走走形式。所以现在来请你们二人写折子推荐这十个人。’我推辞说：‘我正准备上一道很重要的折子，恐怕没有时间。’康有为说：‘皇上已经定了名单，今夜一定要见到推荐的折子，这个折子最重要，你的折子改日再说吧。’我不得已，于是和徐致靖分别写了折子。我负责推荐了六个人，以梁启超为首，徐致靖推荐了四个人，以康有为为首。折子夜里递上去，第二天早晨皇上赶赴颐和园面见太后，却将我们的折子暂交到了军机处记名存档(这也就意味着光绪并未就懋勤殿人选作出最终决定)。原来康有为所谓的皇上已经确定了名单，全是谎言。”
可见康有为极力奔走于设制度局、懋勤殿，最直接的目的其实就是安置康党中人，为达此目的，甚至不惜在朋友面前撒谎。
可是，伸长了脖子等待进入国家中枢的康有为，等来的却是光绪皇帝的一封求救密诏。
4.大裁员
自打康有为成功说动了皇帝开设制度局、十二分局和地方议政局以来，朝廷上下的人心就乱了。一向盲目乐观的康有为也开始发觉事情有些不妙。
制度局带给新政的阻力，主要来自已被架空的王公大臣和地方督抚等实权派，而真正将广大中下层官僚驱赶到新政对立面的，则是康门党徒一直叫嚣不止的裁撤冗员的呼声。《清廷戊戌朝变记》留下了这样的记载：“京城中已经有了裁撤六部九卿，设立鬼子衙门，用鬼子办事的谣言(指康党向光绪力荐心怀不轨的外国传教士李提摩太和日本人伊藤博文)。竟有老迈昏庸、懵懂无知、焦急欲死的官员整日毁谤皇上，诅咒康有为。”
对此，康有为觉得自己只建议皇帝引进新人，设立制度局，从来没有直接说过要裁撤旧人，废除六部九卿。这倒也是事实，康有为确实没有向光绪建议过裁除旧机构，那些建议裁员的折子只是一些轻浮的维新党人看到光绪对康有为的改革设想颇为欣赏后，忘乎所以递呈的。
虽然政治手腕低劣，但康有为也知道暂时不能将满朝臣工集体得罪。但是，之所以会有人给皇帝上这样的折子，康有为的引导力量不可忽视，且看他在戊戌年正月给皇帝的折子里的这些言辞：“那些藩臬道府都是冗员；州县守令本来就很轻浮，习气又极坏，而且仅仅负责收税和断狱，与民生根本没什么关系……督抚们官位尊贵，资格很老，往往衰老昏庸，畏惧听到变法。”
所以，没有康有为“思想”上的指导，“新党少年”们断不会接连不断地给皇帝上折子请求裁员。
8月23日，两广总督、晚清三屠之一的“官屠”岑春煊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再次请求裁除冗署。岑春煊的建议十分大胆，仅中央政府就建议应裁除以下机构：詹事府、宗人府的宗丞、大理寺、通政司、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岑本人的工作部门)、内务府(裁掉一半)等。
岑春煊的折子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举朝反对，连康有为也觉得太过了，随即在2 9日也上了一道折子，劝告光绪皇帝“选通才以任新政，存冗官以容旧人”。但皇帝认为新政到现在都没有取得任何实际效果，原因正在于没有裁撤掉这些反对设立制度局的旧官僚，就是这些人拒不执行或者阳奉阴违皇帝狂风暴雨般的新政旨意。皇帝一意孤行，决定大刀阔斧裁除冗员。
康有为上折的第二天，在没有作任何预备性部署的情况下，光绪皇帝几乎完全接受岑春煊折子里的建议，悍然发布了大规模裁并冗署、冗员的上谕。
一时间天下大乱，人心惶惶。
当时任漕督的陈夔龙后来在《梦蕉亭杂记》中，详细描述了他当日亲身经历的这一次朝局大动荡，今日读来，仍使人唏嘘不已：
“戊戌政变，首先起源于裁官。京城闲散衙门被裁撤者不下十余处，连带着因此而失业的人有近万人，朝野震骇，颇有民不聊生的忧戚……(太仆寺被撤之后，我去接受公事档案)，前往该寺察看情形，发现自从上谕下达之后，众人已如鸟兽散，不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连印信、文件也全都找不到了，办公室的门窗也都被全部拆毁，一切接办都无从着手。”
诚然，太仆寺、太常寺这一类机构当时确属冗署，裁撤它们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皇帝事前居然没有任何准备措施，包括安置裁撤人员和安排接收人员，两方面都没有任何计划。近万官僚一朝失业，会给京城带来多大的乱子，皇帝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
上谕发布之后，各部门官员文吏一哄而散，不但文书、档案、印信被随意丢弃不顾，连衙门里的门窗都被拆毁，怨恨之深可想而知。
如此重大的改革，却又如此形同儿戏，即使没有后来的政变，又岂能不败?!
5.王照种瓜得豆
8月21日，也就是那一场骇人听闻的草率裁员开始前10天，戊戌年最具悲剧性的人物——礼部主事王照，准备登场了。他给皇帝写了一份微言大义的关于新政的奏折，按照制度，请礼部代为转递。
然而，10天过去了，王照的嘴皮子都磨出了茧，礼部的堂官们却始终不肯代递他的奏章。
鉴于光绪此前已有鼓励上书言事的谕旨，也因为受到康广仁的鼓动，于是愤怒的王照在8月31日，也就是那场草率的大裁员开始后的第二天，又给皇帝写了一道奏折，弹劾怀塔布等礼部堂官扣押自己的折子。礼部当值者本拟再次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