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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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实他就是头猪
天气特别地好,天青日朗,春风和煦,拆除违章建筑的工作仍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毕竟只有一百多家,但却有一支庞大的拆除队伍,声势与力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它使大明县的上空弥漫着一股异常浓烈的战争硝烟。表现看上去是一次清违行动,而在人们理性的思考中,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次法制与无序的大较量,政权与非法的大比拼。所以,强制执行到第三天时,一些违章者见大势已去,就纷纷开始自行拆除了。也有一些消极抵抗的,他们说即使拆除,也要让政府花力气。好在古长书他们准备充分,“天不怕”暴力抗法被抓后,再也没出现类似的暴力抗法者。整个拆除工作势如破竹地开展下去了。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全部完工,所有违章建筑被一一清理出局。
第六天,县里的五大班子带领着二百五十名的拆除队伍,集中组织视察。每个拆除点挨个地查看。这支长长的队伍,既象游行,也象示威,其实只是视察而已。古长书之所以要建议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提高地方党委和政府在群众中的威信和地位,要让他们相信,政府是有能力把自己遗留下来的问题解决好的,是有能力把县城治理好的,是有能力把经济建设搞上去的。
这项工作搞完后,省电视台播放了大明县清理违章建筑的新闻,还专门制作了专题片进行播放。古长书在开始运作此事时,并没有考虑新闻单位参与的。但是,金安市政法委书记觉得这事本身具有新闻价值,就通知了省市电视台跟踪拍摄,省日报也就闻风而动了,进行了跟踪采访。因为违章建筑不是大明一个县的问题,而是全省性的问题,甚至全国性的问题。在金安市更具有典型意义,它理所当然地应当成为新闻热点。
大明县的做法在全市乃至全省都引起了轰动效应。他们的经验被总结成《“异地执法” 在拆除违章建筑中的巧妙运用》,从省报到《法制日报》都刊登了,并将成为金安市今后拆除违章建筑的典型经验,在全市各县广泛推广应用。
波澜壮阔的拆违行动结束了,但余波并未平息。“天不怕”和他老婆分别拘留半月后,一出来就开始申冤叫屈。好端端的一幢四层楼的楼房被切下一米多,留下的只是面向街道的若干个方格子,满目疮痍,难看极了。他用一幅巨大的编织带遮挡起来,准备把拆除的那一面修补起来。虽说没有直接采取暴力性的报复行动,但他心里不服。逢人就骂古长书。当然他也知道古长书的厉害,不敢对古长书本人怎么样,可他从墙上挂上了一幅巨幅条幅,上面写着“伤天害理”四个大字。路过的人都要在此驻足观看一番,有人笑而不言,也有人说确实太过分了。可更多的老百姓还是说这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如果大家都乱搭乱建,以后县城都没有路了。那才是没出路呢。
公安局长也看见“伤天害理”这个条幅了。他请示古长书:“要不要责令他撤下来?”古长书说:“就让他挂着吧,他有怨气,出一出也是好的。”公安局长提醒他说:“你平时小心点,最好我给你安排两个警察,随身保护你。”古长书哈哈一笑,说:“谢谢你,没那么严重。有什么意外我会通知你的。”公安局长还是不放心,如果古长书有什么意外,他做局长的就不好交待了,便偷偷给他安排了个警察,在暗中保护他。
这些紧张的日子里,一直有个人关心着古长书,这就是顾晓你。她很留意下面的议论,也收集一些意见,然后反馈给古长书。有一天,顾晓你眉飞色舞地给古长书打电话,说:“哎,我亲爱的县长,告诉你个好消息,在歌颂你呢!你要不要听听?”古长书说:“歌颂我?现在会有人歌颂我吗?有人恨不得吃了我!”顾晓你说:“他们印些小纸条,到处乱撒。我今天早晨上班时拾了一张。要不要看看?”古长书说:“那你就给我送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一会儿,顾晓你就来到了古长书办公室。送来了她从马路上拾到的纸条。那纸条是十六开大小,一看便是从电脑上打印的。上面写着四句顺口溜。顾晓你一五一十地展开,说声怜你听好了思,便摇头晃脑地给他念道:
大明有个古长书
六亲不认没眼珠
别以为他是个人
其实他就是头猪
念毕,古长书哈哈大笑,说:“很押韵的嘛!”
顾晓你敲敲古长书的脑袋说:“你是头猪!嘻嘻!”
2.政府招待所
回到坐位上,古长书拿着那张骂他的纸条反复端详,觉得这些骂人真是有意思。他可以由此判断,既然有人明目张胆地骂他,那么暗中骂他的人可能就更多了。领导做事跟学雷锋不一样,跟助人为乐不一样,甚至跟抗洪抢险都不一样。抗洪抢险那阵子,你冲锋阵在最危险的时刻,人人都说你是好样的,那是因为没有伤害个人利益。你现在直接伤害了人家的切身利益嘛,不要妄想人家拥护你。如果所有老百姓都有很高的政治觉悟,那就不存在违章建筑了。当官的都有觉悟低下的,何况普通老百姓呢?只要他们不动粗,不在背地里捅黑刀,就算不错了。
刚把纸条收进抽屉,贺建军也打来电话说,有人给他送了张纸条去,骂你的。贺书记是给他鼓劲的,让古长书不要害怕,该做什么还是继续做什么,天塌不下来。古长书说,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着,我怕什么?要怕,我就不对违章建筑动手了。其实我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现在并没到最坏的程度,总的说还是比较满意。贺建军说,不是比较满意,是很满意。因为大多数老百姓反映是很好的,这就行了。如果希望人人满意,那就天真幼稚了。
这期间古长书一直没跟周县长联系,没有向他汇报的意思。只是让办公室打电话问了问他胆结石手术的情况,办公室反馈说,手术相当成功,过几天就出院了。反正不是大手术,古长书也用不着操心。再说已经给他安排了随同服务人员,有人照顾的。作为常务副县长,古长书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周县长回来后的第二天,县委县政府就召开了清理违章建筑总结会议,这回周县长才真正相信了,古长书确实啃下了这块硬骨头,而且并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造成什么后遗症。但古长书看出来,贺建军对周县长态度很冷谈,显然对他是有些看法的,只是没说出来罢了。在总结工作的时候,领导小组成员们口口声声就是古县长,就是贺书记,唯独没人提到周县长。这不仅仅是周县长在治病,而是大都明白他是有意回避矛盾,遇到难题绕道而行了。他们都知道,周县长已经当了三年县长,明年就要换届选举了,他希望平平稳稳地过度,再当一届县长,然后退居二线。所以这期间就不能得罪人,不能做对自己的政治前途不利的事。如果把违章建筑这个难题攻下来了,当然是有利的,也能算是一大政绩,对选举有利,怕的就是攻不下来,反而弄得矛盾激化,问题重重,他就没有台阶下了。眼下,让古长书把这件积累了若干年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事情办得果断迅捷,干净利落,是周县长本人也意想不到的。所以他心里也有些尴尬,满脸都在笑,但没一处肌肉是自然的。他心里还是不得不服,古长书真是聪明过人,无论是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还是胆量,他都是自愧不如的。
古长书连续三周没回家看左小莉和孩子,左小莉知道他在县上干“大事”,她也很担心的,怕他惹火烧身。第三周周末,她就带着儿子到大明县来了。回到家里,古长书的父亲正和几个老头在打麻将。见儿媳妇和孙子突然回家了,老人又高兴又心虚,连忙对左小莉说:“是长书叫我玩的。”
左小莉看看满屋的烟雾,说:“爸,我又没说你什么。只要你开心,我们就高兴。你下去抱抱孙子吧,我来替你打两盘。”
父亲输得正厉害的时候,半天没和牌了,巴不得有人给他换换手气。于是撤退下来,跟孙子玩耍,左小莉就上场了。老人兴高采烈地抱着孙子,给古长书打了电话,说左小莉母子俩回来了,让他不要在外面吃饭。左小莉好久没打牌了,上场就手气极好,连续自摸,把古长书父亲输出去的全打了回来。其他几个老头见左小莉手气太旺,不打了,借口说古县长要回来了,让他看见不好。左小莉也不挽留,收拾好桌椅,老头们各自归家了。
打麻将的走了,左小莉才来到她最熟悉的卧室。里面凌乱不堪,平时她睡觉的那半边,全都堆上了书。古长书有在床上看书的习惯,有时抱许多书放在里面,这本翻翻那本翻翻。时间长了,床铺的半边都是书。左小莉得一一清理到书架上去。父亲走进去说:“我还给他收拾过呢。他还在床上吃饼干呢。看来家里还是少不得女人的,你一调走屋子就变了样。”左小莉说:“我在家里时,他也是到处乱扔东西的。从来放东西没个规矩。”
古长书下班回来,一家人就团圆了。父亲在家里只顾打麻将去了,也没准备饭菜,就决定到外面餐馆吃饭。古长书抱着儿子刚刚出门,就接到贺建军的电话,说市委汪书记来了,让他到政府招待所吃饭。古长书说,左小莉回来了,今天就免了吧。明天我陪他。贺建军说,汪书记说了,你把他们都叫上。古长书说,家里还有父亲呢。贺建军说,把他们一同叫上呀。老人说我不喜欢跟当官的一起吃饭,别扭。古长书说,我大小也是当官的,我看你挺好的嘛,没觉得别扭呀。父亲笑笑,就跟他们一块到政府招待所了。
3.无愧于人
市委汪书记和贺建军他们已经在招待所的包房里就座了。他们是来检查春耕生产的。汪书记一见古长书就说:“我们是第二次见面吧。第一次你是风云人物,当了抗洪救灾的英雄,这回清理违章建筑,你又作了一次风云人物。大明县的人可能不知道我汪洋,但却都知道你古长书。”
古长书说笑笑,说:“上次我是背着英名,这一次我是背着骂名。性质不一样啊!”
汪书记说:“不挨骂的领导也未必就是好领导。”
之后,汪书记握着古长书父亲的手说:“谢谢你养了这么好个儿子。听说你是用酒瓶子喂大的。”
古长书父亲说:“我没什么出息。穷得没路了,就想了一个招,心想喝酒的人大都是聪明人,所以就拾酒瓶子喂他,让他从中吸取一些营养。”
汪书记说:“那你们酒量肯定不错。”
古长书父亲说:“都一般。但是,今天这杯酒一定是要敬你的。”
古长书发现,父亲在当官的面前神情自若,对答如流,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表现。而且父亲很知道规矩,别人不问他,他就不乱说话,但却有问必答。喝酒的中途,贺建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汪书记说:“这就是骂古县长的。请书记过目。”
汪书记仔细看看纸条,眉头都皱到一起了。审视良久,然后说:“我倒不把它看成骂语,而是一首颂歌。历届政府领导都没有资格挨这种骂,让你挨了,这是你的荣耀,是一个共产党人的荣耀。如果大家都怕挨这种骂,我们的工作质量就值得怀疑了。”
左小莉说:“汪书记可别这样讲,古长书这人是经不住夸奖的。一夸他就骄傲。”
汪书记说:“那是因为值得骄傲嘛!骄傲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不要自满,有人一辈子都骄傲不起来呢。”
左小莉看出汪书记是个比较随和的人,趁机把话题展开了,说:“汪书记,古长书可是成众矢之的了。如果他在大明县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要找组织的。”
左小莉是说者有意,汪书记是听者有心。汪书记冲左小莉一笑:“你是什么意思?想让他调动就直说嘛,不就是想解决两地分居嘛!这个组织上要考虑的,你别急。”
左小莉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古长书也不好阻止。不过,她也是半开玩笑说的,女人家说的话,对了错了汪书记都不会特别在意的。平时根本就没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说了也就说了。作为古长书本人来讲,他确实还没考虑到调动的问题。但左小莉在这种特殊场合下提出来了,也是好事。古长书在大明县已经当了两年副县长了,在名声和事业都如日中天的时候转移战场,是最好的执政结果。从政这事儿,有时就象打麻将,真正赢钱的人,就是那些趁着手气好的时候捞几把就走的人,要是过分恋战,十有八九是要输掉的。赌场上没有常胜将军,政坛上也没有常胜将军。在一路顺风的时候离开,人们会留恋你,念叨你,记住你的恩德,这才是走得恰到好处的。如果搞得被动了才想到调走,就不那么光彩了。
不知是左小莉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组织上确实考虑到古长书应当换一下地方了,半年后,市委组织部给贺建军通了个气,说要给古长书另行安排工作。贺建军一听说古长书要调走,真是舍不得他,贺建军提议让古长书当县长,但组织部没有同意。说这是市委常委会基本上定下来的事,不好改动了。贺建军问调到哪个部门?组织部长说大约是市工业局,再过两年陈局长就要退下来了,需要有人接手。贺建军回到大明县后,就给古长书本人讲了。贺建军说,近期就要下文了,你就准备交班吧。我留也留不住你的,你是组织上的人,市委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干更大的事业。大明县这地方毕竟太小了。
在接到任命通知的那天下午,贺建军把古长书叫到自己办公室,跟他聊天。贺建军不太高兴。因为他没想到:古长书竟是去市工业局当副局长。这样的安排,他有些为古长书鸣不平,他认为:“说什么你也应该当局长的,怎么是副局长呢?”
其实这也出于古长书本人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不良情绪来。他知道的,不少人在县里任副职,一干五六年也不挪窝。还有人从政府干到县委,后来就到人大养老去了,他们戏曰“一步不稳,终身为副”。其间确有一些工作作风好,业务能力强的,政治素质高的人,吃了苦,出了力,为老百姓办了事,最后问题缠身。这么一比较,古长书就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他笑着对贺建军说:“能这么快调动我就不错了,即使让我当局长也有个过程。所好的是,我在任副县长期间,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没有做过一件问心有愧的事。心里还是舒坦的。”
贺建军说:“不过也好,你先去熟悉一下情况再说。市直单位毕竟不同于县里,工作面更大一些。我相信你能继续保持在大明县的这种拚命精神,于公于私都有利的。”
古长书说:“这一点你放心。我永远记得住,我是父亲卖酒瓶子把我养活大的。不说对得起党、对得起社会这些大道理,最起码我要对得起我父亲啊。”
这天晚上,古长书没有按时回家,他一个人在自己的办公室待了很久。因为要调走了,他手头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而最棘手的事,就是他当常务副县长以来,所收到的那些信封。他看了一会儿书,等到办公楼里灯熄人静的时候,他把它们统统从保险柜取出来,一个一个地清点,他平时不用计算器的,现在要用计算器计算他的收成了。累加起来还真吓了一跳,差不多接近六十万了。这么贫困的山区县,当一年常委就能收到六十万,那么两年呢?三年呢?难怪一些部局长月工资只有几百元到上千元,动不动就能买几十万元的房子,有的还买了私人轿车。要论工资收入,他们一辈子即使不吃不喝全部积攒下来,也不够他们一次的投入。罗庆在当常务副县长时,就在市里买了两套商品房。现在的周县长最近还在市里买了复式楼。以前古长书不明白怎么人家一当官手头就大方了,现在是彻底明白了。
古长书需要钱,但并不需要那么多钱。他做了工作,有了贡献,党和政府给了他荣誉的。他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想法,该奖我的奖了,该给我的给了,职权与地位都有了。大部分时间吃的是公家的,出门有车坐,进门有饭吃,在许多场合你都是高高在上的,党和政府对你不薄啊,再说家里也什么都不缺呀,没有理由从下边干部身上捞油水啊!看着那些钱,这似乎不是钱本身的问题,也不是一般的人情世故和礼尚往来,而是干部风气和政治风气的问题。他们送礼,无非是要让你在关键时刻扶持他们一下,挪个好位子,或者由副职变成正职,由油水薄的单位换到油水足的单位。如果收下这些钱,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出,可人家怎么看你古长书?背后他们肯定会说,别看他平时道貌岸然的,他只不过是象条狗一样,扔下一个带肉的骨头,就马上扑上来啃咬。几百元几千元就能改变领导意志,然后就屁颠屁颠地摇着尾巴围着别人的视线转。这样的话,就活得没有人格了。而你在那些送礼人的眼中,一辈子都是低贱的,无耻的,抬不起头的。我古长书愿意做这样好哄的狗吗?当然不愿意。在他看来,一个领导最可悲的只有两点:一是贪污受贿,那是人格的丧失;二是说话没人听,那是权威的丧失。真正想在官场上混得人模人样,在社会上能挺直腰杆子走路,那就只有一条:清清白白地做人,踏踏实实地干事。即使在将来承受人生磨难或遇到政治坎坷的时候,也是无愧于人的。
4.他们自家的钱
古长书挖空心思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要把这些钱全部退回去。退这些钱比商品退货还难,并不比拆除违章建筑容易。不能伤人家的面子,不能伤害人家的好意,也不能造成其他负面影响。否则人家也要骂你不识好歹,不识抬举。他把这事看成临走之前的重要任务之一。可他不能悄悄地退掉,他得把事情做到明处,至少要有一个知情人。第二天,古长书把贺建军来到他办公室,向他展示了那堆信封,说:“这里面都是钱,我想请你过过目,然后物归原主,给他们退回去。”
面对那些青一色的牛皮纸信封,贺建军很好奇,一个一个地看,看是哪些人送的,送了多少,然后一一登记下来。收信封这类事情,几乎每一个领导都会遇到,只是处理的态度不同。有人求之不得,有人半推半就,有人坚决拒绝,有人转手交公。贺建军自己的办法在会上讲过,“我的态度是:对于那些平庸的人,凡是想买官的,一律不予提拔。对于确有能力又想通过金钱交易获得职位的,钱退了之后再提。所以他一直在大会小会上讲,大家不要企图在我手上买官,那是买不到的。你们万一要给我送礼,别怪我到时候翻脸不认人。大家都知道现在我很牛皮,因为我是县委书记,我怕谁?我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你们就别打歪主意,休想把我搞下台!”他就是这样赤裸裸的讲,讲得下面轰堂大笑。在个性上,他和古长书有近似的地方,所以两人能够做朋友,也能够紧密配合。
贺建军一边登记着信封,一边对古长书说:“还是你心软了。给我送礼的人比你多了,我第一次伤了他们的面子,知道脾气了,就不会送第二次了。这两年,就没人敢给我送礼了。他们只给我送烟酒,我都收下,退掉就有些难堪了。这些年抽的烟都是别人送的,你算算,一年即使收一百条中华烟,也接近腐败了!”
古长书哈哈地大笑起来,说:“我也是只收烟酒啊!说起来咱们是一类货色,都是准腐败分子呀!”
贺建军乐了,笑得大肚子直颤,说:“如果我们双规了,就关到一个屋子里了。”
古长书说:“到时候还要回忆今天的情景,说我们曾经探讨过腐败问题。”
两人其乐融融地开了阵玩笑。古长书知道,当官的人,几乎很难在一起谈这类隐秘话题的,即使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也不涉及这些。无论是多么贪心的人,也随时随地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哪怕是对待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会是百缄其口。贺建军非常欣赏他的举动,建议他退回时留个心眼,防止以后发生意外。古长书会意了,他特意找了个微型录音机,可以把退款经过进行实况录音。
古长书就退回礼金的事设想了几套方案,后来选择了最人情化的一种。这使他感到了做一个清官的难度,一点不比做一项工程差多少。为了不得罪他们,古长书把所有送钱的信封都换成了县政府的信封,然后挨门逐户地去退。他的退回方式已经形成了模式,先去聊一会儿天,遇到人家吃饭就吃饭。大家都知道他调到市工业局当副局长去了,而且当不了几天副局长,局长的宝座就非他莫属了。他们对他非常客气,也非常敬重。吃毕了聊毕了,古长书就从身上掏出信封,说:“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拿去给孩子买点东西。我又不知道买什么好。”人家推辞不要,古长书丢下信封,不再多说,抽身就走人。过后他们打开信封便恍然大悟了,那是他们自家的钱。
5.忙得连寂寞的时间都没有
钱退完了,古长书心下的那块石头落地了,可以轻松上任了。接下来,他该告诉父亲自己调走了。父亲感到很突然,看着古长书半天没说话,一把眼泪差点掉下来了。许久,父亲自言自语地说:“养儿子还是没出息的好,没出息了,总在自己身边。有了点出息,就高飞远走了。以前,因为你当官我感到自豪,现在因为你当官我感到清冷。”
父亲的细语让古长书感到震惊,它象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心。古长书说:“爸,你不要难受。我不过就调到市里,也没多远的。以后,你想跟我们一起住,你就下去,或者我来接你。如果你愿意单独住,你就在大明,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父亲说:“我不跟你住一起。不方便。市里又没人陪我打麻将。”
古长书说:“随你吧。只要你觉得好就行。”
古长书给父亲叮嘱了一些琐事,比如要注意食品营养,要保持充足的睡眠,不要太熬夜,在家小心煤气,出门注意车辆,父亲象个听话的孩子,一一点头。然后,古长书把家里的钥匙给了他,让他经常来看看房子,也可以在这里住。父亲拿着钥匙,环顾着房子说:“当初没房子时,急着买房子。现在这两处房子,我一个人倒住不过来了。你把它处理掉吧。”
古长书说:“这个以后再说。”
古长书要离开大明县了,每一个人在他面前都变得亲切起来。这些天都是各部门请客,吃了东家吃西家。要走了,他没理由不去。古长书还要把父亲带上,一块儿去吃。父亲一生辛苦,一辈子都是省吃俭用,外面吃饭比家里好得多,让父亲也跟着享受享受。奇怪的是,他退了款的那些送礼者都纷纷来邀请他,他更不好拒绝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退了人家的钱,本来就让他们难受。现在请你吃顿饭,也可以补偿一下情面上的缺憾,不去就过分了。他们当初送礼,不就是想你跟搞好关系么?可话说回来,人不求人一般大,以前是想托你办事,可有的人也并不是指望你办事,只是用钱来巩固和发展这种关系,建立一种纽带。现在你不在这里了,至少人事方面的事就不再涉及了,吃吃喝喝就没什么关系了,即使将来托你办个什么事,只要不是违犯原则的,他还是愿意帮忙的。再说,你别说到了市里,就是到了省里,大明县依然是你的家乡,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在一方当官,就得依靠这里的领导,还要他们积极配合才行。如果将来回到这里,谁见了你都不理你,那也很悲惨。所以,古长书谁请他都去。他还在席上检讨自己,说,以前对各位若有不周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啊!说这样的话,既是抚慰自己,也是抚慰他人。
不过,人们真正觉得古长书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有人也在暗中观察着古长书,平时看领导是看不出来的,大多数时候全是一副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形象。看一个领导的品质,只有在他过节、害病、或调走的时候是否干净。以前,有多少往市里省里调动的领导,临行之前都是在家里坐收受礼金啊!而古长书,人们没有说他这类闲话。
有天傍晚,刚刚和父亲一道从外面吃饭回来,顾晓你打来电话说,我在办公室等你。知道你要走了,我们见面聊聊吧。古长书说,我刚刚回家呢。顾晓你说:“你不来我来!”
古长书说:“你知道的,我父亲在我家里。”
顾晓你说:“那我就到你家了。”
古长书打电话时,父亲就在旁边,他隐约听到古长书在电话里的对话了,觉得儿子神情怪怪的,有些机警和提防。父亲脸色一沉,走开了。未等古长书多说,顾晓你已经关了电话。十多分钟后,顾晓你就敲门了。一进门,顾晓你就气呼呼地说:“副县长同志,你也太过分了。你调动了,我祝贺你。我不就是想见见你么?你怕什么?”
古长书连忙拉她坐下,说:“慢慢说。别急着。这么漂亮的姑娘,一急就不好看了。”
顾晓你说:“我就是不好看!偏要不好看!”
古长书父亲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给顾晓你端上一杯茶,递到她前面,然后对古长书说:“我今晚回去住了。”就知趣地转身离开了。
古长书父亲一走,顾晓你瞅瞅门口,说:“你爸爸都比你懂事!”
今天顾晓你打扮得很漂亮,精心准备过的,看上去娇媚多姿,风情万种。她就是要跟古长书聊聊。顾晓你对古长书说,她在机关呆的时间长了,越来越不懂什么叫政治了。好象自己离政治很遥远。古长书说,其实每一个人都是政治载体,离政治都是很近的。并不是当官的才与政治有关。为什么要对处以极刑的人要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可见一个人的政治权利跟生命是同等重要的。各级政府所采取的一切政策措施,都是政权意志的反映,它会影响或改变你的生活和思想,你能不感受到吗?顾晓你象个小孩,拍拍腿说,这下我明白了。
顾晓你说:“你跟我接触的其他领导不一样。有的领导,包括我爸爸在内,都是政客。你不同于他们。你总是那么明白,那么明朗。”
古长书说:“我不喜欢那样。从政的人不要太圆滑,不要太世故,当然也不能过分老实。太圆滑太世故了,就容易玩弄权术和使用心计,导致互相倾轧。心思用不到正路上,老百姓的事都搁一边了。太老实了也不行,必须要学得聪明一些,否则容易受伤。我就崇尚清明政治,班子团结,大家襟怀坦白,互相信任,拧成一股绳干事。这是最大的快乐。”
顾晓你说:“我看我就不是一块从政的料。我幼稚。”
古长书说:“那也不一定。给你一个局长,你也照样能当。问题在于能不能当得很好。”
顾晓你环视着这套宽大的房子,毫无生气,显得很清静。顾晓你说:“我真佩服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寂寞?”
古长书说:“我没时间寂寞。业余时间,我要看书,写字,还要考虑一些问题。哪有时间寂寞呀?”
顾晓你说:“你忙得连寂寞的时间都没有了。真是的。”
这天晚上,顾晓你聊了好久才离开。要不是古长书偶尔看看手表,她还会坐下去。
6.几百年的好朋友
在县委县政府为他举行欢送会的晚宴上,正在觥筹交错的时候,一个彪形大汉突然出现了,进门便大叫一声:“天不怕来也!”声音和身子是同时进来的。因为提前自报家门,大家都知道是“大明第一恶人”来了。在座的领导突然一怔,感到非常意外,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贺建军看了看古长书,似乎在提醒他小心。古长书早就认识“天不怕”其人,马上意识到是来找他算帐的。古长书说:“你找我吗?”
天不怕长得牛高马大,相貌凶恶,天生一种霸道气质,虎虎生威。他一副傲视群雄的模样,连其他领导看都不看,只是盯着古长书的眼睛,咬着牙齿说:“找你。”
古长书对服务员说:“来客了,加把椅子!”
天不怕摸了摸乱草一般的串脸胡,露出了几颗发黑的大门牙,和气地笑了笑,说:“古县长,不要误会,我不是来跟你拼命的,听说你要走了,是来给你送行的。今天我一定要敬你一杯酒。”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古长书说:“那我先谢了。”
服务员加了一把椅子和一双筷子,天不怕瞅瞅后面,没有坐。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茅台,再掏出两个杯子,很熟练地打开酒瓶,斟了两杯满酒,端起一杯递给古长书,说:“古县长,全县都知道我是个恶人。敢打人,敢骂人,甚至敢杀人——那几天我就恨不得杀死你的。可仔细想想,你跟我无怨无仇,你也是为大家好啊!我祖祖辈辈都在县城,什么都见过了。我为什么成为恶人,是因为社会是这样,你不恶,你就没有立足之地。这是社会逼成这样的。我再恶,我再坏,我再贪图私利,可我有一点是不会变的——我热爱县城,希望我们的县城越来越好。你能冒险清理违章建筑,把十多年来的遗留问题解决好,我从内心佩服你。请你相信,恶人也有善良的时候,有心软的时候,也有服理服人服法的时候。”说到这里,“天不怕”的眼睛都红了,他恭敬地把杯子举起来,说:“所以,我要用我自己的酒敬你!你一定要喝了!你先喝。”
古长书有些翀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这杯酒的意义太大了,超过了以前喝过的许多酒,它的份量举足轻重。天不怕在他心目的形象一直是恶劣而丑陋的,而今却看到了一颗浑浊之后纯净得透明的心,看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和纯朴。古长书说:“谢谢你的理解。”随之一口喝了,差点呛了嗓子。
天不怕又给古长书斟了一杯,恭恭敬敬递过去,说:“这杯我们同饮。碰了!”
天不怕也不怠慢其他领导,从贺建军开始,一一对敬过去。一瓶茅台喝完,最后跟古长书握手道别,挥手向大家打了一个很土匪的手势,潇洒地转身出门了。
接下来该贺建军借题发挥了。作为县委书记,“天不怕”此举对他是深有触动的。贺建军沉默良久,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各位领导,这位天不怕表面是来给古长书敬酒的,其实是来给我们上课的呀!他的这种转变说明什么呢?他自己已经说了,恶人也有善良的时候,有心软的时候,也有服理服人的时候。还说明,我们的政府只要真正为老百姓着想,如果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而伤害了极少数人的利益,人们总有一天他们是能够理解的。”
周县长连忙附和道:“贺书记说得很对,这次清理违章建筑,也给我们以后处理一些老大难问题提供了宝贵经验。我们需要进一步总结,促进工作。”
周县长坐在那里一直是很开心的。古长书调走了,对他是个利好的消息。古长书一走,便不存在功高压主的事了。周县长没有了压力,也没有了压抑感和自卑感,县长的权威不会受到同僚的挑战与威胁,也不会因为比较之下显出自己的低能,他在心理上就轻松多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祝贺古长书的调动是真心实意的。周县长接过贺建军的先前话说:“我们古县长可是恰恰相反,他是身体从来不胖,心胸一直不小;权力越来越大,威望越来越高。”
古长书听出来,周县长说的不是心里话,也不是奉承话,而是不阴不阳的话,听着不舒服。古长书呵呵一笑,说:“周县长过奖了。过奖就要罚酒。”
于是,两人都笑容可掬地举杯碰了,各自一饮而尽。那模样,好象两人是几百年的好朋友了,但心里都明白想的什么。
7.幸灾乐祸
古长书到市工业局任副局长了。报到的那天,陈局长对他说:“长书,你是我专门向市里面要来的。你在大明县干得很红火,在这里任副职,可能出乎意料,也可能很屈才。可我过两年也就退下来了,你从现在开始,就要放手大干。”
古长书这回才明白,他是陈局长专门要来做他助手的。言外之意,陈局长一退下来,他就是局长了。不过,眼下尽管是副职,有人看中你总是好事。古长书说:“谢谢你这么信任我。要是我当不好这个助手,那你别后悔。你不要对我的期望值过高。”
陈局长说:“还有一个副局长何无疾,你认识的。你在工业局当干事时,他是科长。今天局里给你接风,你跟科级以上的领导见个面。”
一个市工业局,处级领导有六个,科级领导有十五六个。有一半以上古长书都是认识的。他们看到古长书调回来当副局长了,很感慨。当初古长书在工业局工作时,还是毛头小伙,一般干事。他们都知道古长书的父亲是拾破烂的,捡酒瓶子的,一些人还在背后嘲笑过他,也有人看不起他,出身决定了他在别人眼中的卑微与低贱。可几年时间过去,人家摇身一变成了副局长,而且大有取代局长之势。而工业局当初是干事的人,现在大多数人还是干事,混得最好的也不过是个科长。何无疾当初是科长,现在也不过是副局长。那时候何无疾是最看不起的就是古长书,曾经背着古长书对别人说,你别看他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就那么回事,不就是乞丐的儿子吗?这种人天生就视野狭窄,见识浅薄,自卑心理严重。这话传到古长书耳朵里,古长书就是一阵冷笑,说咱们慢慢走着瞧。何无疾不把古长书放在眼里,古长书也不把何无疾放在眼里,两人虽说没有明显的矛盾,但内心是有隔阂的。现在何无疾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古长书会调到工业局当副局长,跟他平起平坐。而且来势不俗,从局领导的排序上已经排到他前面了。虽然没有明确称为第一副局长,但势头明摆着的。除了陈局长,下来就是古长书了,再次才是何无疾。
古长书工作稳定下来后,他到市里一些熟人或朋友那里走了走。该拜访的还是要拜访的,这方面古长书也不能免俗。刘副市长是从大明县委书记调来的,对古长书也非常赏识,这次调古长书到市工业局,也有他的作用在里面,所以要见见面的。还有市纪委副书记罗庆,原来是大明县常务副县长,这也要见见面的。这并不是拉帮结派或者什么编织关系网,而是一种礼节和处世方法。走上了从政这条路,真才实学是一种能力,协调各种关系也是一种能力。古长书到他们那里去聊聊,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但人家觉得你这人懂事,你眼里有人家,心里装着人家。今后有什么事需要找他们,说话也方便些。
按照分工,古长书分管市办企业,这是工业局的重头戏。市办企业都是国有企业,也都是包袱企业,所以既是重点,又是难点。市里缺少这方面的管理人材。陈局长亲自跑到市委组织部要人,说你们天天在讲发展地方工业,要发展,首先要有懂企业的人,懂管理的人,人是第一位的。刘部长说,你在全市范围内挑选,挑上谁就是谁,我给你开绿灯。陈局长点名要古长书回工业局,就是让他来管这个事。市办企业散的散,垮的垮,仅有的几个都不成体统了。继续办下去,越办越亏损,实行破产又面临大面积失业,所以落入了进亦忧退亦忧的尴尬境地。现在除了有两个企业略有盈余之外,大都是负债经营。这个烫手的山芋从陈局长手上交给了古长书,何无疾就有点幸灾乐祸。他相信自己没那个能耐搞好它们,也相信古长书没那个能耐搞好它们。
8.商人的心理
分工完毕,古长书迅速深入第一线,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前期考察,摸清了底子。市政府主管工业的刘副市长来了,听取工业局的汇报。刘市长也是从大明县县委书记调任市里当副市长的,也就是贺建军的前任。他比较了解古长书,对古长书也很信任,他寄予了很大期望,希望古长书能抱个金娃娃回来。刘市长问古长书有什么高招,古长书说,他有两条思路:一是对管理不力而亏损的企业,主要进行内部改革,让它们起死回生。二是对那些经营性亏损的、负债经营的企业,能否考虑把它们卖给别人。通过这个办法把资产盘活。拍卖是一种比较好的办法,如果舍不得丢手,我们自己把它纂在手上,那就只有继续亏损,得不偿失。所以他倾向于卖掉。刘市长说,“卖掉早考虑过了,说句难听的话,这些企业就象四五十的女人再嫁,要找个好老公难度很大的。”古长书说:“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只有没人要的男人。”刘市长笑笑,说:“那你找吧。有两点不能忘记:无论采取哪种措施,都必须保证两条:一是不能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二是不能造成更多的人失业。在这两个前提下,你放手大干。”
市长好当,讲完原则性的话就走了,具体怎么操作还是留给了部门。接到一窝烂摊子,古长书简直坐立不安。他给深圳的老板黄骏打电话说:“我可是要卖企业了,你要不要?”
黄骏知道古长书调工业局了,上任前古长书曾经告诉过他,两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每年新茶出来,古长书都要在清明节前后给他寄去的。让他在第一时间内喝到新茶。在做人交朋友上,古长书认为,要广泛结识有用的人,要尽可能地让你结识的每一个有用的人为你服务,同时你也要尽可能地为每一个有用的人服务。让结识的每一个有用的人为你服务当然不可能,但要努力争取更多更好。有用的概念,第一是能干人,第二是正派人。黄骏就是他最看重的一个人。英俊说:“你这么快就上任了?说说要卖哪些企业,我感兴趣的话,可以考虑的。”
古长书介绍了几个企业的情况后,说:“我是真心诚意欢迎你来金安市看看,对你是有好处的。老弟奉劝一句:只要你想继续发展,就别死守在深圳那一个地方。要向全国扩展。”
“假如我买下你们的企业,你相信我能够搞好吗?”
“这可不敢说。任何投资行为都是有风险的。”古长书不会在嘴上把投资回报说得天花乱坠,结果人家来了一看大失所望,这会有欺骗朋友的嫌疑。但他又想把情况说得诱人一点。“我只能保证:让你用十块钱去买一个价值十五元的东西。如果我有钱,我就不当这副局长了,就把它们全部买下来,做生意去。”
“为什么?”
古长书说:“因为很值得。一是优惠政策,二是优惠价格。”
黄骏说:“那好。你抓紧进行资产评估。搞好了我来看看。主要是来看你啊,其次才是看你们那地方。”
古长书明白商人的心理,永远具有驱利性。小商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小钱的机会,大商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大钱的机会。这在利益的本质上是一样的。只要黄骏有“来看看”的意愿,古长书就自信有这个能力把他抓住。于是就抓紧进行资产评估。金安市这些市办企业,资产评估以前早就搞过,也组织过拍卖,但由于缺少拍卖经验,没有宣传好,也没有组织好,所以全部遛拍了。几年过去了,有的资产增加了,有的减少了,现在需要重新进行。主要是把增减的部分计算进去就行了,程序上比较简单。用不了多久就搞完了。
9.企业的问题
那些日子古长书确实为企业的问题搅尽脑汁,成天在工厂和机关两头跑。古长书在家里也是做事的,但他只做两件事。一是给儿子擦屁股,这是个臭活,左小莉就推给了他。二是冲洗厕所。古长书喜欢做这事,有没事了就钻进厕所了,把整个卫生间擦得雪白。用他的话说,他“把马桶洗得比碗都干净”。除此之外,他就不干什么了。左小莉原以为,古长书调到市里了,能给家里帮忙做些家务杂活,减轻她的家务劳动。结果是反而使她的劳动量增加了。左小莉每天下班回来后,要做全家的晚饭,晚饭毕了还要洗孩子和古长书的衣服,比以前更苦更累了。这就难免有些牢骚。古长书想想也是,便提出找个小保姆,把家务劳动承担起来。左小莉说:“找个保姆,开支就大了。你负担得起吗?”古长书说,“我们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也是三四千块吧,有什么不可以的?”左小莉说:“你看人家那些当局长副局长的人,哪个不是小康生活呀,谁象你?就那点死工资!”古长书说:“你是想钱吗?告诉你,自己合法收入以外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的。如果要,我早就致富了!”左小莉撇撇嘴说:“吹牛!谁送你?”古长书说:“当然有人送我,只是我不能要。拿着别人的钱不安然。”古长书怕左小莉说他没出息,不会经营家庭,就把在大明县退回六十来万块钱的事说了,左小莉听后,既没否定,也没反对,只是笑笑说:“你还真光明磊落啊!你不喜欢钱,我喜欢钱!你也没看看,家里穷得什么样子!”
古长书左右看看,没觉得家里有多么穷。家时该有的都有了,一样都不缺。古长书说:“那你说说,家里应当是什么样子?”
左小莉说:“你要知道应当是什么样子,你去看看别的领导家!”
古长书坐到左小莉身边,轻轻地对她说:“亲爱的,那好,从现在开始我就搜刮民财,贪污受贿。可咱们先说好,哪天我进去了,你要经常去监狱看我啊!”
左小莉噗哧一笑,打了他一下:“长书,谁叫你贪污受贿了?不就是随便聊聊吗?”
在古长书的劝说下,左小莉同意找个保姆。于是,第二天就从劳务市场上找了个保姆回来,左小莉就开始调教她,如何冲泡奶粉,如何洗涤各类衣服等等,这些都要从头学起。古长书也还篔较高兴,尽管忙碌一些,心情是愉快的。这些日子,左小莉也不再为家里的穷酸唠叨了,两人和和睦睦,生活节律正常而平稳。古长书也能够把全部精力用到工作上。
黄骏来到了金安市,古长书亲自去火车站接他,他让工业局掏钱,安排了金安市最好的宾馆,那是平时接待省委和中央领导下榻的房间。尽管是贫困地区,但那房间也不比外面的五星级宾馆差。黄骏很感慨,说:“不错呀,你们这里能有这么好的宾馆,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们那里的五星级也不过如此。”古长书说:“老同学嘛。要是我们这里有总统套房,就给你安排总统套房了。”
给黄骏接风的那天,古长书专门请来了市委汪书记和主管工业的刘副市长,还有工业局领导们作陪。请他们必要性并不大,但是规格上去了。他们都在给古长书撑门面,表现出一番诚意来。作为深大集团公司的老总,黄骏也是讲究这个的。他会感到某种意义上的高贵,体会着受到尊重的亲切与友好。接下来,古长书就连续陪同他游山玩水,各处值得一看的景点都去了。
刘副市长每天打电话给古长书,说要把深圳那个老板抓住,让他投资哟!古长书说这事不能急,慢慢来,要火候到了才行。欲速则不达,他还以为我们的企业真是烂摊子,卖不出去呢。他既然来了,我就不叫卖了。古长书就这样陪他玩,到了第四天,黄骏自己开口了:“你让我玩到什么时候?我可不是来玩的,我想看看你的企业。”?回,古长书才把他带到各企业走走,每走一处,都让各企业进行详细汇报。
企业看完了,黄骏问:“这些企业,哪些准备卖掉?”
古长书说:“有人买的话,都可以卖。没人买,咱们继续维持下去也是行的。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你若要,我给你打折。”
黄骏说,他看上了他们的针织厂,主要是那条生产线是新的,而且有半新的几百平方的厂房。实际上,针织厂早就不生产针织品了,而是生产西装,生产线也是西装生产线。黄骏在深圳有自己的制衣公司,有自己的服装品牌,他可以在内地生产加工,在内地销售,用深圳的品牌和生产工艺就行了。名义上还是深圳生产的。所以,他想把它收购下来。他问古长书有什么条件。古长书说:“没有特殊条件,只有惯例。第一,你把税缴给我们本地财政。考虑到你接手后有个整合过程,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我们就征税了。第二,你要用我们本地的员工,必须保证我们的工人不能下岗。”
10.急性子
黄骏没有对古长书的坚持惯例提出异议。针织厂的资产评估是二千万元,光是生产线设备,当时引进就花了二千万元,因为用了好多年,有设备折旧的因素。现在加上厂房,一共才二千万。针织厂欠了银行八百万元贷款负债,也一并转给黄骏。在谈判桌上,黄骏提出打七折,古长书没有同意。古长书说,国有资产原本是不能打折的,给你八折,就给你省下了160万,这笔生意你在全国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整整谈了两天,然后邀请市委市政府领导参加,举行了隆重的签字仪式,收购针织厂的事就算一锤定音了。
黄骏是个急性子,他不会在半年后才开始生产。时间对他来说,就是金钱,就是财富。厂里原有大批熟练工人,他紧急电告深圳总公司:派十名服装技术人员和两名设计师过来,进行技术培训和技术指导,一个月内开始正常生产。这样,他就可以享受五个月时间的免税优惠。
事后,一些人对针织厂打折的事表示不解。工业局副局长何无疾在私下闹得最凶。国有资产打折,这不是故意造成国家资产流失吗?他煞有介事地说:“古长书这样做,一是要急于把针织厂抛出去,二是优亲厚友,在老同学面前做人情。”这话就在下面流传开去了,一直传到主管工业的刘市长耳朵里。刘副市长记得,前些年,针织厂拍卖,起价是一千万元都溜拍了,没人举牌,现在能卖一千八百四十万元,而且外加八百万元的外债,应当说卖了个非常理想的好价钱。但是,外面传得厉害,刘市长还是亲自找古长书问了问情况。
古长书说:“黄骏的这次收购,我认为我们是双赢。按常理,那八百万元外债,他是有理由不承担的。之所以要他承担,是因为我们有几百万元的预收款,基本上抵平。那几百万的预收款,都是服装,实际上是不可能足额收回来的。他收购后,马上就是新的品牌上市,以前的旧款式就完全有可能滞销,甚至是根本卖不出去。这笔帐无论怎么算,我们都是划算的。在资产打折上,我把帐算得很清楚的,不会糊涂。退一步讲,如果不卖出去,现有的资产会不断萎缩,负债率会提高,职工工资却不会提高。这类企业,从生产、经营、管理各个环节的毛病都比较多,积重难返,既然不能彻底换血,就很难搞上去。再过些年,生产线就会变成一堆废铁。”
刘市长也是个能算帐的人,古长书一说他就明白了。
黄骏也觉得划算。一是设备费用低,有一部分设备一直闲置未用,基本上是新的。使用的部分在维修保养上做得也不错,它们是他扩大再生产的重要部分。重新如果引进,那费用就加大许多了。二是厂房面积大,足足五百平方米。将来即使厂子垮掉了,他还有地皮在那里。又在市中心区,盖一幢高楼大厦,照样能赚钱。从发展的眼光看,随着西部开发热潮的兴起,内地的地皮只会升不会降的。地皮的增值部分是他押的最后一宝。所以这个风险是他能够承担。而且按照总价打折,优惠了160万元,他还是很感谢古长书的。因为他知道,国有资产打折,他没听说过先例。
收购之后,黄骏把许多精力都投入到了金安。以前“金安市针织厂”的牌子取掉了,换上了“深大集团金安制衣公司”的牌子。黄骏是两头跑,一会儿深圳,一会儿金安。深圳到金安没有直达航班,需要从省城转机,然后飞金安。有时天气不好,或飞机不能准点起降,那就要花两天时间。这是黄骏感到最不方便的。转机的劳顿,甚至不如坐火车舒服,坐火车也只要两天。
11.从智慧上保护和培育自己
黄骏在金安市举目无亲,到金安后结识了一些官场人物,但也只是一面之交,没什么来往。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跟古长书在一起,他喜欢跟他吹牛,喜欢跟他谈企业改造。古长书是他的忠实听众,也能给他提出一些建设性的建议和意见,使他得到一些教益和启示。所以,两人算是比较纯正的君子之交和同窗之谊。古长书脑子活络,考虑到黄骏来自发达地区,又是集团公司总裁,是大老板,有一套自成体系的管理经验,他把金安市的重点企业的老总集中起来,把十个县的工业局长请上来,请黄骏给他们讲现代企业管理,讲WTO,讲现代企业制度,古长书当主持人,他自己也带头听课。黄骏心里也很高兴的,在深圳,象他这样的老板多,别人并不把他十分看重。在内地,他就感受到倍受尊重的个人价值,是顶天立地的人物了。他在金安讲课,一方面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和企业的知名度,这是一个无形的广告;另一方面,金安市的企业可以从他的管理经验中吸取营养。古长书总是把话说得恰到好处,黄骏第一次试讲时,古长书在主持中讲道:“一个成功的商人,本身就具有商业价值,本身就是一笔有形资产。黄骏先生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现在,我们可以从他身上获得智慧,然后我们把智慧变成我们自己的财富。所以黄骏给我们讲课,我们是要付费的。”
古长书的话赢得了满堂喝彩。黄骏下来说:“事先没说付费呀,你怎么说是付费的?”
古长书说:“我是脱口而出的。也算是广告吧。”
古长书告诉黄骏,金安市十个县,都缺少企业管理人材。现在的管理人员,长期过着封闭的生活,知识老化,观念陈旧。他们即使到发达地区走几遭,目光也是盯着外面的小姐是如何生动,如何去感受异地的异性肉体,回来都会成为他们的口头谈资。至于考察学习,没多少人当回事的。他们急需要普及一些基本知识,懂得一些先进的管理经验,既要换脑子,也要补脑子。所以,古长书希望黄骏能够给各县的企业领导讲讲课。这么大的面积,当然不能白讲,讲一天一千块钱是差不多的。讲课是在传授知识,也是在给你自己的公司做广告。你别看我们这贫困地区,穷地方也有富人。有些人的消费水平一点不比深圳上海差,动辄就是几千元的衣服。古长书给他算了笔帐,全市十个县,每个县每年至少要在当地销售两千套高档西服,十个县就是两万套。你是做西装的,不要小看这个市场,它是在不断扩展和延伸的。如果你占领这个市场一半的份额,以一套千元计算,你在本市的销售额就可以达到一千万元。卖一千万你能赚多少钱,你自己明白。
黄骏似乎突然豁然开朗了。古长书鼓励下面各县请他去讲课,他也不推辞了,有请就去。讲一天一千块钱,对他来说全然不在乎钱的多少。可他又特别看重这笔钱,感觉这是知识就是财富的明证,他的智慧得到了认可,这比用商品赚钱就多了一些体面。黄骏是个忙人,身在金安,却要指挥深大集团所有的决策性事务。遇到急事就得马上飞回去。所以他常常抱怨古长书,“我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忙过,都是你给我找的事。”
古长书有板有眼地说:“可你在深圳有这样风光吗?继续在那里待下去,你无非就是一个只知道赚钱的机器人!你是儒商,儒商的社会责任感应该比普通商人更强一些。在这里,你就可以指导大多数人去赚钱,这才是快乐,也是最高贵的快乐。”
黄骏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他觉得古长书既在抬高他,也在强迫他,反正就是要他为金安市做些事。
古长书管市办企业,卖出去了一个针织厂,古长书就不急了。他不喜欢做美梦,不指望在一夜之间把市里的所有企业都搞好。其余几个,比如缫丝厂,制药厂,他都按照现代企业制度的要求进行改组改制。他确定的原则是,力争在两年内,让大亏的企业小亏,让小亏的企业不亏,让微利的企业盈利。他还有没有高招?有。他相信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解决不了问题的人。他的脑子还在不断产生新的东西。但他觉得,从政者的智力跟其他人的智力不一样,所在的职位决定了智力使用的力度,使用过甚,就会造成破坏性使用,导致智力资源短缺。如果你要永远保持旺盛的政治生命力,永远觉得有用不完的聪明才智的话,一是要保护性的适度开发,不能竭泽而渔;二是要不断充电,让肚子里有足够的知识储备。许多时候,智力就是智慧,它象一盏明灯,照耀着你的人生道路,也照耀着你的政治前程。要是造成破坏性的开发,不仅要江郎才尽,更重要的你就面临着走进黑暗的可能。当官的人嘛,总是想越当越大,他不买官,也没钱买官,不凭关系,没有后台,就只靠自己的能力硬干,作为一个副职,必须给自己留有足够的后劲和余地,就必须从智慧上保护和培育自己。
12.局长的影子和替身
古长书清楚,从县里到市里,他都是一个倍受关注的人,象贺建军,刘市长,黄骏、陈局长他们,确实希望他大有作为。象大明县的周县长,工业局的何无疾他们,则是在冷眼看世界,人人都说你古长书有本事,倒要看你能卷起几尺波澜。特别是何无疾,古长书原本跟他没什么交道的,只是因为是同事,都是工业局副局长,所以工作上或多或少有点联系。平时见面都是点点头,一笑而过,只有开会时才会说几句话。可古长书就没想到何无疾会跟他过不去。那天古长书急匆匆地上楼取一份材料,过道上遇到何无疾,何无疾见他匆匆忙忙的样子,说:“二局长,又有什么新动作了?”问得古长书一愣神。几秒钟后,古长书才含糊其词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古长书觉得这人真怪,凭什么这样称呼他?二局长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把我当成你的假想敌嘛!
见古长书语塞,何无疾很得意地笑起来,一脸嘲弄的样子。古长书倒是没生气,和颜悦色地说:“何局长,我还嫌老二这个名字不好听,咱们换一下,你当老二算了。”何无疾说:“你舍得?这可是政治地位。”
古长书找到陈局长,对陈局长说,以后局里的文件中,涉及到领导排名的,按照陈局长,何无疾,古长书的顺序排。陈局长异样地看着他,说:“长书,你这是怎么了?”古鵿书说:“老二多不好听啊,好象是骂人的。”陈局长说:“你开什么玩笑!”古长书没有讲何无疾对他不满,在背后说风凉话的事。古长书只是一本正经的说:“我说的是真话。请求你以后把我排在何无疾后面。”陈局长一笑,说:“是他对你有看法吧。说说看。”
古长书还是没有说。只是说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何无疾比他年长,比他资历老,应当排在他前面。古长书不说实话,但陈局长还是猜出八九分了,陈局长说:“你知道何无疾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吗?”
古长书摇摇头。陈局长说:“叫何凯歌。”古长书不明白陈局长要说什么。陈局长又说:“你知道上一任工业局长叫什么名字吗?”古长书还是摇摇头。陈局长说:“叫胡凯歌。”
陈局长告诉他,何无疾从参加工作就在工业局,工作不久就想当科长,前任局长胡凯歌因为没提他,何无疾对他很有意见,暗地里骂“胡凯歌是我儿子”。何无疾添儿子后,就真的起名叫何凯歌。儿子开口说话后,何无疾为了故意气胡凯歌,便把儿子带到局里来,大声逗儿子玩耍:“凯歌,叫我爸爸!”凯歌就叫奶声奶气地他爸爸。“何”“胡”同韵,何凯歌听上去就象胡凯歌,何无疾很是得意,好象占了很大便宜似的。公民有姓名权,胡局长听说后只能生闷气,奈何他不得。后来胡局长调到人大去了,现退休在家养老。跟他同名的何凯歌已经是少先队员了。
陈局长讲了这件事,提醒古长书说,何无疾可是有背景的人,金安原是地区行政公署,地改市之前,何无疾的岳父原是行署副专员,他手下的秘书们干事们现在都是实权人物,因此不可小看了何无疾的能量。遇到他的大小事情,总会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这种力量平时很隐蔽,关键时刻就显现出来了。何无疾业务素质很差,之所以提拔为工业局副局长,就是背后打招呼打出来的。
古长书听后想笑,觉得何无疾这人还挺幽默的,骂局长是儿子又不明骂,便用自己的儿子作为局长的影子和替身,这也太拙劣了。
13.审查
时间不明不白地到了第二年。对于古长书来讲,岁月给这个年份赋予了更多的复杂意义。开春不久,制药厂就燃起了一把大火,幸好扑救及时,没有造成大的损失。只烧了生产车间的一角,把几吨半成品的中成药烧掉了。那些天没有风,据说火烧的浓烟使金安市满城都是药味。古长书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厂子里,还没来得及当英雄,消防队就把火扑灭了。古长书一边听候火因调查,一边紧急召开安全会议。这事儿他三番五次强调过,他也不想把乌纱帽丢进火坑里,但火灾还是无可奈何地发生了。开了会,就回到办公室写检查,检查一式两份,一份给局党组,一份给市政府。不管怎么说,他的态度诚恳到了极点。刘市长说古长书态度真好,还没挨批评就先认错了。只有何无疾私下说些风凉话,他对古长书说,呵呵,好多年没有发生过火灾了,烧一回很难得的。古长书顺口就说,这是我的福气。
火灾故事刚处理完毕,古长书就接二连三的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先是贺建军打电话告诉他的“党内消息”,说大明县城建局长李兵双规了,接着发生了更大的事:金安市纪委副书记罗庆双规了,而事情牵连着古长书。
这事说突然也很突然,说不突然也不突然,因为它在情理之中。
前年古长书在大明县抓清理违章建筑,城建局长李兵本以为这事会象往常一样,只打雷不下雨,闹一阵子过去就算了,政府不会动真格的。所以,那些天找李兵说情的违章者特别多,自然包括“天不怕”在内。李兵也想趁机捞一把,他对天不怕说:“你太醒目了,县政府可能要对你的房子全部拆除。”一听要拆除他的整个房子,“天不怕”就真怕了,请求李兵帮忙说服拆除违章建筑总指挥古长书手下留情。李兵吞吞吐吐地说,这事难办,但可以试试,并且暗示“天不怕”,有关方面是要打点一下的,看能不能只拆除违章的那部分,也就是强占人行道的那一米多,这样就能保住你的房子了。“天不怕”就给李兵送了两万块钱,希望能保全房子,李兵就把钱收下了。谁知古长书并不象以前那些吼叫一阵就偃旗息鼓的人,他来了个“异地执法”的新招,几天之内把全县的违章建筑一扫而光。异地执法搞完后,“天不怕”从侧面了解到,事情并不是李兵当初所说的那样拆除整个房子,而是当初就决定违章多少拆除多少,也就是说,李兵并没有帮什么忙,也没有花钱打点他人,把“天不怕”送去的两万元钱独自私吞了。“天不怕”认为李兵收了黑钱,一气之下,就一状告到了省纪委。省纪委下来一查证,证实确有其事,李兵就双规了,从家里搜查出来的一百多万元现金和存折。月工资只有一千多元的李兵,哪来这么多钱?主要还是来源于他亲手所批的违章建筑工程,都由不合法变成合法化了。李兵双规后,审查期间顶不住了,就把罗庆供了出来。李兵是罗庆的心腹,罗庆在担任大明县城建局长和副县长、及常务副县长期间,李兵先后送了他近十万元,李兵的这个城建局长就是花五花块钱买的,直接送给了当时的常务副县长罗庆。罗庆一双规,就从家里搜查出了两百余万元赃款,以及价值几万元的高档烟酒,还有十多万元的金银首饰。
14.贪赃枉法的货色
罗庆供述,其中的一枚钻石戒指,就是古长书送的。于是就把古长书牵扯了进来。这是古长书做梦也没想到的。
事情就发生在去年。深大集团总裁黄骏在收购本市国有企业金安市针织厂时,作为市工业局副局长的古长书当时就管这个事。在资产评估,优惠政策等许多方面,古长书都是站在维护国家利益的角度上考虑的,丝毫没有损害国家利益。在这期间,古长书跟黄骏有过交道,且两人的私交也不错。收购的事情定下来后,黄骏送给他一枚价值不菲的钻戒,他死活不要,但黄骏硬是塞在他办公桌上的文具盒里就走了。
是否收下黄骏送给的戒指,古长书颇费踌躇。跟商人打交道是件很谨慎的事情,好多贪财者下水落马,就是因为别人的案子扯来扯去扯出来的。古长书明白,他作为一个工业局副局长,主抓国企,他的行为是代表政府的。他跟黄骏有私人感情,但平时的交往又涉及到国家和集体利益。把私人感情纳入到公事之中,这样是容易出问题的。他宁可为黄骏多服务多办事,也不能收他的贵重物品。如果收下了,将来的许多事情就难办了。再说,别人就是在议论针织厂卖掉时打折的事,怀疑他得了什么好处。现在黄骏真给他送了钻戒,将来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古长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说实话,古长书还是想要那枚钻戒的,款式非常漂亮,他想把它送给妻子左小莉,她手上从来没戴过什么饰品。可古长书又想,这年头官不好当,事不好做,一枚戒指是小事,就怕年长月久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有个闪失,或因某个人落了水他把牵扯出来,他就会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想来想去,他还是毅然决定把钻戒上缴纪委。把它上缴给纪委,从经济上他能说清白,从政治上他能落个好名声。至少,能证明他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
之后,古长书给黄骏打电话,说:“你来一下,把你的礼物拿回去。咱们还是朋友。”
黄骏听到这话很生气,当初以为他推辞不要是客气话,没有想他还真要拒绝。黄骏说:“古长书,你怎么这样啊?你以为我是巴结你?希望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你错了,我没想到要请你办什么事。”
古长书说:“老同学,你来拿回去吧,你不拿回去我就上缴纪委了!”
黄骏赌气地说:“看把你吓的。你小子有种,就上缴好了!”
第二天,古长书就真的把那枚钻戒上缴了纪委。拒贿上缴,确实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举动。可问题偏偏就出在上缴纪委这个光明磊落的环节上。
那天古长书拿着钻戒到纪委时,他也不知道应该交给谁,正好遇到纪委副书记罗庆的办公室门开着,他往里面看了一下,罗庆也正好看见了他,跟他亲热地打招呼,古长书就走进了罗庆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东西,怕来人打扰,得抢时间办事。还没入座,就把钻戒盒从公文包里掏出来,双手递给了罗庆。罗庆说:“这是什么?”古长书说:“是一个老板送我的,我不能收受这么贵重的东西,退不掉,就只有上缴。”正要细说缘由,罗庆办公室忽然有人敲门,趁罗庆起身开门的功夫,古长书顺手把那个戒指盒用报纸掩饰了一下,怕别人看见不好。客人进来了,是市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李修明,手里拿着一份文稿。古长书是认识李修明的,两人对视一笑,上前握握手,李修明就开始对罗庆说文稿的事了。古长书见他们有公事商量,就告辞了。反正戒指上缴了,干净了。古长书出门的那一刻,心里感到很轻松,很平静,他对自己都有些肃然起敬了,觉得自己还真是个行得端坐得正的人。
谁知罗庆也是个贪赃枉法的货色,他居然来了个顺手牵羊,把那枚钻戒居为已有了,送给了自己的小情人。可就在一年之后的今天,罗庆因为大明县李兵的案子被双规了。纪委副书记双规,影响当然很大,面对办案人员,罗庆开始是死皮赖脸地抵赖,后来顶不住了,就象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种种劣迹全部吐了出来。罗庆在供述中说:其中有一枚钻戒是工业局副局长古长书送的。于是,古长书被叫到专案组接受调查。
15.钻戒风波
面对纪检工作人员的询问,古长书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古长书还是想得简单,把事情的经过说清了就没事了。工作人员认真做了笔录。然后反问了一些问题,请他回答。
工作人员:你当初上缴钻戒时,既然要上缴给纪委,为什么要交到罗庆手上呢?
古长书:我跟他很熟的。既然正好遇到他,就交给他了。
工作人员:你应当知道,纪委书记不等于就是纪委,纪委也不等于纪委书记,这是个人和组织的关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在见到罗庆时,说明是要上缴给纪委吗?
古长书说:纪委和纪委书记确实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记不清我怎么说的了。我说明过,戒指是我要上缴的。既然上缴,就肯定是上缴纪委了。上缴对象是组织而不是个人。这与赠送有了本质的区别。
工作人员:既然你明白是要上缴到纪委,纪委是要给你开收据的,你有收据吗?
古长书:我不知道要开收据。再说,我怎么向书记要收据呀。这个,当时我真没想过。
工作人员:那你为什么不要收据?
古长书:我刚才说了,我根本就没想到这事。
工作人员:那就是你疏忽了。
古长书说:是我疏忽了。有关我拒贿的情况,我希望你们找黄骏核实一下。我当时就给他打电话说过,如果你不拿回去,我就上缴了。为此他还生气了。
工作人员:这个你放心,我们会找黄老板核实情况的。
古长书哭笑不得。专案组的质疑也没错,错的是古长书自己。是他把罗庆看得太圣洁,太清廉,过分的信任,忽视了必要的程序。罗庆不仅私吞了那枚钻戒,还贪污了古长书对组织的一片忠诚。这回古长书真是有苦难言,本想当一个清正廉洁的好人,却沾惹上了行贿的嫌疑。他开始琢磨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还是觉得自己认真过头了,结果弄巧成拙。
走出专案组的临时办公室,古长书的心里如五内俱焚,他连头都有点抬不起来了。因为大家都隐约知道,自从市纪委副书记罗庆双规之后,就有一个又一个干部被叫去询问。这些都是与罗庆有关系的人,或者说与他案子有关系的人。双规一个,惊恐一片。而且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一个国家公务员,被这么叫进去一回,你头顶上的政治天空就有点轻云薄雾了。因为如果没事,他们是不会随便叫你的。即使是去说明情况的,也容易在外界造成一些误会,而消除这些致误会也不是件容易事。眼下,古长书怎么也弄不清一个问题:你是一个不清白的人,人家就觉得很正常;你真正清白了,人家反而认为你不正常。为什么做一个清白的人比做一个不清白的人还要更难呢?
过后,专案组在第一时间找黄骏核实了古长书拒贿的情况,证实古长书所言不虚,才算把事情弄清楚。
黄骏自然也到专案组走了一遇。当他听说古长书把那枚戒指上缴了纪委时,他脑袋轰地一响,差点气炸了。他跟古长书是同学,是事业上的好朋友。朋友之间的人情往来他上缴给纪委,做事太过分了。黄骏真想做得绝情一点,反咬古长书一口,说他暗示过自己,你要出卖我,我就要坑害你,咱们的友情也就至此为止了。可他不断听到专案组的人提醒他“请如实说,你要对自己的话负责”,他就只好如实说了。
16.专案组办公室
黄骏从专案组办公室出来,开着车就直奔古长书家里。人生气了,车屁股下面的青烟都是一股股地往外喷。进门就指着古?书的鼻子,气势汹汹地说:“我送给你全个戒指只是礼节性的,你却以为我行贿于你,讨好于你,来做这等讨好卖乖的事情!”
古长书说:“快请坐,快请坐。”
黄骏做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瞪着眼睛说:“坐?我还想打你呢!”
古长书的妻子左小莉看见黄骏进门时脸色坏极了,连忙把茶水递上,再送上一副笑脸。左小莉嘿嘿一笑说:“哎哟,我说你一个大老板,跟自家兄弟计较什么?长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跟我讲呀。都怪我们家教不严——我给你道歉了。”
左小莉的玩笑话稍微缓解了一下气氛,黄骏看看左小莉,又看看他们的孩子,说:“左老师,以后你多管教管教。”
左小莉就拉着儿子进另外的房间去了。进门前,还回头冲黄骏友善地笑了笑,这是在为他们的和解而努力。
在古长书的眼中,黄骏的脸在任何时候都是红光满面的,今天完全一脸僵肉了,脸上的肌肉象风干了的馒头。古长书觉得有趣,哈哈一笑说:“别激动别激动。戒指这事确实使我很茫然,我一时拿不准,所以我就上缴了。真是对不起,我做得不妥。你老兄尽管批评。”
“我恨不得把他大骂一顿才好!”黄骏自顾自地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立起来,过滤嘴对着桌面,象打桩机一样,使劲在茶几上往下砸。一边砸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都是你自找的。要是你当时收下了,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你偏偏想做一个正人君子。你不仅没当成廉政建设的模范,还把兄弟给出卖了一回!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听着这些挖苦话,古长书也不把它当回事。同学之间,骂了就骂了。古长书用申辩的口气说:“你还责怪我呢。谁叫你送我东西的?真正的朋友交情,是不在于物质交往的。你不送我钻戒,就什么事都没有!”
黄骏沉默了半晌。伸出一只被香烟熏黄的大拇指,说:“我好歹算个儒商,经商这么多年,很少给哪个领导送礼。凡是送礼,没有哪个不要的。你是第一个,也是让我伤心的一个。气死我了!”
“真有那么生气吗?”古长书笑得很快乐,说:“如果你想跳河的话,很方便的。汉江没有盖盖子。”
黄骏说:“该跳河的是你!”
古长书伸出一只手,说:“你老兄打我一下吧,解解气。”
黄骏就在他手心上狠狠打了一下。之后用力捏了捏,两人握手言和了。
黄骏一走,左小莉就跟古长书吵嘴了。在左小莉看来,黄骏送的那枚钻戒可能就是送她的,可古长书转手就交给了纪委,结果遇到了贪官,弄出个麻烦事来。左小莉说:“我看你脑子有水,怎么对同学做出这种事情。为什么瞒着我?是怕我沾你的光吧?”
古长书说:“我能把那枚戒指给你吗?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黄骏收购针织厂时,价格上是打了折的,有些人就有意见。所以,黄骏感谢我是有道理的,可是他低估了我的政治素质。在这种情况下,我更不能收他送的东西。本来没什么事,收下他的东西就不好说了。如果没有他收购针织厂的事,如果他不在这里投资,他送我一幢楼房我都敢要!”
左小莉用黄骏的话反击他:“还是黄骏说得好:你不仅没当成廉政建设的楷模,还把兄弟给出卖了一回!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古长书说:“别这样骂我。我才不想我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家里用的,都是别人送的。那样活着不自在。我现在多好,每一个细胞都是硬梆梆的。把中国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也抓不到我头上来。”
左小莉说:“可谁也不会给你立个清官的牌坊!”
顾晓你也听说这事了。她在市里找了个男朋友,正在一心一意谈恋爱。她趁与男友见面的机会,专门来看看古长书。怕他一时糊涂,有什么闪失,所以就匆匆赶来问个究竟。顾晓你一进屋,就把门关紧了,神秘地问:“问你一个事,你是不是真给罗庆行贿了?”
古长书看看她,觉得她越来越漂亮了。古长书说:“你怎么知道的?”
顾晓你说:“下面县里传得挺凶的,有人还说你也快双规了,把我都急死了。”
古长书呵呵一笑,说:“谢谢你的关照,我要是快双规了,还有心思跟你聊天吗?”古长书就象对组织汇报一样,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番。
顾晓你这下释怀了。她相信古长书不是那种糊涂人,再说他给罗庆送戒指也没那个必要。顾晓你说:“有戒指不送给我,要上缴什么呀。要是送给我,不就没事了嘛!”
古长书开玩笑说:“好吧,下回有人再送我戒指,我就送给你。”
顾晓你顽皮地咳了一声,装腔作势地说:“古长书同志,你还是位好同志。组织是相信你的。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古长书看看她那顽皮的样子,说:“有组织的支持与鼓励,我一定再接再厉。”
顾晓你闪电式地古长书脸上亲了一口,裙子卷起一股轻风,开门出去了。
古长书还没醒过神来,纳闷地说:“这人!”
17.负面的政治事件
古长书本来以为,戒指事件过去了就过去了,顶多人们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此事反而能证明他的清白。更重要的是,古长书还有最后一手准备,如果有人真要拿这事做文章,他就把他的杀手锏拿出来:他在大明县任常务副县长时曾经收受过近60万元现金,在调走时都一一退回去了,人证物证俱在。贺建军不仅知道这事,而且还知道详细名单。古长书自己手头上还保留着退款时的录音磁带。这都是足以证明他清正廉洁的第一手材料。他的清白之身是固若金汤,不容置疑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轻易以此来举证自己的。
古长书根本就没想到,一个负面的政治事件会有如此持续的负面连贯性。上缴枚戒的事情是澄清了,可是,却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后果——这就是,他可能当不成工业局局长了。因为一场民意测验下来,古长书吃了败仗。他输给了另一个副局长:何无疾。
这一切都怪纪委副书记罗庆的案子发生得不是时候,活生生地把古长书给卷进去了。本来一片灿烂的政治前途,却在一个想做好人的廉洁举动中搁浅了。一个本来应该属于古长书的位子,可能就要让何无疾占去了。
工业局一正二副,全局上上下下都认为古长书是最有能力的人,最有开拓精神的人,也是最有前途的人。陈局长是放手让古长书独当一面的大胆干。希望自己退居二线时,古长书能接他的班,而且这意思也曾跟市委组织部和市政府的个别领导表达过。古长书也对自己能升任局长充满了信心。尽管局长位子好象虚席以待,但古长书并不表现出来,他很沉着冷静,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有人私下对他说,陈局长一退,局长就非你莫属了。古长书就淡淡一笑,说不可能。当局长的人,祖宗的坟要埋好才行。话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暗暗觊觎着局长位子的。人一旦从政了,要说不想当官那是假话。古长书就是想当官,而且想当更大的官。只是他比较顺其自然罢了,不是那种急不可耐的狂热之徒。
遗憾的是,就在陈局长退居二线之前,市委组织部正在考察工业局局长人选的时候,正好遇到纪委书记罗庆双规的事,两件同等重要的事情挤在一起了。尽管在专案组面前古长书已经把事情真相搞得很清楚了,但局外人包括市委一般领导在内的一些人却并未真正明白事件真相,只是含糊地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于是就有人认为,专案组之所以说古长书是清白的,原因是不想在纪委罗庆的案子上扯进去的人太多,再说已经有几个处级干部扯进去了。一枚戒指也不算什么大事,也就不了了之,掩盖了也就过去了。更有甚者,是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解释,说:无论怎么讲,古长书都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从保护干部爱护干部的角度出发,既然人家向组织交待清楚了,又能积极配合组织调查,严肃地向组织交待,即使是向罗庆行贿的,也只有那么大个事,不值得大做文章,象古长书这种干部,总的来说是好的,不追究责任也讲得过去。就这么说来说去,好象是组织谅解了他,宽容了他,同时也从纪律上便宜了他。这就更叫古长书百口难辩了。因为本来就不存在让组织原谅和宽容的问题。
18.做好事,做大事
正在这时候,市委组织部专门下来人在工业局进行民意测验,让机关职工推举局长人选。有了戒指事件,古长书不敢象以前那样踌躇满志了。他不是心虚,但又没有了强硬的精神支撑,就只好听天由命了。测验结果公布出来,真让他大吃一惊:他的票数竟比何无疾少三票。平时,古长书最看不起的就是副局长何无疾,除了学历不高,胸无点墨以外,就是犯傻。一些简单的事情一到他手上就变得复杂起来。工业局后面个人菜场,职业们回家时就顺便在那里买菜回去。有天局里的女会计在菜场买菜时,跟一个菜农为付款的事争执起来。正好何无疾也去买菜,就去帮那女会计。卖菜的妇女以为他们是夫妻,就和着一块骂。何无疾骂不过她,抓起一棵大白菜就往菜农身上打去。双方厮打起来,菜农不是何无疾的对手,被他打得满嘴流血。朝他的下身也被菜农狠狠地踢了一脚,他连叫痛都不好意思,只好捂着。围观的顾客站在远处偷偷的笑他那狼狈模样。后来有人报警,才把他们带进了派出所。进了派出所,那菜农说得浑身是理,硬让何无疾赔了她五百元医疗费。不久这事让局里人知道了,都说何无疾没出息,一个副局长,去菜场找打挨,下身让菜农踢一脚。老二受痛,老大赔钱。局里的那个女会计并不领情,说“都怪何无疾,他要是把我劝走拉开,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有人接话了,说,就这处理问题的水平,还当副局长呢。真不知组织上怎么搞的。与其说何无疾是昏官,不如说让他当官的才是昏官呢!
古长书看不起何无疾,可也不会从脸上表现出来。何无疾得了高票,古长书依然做出一副值得庆贺的样子,象他自己得了高票一样,他就是要让何无疾高兴高兴。再说,民意测验归民意测验,也不是最后定论。有时,民意测验的结果跟组织上最后的任命是完全不同的。最后谁当局长,还得由市委下文才算数。鉴于此,古长书对自己还是抱有一线微弱的希望。
黄骏经常跟工业局一些人有工作交道,不知他从哪儿得来了一些信息。有天晚上,黄骏来到古长书家里,把他叫出去了,说是要请古长书喝茶。在茶馆里,黄骏直截了当地说:“你们局里搞民意测验,你吃亏了。”
古长书说:“我们局里内部的事,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告诉你吧,民意测验的结果的当天我就知道了!你不行,要从政,你确实太善良了。”黄骏说:“你为什么在测验中落后了吗?因为何无疾比你有心眼,也比你信息灵通。他提前知道了市委组织部要来人的消息,提前把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打点了一番。人家为了拉选票,不仅仅请了客,科长以上的干部都挨门逐户拜访了的。而你呢?却躺在床上睡大觉!”
古长书心里一下子堵住了,好久才缓过气来,说:“这是真的?你别听人家胡说八道。何无疾不会这样做的。”
“你看你看,说来说去你还是把别人想得太善良了。你不要以为你善良了,别人就是菩萨。”黄骏说:“会算政治帐的人是这样算帐的:做一次不光彩的事,就是为了以后长久的光彩!”
古长书说:“可打死我也不会这样做!”
黄骏说:“那是你。你做不出来的事,可别人做得出来。”
古长书不得已地叹了口气,说:“也算是官场人的一种活法吧。”
“而且是不少人的活法。”黄骏说:“老兄今天把你叫来,就是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当这个局长。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我全力资助你。在这地方,给你二十万去买个局长差不多吧!”
古长书说:“要说我不想当局长,那肯定是假话。问题在于,我不会采取不正当手段来获得局长位置。再说,你为什么希望我当局长?即使我当了局长,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我当局长跟何无疾当局长,对你来说没什么两样。”
黄骏说:“因为你有这个能力当好局长。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在你们这地方也干了快两年了,结识了一些朋友,比较了解你们这里的经济社会情况。你们这里,确实需要一些得力,有才干的人来推动地方经济。我是从你的改革举措中得到实惠的,我也为你们做了一些事。但我还是非常感激你,感激地方政府。所以我有一种报答的心态。你上去了,不仅仅是对我好,关键是对大多数人有利。用官话说,金安市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要开拓一条振兴之路。在工业局,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局长这个位子总是不能空着的。与其说让何无疾这样一个平庸的人靠拉选票当上局长,倒不如让你也采取不正当手段来坐上这个位置,对老百姓更有利些。我出钱让你去买官,是为了让你做好事,做大事。让何无疾做了局长,那就糟蹋了局长这个职位。”
19.最怪的一个商人
古长书接触的商人多了,黄骏是他接触的最怪的一个商人。这些年来,市里吸引了不少外来投资,因此也就有少外来的商人。他们大多数?只想的是自己赚钱,谁为你地方经济发展用心思?他没这个责任,也没这个义务。他只要能合法经营,不偷税漏税就算很不错了。黄骏愿意出钱让古长书去买官,虽说属于馊主意,但出发点是健康的,包涵了他的良苦用心。古长书自然很感激他的这番话。只是他绝对不能接受买官的建议。官可以不当的,人的尊严不能不要。他古长书在党政机关做了这么多年,是党员干部,是在市里有影响的人,他从来没有因为要达到某种个人目的给领导花钱送礼。在这方面,他腰杆子还是很硬的。至于那个同僚何无疾,能不能当好局长是他自己的事,是组织的事,与他古长书没什么关系。
古长书清楚眼下的局势,民意测验之后,局势对他就很不利,他面临着个人政治危机的考验。在这个考验面前,他必须把握好自己的一言一行,三缄其口和保持内敛就显得特别重要了。这是一个从政者的内功。所以,在外界任何场合,古长书也从不说何无疾的平庸无能。即使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他也不说何无疾的半句坏话。官场做人是一种最大的修炼,古长书有着自己的做人准则,不背后议论人,不背后说同僚的坏话。哪怕他何无疾就是一堆臭狗屎,臭的也是大家,而不是臭他一个人。所以古长书对黄骏说:“也许他能当好这个局长也难说。以前是副职,不容易显示个人才能,当了正职就不一样了,就有发挥作用的平台了。”
黄骏一听这话,有点惊讶古长书的为人了,不知道他是假话还是圆滑,竟能对自己的政敌做如此评价。无论古今中外,政敌之间总是水火不容的,不失时机的抨击对方是一种最基本的政治交锋方式。这里面没有迁就与妥协,如果有的话,那就港软弱无能。黄骏早听说了,在背后搞小动作的是何无疾,大肆传播古长书给罗庆行贿谣言的也是何无疾,暗中攻击古长书的还是何无疾。黄骏只是没向古长书挑明说清罢了,他也不想在他乡为他人的事搬弄是非。可古长书却能站在一个中间立场上评价何无疾,也许只有古长书才能这样大度。黄骏叹了口气,连连说:“你小子真是能忍啊!换了我,对他何无疾就不是这副态度了。”
古长书表现得很平淡,微微一笑,说:“如果组织上用他,就有用他的道理。如果不用他,也就有不用他的道理。反正——”古长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都是组织需要啊——!”
“那你的意思是,局长这个职位你就拱手让给他了?你就这么愿意甘拜下风?”黄骏说:“我愿意掏钱让你买官,可是诚心诚意地帮你啊!告诉你,在这时努一把力,就可以扭转乾坤,颠覆原有的格局,工业局局长的位子就是你古长书的!”
古长书觉得黄骏看重了他的能力,小看了他的人格。这样古长书也不能接受。在一种领导能力考核制度不健全的政治生活中,没有多少人去科学地评估领导的能力,所以在一些人看来领导是谁都可以当的。于是就有人买官,有人卖官,有人不具备当官的能力还官瘾十足,这就毫不奇怪了。古长书说:“钱我不要,官也不买,情我领了。过几天请你喝酒。”
黄骏很感慨,说:“今天,你让我领教了你的做人!你小子的野心,就是要做天下第一好人!”
古长书说:“你知道吗?凡是买来的官都是卑鄙的官!且不说让我实践一次,想想我都恶心!”
黄骏看着古长书那样子,呵呵笑起来。
黄骏说,他过几天回深圳,邀请古长书一路同行,过去玩玩,然后一块回来。古长书就答应了。反正这段时间不想呆在局里,出去走走还是好的。
回家的路上,古长书想着黄骏的话,觉得很有趣,居然有人向他提供买官的资金。这是平生第一次遇到。碰到这种事,虽说拒绝了,但还是比较开心的。路过超市的时候,特意给左小莉买了几袋琥珀核桃,这是她最喜欢吃的零食。好久没有巴结过老婆了。太忙了,忙得没时间巴结老婆了。古长书回家时,左小莉和孩子已经吃过饭了。见丈夫拎着几袋琥珀核桃回去,左小莉果然眉开眼笑,她真觉得古长书越来越对她好了,也越来越细心了。连忙把饭菜端上来,递到古长书面前。还歉意地说,孩子饿了,我们等不住,就先吃了。左小莉一边往嘴里扔核桃仁,细嚼慢咽着,一边观察古长书的脸色。左小莉说:“这次民意测验效果你落后了,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好象你有点疲倦。”
古长书说:“没事。你不要把我看得那么脆弱。我的性格你知道的。”
妻子说:“我跟汪书记爱人说说。我和她关系很好的。”
汪洋的老婆是市一中副校长,平时跟他妻子关系要好,来往密切。可古长书从不喜欢让女人参与男人的事。工业局的好多事情他都不回家说的,怕的就是左小莉往外讲。古长书说:“男人工作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哪怕你们是亲姐妹,闲谈时都不能提到我的事。我不希望你们女人之间架起一道桥梁,来铺开我的仕途之路。这是原则。”
左小莉说:“我看你就是太原则了,所以何无疾能上,你就不能上!谁都知道你本事比他大得多。”
古长书咽下一口饭,说:“你在外面可千万不能这样说。也许我的群众基础就不如人家呢?这也很难说的。”
左小莉不再说这事了。她知道丈夫的脾气象肌肉一样长在身上,改不了的。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古长书的父亲。全家人回头一望,只见父亲一脸的慌张。父亲是第一来他们在市里的家,他只知道地址,是让出租汽车司机带路找来的。进了门就盯着古长书的脸细看,看了许久才说:“儿子,听说你进去了,还坐在这里嘛!”
古长书一笑,连忙放下碗筷给父亲倒茶,说:“即使进去了,我也要给你老人家打个招呼呀。怎么会不打招呼走进去了呢?”
父亲说:“下午才听说这事,把我急死了。我也没打电话,抓了车就走。就想看个究竟。”
“这下放心了吧。”古长书说:“告诉你,爸爸,做儿子的不会那么糊涂的。不会轻易就进去了。”
“没事就好。我们穷惯了的,我想你也不是个贪财的人。把你养大真不容易,要是喂个贪官出来,让老子怎么想啊!”父亲盯着桌子上的饭菜,喉咙滑动了一下,说:“给我也来一碗饭,好象突然有味口了。”
左小莉看着老人刚刚平静下来的样子,挺可怜的。说:“长书,你看你看,就你那烂事儿,牵动了多少人!”
古长书嘻嘻哈哈地说:“没办法,都怪你儿子太好了,总有人关心着。我不要他们关心都不行。”
左小莉说:“呸!”
20.局长的权威
在古长书最失意的日子里,贺建军在电话中给他进行了两个小时的长谈。只有在失意时走近你的人,才是真正关心你的人。作为一个县委书记,古长书过去的领导,贺建军一直对他是信任的,鼓励他不要因为这事背包袱,也不要看得太重。其实误解也没有什么,有些时候,误解反而能看到一个人的本质。你是哪样的人,最终人们会了解的。再说,自己也是领导,别人误会了你,也许你也误会过别人呢。生活中的误会总是难免的。电话中,贺建军说得语重心长,言辞恳切。既象一个大哥,又象一个领导,更象一个肝胆相照的诤友。
贺建军不只是说在口头上,他对古长书的关爱的确是发自肺腑。过了几天,市委通知开会,贺建军抽出空闲,专门为古长书的事找到了省纪委专案组,请求汇报古长书的问题。贺建军找到负责人,打开自己记录着机密的笔记本,说:“要知道古长书是个什么样的人,请你们看看这个就行了。这是他从大明县调走时退回的现金名单,他在退回这些钱款时告诉了我,是我记录下来的。如果他真是一个贪财的人,这些钱他就收下了,因为他马上要调走了,收了也就收了。但他没收。我现在提供给你们,你们可以去一一核实。”
专案组的负责人看着这份长长的名单后,很感动。他们相信贺建军说的话是真的,相信这个名单是真的。贺建军无非是要用这份名单来证明古长书的清白。贺建军离开后,古长书就接到专案组的电话,说:“大明县委书记贺建军刚才来过了,拿来了你拒贿的名单。我们会向市委汇报你的情况的。也请你理解,我们并没有误会你,我们也只是为了把问题搞清楚,对党和人民有个交待。”古长书接到电话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噢噢地应了两声。他觉得此时他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该说的想说,贺建军都替他说了。
陈局长退居二线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为古长书的事,他时常到市委领导那里跑一跑,找着机会各方游说,希望能把局长的担子压在古长书身上。人要退了,向领导建言也没什么力度了,所以没什么效果。古长书还是象以前那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大关心局长人选的事。说是不关心,但他还是留意他的对手何无疾的。何无疾自从民意测验之后,每天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他表面上对古长书倒是客气,古长书也还是那副老样子对待他,见面一笑,既平和又亲切,看不出什么距离。可古长书心里清楚,他永远看不起何无疾,这太要命了,你就是当了省长,我还是照样看不起你。你就那个本事,哄别人行,哄我不行。
能干也好,无能也好,可何无疾最终当上了工业局局长。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们把新老交替的时间衔接得很好,差不多是与陈局长退居二线的消息同时宣布的。陈局长一夜之间成了工业局处级调研员,何无疾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工业局局长。在何无疾就职的全体职工大会上,主管工业的刘副市长专门来到这里坐镇,有点对何无疾“扶上马,送一程”的意思。于是大家就说话。陈局长对新班子提出了一些希望。古长书看出来,陈局长心情并不好,讲话也别扭,肉皮在笑,里面的肌肉却是僵硬的,掩饰不住一脸的沉重。虽说退了,事不关己了,毕竟留恋单位,总希望自己工作过的单位越搞越好,这是真心的。所以陈局长的话语沉重,意犹未尽。之后,何无疾发表了一通语句不通的就职演说,尽管语句不通,但意思是讲明白了。古长书觉得,何无疾能把意思表达明白也不容易,就使劲鼓掌,一脸公而忘私的笑容。该讲的都讲了,刘副市长要让古长书也说几句,古长书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他觉得轮不到自己说话,可他又不能让何无疾多心,也不能让同志们说他心里憋着气,就说了。
古长书说得简单而扎实,他说:“从现在起,我们全局上下都要在何无疾局长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希望大家服从领导,听从指挥,齐心协力地开创一个全新的局面。作为副局长,作为何无疾同志的助手,首先是我要带头服从领导,服从指挥,你们这些当科长的当科员的也要服从,全力支持新班子的工作,我们要共同维护局长的权威。”
21.政治上早泄
古长书的发言是军令状似的。短短几句话,就说到刘副市长心里去了,也说到何无疾心里去了。大家都担心古长书会闹情绪,这下放心了。而同志们觉得古长书就是大度之人,也是个能顾大局的人,在这种场合能有这样坚决的表态,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散会之后那些科长们就开始议论了,说这古长书到底是古长书,被何无疾挤掉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局长职位,反过来还要在关键时刻为人家捧场,为人家摇旗呐喊,鸣锣开道,看不出丝毫不满的痕迹。古长书能把政敌当成朋友对待,做人真是做到家了。古长书这种人要是成了大器,那就了不得。
古长书的讲话很快就在局机关传播和议论开了。本来有些人等着有好戏看呢,结果看到的不是闹剧,不是盘根错节的矛盾纠葛,而是实现了新旧班子的平稳过度。实在出人意外了。这更让他们觉得古长书是个非凡的人物,他的个人才能自不必说,单就这份肚量,这副心胸,就足以让人对他肃然起敬,随后便是那种莫名的胆怯和恐慌了。他们总是觉得古长书身上会爆发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平庸无奇的何无疾远远无法抵挡的。可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呢?是一种人格魅力,还是一种浩然正气?谁也说不清。总之,人们是服他了。何无疾在民意测验时拉拢过一些科级干部,让他们投他一票,许诺今后是不会忘记他们的。在现实利益面前,平时跟古长书关系不错的人也背叛了他,倒在何无疾那边去了。现在他们自己比较起来,还是觉得古长书这个人做人地道,不是那种鸡肠小肚的角色。他们不能不对古长书刮目相看了。在他们的心目中,古长书真的应该是局长才对。
陈局长退居二线的第二天就搬出了局长办公室,转到了另一间很陈旧的房间里去了。那是一个刚刚退休的纪检组长的办公室,好象从来就没有装修过。陈局长一搬走,何无疾就迫不及待地搬了进去,他嫌“局长办公室”的木牌太陈旧,叫人重新换了一块新的铜牌,看上去有豪华感了。里面有一幅油画灰蒙蒙的,他也叫人换了一幅《江山如此多娇》的大型国画,是本市一位知名画家画的,标价三千元。一进办公室就给人一种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感觉。古长书从门前路过,心里就想,这小子真是个急性子。
新官上任,何无疾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良好的开局。可他没有良方,原因是他没有找到局里究竟存在哪些问题,以及问题的结症,需要从哪些方面寻找突破口。这些他都是盲目的,迷乱而不知头绪。何无疾上任第三天,兴致勃勃地召集了一次局党组会议,他率先提出了“重新设立科室,整顿机关风貌”的施政方案,这个方案不仅没有通过,一提出来就遇到了他人的强烈反对,还跟工会主席争执起来。要不是古长书及时出面协调,给他一个台阶下,否则两人就要大吵大闹。古长书觉得何无疾真是不懂事,也不懂游戏规则。一般说来,凡是局里的重大方案出台,提前是要与副职或其他领导商量沟通的,先把思路理顺才能上会研究,当了这么多年副局长,程序上他应当是知道的,可他偏偏就作出了草率事情。全局七八个科室,干部近六十名。各科室之间也有主次之分,权力大小之分,无论是重新设立科室,还是调整科室干部,都会涉及到干部职工的切身利益,弄不好就要搞得人心涣散,硝烟四起,必然会导致矛盾激化。上任后的第一次会议就突然宣布“重新设立科室”这类敏感的问题,其他党组成员都一头雾水,这就太武断了,太不民主了,也太不讲工作方法了。也难怪工会主席大发雷霆,说“你是局长,但不能骑在组织头上。”何无疾无言以对,有点恼火地说:“今天这会不开了!”便率先冲出了门,会议就不了了之。第一次党组会就开得不欢而散。
大家惶惶然地面面相觑,然后轰地一笑。工会主席用挖苦的口吻嘟囔了一句:“政治上还是个婴儿,官瘾却不小!”
纪检组长说得更绝:“你看他那个早泄的样子哟!”
工会主席说:“如果你们看到苍蝇也敢做搏击长空的梦,不是很可笑吗?”
何无疾政治上早泄了,精神上也早泄了。坐在办公室半天没出门。
22.苍蝇也敢做搏击长空的梦
古长书暗自好笑,“苍蝇也敢做搏击长空的梦”,什么话啊!他早猜测何无疾上台后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个人能力决定着他的执政水平。但是,他没想到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猛。现在这些行政机关,人满为患,大家没事干了就是成天琢磨人。成年累月地去琢磨他人,年长月久,个个都变成了人精。再说,市级机关干部大都有一些复杂的关系在里面,就说那些女人们,别看她们在工业局级别不高,位置一般,可不是哥哥是处长,就是丈夫是局长,后面都站着一个看不见的人,也有着一双看不见的手。她们一个比一个自我感觉好。你要摆平这些人,妥善处理好跟她们的关系,要充分调动她们的积极性,本身就是一门学问。而局机关内部的工作都是常规性的,关键的、重点的、看得见的工作都是在外面,比如全市企业的经营发展等等,这才是工业局长应当操心的事。局机关内部的管理,就应当由分管副局长来负责。可何无疾似乎不清楚这些起码的工作思路。党组会开砸之后,以前在民意测验时捧他的人,都对他暗暗失望了。毕竟大家都有一个良好的愿望,希望局里工作更有起色。工作搞上去了,大家脸上都有光彩,在别的部门面前说话走路都精神些。
何无疾办公室的门庭刚刚热闹了几天,就很快冷落下来,除了办公室主任经常进出之外,很少有人的找他汇报或请示工作。科长干事不找他了,局长的位子就虚了。他们都去找古长书。作副局长的古长书反而比局长还局长了,他的威信因为人们对何无疾的失望而提高了。因为正副局长们还没分工,所以,古长书也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那些科长们来请示或汇报工作,古长书就说:“这事儿,你们找何局长去。”他们也不找何无疾,就在古长书办公室聊天。
这些日子陈局长也不来上班了,当调研员了,其实就是退休的代名词,只是没有彻底离岗而已。不上班反而没人说什么,要是天天到单位看看,人家还说他恋权呢,权力移交给别人了,就不关他的事了。所以他成天呆在家里看官场小说,看看作家笔下的官场与他所经历的官场有什么不同。真正着急的还是何无疾,门庭冷落了,盼不到陈局长来,自己心里又没有主张,麻烦大了。他又不能让别人小看他,不能轻易向陈局长请教,还硬撑着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心里很不好受。再无能,反正局长他当着,下面总是有一些言听计从和巴结他的人。只是有一点不好,他太清静,感觉就象孤家寡人一样,完全不象他当初想像的那样趋之若骛,人人见他都满面微笑。现在下属们见他大都冷冰冰的,点头笑笑,那也只是一种涵养和礼节。你是一把手,谁也不愿意得罪你。但何无疾心里是不踏实的,捏着一把权力,却没有支配权力的良好感觉,底气就有些不足了。
眼睁睁地看着古长书人气骤增,何无疾也只好放下局长的架子,以研究工作为名,来到他办公室坐坐。古长书也依然故我的一副老样子,姿态放得很低,亲亲热热地叫他何局长,然后给他倒茶递水。古长书就是有这功夫,他要让何无疾在别处感受不到的领导滋味,能够在他古长书这里感受到。别人冷落他的时候,他对他特别热情。他要让何无疾觉得,在古长书面前,他何无疾是尊贵的,高大的,令人敬重的。茶杯递到手上后,古长书又递上一支烟,然后又把打火机递过去点燃。何无疾一激动,竟然把烟拿反了,烧焦了过滤嘴。古长书又给他换一支,重新点上。这回没有拿反。但何无疾那满脸的笑容,简直要从脸上溢出来了。好象总理亲自给他点烟一样,受宠若惊了。
两人不是一个档次的,虽说共事多年,又都是副局长,可从来就没什么共同语言,当然也没有认真交流过。此刻,古长书正襟危坐,气质逼人,何无疾坐在他对面手脚都伸展不开,古长书更有些可怜他了。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突然来了一个电话,找古长书。电话市委组织部打来的,让他马上去一下。古长书跟何无疾打个招呼,正好脱身了。
23.我反正是个俗人
古长书赶到组织部已快下班了。刘部长和市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李修明在那里等他。古长书很少与这两人见面,甚至有些陌生,但名字大家都知道的。他们找他,就有些意外了。更为意外的是,这天竟然是组织给他谈话。组织部刘部长开门见山地说,组织决定把他调到市委办公室当副主任。
这让古长书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古长书清楚,市委办公室是市委的核心机关,也是一个杂务机关,上管市委书记的出行起居,下管车马房屋卫生。总之,市委其他部门不管的事,办公室都得管。但李修明说了,你来给我当助手,主要分管文秘工作。以后市委的大小材料,还有书记们的秘书,就由你来负责管了。
古长书哦哦地回答着,只能听从组织安排。在工业局他是副职,现在调到市委办还是副职,属于平级调动,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但不管怎么说,他离开了何无疾,这也是好事。让一个远远不如他的人管着他,他心里难受。
古长书一直把这个消息封锁在自己的脑子里,没有对任何人讲,包括对顾晓你和左小莉,以及对陈局长。直到他得知组织部已经发了对他的任免通知后,他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局长和何无疾。这个何无疾也怪,听说古长书要调走,一下子就拉住了古长书的手,很动情地说:“古局长,你千万别走啊!平级调动,又没提拔你,市委办公室事情多杂,在领导眼皮底下工作,既要受累又要受气,待遇也没有工业局好。我要去找汪书记!”
陈局长向何无疾摆摆手,说:“算了,找也白找。组织决定的事情,你能劝说?”
何无疾看了看陈局长,稳住了情绪。他对古长书说:“我需要你,我可是真心留你呀。”
古长书注视着何无疾,看见了他深邃的眸子。古长书不明白,何无疾的眼睛从来都是苍白的,目光象散了神一样,什么时候变得深邃起来了?古长书觉得温暖,也很难受。他对何无疾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能感觉到你是真心的。”
何无疾是个情绪化的人。他在古长书要离开的时候感到了他的重要。他原来的算盘是,他当一把手,下面有古长书出主意做实事,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干出了成绩是他局长的荣耀,干不出成绩是大家的责任。把古长书调走了,他对如意算盘就打碎了。所以在第二天,何无疾还真的到了市政府,要找分管工业的市长。谁知遇到了正在开会的汪书记,他就跟汪书记说了,请求市政府重要考虑古长书的调动问题。汪书记问原因,何无疾说,工业系统目前还少不得他,他可是台柱子啊。汪书记笑笑,说,这是组织的安排,不由我一人说了算。至于工业局的副局长人选,我们会尽快给你补充人力的。你先顶着,坚持一段时间。何无疾不好再说什么,点头哈腰地哦了几声就回去了。
当天晚上,何无疾来到古长书家里,拎着好酒好烟,去看望古长书。这让古长书也感到非常意外。共事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来到古长书家里。何无疾进门就说:“古局长,你要走了。我们长期在一起工作,你连我一条烟都没吃过,今天专门登门拜访。我反正是个俗人,你就把我当俗人看吧。”
24.不说别的事
但古长书也看出来,何无疾前段时间那种趾高气扬的得意劲没有了,好象精气神比以前也差多了。古长书觉得好笑,何无疾苦心积虑地想当局长,官捞到手了,却又不会做官,那不是糟蹋权力的问题,而是在误事。眼下人家放低姿态来拜访你,也没必要拒绝人家的好意,烟呀酒呀只好照单全收。古长书脸色红润,非常开心地说:“何局长,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以前我们是同事,一直合作得是很愉快的。今后,我们还是朋友。工业系统,需要我出力的,你打个招呼,我能出多大力出多大力。反正在哪儿都是工作。”
何无疾说:“我今天去找市里了。遇到汪书记,我请求他别让你走,他说不行。”
这让古长书感到吃惊,没想到他真的去找市领导了。干部调动的时候,有人挽留总是好事。怕的就是恨不得一脚把你踢出去,好给他人腾位子。古长书非常清楚这种挽留的政治效果,它会给领导一个良好的印象,表明你人缘不错,团结同志,群众基础好。有些时候,只要有人说你好,无论出自于当权者口中,还是出自于普通老百姓口中,他们的效果都是一样的,至少是对你某一方面的肯定。古长书说:“难得你有这么用心。其实我调到市委办,并非我的专长,我最熟悉的还是工业。”
何无疾挪了一下位子,说:“后来我也想通了,调走对于你确实是好事。在领导眼皮底下工作,你更容易出成绩,更容易显示你的才华,也更容易升迁。以后你得志了,别忘了提携提携老兄。”
这话一出口,古长书这才明白他的真正来意,原来是为以后做打算的。何无疾是看到他调市委办,成天要跟市委领导打交道了,所以他就不敢马虎,要为以后奠定基础。这就是官场的放长线钓大鱼,是前期的情感投资。古长书哈哈一笑说:“你看我象得志的人吗?官是一张纸,哪天说免就免了。”
何无疾说:“你接触的都是些头面人物,以后在书记市长面前,多多美言我几句。我这人是知道情份的,知恩必报。”
古长书含糊其词地笑了笑,说:“你老兄别说客气话。咱们谁跟谁啊!”
咱们谁跟谁啊,这话听起来就亲切多了。何无疾笑得鼻子眼睛都挤到一块儿去了,好象两瓶好酒两条好烟就拉结了一个“自己人”。古长书可不是这样容易买通的角色,他交友看档次,为人看品质,吃饭看地方,那些出于歪心接触他的人,他能够从容应对的。既不直截了当的拒绝,也不会轻易承诺别人。在这一点上,他会因人而模糊,因人而敷衍,因人而出力。可何无疾就不一样了,想的是个人的政治企图。古长书向来有一个观点:想当官不是坏事,问题是要有那个能力。有能力的想当官属于发挥个人聪明才智,没能力的想当官纯粹属于搅浑水。何无疾大抵就属于这种不自量力的人。
古长书的任命通知正式下达后,何无疾为古长书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会。在会上,有个平时寡言少语的干部来跟古长书敬酒,拉住古长书的手半天不说话。大家都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这人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说:“古局长,你不走多好啊!”大家都看出来,这是真正的挽留和留恋。谁知在这时候,何无疾接过话题,站起来大声说:“大家别挽留他。组织上对古局长另有重用,是好事。哪天他当了市长,当了书记,不仅是我们工业局的光彩,再说也好照顾一下兄弟们啊!你们的三亲六戚要调个油水足的部门,跟他打个招呼就行了,你们说是不是?”
有人高声附和,闹哄哄的。古长书的脸色却有点挂不住了,他不喜欢在这种场合听到这些话。不管是奉承也好,玩笑也好,都有点出格。还是陈局长稳重,对何无疾说:“咱们喝酒就喝酒,不说别的事。”
25.走马上任
古长书到新单位马上任,是李修明来接他的。李修明提前给工业局长何无疾打了电话,让古长书在局里等着,他来接。何无疾这时才意识到,人家来接了,咱们还得送送。于是何无疾就和新的领导班子一道,坐在后面自家的车子里,李修明和古长书坐在前面市委的车子里,两辆车都停在工业局大院。工业局的干部职工听说古长书要被李修明接到市委办上任了,大家一齐从机关里拥出来跟古长书告别,本来车子要启动了,古长书只好让车停下,从车上跳出来,跟每一双伸出来的手相握。那是六十多双手,黑压压的一片啊!许多手上都蓄积着温情,也充满了留恋。古长书就一双一双地握过去。有个干部拉着古长书就不松开,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后面一个女同志急了,伸着手老是握不到,对前面的提意见说,你也让我们也握他一下吧。古长书赶紧跨了一步,就抓住了那个女同志的手。古长书说:“跟你共事两三年,连你手都没摸过。”女同志说:“趁大家都在这,你就好好摸摸吧。”古长书就真的摸了摸。遇到下一个同志,古长书知道,他的家属下岗两年了,还没找到工作,古长书答应过,可一直没落实下来。古长书看出了他的忧虑,说:你放心,你的事我记着,一定会办好的。那个同志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你还经常回来看看啊!古长书觉得第一次跟这么多人握手。握完最后一双手,古长书就带着一堆送别的目光上车了。他心里一酸,有点想哭。在工业局干了两年多,能够赢得这么多目光,他知足了。他想,当官是体面的,可官当得好不好,可以从你离开时反映出来。车子启动的时候,他突然有种出嫁的感觉。
李修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李修明说:“长书,你人缘不错啊!”
古长书说:“人走了,茶还是热的。”
李修明说:“看得出来他们对你有感情的。”
古长书说:“我刚才就在想啊,好象我出嫁了。这回嫁是给你家了,你是婆婆,我是媳妇,希望你这当婆婆的多管教啊!”
李修明说:“你是个好媳妇呀!“
古长书虽说是分管文秘工作的副主任,也没有他在工业局有实权,可他心情还是不错的。毕竟在工业局呆久了,所遇到的永远是解决不完的问题。现在来到这里,都是些琐碎的事务性工作,大多时间是跟领导和文字打交道,基本是换了一种工作方式,也换了一种思维方式。他的文字水平也能在这里得到更好的发挥。许多领导虽说平时都认识,或者有过一面之交,可以前各处一方,现在是在一起共事,这在性质上完全不同于以前了。上上下下若干双眼睛盯着你,你的言行,你的能耐,你的做人,都处在众多目光的包围之中。他所面对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甚至感觉到,他进入了一个半真实半虚拟的政治考场。
那些夜晚古长书根本睡不着,要琢磨许多问题。他告诫自己,必须保持一贯的谦虚谨慎的态度。所以,他专门约了李修明,他在电话中说:“李主任,请你给我点时间,我要请教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初来乍到,不管你是否答应,我都拜你为师了。”古长书把“请教”二字说得很重。李修明听后哈哈大笑,快活不已。
第二天,李修明跟古长书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长谈,主要谈办公室工作的特殊性。李修明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代大学毕业生,在市里多个部门工作过,在市委办公室呆了近十年时间了,一直从科长干到主任的职位。他侍候过的几任领导都是起起落落的。他开始当秘书时的副书记已经是副省长了,还当过一位领导的秘书,那位领导已经进监狱了。但李修明还是李修明,他没有因为哪位领导的升迁而得志,也没有因为哪位领导的垮台而倒霉。原因只有一点,把握自己的做人标准和做事标准。他几乎从不相信什么“跟对人”的鬼话,只要是市委领导,他都一视同仁,既不特别亲近某人,也不特别疏远某人。因为他害怕自己成为官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拒绝当任何领导的心腹,也拒绝当任何领导的异己。只要认真负责地完全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管你那些领导将来是上天堂也好,下地狱也好,都牵扯不到他身上。所以,李修明在市委威望很高,都说他稳如盘石。仅此一点,就让人佩服得不行。以前,在领导编制的设置中,市委办公室主任与秘书长是分设的,从李修明起,他就两个职务一肩挑了。说起来,作秘书长的李修明本人算不上市委领导,可市委领导却常常听他的建议。他丰富的政治经验在那儿摆着,没多少人能象他那样,在各种政治漩涡中四平八稳,一直走直线的。
古长书就是想从李修明身上挖经验教训,变成自己的人生财富,这是一条捷径,可以避免自己走一些别人走过的弯路。天下当官的人,他们所犯的错误都是大同小异的,既然错误可以归类,那就是可以避免的了。他们的血和泪,他们的挫败和挫折,就是最好的标本。重复别人犯过的错误,这是仕途最大的失败。所以这段时间古长书看书都是在研究在仕途上失败的人,他觉得比研究成功的政治家更有价值。他要让别人所有的失败都为他的政治教材,他可以从中吸取最精华的经验和教训。因为他相信,一个政治家的成功经验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但一个政治家的失败教训却是人人都可以吸取的。这是古长书的与众不同之处。
古长书用他的虔诚营造着两人的谈话氛围。他很明白,李修明这种久经沙场的人,什么人都见得多了,跟他谈话,过分尖锐他不适应,过分恭维他会反感,但你在他面前藏点锋芒,谦虚一些,他会喜欢的。古长书说:“你算是老革命了,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的事,最好能给我多多指教一些。”
李修明点支烟,摆摆手,说:“许多事情是悟出来的,不是教出来的。再说,你聪明过人,还要我教吗?”
古长书说:“那好,反正天天在一起共事,来日方长,你无声地教,我无声地学。”
李修明又突然补充了一句:“你虽说分管秘书工作,市委办的全盘工作你也要了解才行。不能光顾单方面。”
古长书说:“全盘工作是你的事,我力争把我分管的事管好。”
李修明说:“那可是不行的。”
古长书是个带着脑袋听话的人。他觉得奇怪,李修明突然把话题转到全盘工作上来,让他一个副职掌握全盘工作是什么意思?市委办设立的科室可多了,分工很细,副主任三个,职权范围都是划分好了的,各管各的事,谁也不涉及其他科室。如果伸手太长,就算越权了,否则就会产生矛盾。古长书只分管秘书和行政二科。可为什么让他了解全盘工作?古长书就觉得李修明的话没说完,也觉得给他透露一个信号,他有接替他修明的可能性。
古长书走出李修明办公室之后,一直在琢磨那些话。古长书注意到了,他自始至终没有谈“人”的问题,没有谈如何处理人际关系问题,显然他是有意回避了。古长书想,到底是精明人啊,沉着老练,他没有指导他如何周旋在各位领导之间,那样就陷入了庸俗政治。他们只谈工作,象钻石一样纯粹的工作。
古长书开始慢慢熟悉办公室工作,集中精力看了几天材料,很快也就适应了。自己能写一手好文章,就不怕行政公文难写。掌握了套路,就可以随意挥动拳脚了。一般材料不用古长书亲自写的,有秘书班子专门负责。他只写大材料,这也难不倒他。
26.改革成了幌子
贺建军突然来金安市了,他没带司机和秘书,也没用自己的专车,是独自一人乘坐火车来的。下榻后,就给古长书去电话,约他进行一次秘密会谈。贺建军提出,不要在家里,也不要在单位,就在我下榻的宾馆里。古长书笑他,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啊?贺建军说,外面不方便,宾馆里清静一些。
原来贺建军是要请古长书帮他出个点子。贺建军说,大明县城关镇镇长唐山,就是金安市公安局长唐浩的弟弟。这个人,群众对他意见非常大,每月不足千元工资,他老婆又没上班,还有个上中学的儿子,却在金安市和大明县买了三套房产,价值近六十万元,不少群众举报过他,去年纪委立案调查过,可只查出收受他人贿赂一万多元,仗着他哥哥唐浩的势力和他本人是镇长的地位,大多知情人不敢说实话。让他退还了一万多元,写了一份检讨,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贺建军说:“长书,今天找你,就是要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要坚决把这个蛀虫从干部队伍驱逐出去,你看怎样才能干得很漂亮?”
古长书听后一笑,说:“贺书记,你是县委书记,他又有受贿实据,把他免了就不就行了?哪怕他受贿一百万,只落实了一万多,按照中纪委的有关文件精神,参照外地做法,也足以把他这个镇长免掉了!”
贺建军说:“这不就便宜他了吗?好多贪官污吏之所以能够生存下来,就因为这个。你查出来的只是他贪污受贿的若干分之一,你把他免职了,他还是干部,还要拿国家工资,他就很划算了,就等于当初没有提拔他。本来就够判他十年牢狱,却只落得个免职的处分。他所受贿的收入,也足足够他受用一辈子了!”
古长书说:“重新让纪委立案,加大查处力度,把他受贿的全部情况都查出来。怎么样?”
贺建军直摇头:“不行。案子已经了结了,已经弄得不痛不痒的。如果重新立案,会造成许多矛盾,如果不能掌握新的证据,还会影响党委和政府的威信。”
古长书想了想说:“要把唐山这种人清除出党,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通过量的积累使他彻底达到质变——这就是积恶。你可以把他放到一个最容易发生腐败现象的岗位上去工作,先让他疯狂敛财,然后就让他一枪下马。大明县交通局不是有公路建设项目吗?让他到交通局当局长去,而且就让他当公路建设总指挥,他这种人是耐不住寂寞的,那里金钱诱惑多。”
贺建军说:“这是一个办法,但有风险。我不能拿国家项目作为代价。”
古长书说:“不会有损失的。唐山这人,他会认为刚刚经过纪委的调查,你把他放到交通局这样重要的岗位上,他会认为你在重用他,以前的事也就一了百了了。如果他明智,他会把这个公路建设项目做得很好。说明这人还不是太贪。反过来看,如果他确实是个个贪官,放在新的岗位上他会更加为所欲为,狐狸尾巴很快会露出来的,那么他末日也就到了,新帐旧帐一次算!如果他看不清真相,看不清前面就是火坑,这也就推了他一把,让他尽早‘进去’。公路建设的腐败环节往往出在前期的招标投标上,所以他要暴露就很快,这也不会给公路建设的质量和进度造成损失,如果以此抓出一个贪官,也是一个很大的收获。”
贺建军反复琢磨一番,觉得古长书的思路不错。他拍了拍古长书的肩膀,说:“好,就这么办!但我猜想,他会走第二条路。”
古长书说:“在用人问题,反腐问题,我们应当去做一些大胆的试验。即使失败了,也有探索的价值。可我们为什么缺乏必要的勇气?原因就是怕乌纱帽丢了!”
贺建军说:“在治吏反腐的事情上,我还真是佩服雍正皇帝。雍正的政策是:死了也不放过他!雍正四年,广东道员李滨、福建道员陶范,均因贪污、受贿、亏空案被参而畏罪自杀。可贪官死了,钱还留着,便下令找他们的家人算账!雍正指出,这些家伙自知罪大恶极自身难保,就想一死抵赖,牺牲性命保住财产,让子孙后代享用。别以可以一死了之,雍正就抓住这种侥幸心理,绝不让你以死保财。”
古长书说:“雍正是靠人治。可是,从人治到法治是有个过程的。特殊情况下,必要的人治是需要的。任何法律都是人制定的,人治形成经验,法治形成规则,没有一定程度的人治,哪有法治?”
贺建军说:“是啊。可我们又不能靠人治,只能靠法治。所以需要智慧,需要更高明的办法,既要使我们的改革措施具有探索性和独创性,又不要轻易把官帽子丢掉。我想,只要我们站在为了绝大多数老百姓的立场上办事,一般说来还是不会有大问题的。如果出发点不对,那么改革便成了幌子。”
27.贪婪的路上
这天晚上古长书没有回家,跟贺建军在宾馆里聊天。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左小莉专门带着孩子来看望贺建军,以前同住一幢楼,她跟赵琴又是同事和朋友,听说贺建军来了就要看看,还拎了一些吃的东西。贺建军说:“小莉,今晚古长书就呆我这儿了,你没意见吧。”左小莉说:“两个男人在一起,就有那么多的知心话说不完?”贺建军说:“工作啊。要不是有事,我就到你家吃你做的饭了。”左小莉说:“那你明天去,我给你做好吃的。”贺建军说:“明天我就回去了。”坐了一会儿,左小莉说:“你们聊吧,我不耽误你们。”说完就拉着儿子要走,古长书和贺建军把他们母子俩送到电梯口。
贺建军进屋就钻进了洗澡间。他说这几天好忙,每天晚上回家,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了,真是没时间好好洗澡。古长书说,“那我给你擦擦背吧?”贺建军说:“你会吗?这要技术的。”古长书说,“我经常给父亲擦背的,从小就练过。”贺建军就放了满池的水,将身子在里面浸泡了几分钟。古长书就进去给他擦背。贺建军越发胖了,古长书擦起来就象对着儿子的气球。古长书很感慨地说:“贺书记,你看你,满山遍野都是肥沃的土地啊!”贺建军嘿嘿一笑,说,“你也真是的,既要说我胖,又要说我脏,明说不就行了吗,这么婉转干什么?你都含蓄得酸溜溜的了!”古长书认真地给他擦着背,说:“要说当领导,胖一点才更加威风凛凛。”贺建军说:“不敢再胖了。我还真羡慕你,光吃不长肉。”古长书说:“我一直是一百四多。想胖也胖不起来。”贺建军说:“你就象有一类隐蔽的贪官一样,一直在贪,一直在潜伏期,始终人模狗样地在台上,直到死了也不犯事。”古长书说:“不过也是极个别。”贺建军说:“当然只能是个别,多了不是完了?”
古长书也洗了个澡,然后两人对床卧谈。本来是躺下去的,说着说着兴奋了,又坐起来,边抽烟边聊天。两人探讨腐败问题,也谈官场中的奇闻怪事。古长书嘱咐他,一定要吸取一些贪官外逃的教训,他们攒足了钱就跑到国外,要抓回来就很困难了。即使抓回来,付出的代价也是很大的。当然,唐山不会是什么巨贪,职务低,又在一个穷地方,没有大量资金让他贪的。其实那些出逃的贪官,当地政府并非没有察觉,都是有一些反映的,只是苦于各种因素没有下手,或者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或者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跑了。对待唐山这种小贪官,他的危害跟巨贪没有本质的区别,不能小看。
快到十点的时候,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来,是市公安局长唐浩找贺建军的,说要来见见他。贺建军只好答应。放下电话,贺建军说,“我今天到市里来,谁都不知道。唐浩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古长书说:“公安局长嘛,有侦察能力。他找你肯定有事了,我还是回家吧,回避一下。”贺建军觉得很好笑,刚才还在谈论唐山的事,他哥就找来了。我跟唐浩从来没打过交道,只是开会时见过面。”两人一边说,一边穿衣服。古长书说:“交个朋友也好的。”贺建军说:“他找我嘛,八成是为他弟弟唐山的事。”
古长书离开宾馆一会儿,唐浩就来了。果然不出所料,他就是为他弟弟唐山而来的。不知道唐浩是仗着公安局长的面子,还是发情直爽,抑或是把贺建军当成了朋友,在寒喧了几句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提出请贺建军多多关照一下唐山。贺建军马上想到去年唐山给他送钱的事,贺建军退回去了。唐浩说:“唐山这人,当个城关镇长也不容易,工作能力还是有的。有人不服气,就暗中搞鬼,诬告陷害什么都干。所以还惊动了纪委,听说还查过一回。”
贺建军说:“是查过。不是已经结案了嘛!查清了就没事了,他没什么问题的。”
唐浩说:“今天专门来拜见你,就是想请你帮忙,能不能把他挪一下位子?别让他在城关镇当镇长了。那地方太复杂。象我弟弟那种老实人,呆下去只有吃亏的。”紧接着唐浩强调了一句:“今后你有什么事,赴汤蹈火我老兄都在所不辞!”
贺建军觉得唐浩来得正是时候,正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贺建军说:“这样吧,唐局长,我回去马上研究。至于调整到哪个部门,我现在也难回答。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定把他调到一个能够让他发挥作用的地方。”
唐浩很感激地说:“那就太谢谢你了。”
贺建军说:“正常的工作调动嘛,谢我干什么。”
唐浩一定要请贺建军吃夜宵,被贺建军拒绝了。唐浩说那我明天请你吃饭,贺建军说明天我就回大明了,以后吧,有机会的。第二天早晨,唐浩就派了辆他的座骑,把贺建军送到在明了。
贺建军喜欢趁热打铁,回去后,很快对大明县的人事安排进行了调整。让交通任局长任局常委书记,唐山任交通局长,同时直接任命唐山为公路建设总指挥。在常委会上,常委们对唐山任交通局长反映很强烈,认为他有经济问题,不适合在交通局任职。他们非常不理解贺建军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贺建军说,他的问题已经搞清了,唐山还是个有能力的人,问题归问题处理,改了就好了,不能因为以前有问题现在就不使用。贺建军之所以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是因为他知道,常委里的个别成员,跟唐山私交很深,他可以起到传递情报的作用,先给唐山吃一颗定心丸,让他在贪婪的路上大胆往前走,直奔火坑。贺建军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话说回来,如果唐山能悬崖勒马,就此收手了,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好事。可唐山有这种自律意识吗?
28.行贿者举报受贿者
唐山上任之前,贺建军专门跟他进行了一次谈话,称组织是信任你的,你要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地方公路建设上,要使交通工作有新的起色,不要怕别人说闲话。唐山满心喜欢,好象洪福高照了。第二天晚上,唐山就拎了3万块钱现金到贺建军的家里。贺建军坚决不要,可唐山说,“你贺书记对我恩重如山,能够重用我,是我的福气,我根本就没想到有今天啊。贺书记,我一定会在我的任期内,让大明县的公路建设跃上一个新台阶!”贺建军看看那一包现金,绽开出一脸贪官的微笑,说:“好。”
上次唐山送他两万块钱,贺建军坚决退回去了。也许唐山认为贺建军嫌两万太少,所以退回了。这次送三万,加大筹码了。贺建军就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送钱呢?难道金钱就是打开官场之门的重要通道吗?唐山走后,贺建军看着那些钱,感觉它象粪便一样污秽,并企图污秽着他。贺建军突然站起来,指着钱说:“就是礼金这东西,严重腐蚀着我们干部的灵魂,也严重损害和消耗着我们党的执政能力!”
正在旁边给孩子辅导作业的赵琴说:“你退回不就行了吗?干吗要收下?收下了又要发火?”
贺建军说:“我有用处的。”
眼看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贺建军当然高兴。第二天早上,他让司机把他送到市委大院,司机在车里等他,他就把唐山送的那笔钱上缴了市纪委。拿了收据,做了笔录。市纪委想直接立案,但贺建军不愿透露行贿者的姓名,他请求组织允许他保密一段时间,他说他用党性原则做保证,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就会讲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工作。
果然不出所料,唐山上任后,立即着手了一项总投资四百万元的地方公路建设的招标工作。这项工作本来是和县计委下属的招标办公室联合进行的,但具体工作还是由交通局负责。工程开工不久,金安市纪委和大明县纪委同时接到群众举报,称大明县交通局在这次招砇工作中,搞了“内定“,实质上是暗箱操作,招标时把有实力的投标单位都排除在外了,仅有的几家个体建筑企业参加了投标,而且标底有提前泄露的嫌疑,所谓招标中标,其实都是幌子。有人言之凿凿地坚称:据可靠消息得知,现在的施工单位某某曾给交通局长唐山送了十五万元现金,以此获得了该公路工程的施工权。
大明县纪委决定将这一情况报告市纪委,并建议以市纪委的名义立案调查。唐山的群众举报远远不止这个内容,他在当城关镇镇长时,就接到过不少举报信,只是在立案调查时没有得到很好的落实,只核实了一万多元。办案人员都明白,现在调查一个案子,举证是非常困难的,那些得到了好处的当事人考虑到各种因素不愿说出真相,还有的考虑到唐山的哥哥是市公安局长,是独霸一方的人物,今后可能还会有求于他们的。而更多的当事人则出于义气,送了就送了,他是清官也好,贪官也好,不关我的事,我送他钱,他为我办事,是一种交换关系,就这么简单。更有甚者,有的行贿者还替受贿者说情。这种情况纪检部门早就司空见惯了,不足为奇。但这回就不一样了,举报者附上了自己的呼机号,称该呼机号是专门为这次举报而注册的,从未使用过。他表示,在纪检部门为他高度保密的情况下,他愿意提供相关详情。市纪委马上派员跟该举报者取得联络,原来,举报者就是行贿者,他是大明县公路工程施工单位的财务主管,是他直接把钱送给了工程总指挥、交通局长唐山。同时他留下了送钱时的录音磁带。
为什么行贿者举报受贿者?这令市纪委的工作人员迷惑不解。问他,他只是说,他特别反感行贿受贿,也特别反感贪官污吏。自己是受老总的指使,才做了这件行贿的事,从而使工程顺利得手。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纪委了解到一个隐情,这位财务主管的老婆跟公司老总有染,他举报唐山并不是目的,目的是要老板搞不成这项公路工程,并且要把他送进监狱,以泄夺妻之恨。
于是,市纪委决定马上对唐山实行双规。纪委提前跟大明县委书记贺建军通了气,贺建军这回才说出实情:“上次我上缴给纪委的三万元钱,就是唐山送我的。”
唐山双规后,从他家搜出了20多万元现金和三十多万元的存折。他象所有贪官污吏一样,开始几天拒不开口,沉默对抗。不出十天,在强大的政策压力下,便把他从当城关镇镇长时的受贿情况一一吐了出来。当了两届城关镇镇长和半年交通局局长,受贿金额达120多万元。市纪委在向大明县委内部通报案情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有人预言,这么一个穷县能搞到这么多钱,如果唐山在金融部门或其他管钱的部门任职,他的受贿金额当以千万计了。那他就是下一个掉脑袋的候选人。
那几天贺建军忙得不可开交,要重新调整交通局的领导班子,要把原来的交通局长(现任党委书记)重新任命为交通局长,还要重新进行公路建设工程的招标投标工作。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做。而且,贺建军暗地里还得背上一个“用人失察”的骂名。有人就在背地里议论说,贺建军也有看错人的时候啊,把唐山这样的人放在交通局长的位置上,竟然不到半年就出了问题。他是怎么用人的?
贺建军也知道这些议论的,可他不能解释。一解释,原本是政治策略就变成政治阴谋了。所以,在常委会上,他做了一个象模象样的检查,检讨自己看人不准,用人失察,造成了这样恶劣的政治影响。作为县委书记,在对唐山的任用上,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向各位常委保证,今后不会再出现类似问题了,希望大家监督他。这话说得常委们很温暖,说贺书记的批评与自我批评还是做得好的。事后,他仔细琢磨唐山倒台的前前后后,真正感到,从政这个职业,还真是残酷无情的。让人很无奈。
唐山受贿案移交到司法机关调查后,贺建军专门到古长书家里来了一趟。贺建军说:“你帮我下了一步妙棋。如果不把他调交通局当这个总指挥,唐山这种贪官就永远抓不出来。看来还是你高明啊!”
古长书说:“哪里哪里,是你操作得当,时机把握得非常好。”
贺建军说:“事实证明,容易发生腐败现象的环节,是能最考验一个干部的。唐山就没能经受住这种考验,也是咎由自取。”
古长书还是比较关心公路建设问题,他问贺建军:“工程方面不会有太大损失吧?”
贺建军说:“经济上没什么损失。但是要重新招标,确定新的施工单位,进度会拖后两个月左右,但质量就能保证了。前天,新的施工队已经开工了,我亲自去剪彩的。拿下来一个有政治背景的贪官,收获不小,影响很大,那一方的正气就会上升。它的教育意义和震慑作用是慢慢发挥出来的,对我们的许多乡镇领导干部都敲响了一道警钟。”
古长书说:“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贪得无厌,偏偏要走到这一步。”
贺建军说:“他背景不一样。自己确实有工作能力,加之有个当市公安局长的哥哥。就象一杯烧酒放在那里,随时随地都可以壮胆。”
古长书说:“也许唐浩又会找你说情的。”
贺建军说:“会吗?不会了。唐浩应当明白,这一回唐山是大势已去了。找谁都是白找。如果哪个有胆量把这样的贪官污吏保出来,我算他狠!”
古长书让左小莉拿瓶好酒出来,说:“今晚我和贺书记一定喝几杯!”
左小莉没有烧菜,两人就到了附近的饭店,找了一个包间坐下来。这天两人喝了许多酒,庆祝他们的胜利。
29.用不着担心了
这段时间顾晓你经常往市里跑,她男朋友在市级机关工作。两人又在热恋期间,每周顾晓你都要从大明县赶到市里跟男友见面。每回到市里来了,就要给古长书打个电话,说她来了。顾晓你有了男友,这对古长书来说也是一件高兴的事。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来,顾晓你一直是喜欢他的,常常流露出对他的爱慕与钦佩之情。在顾晓你的眼中,古长书就是她的偶像,也是她找对象的参照物。顾晓你找对象了,古长书就有种解脱的感觉。要不然,被一个女子偷偷爱着,又不能表达出来,古长书就有种莫名的压力扛在肩上,虽说不是他的错误,却好象自己耽误了她的青春岁月。现在好了,他用不着担心了。
顾晓你趁在团市委开会的功夫,到市委办来看古长书。她知道古长书有饮茶的嗜好,给他带来几大包紫阳富硒茶。这是出自陕西紫阳县的一种特产。科学证实它有抗氧化抗肿瘤的功能,是上佳的健康饮料。这回带来的是特级毛尖,是送国家一些部委的赠品。古长书看着这些茶叶说:“谢谢你送我茶叶,可我却没有东西送你。不公平吧。”顾晓你说:“你能收下我就很荣幸了,还谢呢!”
顾晓你给古长书冲了杯茶,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哎,你什么时候当秘书长啊?”
古长书说:“小孩子家,别瞎猜。”
顾晓你说:“我知道,李修明要当副市长了,你就是接他的班呀!”
古长书一惊,说:“你听谁说的?”
顾晓你说:“下面传得厉害。这次团市委开会,好象他们也知道。说李修明要当副市长了。之所以没让你当工业局长,是组织另有安排。据说你当市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最合适。”
古长书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惊讶不已,他看出来顾晓你不是在开玩笑。他觉得现在真怪,市委的人事安排,市委内部的人都不知道,可在下面县上就疯狂传播,说得就跟真的一样,而且人们对此特别感兴趣。每挪动一个职位,就有人去分析研究这个职位该谁来填,谁最合适,谁最有这种可能性。古长书从工业局一动,各种猜测都出来了,都有些道理,都有些来源,可又都象马路消息。古长书感叹起来,现在这个世界,人们的关注点就只有两点:一是影视明星的桃色新闻,二是官场的人事变动。二者都是长盛不衰的话题。不过,关于他将出任市委办主任一事的传闻,他确实觉得不是空穴来风,那天李修明还对他讲过,要他熟悉市委办的全盘工作,这是对一把手的要求。只有在可能主持全面工作的前提下,才会这样讲的。只是李修明没有把话挑明罢了,当然他也不能挑明说。有些时候,口气含糊也是一种领导科学。
可古长书嘴里还是说:“你们听到的,多半是谣言。李修明当副市长有可能,我接替他的职位却是不可能的。”
顾晓你宛尔一笑,兴致勃然地说:“尽管你惊讶,可你听到这消息还是比较高兴吧?谁不想步步高升呀?”
古长书说:“当然高兴。说不高兴不是人话。我问你:假如真让我当市委秘书长,你希望我当还是不当?”
顾晓你说:“这还用问么?肯定希望你当。你当市长了我更高兴呢。”
古长书用审视的眼光看着顾晓你,说:“那么,你希望我当个贪官,昏官,还是希望我当个能为老百姓造福的清官呢?”
顾晓你说:“当然希望你当清官。你要是当了昏官,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古长书哈哈大笑起来,觉得顾晓你还有点孩子气。贺建军说:“你不理我有什么关系?你一不是我情人,二不是我老婆,三不是我领导。你不理我,只是少一个好朋友。”
顾晓你说:“你就这么不珍惜朋友的友情吗?愿意轻易丢掉一个朋友?到底是官当大了吧,可以不要朋友了。”
“我可没这意思。我是顺着你的话在回答你。” 古长书突然想到她的个人问题了,说:“你什么时候结婚呀?我等着吃喜糖呢。”
顾晓你说:“眼下不行。我们不能两地分居吧。再怎么说,也要我调到市里来以后再结婚。否则,结婚一有孩子,调动就麻烦了。”
古长书问:“有着落了吗?”
顾晓你说:“联系到团市委。他正在跑。不过,头儿已经答应了。”
古长书说:“我也希望你早点调下来。三十了吧?该结婚了。”
顾晓你说:“再拖就嫁不出去了。”
古长书说:“那倒不至于。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紧俏啊!”
这时李修明端着茶杯进来了,古长书介绍了一下顾晓你和李修明,李修明跟顾晓你点点头,顾晓你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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