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的一天，法国数学教师乔治·伊夫拉正在给中学毕业班的学生上课。他对数学入了迷，相信它能够解决生活中的任何难题，甚至可以把人的感情也列成方程式。学生们听了他的见解之后，提了一连串十分简单的问题：“零是谁发明的？”“数字是从哪里来的？”“罗马人是怎样计算的？”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为此翻遍了百科全书，却几乎一无所得，才发现这方面的知识还从未有人研究，似乎人生来就都会计数一样。他决心填补这一空白，于是辞去教职，到世界各地去研究人类文明的起源。他到过开罗、巴格达、华盛顿、墨西哥城、北京等城市，参观当地的博物馆，到图书馆去查阅资料，如饥似渴地学习词源学、考古学、人种学等各种知识，由于需要了解电子计算机的历史，还进修了电子学和机械学。为了筹集旅费，他先后干过咖啡馆侍者、出租车司机、听差、守夜人等工作。经过十九年的不懈努力，今天他终于出版了两卷本的《世界数字史》，全书厚达两千余页，引用了极为丰富的资料，仅插图就有一万六千多幅。法国《读书》杂志为此访问了他，并在第226－227期(一九九四年七八月合刊)上发表了题为《基数10就是两只手》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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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夫拉认为，在数字发明之前，人类和乌鸦、喜鹊等鸦科动物一样，无法直接地感知四以上的数目。这种情况至今未变，也就是说，我们靠着与生俱来的能力，可以直接地看到有四棵树，四辆车或四幢房子，但是从五开始就必须计数，所以五是抽象的开始，是人类特有的一个基本概念。某些数学家认为在数字方面是理论先于具体的应用，但是恰恰相反，我们的祖先是在计算羊群、猎物、战士、季节等的过程中创造数字的。为了超越四这个数目，人运用了自己的手指，而人的手恰恰具备了计数的优越性。从食指到小指，四个手指都是平行的，只有大拇指与这四个手指相对，它自然成了基数五的标志。五在罗马数字中的符号是V：正是大拇指和食指构成的角度。基数十就是两只手。二十也是一个基数，例如法语中的八十就是由四和二十这两个数字构成的，为了得到二十这个基数，人在两只手之外再加上两只脚的脚趾头。基数十二的来源，是人用大拇指去数另外四个手指的指节，每个手指有三个指节，正好十二个指节，所以十二在实践中得到广泛的应用，例如每年十二个月，一昼夜二十四小时即两个十二，买卖东西论“打”等等。每小时六十分钟，每分钟六十秒，基数六十是古代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发明的，相继传给了巴比伦人、希腊人、阿拉伯人、犹太人，最后传给了西方人。
　　人的手在计数时如此重要，往往可以代替语言。世纪之初，波斯湾的珍珠商在讨价还价时都一言不发，只是互相在外衣的下摆下面用手指按压对方的指节。随着计算的复杂化，人们不得不借助于小石子、贝壳，以及用刀刻槽的办法来计数。拉丁语中的“计算”一词的含义正是“小石子”。刻槽的办法至少已有三万五千年的历史，刻有一批或几批切口的骨头便是最早的计算器。鲁滨逊在荒岛上用刀在柱子上刻痕来记住日期，只是采用了古人的方法。其实这种方法始终有人运用，例如犯人会在监狱墙壁上划出一道道印子，士兵在枪托上、飞行员在座舱里等等，都可能留下计数的痕迹。
　　伊夫拉认为零是最高的抽象。印第安人发明的零不仅是所有时代的最天才的发明，也是历史的一个伟大的转折点。没有零就没有现代科学，没有技术革命，也没有电子计算机。人类在数字方面具有共同的智慧。任何民族出于同样的需要，就会取得同样的成果。美国新墨西哥州西部印第安村落里的祖尼族人，与罗马人毫无关系，他们使用的却是罗马数字，也就是说他们和罗马人发明了同样的数字。伊夫拉遇见过一位中国妇女，她像原始部落的人那样把一根带子系在指节上，按指节的顺序每天将带子移动一次，以此来计算她的月经周期。他还在法国中部见过一个年老的奥弗涅人，把两只手当成计算机，在摩洛哥和许多其他地方都有这种现象。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数字的历史是和人类的历史结合在一起的。
　　伊夫拉在书的最后一章评述了信息论的飞速发展，但同时也发出了警告，即数字可能会有一天转过来对付人类。人类为了使计算机械化而制造了电子计算机，也许有一天能实现全部智力过程的机械化。他怀疑在一个或几个世纪之后，信息论会不会和遗传实验、神经心理学、控制论等结合起来，使人类创造出一种生物，它的智力显然高于人类，因而将取代人类的地位。
　　远眺巴黎
　　吴岳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