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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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千万不能浪费时机
市委市政府的办公大楼是前些年新盖的,看上去庄严肃穆,坐在里面上班的人大都显得十分老成,不苟言笑。即使有些笑容笑语,也笑得中规中矩,是公式化的,是笼罩在严肃而不紧张的氛围中的,仿佛空气里都流淌着政治气味。在所有的市级机关中,只有这里才是这样的。它陌生的人感到神圣,熟悉的人感到沉闷。
这段时间上班,古长书老是遇到汪书记。各位书记副书记和办公室主任副主任都在一层楼上办公,平时门都关着,很少有敞开的,一副高深莫测的衙门模样。古长书觉得奇怪,有时一出门,就偏偏遇到汪书记出来或者上楼。他任何时候见到汪书记,汪书记的面孔都跟大楼一样庄严。他想恐怕是领导当大了,笑就越来越小了。有时汪书记还向他点点头,说:“长书,怎么样?适应了吧?”古长书就微微一笑,就说:“慢慢学。”如果汪书记不多说话,古长书就不会多说。那天他送材料给汪书记,他以为汪书记会跟他聊聊工作的,但汪书记并没有挽留他,也没让他坐下,只是板着面孔,指示性地对他说:“长书,你要尽快适应这里的工作。”古长书就噢噢答着,出门后,他就反问自己:难道在领导眼中我还没有完全适应吗?是不是我做得不令他们满意?再回头查查看看自己的工作有无疏漏之处,发现并没有什么差错的地方,这才放心下来。
古长书一心一意地扑到工作上。市委办的工作跟工业局完全不同,工业局的工作很容易显眼,亏盈都有数字说话。而办公室的工作都是事务性的,服务性的,又是杂务性的,你累死累活,也看不见摸不着,更不象工业生产可以量化。几十天过去,古长书都没有找到一个新点子。每天除了看文件,就是修改文件,送审文件。闲了他就看书,看文秘类和经济类的专业书籍。古长书手下的秘书班子共有八个人,研究生毕业的就有四个。最低文凭也是本科了,他们都有良好的基本功。但古长书毕竟是一个脑子特别好使的人,他从看秘书们起草的文稿中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他们对全市社会经济发展的分析能力不强,对存在问题分析不透,缺乏独到的见解和思想眼光。甚至有的秘书的综合素质很差,就连他们总结市里已经取得的成绩,都总结得非常平庸,该动听的地方,恰恰又动听不起来。把工作中的亮点都掩盖了。
可是,他的这些看法能说出来吗?古长书迟早是要说的,但不是现在说。现在说就性急了点。古长书向来认为,世界上就没有不可以说的话。关键在于什么时候说出来,才能取得最佳效果。和情人见面时说想念的话,与朋友相见时说友情的话,跟同事在一起时说玩笑话,跟下属在一起时说关爱的话,跟领导在一起时说体面的话。但假话,脏话,奉承话,刻薄的话,要尽量少说或者不说。说了假话看不见真心,说了脏话污染了环境,说了奉承话等于骂人,说了刻薄的话别人会记你一辈子。古长书很讲究这些,在他看来,会说话的人,看时机,看场合,看背景,看听众。这一切看准了,即使说话说错了,也有人原谅你,语言的负面影响也能降到最低限度。不会说话的人,就看不准这些方面,会把好话说成坏话,实话说成假话,效果就适得其反了。
古长书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他绝不会在眼下指出秘书班子存在的不足之处。打狗看主,说他们不行,就等于否定了在任领导李修明的工作,你才来几天呀,就跷尾巴了?别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这样的话,不仅会得罪下手的秘书们,包括李修明在内的市委办领导都会得罪。再说,这些秘书许多时候都是跟在市委书记屁股后面的,他们在书记面前的那张嘴,是香是臭很难说。关键时候戮你的脊梁骨,受了暗伤你还蒙在鼓里。一般说来,一到市委秘书这个岗位,就等于选择了从政,职业的路就基本上确定下来了,用不了几年,他们一个个摇身一变,不是县长,最低也是哪个实权部门的科长或其他什么职务。因此,对待他们的方式方法,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活动。深奥得没底,宽泛得无边。在这个世界上,人是最耐人寻味的。在各色人等中,党政机关干部又是最耐人寻味的。
相反,古长书在办公室开会时充分肯定地指出:“非常高兴的是,我们有一支思想素质,政治素质和业务素质都过硬的秘书队伍。我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向你们学习,学习你们每个人的优点,也学习着领导你们。你们是中坚力量,担子都压在你们身上,我是为你们服务的,跑腿的。有你们这支强有力的队伍,我这个副主任就很好当了。大家干好了,成绩是你们的。大家干差了,责任在我,是我这个当领导的能力差。可我相信,有你们的辛勤劳动,我们的工作是能够干好的,是能够让市委和其他部门满意的。希望大家跟我一样充满信心。”
这话说得大家心花怒放。古长书之所以这样讲,是基于他对下属心理的准确把握。他来市委办这么长时间,秘书们都在暗暗思忖:这位新来的副主任究竟怎么样?他是怎么看我们的?我们在他的眼中价值几何?古长书的这些话,就是对他们的一个正式答复。别看内容有点虚,但秘书们听起来心里温暖,会觉得领导看重他们了,也感觉到自己身上责任重大,不敢马虎。你听听,“学习着领导你们”,多么生动的政治语言,多么伟大的谦虚谨慎!
古长书深知,秘书写得好不好,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也是正常的。即使他们出手的材料差一点,一般也能通过。古长书真正关注的,是他自己要寻找一个突破口,让古长书这个名字大放光彩才行。这里面有多重原因,外面的议论越来越多了,连局外人的黄骏也打来电话说,听说市委班子有人事变动,李修明真要当副市长了,接替市委办主任的就是你古长书。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他作为分管秘书工作的副主任,必须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才能站得住脚,镇得住台。不能让下面的秘书们背地里看不起他,也不能让市委领导们说古长书不过如此。当然,既然市委有重用他的考虑,他就更要趁势前进了。他已经在副处级这个位置上转悠了好几年了,不能再拖了。对于从政的人来讲,市委办是一个直达官阶的黄金通道,这里埋藏着丰富的政治资源,只要善于开采和发掘,路就顺了,只是千万不能浪费时机。但必须每一步都走在阳光大道上。这才是正路。
2.汪书记叫你陪他爬山
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机遇。那天李修明对他说:“市委市政府要召开经济工作会议,市长有一个报告,汪书记也有一个报告。市长的报告由市府办负责,汪书记的报告由你起草,这是汪书记的点名要你起草的。两个报告内容大抵相同,只是侧重点不一样,市长的报告要具体一些,汪书记的报告要从全局上讲,宏观一些。这方面你知道。”
古长书特别记住了,是汪书记点名让他起草的。看来汪书记是要看看他的笔底功夫了, 是上边布置的大作业。不过,写经济类的材料是古长书的强项,自己是研究生毕业,以前写过不少经济论文和调查报告,路子很熟的。但古长书想知道领导意图,对李修明说:“汪书记对他的报告有什么具体指示吗?”
李修明看出了古长书的担心,说:“这样吧,你去跟他聊聊,看他是什么意思。”
其实古长书并没急于去找汪书记,他必须做到自己心中有底。他用了两天时间进行精心准备,起草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提纲,稍稍一扩展就是一份正式报告了。他在报告中,对存在问题的分析时,使用了大量新鲜的、以前未曾使用过的大胆提法。比如,“为求四平八稳而导致行为决策的固步自封”,“害怕改革失败而导致工作上的缩手缩脚”,“因为安于现状而导致思想上的创新不力”——这些尖锐的分析,都直击了一些领导灵魂深处的病灶和隐痛。在未来的经济工作安排中,古长书这样写道:“金安市要发展,怎么发展?我们既要提倡勇于探索大胆创新的精神,也要提倡冒险精神,提倡敢为天下先的精神,提倡敢于去做第一个吃螃虾的人。甚至还要提倡敢于失败,敢于犯错误。对于在改革实践中失败的和犯错误的干部,只要不是利用职务之便营私舞弊,只要不是借改革的名义贪赃枉法,各级党委和政府都应当对这样的干部给予保护。”“否则,我们年年在喊上台阶,迈大步,可年年都在左顾右盼,唯恐出事,闯劲都在各种担忧中丧失了,这样能上台阶,迈大步吗?继续叫喊下去,虽说好听,但永远只能是一句好听的空话。没有大胆冲破阻力的行动,没有切实可行的措施,叫喊的声音再大再响,都是骗人的。骗上级,骗下级,也在骗我们自己,骗得大家都高兴。可害的是谁?苦的是谁?害的是我们全市人民,苦的是我们全市人民。”他在写改进领导作风时写道:“我们要实行汇报责任追究制。要彻底改变长期以来形成的毛病,汇报成绩时夸大其词,说取得了如何了不起的经济效益;要资金时就拼命叫穷,恨不得把自己说得揭不开锅。一级哄一级的现象十分突出。有的地方能哄省长,哄省委书记,那么市里的就更敢哄了。今后汇报成绩,一律要进行检查核实。说谎话的,虚报的领导,一律从严查办,直至开除党籍。”
古长书的语言象一把把刀子,充满了昂扬的政治激情。他在电脑上改来改去,直到他自己觉得可以了,才打出了一份清样。他把这份提纲送到汪书记手里时,心里确实有些诚惶诚恐,因为他拿不准汪书记的脾气,也不知道他讲话的风格。好的话能够通过,最坏的打算是被汪书记臭骂一通,然后责令他重新起草。
提纲交上去两天都没有回音,古长书又不敢问汪书记看了没有。这期间有点时间空档,他抽空到工业局陈局长家里去了一下,拎了一些礼品,陪他坐了一个小时。陈局长在台上时,古长书从来没给他送过什么,退下来后给他送点礼物,也不会沾惹闲话。人老了,退二线了,以前巴结他的人也忘记他了,但古长书没有忘记他,抽空去看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却能送去一份温暖。退下来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关怀,他们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古长书说,有空就过来陪陪你。陈局长就很感激,不停地念叨说,“古长书情长啊。”
那天古长书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汪书记突然敲门进来,依然是板着面孔说:“陪我出去一趟。”
古长书来不及反应,连忙把文件收拾好,夹上随身携带的小包,就跟着汪书记出门去了。他也没问到什么地方去,出去干什么,有哪些人,需要准备什么,他不敢问。走过去之后,汪书记的司机在过道上等候他们。三人就下楼上车,车子一溜烟开到了市郊外面的山脚下停下来。古长书很惶惑,问:“到这里干什么?”汪书记没回答,司机说:“汪书记叫你陪他爬山。他想散散心了。”
3.狐假虎威和故意彰显
到了山脚下,司机在车里看书,汪书记就和古长书顺着小路往上走。山大路小,比较荒凉,没有树木,只有一些并不茂盛的杂草,一些怪石从杂草中露出脸来,特别显眼。汪书记说:“长书,你起草的报告提纲我看了,有锐气。你所分析的问题真有这么严重吗?”
古长书说:“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许多人不愿开会,不愿听领导讲话?因为都是老调子,都是好听的话,这些话遍布全国都适用。要治理好一个地方,必须根据这个地方的特殊情况,扎实分析和解决实际问题,无论是讲成绩,讲问题,都要把话说到位。别说不痛不痒的话。”
古长书发现自己话多了,不敢多说了,打住了。本来,古长书以为汪书记是要重点跟他谈报告提纲的,却没想到把话题扯远了。汪书记说:“你往下说,我在听。”
古长书说:“在我个人看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常常说的那两个老问题:一是农民问题,要提高农民收入水平,尽快脱贫致富。二是市民问题,下岗的太多,再就业是关键。先说第一个问题。农民问题,十多年来,年年中央和地方都要投入大量的扶贫资金,我们一个市大约有三个多亿,前些年抓项目,重点扶持。可那么多钱撒下去,许多资金都不见影子了。有的农户投入了几千上万元,现在照样贫困。你看看,那些山里远天远地,离公路几十里的地方就只有一两家人户,土地又薄,不出粮食。他们信息特别闭塞,有的人就不知道现在总理是谁。这些荒山野岭,本来就不适宜人类居住和生存。这种地方,继续投钱下去,他们还虽继续穷。这样的农户不在少数。怎么办?”
汪书记说:“你说。”
古长书说:“这两个问题一直困惑着各级地方政府,长期以来都没有彻底解决好。上面钱也给了,物也给了,政策也给了,可就是不管用。核心问题在哪里?就是我们的执政水平上出了问题。在扶贫和就业上,我们没有自己独特的执政策略!”
这太尖锐了。汪书记反问一句:“比如扶贫,你说怎么办?我要具体办法。”
古长书说:“搬迁。用同样的扶贫投入,把他们居住的地方搬迁到公路旁边或附近镇上,重新给他们划分责任田。他们脑子就会慢慢活络了。人搬迁了,也没人在山上砍树当柴烧了。那些地方人迹罕至,就让它退耕还林好了。一举两得。这样的话,搬迁一户是就解决了一户的问题。扶贫资金也能集中使用了。这话说到底,就是要改变我们扶贫的习惯模式和政策思路。”
汪书记说:“照你这样说,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
古长书说:“我觉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非常基础而具体的工作:进行一项深山农民生存状况调查。对他们的生存状况有一个清楚完全的了解。然后拿出搬迁计划,分批实施。”
两人就这么谈了一个多小时,走到山腰上止步了,汪书记走不动了,要下山。汪书记说:“这个思路不错。你还要继续考虑得成熟一点。下次常委会,专门研究三农问题,你列席参加,你在会上说。”
这简直是个意外收获。古长书看出来,汪书记是赏识他的,否则不会单独约他出来散心,也不会让他列席参加下次的常委会。
汪书记和古长书从山上回去的时候,正是单位下班时间。市委机关的干部们陆陆续续往外走。司机把车子开到市委办公楼的门口停下来,人们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只有汪书记和古长书两个人,两人走得很近。汪书记没跟其他人打招呼,只顾跟古长书说话去了:“这么走走,腿脚都舒展了。”
两人就这么走上楼,古长书要回答汪书记的话,还要跟下楼的同志们打招呼。但同志们都看见了,汪书记这天比较开心,脸上时刻挂着笑意。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就在背后琢磨开了,古长书功夫真行,人家才来多久啊,就把市委书记一手搞定了。汪书记是省委组织部下来的领导,除了把家搬到金安市之外,在本地是没有多少老关系的。不少干部都莫名其妙地怕他。有的想套近乎不敢套近乎,想巴结的也不敢轻易巴结。可古长书却在短时间里把他搞得眉开眼笑,全然一副好朋友的样子,这才是真叫能耐。实际上古长书并不喜欢跟领导走在一起,有人觉得这样很自在,但他觉得别扭,好象有点狐假虎威和故意彰显的意思。
4.我希望是一朵花
在金安市经济工作会议上,汪书记的报告赢得了满堂喝彩。各县区在讨论中一致认为,这是最有份量的一次报告,该肯定的成绩和亮点都充分显示出来了,足以让大家感到自豪。存在的问题和矛盾也没有回避,并且进行了深刻的剖析,足以让大家反省。这份报告是下一步全市经济工作的指导思想,也是一声前进的号角,进军的鼓点。各区县的领导们知道了,这份报告是古长书起草的,市委讨论时又进行了补充和修改。但取得这样满意的效果,是与执笔人古长书的经济头脑分不开的。
这次会议后,李修明就出任副市长了,古长书很顺利地接替了市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的职务。李修明把市委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一肩挑,古长书暗暗想过,说不准市委会另设一个秘书长的职位,没想到自己也一肩挑了。上次给汪书记起草的报告,已经为他当主任做了很好的铺垫,秘书们都对他刮目相看了,对他服服帖帖了。
古长书一提职,就接到了好多朋友打来的电话。黄骏的,何无疾的,顾晓你的,还有大明县委书记贺建军的。古长书知道,除了何无疾,大家对他的期待都是真诚的,都希望他干得越来越好。黄骏是十多年的老朋友,顾晓你是过去的下级,贺建军是他以前的上级,他们都对他充满关爱。黄骏还专门给他送了一盘最新录制的广东民乐《步步高》,那意思是希望古长书的执政水平一步比一步高明,也祝愿他的职位一步比一步高升。古长书让左小莉放给他听听,连连说,真是吉祥的音乐!欣赏着《步步高》,古长书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有领导赏识他,有朋友爱护和支持他,他没有理由不把工作做好。个人价值怎么讲?对社会的贡献,人生的执着追求,政治前途和地位,它们是个人价值的体现。干得好了,在朋友面前有脸面,能抬起头来,也是体现个人价值的一部分。许多时候,个人价值是精神和心理的感受度,是社会的认可度,是你在群体是的公信力,这些都是不能通过物质来量化的。古长书觉得,让所有真正关心你的人不失望,就是你的个人价值。
按照常理,李修明出任副市长了,市委办要举行一个欢送仪式。古长书琢磨,怎么搞也是个问题。过于隆重,害怕影响不好。过于简单,又害怕李修明多心。古长书就去征求李修明意见本人的意见,你说怎么搞我就怎么办。李修明说:“搞什么欢送会?不搞。想要清闲不得清闲呢。让我安静一下最好。”
古长书说得很体面:“你在市委办工作了十年啊,不搞欢送会的话,同志们会过意不去的。那我就招骂了。”李修明说:“你就对他们说,是我不让搞。”古长书也没坚持集体搞欢送活动,他灵机一动,对李修明说:“这样吧,明天晚上你到我们家吃晚饭,为你举行一个简单的家宴,办公室的人我也不请了。人多了不得安宁。你看怎么样?”
李修明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天晚上回去后古长书就跟老婆左小莉商量,明晚请李修明吃饭,让她准备。古长书告诉左小莉,这些市委领导,平时大酒大席吃习惯了,吃腻了。好酒好肉他们不感兴趣了,就全部弄了些土特产最好。古长书把黄骏叫来陪李修明,他们也是认识的。
吃饭的时候,左小莉上了一道土菜,叫燕麦面蒸腊肉。燕麦是高寒地带出产的东西,产量很低,土地越瘦薄,长出来的燕麦才好吃。燕麦收获时很麻烦,深山的农民都用手工脱粒,燕麦的茎叶和麦芒都长着很细的绒毛,又非常辣人,沾着皮肤就会发痒红肿,比大病一场还难受。所以许多农民都不种这东西,就变得很稀罕了。有的农民种植一些,也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吃。把它炒熟后磨成面粉,用它蒸腊肉,奇香无比,外能飘香满屋,内能直透肺腑。左小莉端上来一盘子,他们几个人很快就吃完了。黄骏是南方人,他说他第一次吃这个,太好吃了。作为一种经济作物,将来可以大面积种植。三人就围绕燕麦谈到了地方土特产发展,谈到了山区农业的发展方向问题。
吃着吃着,李修明用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说:“汪书记家的千金最喜欢吃燕麦面蒸腊肉。去年我们在下乡吃农家饭,她正好放暑假,跟着去玩,她一人就吃了半碗。”
黄骏说:“女孩子家害怕发胖,吃肥肉的少了。”
李修明说:“她又不胖。”
三人边吃边喝边聊,清静平和,气氛又好。李修明吃得满意,古长书自然很开心。饭局上,古长书什么都没记住,但他记住了一条点:汪书记的千金喜欢吃燕麦面蒸腊肉。
客人走了之后,左小莉就把孩子哄睡了。然后两口子洗澡上床,两人并肩躺着,古长书问左小莉:“家里还有燕麦面没有?”左小莉说:“没有了。剩余最后一点,自己舍不得吃,今天全用了。”古长书说:“好找吗?”左小莉说:“这种高山上的东西,哪儿去找啊。又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超市卖的有燕麦片,外地产的,难吃。只有秦巴山地产的才地道。”古长书珹口气,说:“那我就没这口福了。”
左小莉诡谲地笑了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长气,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不是你吃,是你要送给汪书记他女儿吃!”
古长书呵呵地乐了,说:“难道不应该吗?这不算滥用职权,也不算拉拢腐蚀吧!如今当官的,有的送钱,有的送物,我不会那样。我不能把自己不当人看。但是,跟领导和同志们搞好关系,却是最起码的立足之本,也是做人的基本常识。”
左小莉开玩笑说:“不直接拍书记马屁,就拍他女儿的马屁。”
古长书苦笑一下,看看旁边熟睡的儿子,说:“这哪是拍马屁,是人之常情。自家的儿女,连放屁都是香的。当父母的都有这种感觉吧。”
左小莉惊奇地看着古长书,说:“你一当秘书长,水平就提高了?怎么一说话就成经典了?‘自家的儿女,连放屁都是香的。’这话不错!”
古长书说:“你才知道呀?我有许多经典呢,只是你忽视了。”
左小莉皱皱眉头,发出了一声感叹:“现在做人也真难啊!我们学校都是这样,何况你们政界?那情况就更复杂了。你能站稳脚跟,也不容易。你怕是汪书记的心腹吧?”
古长书觉得她小看了自己,说:“这可能吗?我向来反对做什么心腹!千万不要做别人的心腹,也不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否则就狭隘了。做人怎么做?你看那花,人人喜爱。把人做成一朵花,就是做人的最高境界。要让反对你的人理解你,让理解你的人支持你,让支持你的人忠诚你,让忠诚你的人捍卫你。允许有人不喜欢你,但不能让他恨你。万一他要恨你,也要让他怕你。这些,都需要用你的智慧和个人品格去支撑。”
“高论!”左小莉拍拍他的脸颊,说:“那么,你是一朵花吗?”
古长书说:“我希望是一朵花。”
左小莉说:“可你这朵花也是我栽培的。”
古长书说:“就算是你栽培的,你也顶多只是浇了浇水。”
左小莉说:“好歹我也浇了一些肥吧。”
5.领导跟你交谈的时间
古长书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第二天上班后,他特意给贺建军打了电话,让他给帮忙弄点燕麦面。贺建军感到为难,说:这东西现在难找啊,农民都不种,我都没见到过长成啥样子。古长书说:你给问问高寒地区的乡镇干部,说不准什么地方也有的。贺建军说,那我给你留意着,要不就给他们下个死任务。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们今年种植一些,明年吃吧。古长书说,那太麻烦了。放下电话后,古长书想想也好笑,为弄到一点燕麦面,居然给县委书记打电话,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他想也没错,特殊的时候,小题大做是值得的。
不知贺建军费了多少周折,半个月后他才弄到手。贺建军到市委开会时,赵琴和他们的儿子也一块儿来了,赵琴是来检查身体的。一家三口来到了古长书家里。两家人两年时间没在一起过了,非常亲切。一进门,左小莉就拉住了赵琴的手,赵姐赵姐地叫得亲热。两个孩子则到了另一个房间,玩玩具去了。赵琴对左小莉说:“你调走后,大家一直念你的。只是走的太急了,说走就走了。朋友们都没聚聚,连顿饭都没吃。”左小莉说:“那次是急,办好手续就要在新学校上课,哪有时间逗留。”两家人虽说相好,但从来没有在一起吃过饭,所以这天听说赵琴和儿子也要来市里,左小莉专门在饭店订做了一桌菜,让他们送到家里来。饭店太正规了,家里毕竟要温馨一些,气氛要好一些。
饭后,赵琴和左小莉关在房间里叙旧去了,谈她们女人的话题。两个孩子玩自己的。古长书和贺建军就在客厅里聊天。
贺建军突然想到带来的两斤燕麦面还没交给古长书,便取出来给他。贺建军说:“你可是逼我向下面索贿的。虽说价值不到十块钱,可一个乡长腿都跑肿了。多么不容易啊!”
看着一大包燕麦面,古长书喜不自胜,说:“乡长腿都跑肿了?他也太脆弱了啊,下次让他当副乡长。”
这话让赵琴听到了,说:“古长书,你也太无情无义了,给你帮忙还落得这个下场。”
古长书说:“你知道么,当乡长的,就不能太斯文!”
贺建军说:“玩笑是玩笑,你别说,现在的乡镇干部,还真是比以前娇气了。”
古长书说:“是啊,一娇气,精神状态就显得懒散了。”
贺建军说,他喜欢偷袭干部,常常趁他们不备的时候跑下去看看。有个副镇长是个女干部,长得还算漂亮,成年累月什么事都不干,她的工作都让男人们做了。她喜欢打麻烦,输了是不给钱的,赢了是要收钱的。她输了,男人就摸一下她的乳房抵帐。所以,镇上的男干部就喜欢跟她打麻烦。机关因为她,差不多就乱了。她就是我们几年前,急于提拔女干部时提拔起来的,事实上,她就不具备领导能力。
古长书听了直乐,说:“撤她了吗?”
贺建军说:“撤了。我恨不得撤她两次!”
古长书觉得贺建军下手太狠,也不给她一个转变的机会。他说:“一之谓甚,岂可再乎?”
贺建军说:“下一步,我要下功夫整治一下干部队伍。特别要把一些庸官赶下台。”
古长书说:“这种人在台上误事。如果一个部门的领导平庸了,那机关肯定没有生气。”
两人就这样聊着,一直聊到十二点了才离开他家。送走贺建军一家,古长书就想,明天就给汪书记把燕麦面送去。
汪书记就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在读研究生,那是他的掌上明珠。古长书明白,儿女们都是金贵的,心里装着别人的子女,比装着大人更有价值。那天晚上古长书因送一份急件到汪书记家去,特意把贺建军送来的燕麦面给他捎去了。光带燕麦面不行,还带上了配菜——一块又黑又硬的烟熏腊肉。腊肉是农民自家用柏树枝熏烤出来的,非常正宗。这晚正好汪书记女儿也在家里。古长书从包里取出那包燕麦面,说:“别人送我一点燕麦面,不知你们喜欢不喜欢,送你们尝尝。”汪书记说:“这是我女儿最喜欢吃这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古长书说:“我自己喜欢吃,就以为别人也喜欢吃。”
汪书记夫人闻了闻燕麦面的味道,沉醉地吸着鼻子,向里面叫道:“孩子,古主任给你捎来了好吃的!”
听说有了燕麦面,汪书记女儿从里面房间跳出来,欢天喜地地说:“天啊,竟有这种宝物!古主任,小女子有谢了!”
古长书是第一次见到汪书记的女儿,连名字都不知道。但看得出是个青春时尚,学生气十足的女孩。古长书端详她一眼,摆摆手说:“你可别谢我。要谢,就谢天谢地,高山上竟能生长出这种奇珍!”
女儿缠着妈妈现在就给她做。腊肉皮厚,本来又用柴烟熏过,要用火烧了肉皮,热水浸泡后才能清洗烹饪,程序很麻烦的。娘母俩就拿着燕麦面和腊肉到厨房去了。
汪书记平时在下属面前言辞不多,尽管也显得平易近人,但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早先毕业于农业科技大学,是从最基层的农村干部出来的,一直升任至省委组织副部长。前几年到金安市当市委书记,依然跟农民感情深厚,燕麦和腊肉自然使他想起了过去在乡村工作的岁月,他就拉起了家常,给古长书讲起了他以往的经历,讲农民的朴素感情,以及遇到的各种趣事。汪书记很深有感触地说:“那时农民比现在笨,但特别诚实。那时的干部比现在苦多得,工作作风也比现在扎实,对党的事业特别忠诚。现在时代进步了,可我们的工作干劲退步了,国家干部娇气了。”古长书认真听着,偶尔也插插嘴,把他的一些想法也讲给书记听。
两人谈笑风生了三个多小时。回家的路上,古长书热血沸腾,两腿生风,他寻思着,领导跟你交谈的时间长短,大抵取决于他对你印象的好坏,也取决于双方共同话题的对称度。这些因素,可能放大一个人的政治欲望,也会影响一个人政治理想实现的可能性。
6.秘书乱政
李修明当副市长后,就在市政府上班了,他一直没到市委办来过。有天开会遇到古长书,悄悄对古长书说了件很隐秘的事情。李修明说,前几天一个朋友告诉他,市委办的个别秘书跟领导下去时,背着领导收受红包和其他礼品。有的红包是替领导代收了,但并没有转交给领导本人,下面却以为领导收受了财物。李修明说:“这个现象,以前我当主任时也听说过,因为当事人调走了,就不了了之。现在又出现这种情况,不可小视它的危害性。所以我给你通通气。”李修明后面的话没说清,但意思是很明白了。古长书咬咬牙说:“李市长,你放心。这事出在我手上,我会处理好的。”
古长书感到很不安。自己才上任多久,手下的秘书就出现这种严重问题。据他所了解的情况,大多数领导都是廉洁自律的,只是领导身边的个别人管不住自己。他们到下面去了,自信是领导秘书,是无冕之王,一些部门和个人要求他办事,偶尔也替他们美言几句,就自以为了不起了。收一次红包是小事,惯坏了德行。不知道内情的就以为领导都这样,有送必收。一些领导本来很廉洁,却因此沾惹了一些谣言,他们本来不错的形象就让秘书们给搞坏了。古长书认定,这是一股歪风,必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这第一个问题秘书不严肃处理,今后他这个主任还怎么当下去?还能镇得住台吗?下面的人还把你当傻瓜呢!
可秘书也有秘书的苦衷。哪个行政机关的工作人员都有加班费,可市委办和市政府办的秘书就是没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形成的规矩,说是秘书的加班费不好计算,总是零零星星的,就干脆不给了。他们的节假日大多在领导屁股后面过的。而且有时候领导用人不尽人情,他才不管你什么特殊情况。市委办小王去年冬天结婚,给了一周假,筹备就花了五天时间。新娘是省日报的编辑,来金安要坐四个小时火车。完假的前一天他们才举办婚礼。新婚之夜入洞房不久,就接到紧急通知,说某县地方小煤窑发生瓦斯爆炸事故,伤亡惨重,要他赶快跟随领导下去。小王只好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事后同事取笑他,是不是还没碰老婆就走了?小王说碰是碰了,第二次才开始就要走人,欲火变成了怒火,边走边冒!所以此后,小夫妻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亲热一回再说,免得中途让工作搅黄了。
古长书决定,以“全面提高办公室人员的政治素质和业务素质”为主题,进行一次内部整顿。他特别强调指出:“秘书人员不仅仅是为领导服务的,同时也肩负着维护领导形象的重要责任。哪怕你们不能维护,不能美化,但也不能破坏领导形象呀。你们都是有前途的人,都是聪明人。可你们有前途,不能去自毁;你们要从政,但不能做圆滑的政客;你们聪明,但要聪明在正路上。凡是贪官污吏有多少笨蛋?他们都聪明,就是脑子用歪了。我知道你们做秘书的辛苦,别人有休息时间,你们没有。经常加班加点,却又没有加班费。哪里有急事,半夜三更也要出发,说走就走。家人有怨言,你们也有怨言,都不愿把怨言说出来。这些我都知道。如果你们偷偷摸摸在外面收受礼品,我不能容忍;可你们这么辛苦,又没有加班费,我也不能容忍。怎么办?从下月起,平均每人每月按十五天加班费计算,补足你们的辛苦钱。补贴费要走明路,不能含糊不清。”
这样一来,秘书们都高兴了。以前没日没夜地干,他们觉得冤,又不好意思为那点小钱开口,可心里又不是滋味儿,所以有时就想趁工作之便捞点油水。现在给加班费了,辛苦的报酬明朗化了,这是保护工作积极性的一个重要措施,让他们确实觉得古长书是个领导角色,能把这事处理得妥当,人人满意。
先做好人,再做恶人。古长书没有手下留情,这次他豁出去了,他要显示他处理人的胆量了。古长书觉得,在政党机关,用人算不上什么胆量,处理人才更见胆量。在秘书队伍里,有的是正处级,有的是科级,有的没有级别,情况不一样,但人人都有一点小背景的。特别在处理人的问题上,一不小心就会惹火烧身,招来一些看不见的攻击,甚至还有可能在背后放暗枪。他把收受礼金的那个秘书挖出来了,先让他主动把钱退回原单位,然后再进一步处理。
当然,他这样做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这个秘书是个研究生,业务上是比较过硬的,又是常务副书记张常忠的私人秘书,据说是张书记亲自点名要来的。大凡领导亲自要来的私人秘书,只要领导不出问题,哪一个最后不是体体面面离开的?干几年之后,出去时大小也有个一官半职。无级别的变成了科级,科级的变成了处级,副处的变成了正处。因此打发这个秘书走,不仅是要得罪秘书本人,还有可能得罪张常忠。张书记是做领导的,可能心胸要开阔一点,但秘书本人却是得罪定了,心里恨死他了。古长书不能因为有人恨他就不处理,坐了领导这个位子,哪有不得罪人的?古长书要尽可能地让他恨不起来,这就需要把工作做到位,要让他觉得古长书的做法并不可恨,至少是可以理解的。
古长书非常谨慎地找张书记汇报了情况,张书记也感到吃惊。他问古长书打算怎么办?古长书说:“让他调走,另行安排。”
张常忠沉默许久才说:“他平时表现很不错的,是一时糊涂吧?”
古长书看出来,张书记是有点舍不得。古长书说:“那就不能管那么多了。他糊涂也好,不糊涂也好,这事的处理要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张常忠说:“你觉得调走是最好的办法吗?”
“是的。处分太重,批评太轻,调走最好。我们不能给予太多的迁就。”古长书看着张常忠那恋恋不舍的样子,有点生气,也有点激动。古长书就把话说得很重了:“在下面替领导收受礼金,然后装进自己腰包,你想想这有多么可怕!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秘书班子今后怎么办?下面怎么看我们的领导和领导秘书?秘书是服务的,是辅政的,但象他那样下去,秘书就会乱政!市委市政府整个领导集体的形象就会毁在这种人手里!”
7.官再大也有个人情义
“秘书乱政”,张常忠重复着古长书的话。他感到了这事的严重性,办公室是他这个当常务的领导分管的,出了问题理当处理,他要阻拦的话就讲不通了,古长书就会对他产生意见。古长书的能量他是清楚的,脑子里总是比其他人多一根弦,市级各部门谁都知道他古长书“有两下子”。作为秘书长,古长书有他的职权范围,市委分管领导不能过多干预。再说他张常忠自己物色的秘书竟背着上面替领导收受礼金,装进自己的腰包,这本来就很恶劣了,这也使他脸上无光。张常忠最终还是点头说:“好吧。你再给我物色一个秘书。”
古长书说了自己的想法,把这个秘书调走,交由组织部负责重新安排工作。物色新秘书的事也由组织部负责,由办公室进行业务素质考察。张书记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心事重重地走了。
为使张书记尽快有新的秘书,当天下午,古长书就找到组织部刘部长,请求重新给那个问题秘书安排工作,调离市委办。刘部长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要调离他,古长书说不适应办公室工作,刘部长就一笑,说这个说法太笼统,太宽泛了,我不听含糊其词的东西,你要说就给我说具体一点,否则你就没道理动他。古长书看来刘部长也是不好糊弄的,只好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跟他讲了,刘部长说,原来这样啊,你要知道,你们那个秘书班子的人,不仅仅是替领导收礼,还有好多时候在替我当组织部长呢。我是专业的组织部长,他们是业余的组织部长。古长书就笑,说你那个位子好啊。刘部长说,收受礼金的那个秘书他认识的。研究生,研究生,对政治越研究越陌生,真不知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搞的,调走了他,可别又来一个胆大包天的啊。古长书说,下次调秘书进来,政治上由你们把关吧,我们负责业务方面的考察。
这位问题秘书调到了市工商局作一般干事。之后,办公室还给他举行了一个象模象样的欢送会。为了给他足够的面子,欢送会上,古长书说工作需要,本人要求调走,不好强行挽留。他还热情洋溢地赞扬了该同志,充分肯定了他近些年来的工作成绩。尽管古长书把话说得很体面,但不明不白地调出常务副书记的秘书,在市委办还是引起了一点小幅振荡,其实私下都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调走了。大家也都感到古长书并不是个笑面菩萨,还是能下手的,而且下手时又快又重。
散会后,古长书回到办公室,发现顾晓你正站在他门口等他。上次见面,顾晓你已经提出,为了他的政治前途和她未来的婚姻家庭,不再跟他来往了,昔日的热情正在慢慢消退下去。现在突然来找他,而且事先没给他打招呼,古长书感到有点意外。
古长书说:“你怎么突然来了?一个招呼也不打?要是我不在呢?”
进门后,顾晓你说:“秘书长,我是想请你帮忙的。来不得打招呼了。”
古长书说:“你尽管说,能帮的我肯定要帮的。”
顾晓你就直说了,她年底要结婚,男朋友在市里工作,她在下面县上,她希望在近期调到市里来,调来后再办结婚手续。否则两地分居,又是七拉八扯的,多不方便。
古长书想,上次她提到过调动的事,可并没有让他帮忙啊。古长书说:“象你这种多情的女孩,时间长了,保不准又在县上找一个。”
顾晓你没心思笑,严肃地说:“秘书长,我可没给你开玩笑。这回真是来求你了!”
古长书不笑了,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那你说说具体情况吧。是你自己联系单位,还是我帮你联系单位?需要我做哪些工作?”
顾晓你说,她男朋友已经给她帮忙联系了接收单位,在团市委,这单位比较对口,人头熟,业务也熟。但现在调动工作,光有接收单位同意不行,她是党委系列的人,还得由组织部门通过才行,她男朋友找过组织部,组织部说是人事安排非常紧张,要等一段时间,一拖再拖,都拖半年了。昨天又去找了,还是不能办。所以就请古长书出面通融通融。
古长书没有推辞,他跟组织部的刘部长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刘部长对他印象不坏。他很清楚市委秘书长这个职务的权力内涵,在外面说话的份量并不比组织部长差多少。组织部是管干部的,管着全市及各县区的处级干部。而市委办是市委的核心办公机构,在市委机关算是第一部门。因此可以这样说,在市委,他们是旗鼓相当的两个重要部门。市委秘书长出面说话,组织部长就不得不考虑。再说,市委办刚刚打发一个秘书出去,正好缺少一个秘书名额,这事儿由组织部来选人,这是件颇具功利性质的好事。现在要求调动的干部太多了,组织部门随时都有一大串要求调动的名单,这就可以给他们一次做人情的机会。所以在顾晓你的事情上,古长书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他很慷慨地说:“你的忙我都不帮的话,我古长书就不是人了。”
顾晓你一个莞尔,说:“看来你还是个人。”
古长书说:“而且是个好人。”
顾晓你说:“那我就不多说了,这事就拜托你了。我回去等候佳音。”
古长书觉得奇怪,本来他们之间应当是很随便的那种。可顾晓你一反常态,在他面前变得如此低调和谦逊了。说实话,古长书一直觉得自己欠着顾晓你的一份情债,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没给他出过难题,但顾晓你对他过分的客气使他有些难受,好象一下子拉开了许多距离。所以在她的事情上,古长书是无论如何要帮忙的。此前,他从没用自己的权力为别人办过私事,但这回要破例了。官再大也有个人情义。他得去求刘部长了。
8.不送礼,什么事都没有
第二天下午,古长书给刘部长提前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空,有事找他汇报。刘部长笑笑说,别说什么汇报的话,你一个秘书长,给我汇报什么?组织部就在办公室的楼上一层,几十米的距离,古长书就端着自己的茶杯上去了。古长书见刘部长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进门就开了一个玩笑,说:“刘部长,我遇到了一个人情化的难题,现在我想把这个难题转让给你。因为我自己消化不了。”
刘部长呵呵一笑,脸上的肌肉就隆起了两堆,说:“你看你说的,你都消化不了,我能消化得了?”
古长书说:“你专门就是消化这事儿的。”
刘部长说:“那你说说。”
古长书说:“我在大明县当团委书记时,有个副书记叫顾晓你,我从团委书记到市委秘书长了,可她还是个副书记。人也快到三十岁了,不能再做在县级团委工作了。去年在市里找了个男友,准备结婚,想把工作往市里调一下。昨天她找到我了,希望我能帮忙,向你说说,她把调动落实了。这同志工作不错,也写得一手好文章,她从未找我帮过忙,我也从不为别人帮忙的。这次我实在为难,就答应了,现在又把麻烦推给了你。”
“我听说过这事。”刘部长说:“是党员吧?”
古长书说:“是党员。”
“你不知道团市委的情况,他们现在超编五个了,我不能允许再进人了。控编这个事你知道的,我不多说。”刘部长从饮水机上取下一杯开水端过来,回到坐位上,说:“你既然说她能写文章,那就调你办公室当秘书嘛!”
古长书面出难色,说:“这话我不好讲。第一,我们刚刚调走一个秘书,第二,她以前是我的同事,她进办公室,容易让别人误会是靠关系进来的。说不清。”
刘部长说:“这有什么顾虑的?用人嘛,大胆地用。”
古长书说:“可她也不能给张书记做秘书呀。规定不许给领导配备女秘书的。”
刘部长说:“你可以调整一下人员,让她不做私人秘书嘛。”
古长书想想,刘部长说得也有道理,让顾晓你做市委秘书,把人员调整一下,让她坐办公室,作为公用秘书就行了。想想自己的迁升道路,再想想顾晓你,他也觉得顾晓你挺委屈的。在大明县,当了多年的团委副书记,跟她同时的副科级干部大都转正了,可能只有她还是一个副科级。加之前些年,顾晓你爸爸从政协主席的位子上退下来了,顾晓你的职务问题也就搁浅了。古长书正好给趁这次调动的机会,给她一个科级秘书,即使将来不做秘书了,调走时也好安排工作,对她也是一种补偿。所以,古长书直截了当地对刘部长提出了顾晓你的科级待遇问题,刘部长说,你手下的科长嘛,待遇问题关键取决于你的态度。
古长书做了件无心插柳的事情,能把顾晓你调到市委办,算是一个意外收获。作为党政机关,市委办与团市委比起来,无论是影响力还是办公条件,都要好得多,更重要的是能锻炼人。但要把顾晓你调来,古长书不是没有顾虑的,刚刚赶走了张书记的私人秘书,古长书便调来以前的同事,难免会招来一些误会和闲话。最担心的是,怕张书记以为先赶走我的人,原来是为了调来你的人啊。如是这样就坏了。所以古长书小心翼翼,先跟张书记讲清楚他跟顾晓你是以前的同事,对她的工作能力是了解的,还要讲明顾晓你是组织部刘部长推荐的,因为团市委超编才建议调到市委办的。这样讲,是让张书记既要看分古长书的面子,也要看刘部长的面子。即使他不想同意,他也没有拒绝的足够理由。古长书还说了给张书记专门配备秘书的事,让他在现有的秘书班子里挑选一个自己认为比较满意的。好在张书记没有对这位没见过面的顾晓你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很顺从地对古长书说:“你看上的人,就调吧。至于我的秘书,就让小王跟我吧。”
古长书说:“好。我马上通知小王。”
当天,古长书就通知了办公室秘书小王。小王是师大毕业的研究生,当初在大学里当助教,是李修明当主任时从学校调过来的。古长书调来当副主任时,李修明就介绍过小王这人。说他进来时还是个非常单纯,学生气很浓,说话也很有锐气和思想。可不到一年时间,身上的棱角就磨光了,沉下来了,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了。毕竟有点文化,从事秘书这个职业转型也比较快,他也很快就成了业务能手,一手公文写得很出彩的。古长书在跟小王谈话时,小王就很高兴,要给常务副书记当私人秘书了,他就觉得好运来了。
接下来古长书就该找顾晓你谈话了。他先在电话里跟她约了时间,说“你的调动问题遇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要给你聊聊。”顾晓你说:“是不是没希望了?”古长书说团委是没希望了,严重超编,组织部不同意调人。顾晓你一听就火起来了,说:“那还用得着说什么?是不是又要给他们送礼呀!团市委送过,组织部有的人也送过。我都拿不出钱来了!”古长书笑笑,说:“你别那么大的火气嘛!有些问题我们见面说吧。”
然后两人在咖啡厅见面。古长书早去一些,要了几盘精致的点心在那里等候她。顾晓你穿一身长裙,步态急促,裙子大幅度的摆动着。进门时脸上就挂着阴云,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古长书看见她这样就乐了,说:“怎么这样啊?又不是请你赴鸿门宴!”
“闹了一年多的调动都泡汤了,还能让我高兴起来?给你说真的,钱送过,物送过,只差我陪人家睡觉了!”顾晓你噘着嘴,怨言都写到脸上去了。砰地把包放下,伸手向古长书要了支香烟,古长书很犹豫地给她了。顾晓你不会抽烟,样子很别扭,第一口就呛住了。咳着嗽说:“你是向我报喜吧?”
古长书说:“团市委是去不成了。”
顾晓你说:“你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古长书说:“那就到我那里去吧。”
顾晓你说:“你那里?我可不敢想。你那是首脑机关,没有过硬关系也是进不了的。”
古长书说:“难道我不是过硬关系?”
顾晓你说:“能到你那里当然好,你是铁面无私的人,我可不想为难你。”
古长书说:“今天叫你来,就是通知你赶快回大明县去办调动手续。一周内把手续办好,半个月内你要上班。你的工作是当办公室秘书,待遇按正科级对待。咱们说好了,你来了后,就是我的下属。”
顾晓你见他说得如此认真,知道他没开玩笑。顾晓你说:“真是感谢你。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别以为我不懂事,我知道会怎么做的。”
顾晓你把香烟灭了,伸了伸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很感叹,她和她的男友为她的调动闹腾了一年多时间,半年后才有眉目,可有了眉目又黄搅了。请客送礼托人,别人调动时所用到一切程序她都用了,真是只差陪人家睡觉了,最后还是一个黄牌。而今突然柳暗花明,古长书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把她的调动问题解决好,再次证明了权力的奇妙。顾晓你说:“还是有权力好啊!要不是你,我这事又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
古长书说:“是啊,权力是个好东西啊。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追求它呢?”
顾晓你给他一个媚笑,说:“我问你,假如我们不是好朋友,你会调我来吗?”
“不可能。因为我对你不了解。现在之所以调你进来,是基于两点:一是我们是朋友,在不违犯原则的前提下,调你进来,相对而言是公平的,或者说并不影响公平原则。反正我用谁都是用,只是这里面多了一层友情关系。第二,你急需要调动,即使现在不调,早迟是要调的,我手头有这个机会,当然宁可调你了。作为朋友,我没有给你帮过什么忙,这也给我一个还情的机会。但你记住:这次提议调你进来的是组织刘部长,而不是我。”
顾晓你依然笑得很灿烂:“你也可以不同意呀。”
古长书说:“那当然。”
顾晓你又问:“需要给刘部长送礼吗?总得表示感谢吧。”
古长书摇摇头,说:“不用。调我这儿来,你别干这种烂事。我讨厌。你要是给他送一块钱的东西,别人会以为你给我送了一百块钱的东西呢。不送礼,什么事都没有。”
9.心灵写照
顾晓你调到市委之后就变得特别醒目了。市委办没有年轻女孩,机要秘书是个女同志,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这个楼上的人大都不苟言笑,除了有良好的办公条件外,里里外外看上去都是老气横秋的。突然来个穿着高跟鞋的漂亮女孩,走路是那么有节奏,说话是那么好听,大家的眼前似乎忽然一亮,感到了一种新鲜,一股活力,一束光芒,继而便发出了一些疑问:谁调来的?她是谁的关系户?
顾晓你调来不久就结婚了。市委办按照惯例,每人都凑了一百元的份子。快30岁的老姑娘了,算是晚婚了,她本来有两个月婚假的,她没请假,古长书也没给假,用一周时间办完婚事就上班了。因为单位正忙着筹备党代会,会场布置,材料准备,都得提前着手,一下子就忙起来了。再说,顾晓你刚来不久,需要熟悉的业务还很多。她来了之后明白了许多事,别看党政干部表面上比较平庸,可党政机关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一个个都是能说会道,能写会画的。大家都希望把工作干得出色一点,提拔起来快一点。加上古长书前段时间下功夫整顿机关作风,同志们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观,一个个都在你追我赶。在这样的环境下,顾晓你就不敢马虎了,她感到了一股潜在的压力。虽说给她了个科级待遇,但并不是秘书科的科长,这里的科长还管着处级干部待遇的人。所以,实际上,她跟一般干事没什么两样。表现上人们对她都很客气,也很尊重,很大程度上是看她跟古长书以前是同事,是古长书一手调进来的。这层关系,直接助长着她在办公室的地位。但顾晓你也明白,人们究竟从内心里怎么看她,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她,她就必须从业务上进步,兢兢业业地工作,老老实实地做人。
古长书是直奔40的人了,正值男人的花季,一个成熟透了的年龄。权力越来越大,经验越来越丰富,处事也越来越老练,举止也越来越洒脱了。这跟他在大明县当团委书记时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那时他只是一个春风得意的帅小伙,现在是金安市的人物了。权力变成了肥沃的土壤,培育和滋养了古长书作为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顾晓你非常注意观察古长书在市委办的影响力和个人表现,他在市委办一呼百应。她感觉出来,古长书在这里有着很高的个人威望,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吸引着她,感染着她,当然他也吸引和感染着办公室的其他人。包括古长书吸烟的姿势和说话的语气,都有人在偷偷地模仿。
顾晓你很纳闷,眼下这个古长书,这就是我喜欢过的男人吗?任何人都可以跟他侃侃而谈,唯独我不能。任何人都可以走进他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或谈笑风生,唯独我不能。他调进了我,我走近了他,空间距离近了,情感距离远了,而且是比遗忘更可怕的远离。顾晓你心里很难受。她不想亲近他,仅仅只是想跟他象其同事一样地交谈工作。古长书有时在她的办公室跟别人交谈时,顾晓你就听着,偶尔也偷窥古长书一眼,只有她自己明白那目光是火辣辣的,饱含着对他的仰慕和爱戴,还有一丝没有完全割断的情愫。可古长书从来不会用专门的目光去打量她,顶多用一点余光而已。
党代会的报告要由古长书亲自执笔起草,依然是汪书记点名的。古长书当然不敢马虎,得当作大事对待。写初稿的那些天,他关在办公室闭门谢客,有几天中午都没吃饭,只让后勤上的人给他买了一些点心送去,边吃边在电脑上敲字。顾晓你知道这事了,好心疼,她多想偷偷去给古长书弄几个炒菜端到办公室去,让他好好吃顿饭。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最终还是放弃了。既怕别人看见什么隐情,又怕古长书吵她多事。顾晓你对买点心的那个小伙子说,你也太简单了吧,就给主任弄这个当饭吃?小伙子说,是他自己点的,我说提出让厨房单独给他炒几个好菜,他不同意。我不能违背他的旨意。顾晓你就苦笑了一下,不再多说了。
顾晓你强力克制着自己的交流欲望。原因是多方面的,自己是结婚成家的人了,有了自己的法定老公。老公很爱她,也很信任她,她要通过自己的力量把家维持下去,并把它建设好。家是她情感的一个生根之处。只有一心一意地守着老公和家,才能使她的感情根深蒂固。再说,市委办人多眼杂,她不能显示半点与古长书是好朋友的意思。否则,她就害了古长书也害了自己。所以她就必须忍受和克制。那天她在电脑上的加密日记里写了这样一段话:“政治人的爱情生活注定是残酷的,身份和职业决定了他们不能有婚外恋,他们身上承载着过多的社会道德责任和教化义务。无论这种恋情从情感层面上看有多么美好,我们的社会都是不能容忍的。爱上商人可能会得到财富,爱上广告人可能会体验活力,爱上军人可能会感受威武,爱上政治人就只能得到痛苦与情感的磨难。”这可能就是她的心灵写照了。
10.一生的享受
顾晓你好难受好难受。也许古长书看出了什么,那天他给顾晓你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秘书科长,古长书说:“叫顾晓你来一下。”一会儿,顾晓你就过来了。顾晓你一进门,就有种莫名的激动与冲动,她走近古长书,站在他办公桌的对面,默默无语地看着他炯炯的眼睛,眼泪就差点流出来了。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古长书倒是显得很平静,说:“你坐吧。说说,来了这么长时间,有什么感受没有?”
顾晓你揉了一下眼睛,说:“感觉挺好的。就是——有点——”
古长书说:“就是什么?”
顾晓你说:“想跟你说说话。”
古长书说:“可以说话呀。谁不让你跟我说话了?”
顾晓你说:“我总怕别人看出来我们关系好。”
古长书说:“我们是上下级关系,还是好朋友。谁没有朋友呢。”
顾晓你沉静了一下,说,可是,在市委办这样一个大机关里,你每天接触的是市委书记副书记,要么就是市长,还有市委各部委的领导,你下面有副主任,有各科科长。一级管一级。你是主任,我是秘书,一般情况下,还轮不到我直接跟你说话。在我们这些普通工作人员的眼中,你就是高高在上的人。顾晓你还告诉他,那天她们办公室的李秘书夹着一支烟进了屋,得意洋洋地说:“这支烟是古主任给的。”那神态有多么自豪。
古长书笑起来,说:“这是我的错吗?”
顾晓你说:“知道不是你的错。可是,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阻隔。说句实话,我还有点怕你。”
古长书收回笑容,面部肌肉绷得有点紧了,说:“你用得着怕我吗?”
顾晓你说:“我知道不应该怕你。可我就是有点怕你。而且,不仅仅是我,我发现办公室不少人都怕你。”
古长书说:“你每天上班,心情怎么样?愉快吗?”
顾晓你说:“不错。他们对我都不错的。”
古长书说:“这就好。你心情好,我就开心。我希望你在一个轻松舒适的环境里刻苦工作,将来能够独当一面。”
顾晓你非常感激他这句话。如同一个受到别人的同情和帮助的弱者一样,内心里真是洋溢出一种感激之情。顾晓你给还他透露了一些下面对他的评价。顾晓你告诉他,他们都说古长书会当官,天生是块当官的料,这么繁杂的事务性工作,还那么从容不迫,把整个机关打理得井井有条。下面的人苦也好累也好,都没什么怨言,反过来还把古长书佩服得五体投地。古长书就笑眯眯地听着,心里也美滋滋的。可他并没有十分当真。他小声地说,“这就是市级机关的谨慎之处了,他们对领导的意见绝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的。”古长书说,“再说,我这个人,时刻在检讨自己的行为,每天晚上我都要对我全天的工作做个小结,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好,还有哪些欠妥的地方,都要及时弥补的。即便是他们对我有点看法,我也会在第一时间内把看法消除。让他们依然觉得我是对的。”
顾晓你说:“反正他们都说你有一个智慧的脑袋。是一般人所不及的。”
古长书说:“别听他们瞎说。是人,就有毛病。”
两人说话时门是咧开了一条缝隙,常务副书记张常忠就直接走进来了。古长书向张书记介绍了一下顾晓你。张书记说:“小顾我早就认识了。”
顾晓你冲张常忠点头一笑,说:“你们聊。”就走了。
虽说这天顾晓你跟古长书谈话不多,但她心里很甜蜜。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没跟古长书单独接触过,既想跟他说话,又有点怕他。既想保持一定的情感距离,又怕古长书太严厉。她的心里也充满矛盾。这么聊一会儿,顾晓你便觉得很满足,至少凭直觉证明了一点:古长书心里是装着她的,有这样一个好朋友也不错,也许是一生的享受。这也是顾晓你感动的地方。回到座位上,好久才静下来,顾晓你开始反问自己,干吗非要我感动呢?凭什么我要感动呢?他不就是一个秘书长吗?
11.只好挺身而出
张书记下乡刚回来,因为他分管办公室,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是要到古长书办公室来看看的,古长书也如实汇报一下党代会会务的准备情况。古长书是上任后的第一次办会,非常小心。党政“两办”的领导,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办会”,比如人代会,党代会,这些在地方组织工作中占有重要位置的政治活动都必须是万无一失的。报告,预算,会场,伙食,保卫等等,各个环节都要丝丝如扣。平时我们所说的“这次大会非常成功,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等等,实际上很多工作都在幕后进行的。主办者得把每一位与会者当作贵宾来对待,要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就要有一个好报告。要让他们吃得酒足饭饱,就要有一个好伙食。要他们说得畅所欲言,就要有一个好氛围。要让他们玩得心情舒畅,就要有一些好的娱乐活动,会毕之后就认认真真落实。
向张书记汇报毕了,古长书就问起了他下乡的情况。这次张书记首次带上刚换的私人秘书小王出去,古长书有点不放心,怕张书记不满意,问他感觉怎么样?张书记说,小王还不错,机灵,脑子反应快。他又说,他开始看不惯小王的笑,有点呲牙咧齿的。可不出两天就习惯了,好象觉得他长成那个精猴的样子,就应当那样笑。看来用人就象用工具一样,习惯了就好了。古长书突然觉得张书记还是有点意思的,能够从秘书的某些细节上去感受与他们相处的趣味,这就好了。不象有的领导很难侍候,不仅仅是挑秘书,还挑记者。李修明就跟古长书讲过,他在当主任时,前任市委书记就很不好对付,电视台有个女记者胖一点,他就不喜欢人家,第一跟他出行采访,书记就回来说,以后别让这个记者跟我出去了,太胖了,走不动。李修明说不就是胖一点吗?她可很会做新闻的。张书记阴了脸说,屁股那么大,难看。从此以后,随行记者都要提前报名单,要书记同意方可,至少屁股太大的妇女是不能随行的。这与好色无关,但影响美感。上任书记就是很注重美感的领导。
张书记对古长书说:党代会报告初稿出来后,先打印几十份,在常委内部传阅一下,让他们看后再提修改意见,然后再上会讨论。古长书说,已经差不多了,我已经修改过两遍了,可以交初稿了。张书记就让他行打印出来,分发下去。反正还有三个月时间,古长书也不急,他心里有数的,只是想精雕细刻的打磨得好一点。
张书记走后,古长书就把文稿存在软盘里,到了秘书科,科长和顾晓你都在。古长书把软盘递给顾晓你,说,你把它输一份出来,让汪书记先看看。交待完就走了。一会儿,顾晓你就拿着打印好的材料来了,古长书看了看,还是激光打印机打印的,排得很漂亮。古长书说:“我不是说了送给汪书记吗?”顾晓你不愿意,说:“送给汪书记也是你送呀。我不敢去。”古长书说:“他又不会吃你。”顾晓你说:“看他平时那个样子,好象谁欠他的一样。”
古长书压低嗓门儿对她说:“你这样怎么行?在这里工作,就要学会与领导打交道。他不就是个人吗?不就是比我们多一层乌纱帽吗?有什么可怕的?”顾晓你说:“有人说伴君如伴虎呢!”古长书说:“这些老虎都是关在笼子里的。伤不了你的。”顾晓你嘿嘿一笑,咬咬牙说:“那我就只好挺身而出了。”
古长书还想告诉她,但是不能告诉她的是,之所以让她送给汪书记,是有意让汪书记认识她,了解她,增加对她的印象,这对她是有好处的。不过,古长书也觉得顾晓你很纯的,别的秘书总会抓着机会往汪书记那里跑,可顾晓你却是躲躲闪闪的,给她机会她也不要。古长书开玩笑说:“去吧去吧,又不是让你献身。怕什么!”
难得听他开这种玩笑,顾晓你很振奋,冲他作个鬼脸,开心地转身走了。
12.一张虎皮
党代会召开前夕,金安市委的班子有所调整,市委的两个副职都换掉了,张书记调到省文化局当局长去了,大明县委书记贺建军任命为金安市委常务副书记。对贺建军的提拔,古长书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象贺建军这样一个正派的,光明磊落的领导,提拔重用是迟早的事。在上一次的常委会例会上,纪委书记汇报全市党政干部廉政建设情况时就说过,全市许多县级领导都有人告状,有的是捕风捉影人云亦云,有的是污告陷害,有的也不是空穴来风。唯独群众没有反映的,就只有大明县委书记贺建军等少数几个人。老百姓对贺建军印象好,市里的领导对贺建军的印象也一直不错。因此对贺建军的提拔,在许多人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不象有的干部那样,一提拔就会爆发地震,告状的上访的闹声一片。于是就有了提拔干部的公示制度。先亮个相,让大家评议后再定。
最高兴的还是古长书了,他比自己提拔了还高兴,当时就给他发了一则手机短信,说“祝贺你,咱们又在一起了,你又要管我了。”贺建军回信时很热情:“望多支持。来市委报到那天,我在你家里吃饭。”古长书的回复有些穷酸,说:“反正家里只有一瓶好酒了。咱们四六开。”贺建军就更直接了:“没关系,我把酒带上。”
贺建军任市委副书记的消息一公布,古长书的门庭突然热闹起来。大家都知道古长书的从政背景,他和贺建军都在大明县共事过,而且两人关系不错。这也就是说,人们就近地攀附古长书,就等于跟贺建军建立了联系,就可以建立一条关系链。他们不认识贺建军没关系,只要跟古长书处好就行。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工业局局长何无疾,差不多就在贺建军任职的第二天晚上,他就拎着几包礼物走进了古长书家。
对于何无疾的到来,古长书确实不大欢迎。可他们毕竟是在工业局同过事的,尽管不欢迎,只能出自内心,哪怕是假笑也要笑一笑的。何无疾进门时,古长书没有动身,依然故我地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象抓东西一样挥了挥手,说:“呵呵,何局长,你是稀客。”然后把脸转向保姆,说:“来客人了。”保姆就丢下杂活去泡茶。
何无疾把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往客厅里面的角落里一放,说:“早就想来看看兄弟了,今天才有时间。”
何无疾属于各个部位都长得粗糙而壮实的人,立起来一个桩,坐下去一堆肉。大脑袋,大扁脸,大手大脚,骨架上基本上是戏剧舞台上的领导型的。古长书就不明白,这样的脑袋怎么就不想事情。古长书看了看那些塑料袋隆起的棱角,好象是烟酒之类,说:“你怎么这样客气呀?朋友之间,不要这样。我会为难的。”
“哈哈。你看你说什么话,是兄弟就要多来往。时间长了就陌生了。”何无疾很潦草地笑了两声,就坐到古长书旁边来了,沙发迅速陷下去一个坑。然后掏出一包烟来,给古长书递上一支。就在何无疾入座的同时,古长书感到一股浊气扑面而来,令他避之不及,可他还只有装出一副没有多少热情的笑脸。
跟何无疾在一起,古长书觉得自己思路空乏,内心干瘪,没有说话的欲望。可何无疾开门见山地说,你是秘书长,贺建军当市委副书记了,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人物啊。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凭借你们的力量,将来一定要多照顾老兄一下。总不能让我长期在工业局呆着吧,如果有机会,就想换个部门。古长书问他,想到哪个部门去。何无疾说,那总得到比工业局更好的单位吧,比如国税局,地税局,工商局,交通局什么的,这些局的待遇都比工业局好。古长书听明白了,何无疾想最终去一个经济上比较实惠的部门当领导,这些部门在国民民运行过程中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不是哪个想去就能去的,也不是某个领导表态就能去的。古长书真是佩服何无疾的功夫,无孔不入,有空子就钻,把交朋结友看成是政治投资,哪有心思搞工作。古长书一直留意自己调走之后的工业局,何无疾当工业局长之后,几乎是毫无作为的,局里一盘散沙,系统一片狼籍,要不是古长书当副局长时进行过一次全面整顿,奠定了基础,使它们还能强撑死守,保持着现状,否则这些摊子就会烂下去的。能让他在工业局当局长已经是最高职位了,他居然还不满足。古长书说,安排你的权力在组织部门,我们即使想帮忙也帮不了的。再说,依你的能耐,这些事用得着我操心?何无疾说:我有什么能耐?又不象你,时刻跟最高决策层在一起,关键时刻美言我几句,给领导一个好印象,那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古长书很含糊地笑了笑,说我跟他们接触的并不多。
两人正在冷一句热一句地谈话时,门铃突然响起来。保姆急匆匆地去开门,只见深大集团总裁黄骏站在门口,黄骏露出一张生动活泼的脸,朝里面看看说:“呵呵,何局长在呀!”
黄骏的到来打破了沉闷。一看那张脸,古长书就心花怒放了,笑眯眯地说:“你来干什么?我请过你吗?”
黄骏一边换鞋一边说:“用得着你请吗?我路过这里,肚子有点饿了,来讨口饭吃。左小莉老师,要饭的来啦!”
左小莉从里面迎出来,说:“有剩饭的。可是菜不怎么样,我从外面去给你买回来吧。正好你们三人可以喝酒。”
黄骏好象已经很饿了,自己进厨房查看了一下剩下的饭菜,很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那算了,还是出去吃快一些。等你端回来,我就饿成一张皮了。”
古长书说:“一张狼皮。”
黄骏不满这个说法,反击道:“再怎么说,也是一张虎皮呀。”
黄骏非要拉古长书和何无疾出去吃饭不可。何无疾说,我做东吧,请你们喝酒,平时还没机会请你们呢。黄骏说,你们当行政领导的,就那几个死工资,还要你破费?我做东,你们定地方。三人一边说就一边动身往外走,左小莉把给黄骏泡的茶端在手上,让他喝一口再走。黄骏要把左小莉也叫上,左小莉说我们刚吃饭,胃还撑着呢。于是三人就坐上黄骏的车,到附近一家饭店去了。
刚进包房入座,古长书就想进洗手间。一出门就遇到了顾晓你,差点碰个满怀,顾晓你一惊,说:“你怎么也在这里?”古长书说:“有两个朋友在这。”顾晓你笑嘻嘻地说:“我们办公室的几个人今晚加班,就上这里来吃。刚来,是科长请客。”两人站在门口说话,黄骏从里面看见了,知道古长书的下属们在这里,就说:“长书,把他们都叫过来吧,我们三个太少了,没气氛。”古长书是很爱惜他下手的干部,他也不客气了,大家在一起吃,正好凑足八人一桌,也可以让他手下的科长省一笔钱。古长书就对顾晓你说:“你们没点菜的话就别点了,把他们都叫来,吃黄老板的。”顾晓你想想也好,说:“那我真去叫了啊!”
13.变为现实的基础
顾晓你就跑到隔壁房间,把办公室其他几个人叫来了。古长书把黄骏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又介绍了一下办公室的人。古长书身上注定有种天然的吸引力,大家都喜欢跟他在一起,可以无拘无束,有说有笑,绝不象跟市委其他部门领导在一起时那样呆板拘谨。虽说黄骏和何无疾跟他们都不熟悉,但有古长书在那里,这种陌生马上会变成一种新鲜,而且会让大家很快感受到一种活跃的气息。秘书科长喜欢说笑话,古长书就让他给大家来一则笑话。顾晓你喜欢诗歌,古长书就让她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朗诵了一段普希金。黄骏什么都不会,因为他进歌舞厅比较多,倒是喜欢唱流行歌曲,古长书就让他来一首流行歌曲。古长书硬是把每个人的亮点挖掘出来了。末了,顾晓你不服气,说古主任你虽然是学的经济,可特别喜欢文学,你也来一个节目吧,古长书就背诵了《离骚》的前一百句。顾晓你就连连说,真功夫,真功夫。我这学中文的也不能背诵《离骚》的。顾晓你又说:古书记的嗓门儿可是好极了,他能学帕瓦罗蒂,让他来男高音吧。古长书说:又是怕瓦落地,砸伤了你们我可不管。
边吃边唱边喝,胃口大开。菜吃得多,酒也喝得多了。何无疾是个喜欢在酒桌上劝酒的人,古长书说:“你在工业局就有名在外,人称不倒翁。半斤不醉,八两不倒,今晚你可要多喝一些。”古长书揭了他的老底,市委办公室的人就把灌酒的矛头指向何无疾了,人人都要跟他划拳猜令。何无疾感到势头不妙,说:“你们不要对我这样啊。黄总虽是南方人,可也能喝的。古主任更能喝的。”古长书给他的秘书科长眨眨眼,对方马上会意了。科长就说,古长书对他的下属说:“同志们,你们今后少不了麻烦人家何局长的。总得向他敬杯酒吧。”古长书的话象点了一把火,发起了一场群众运动,陆续向何无疾敬酒了。什么酒都可以不喝,这敬酒是必须喝的。几个回合之后,何无疾就支撑不住了,可酒兴又调动起来了,重复的废话也多了起来。黄骏悄悄对古长书耳语了一句,说反正他经常醉的,把这家伙灌醉算了。
顾晓你很精的,开始时喝了两杯,然后就没再喝了。女同志,大家也不便多劝她。因此,她肚子里留着很大的盛酒空间。平时不大喝酒,但喝起来半斤白酒不成问题。她清楚自己的立场,必须要站在市委办一边,一致对外。她知道的,黄骏是古长书的好朋友,要开车,不能让他喝醉的,只有何无疾是攻击对象了。于是顾晓你就半路杀出来,要跟何无疾对酒。女人都冲锋陷阵了,何无疾怕是陷阱,坚持不喝。顾晓你就举着杯子在他眼前晃动。黄骏发话了:“何局长,人家一个女同志要跟你碰杯,你如不喝,就太不给面子了。就是舍出一条命,也要给别人台阶下吧。谁都有自尊心的啊。”这个激将法很管用,何无疾把旁边的酒瓶拿起来,往桌上一放,眼睛色迷迷地盯着顾晓你,说:“顾秘书,咱们今晚就拼了。你刚才没喝多少,我不跟你计较,咱们硬碰硬地对酒。”
大家都看着两人较劲。碰到第五杯的时候,何无疾说话就开始含糊不清了,脸上也红得发青了。白酒泡过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翻来覆去地说:“我他妈的就是想当官,巴结你们还来不及呢。今晚陪你们市委办的人喝酒,我就是图个高兴。不跟你们喝跟谁喝?今晚喝的别人的酒,哪天我请你们到我下面的企业去喝。不喝白不喝,他们生产十天,老子一顿就把利润全喝光了!”
顾晓你呵呵直乐,鼓励他说:“这才是局长气魄!以后生产二十天的利润你一次喝光!”
何无疾喝得最多,谁也弄不清他到底喝了多少,好象离一斤不远了。总共八个人,黄骏的车里只能坐四个,其他人自己打的回家。何无疾把古长书、顾晓你和秘书科长拉在车上,何无疾成了重点,得先把他送回去。回家上楼时,何无疾走路都东歪西倒了。古长书只好扶着他上楼,敲开门,待他进去了,古长书才转身离开。回到车上,古长书和他们就窃窃而笑,说“不倒翁”终于倒了。黄骏说:“那家伙酒醉之后,听他说话简直是个草包。”古长书说他管不住自己。黄骏说:“今晚倒还文明,有次我们喝酒,醉了就去摸服务员的胸,还问真的假的。那女孩红着脸跑了。”顾晓你说:“遇到我,不打他耳光才怪。”
第二天中午,新上任的市委副书记贺建军正式报到了。所谓报到有两层意思,分别到组织部门和工作部门备案,说明从这天起他就是市委的人了。因为贺建军要以副书记的身份参加党代会,他要来早些,熟悉情况。贺建军跟汪书记见面后就到古长书办公室来了。古长书非常高兴,贺建军进门他就汇报起了住房问题。古长书说:“眼下遇到一个特殊情况,没房子住。原计划调走的领导会把房子腾出来,我们重新装修布置一下,你就可以住进去。可是,张书记调省上了,房子依然由家人住着,我又不能催人家搬家。你就只能先住一下市委招待所了。”
贺建军说:“这个好说,只要有地方住就行。”
古长书说:“赵琴的工作怎么打算的?她调哪儿?”
贺建军说:“现在没什么打算。教书的,要以学期算,本学期就在大明呆着。”
古长书说,如果赵琴想转行的话,这次调动倒是个机会。但还是不转行的好,当老师每年有两个假期,搞行政就没有假期了。贺建军说不转行,她喜欢教书。古长书很会替别人着想,说,过几天我找一下汪书记,赵琴调动的事你自己也不好多说,我去跑吧。汪书记夫人是金安中学副校长,也方便。贺建军说,赵琴真是调到金安中学的话,又跟左小莉在一起了。古长书说,是啊是啊,朋友嘛,走哪儿都不分开。如果赵琴能尽快调下来,我能保证什么时候调来你们都会有房子住的。你现在住招待所也只是暂时的。贺建军说,住房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古长书说,我正跟财政局商量资金问题,市委要买十几套复式楼,现在领导们住的房子都很差,我一次就把它解决好。现在我们自己建房很麻烦,没有好地皮,而且投资大,没那么多钱。以前集资建房搞过了,职工的房子都解决了,恰恰是领导没房子住。这也未必正常。这次要搞,就要一次到位。只是这些房子只能供领导在职期间使用,调走就得搬家,不能长期占有的。要私人买下来就得自家掏腰包,这个提前要说清楚。贺建军说,你这个想法很好,我支持。不过,建复式楼,难免有人会有意见。古长书说,提前就把调子定好,只给在任市委书记副书记使用的,别人不要想入非非。哪个有意见都行,只要你当了书记你也可以用,给领导解决较好的居住条件不算腐败吧,真正的腐败是掩盖在这些之外的。你有空走走看看,现在市级各部局领导住的房子,都比市委领导住的房子好,都在一百二十平米以上,而市委领导的房子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就那么八十来平方。贺建军非常赞同古长书的设想,这也是下一步变为现实的基础。
14.为洗衣服犯愁
这天晚上贺建军就在古长书家里吃饭。古长书本来想把汪书记请来,可又怕汪书记不来或者有事,便没开口。下午的时候他给李修明副市长打电话,问他晚饭的安排,李市长说在家吃饭。古长书说,贺建军在我家里,想请你过来陪陪他。如今贺建军是市委副书记了,跟李修明平级了,李修明答应得也很痛快。接着古长书又给黄骏打电话,让他来陪客。黄骏正开车在路上,调转车头就往古长书家里去。现在的黄骏是深圳和金安市两头跑,绝大部分时间在深圳总部,可金安这边也不能马虎。他收购过去的针织厂成为他旗下的服装公司后,生意越来越红火了,规模也越来越大了。每年上缴的税金呈两位数上升,所以古长书在黄骏的事情上也为自己当初的做法赢得了说服力。前两年,古长书让黄骏到金安市这各区去讲经济管理课,同时也为自己的公司和产品打软广告,取得也不俗的效益。现在,古长书对虽说自己从工业局调走了,可他还是依然关注着本市的企业生存问题,他总是喜欢在各种不同的场合把黄骏的例子举出来,让大家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同是一个企业,我们自己搞不好,而换了别人就能兴旺发达,扶摇直上呢?说到底是人的问题,是人对企业发展方向的把握问题。从某些方面来讲,黄骏是给古长书撑足了面子的人,古长书的提拔也与黄骏的作为紧密相连。金安市也引来过不过外地老板,他们都有钱,但德行都不好,不是逞凶霸道,就是偷税漏税,要么就是歧视当地的打工人员。更有甚者,一次叫几个小姐,让公安局给捉住了,知道是外地投资商,便马上放人,免得影响当地的投资环境。黄骏就没有这些不良记录。黄骏是光彩照人的,古长书也是光彩照人的,两人互相映衬,就更加彰显出一种理想和魅力来。所以,每回黄骏从深圳到金安后,古长书都要请他到家里吃饭。黄骏也把古长书那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对待。
黄骏是认识贺建军的,他在大明县给党政和企业领导讲经济课时,贺建军专门陪过他。贺建军很佩服黄骏在经济管理和现代经济方面的独到见解。古长书让黄骏来陪贺建军,意思是多方面的,既希望他们结成更好的朋友关系,也希望黄骏在金安市的经济发展上做出更多的成绩。这么多领导,这么多朋友都关注着你,凭着一个知识分子的道德良心,这是有心理压力的,你就没有理由不做好。黄骏当然也能感觉到古长书用意何在,但他同时也感到这份友好的份量和期待的真诚。对于身家数亿的黄骏来说,钱是几辈子都用不完的,赚钱并非是为了物质享受,而是成为一种生活习惯和精神需求。赚钱多了,消费量大了,缴税多了,还提供了那么多的就业机会,这就体现出他的人生价值和社会价值了,他就是这么看的。
所以,他们三人在一起就有许多共同话题,基本上不喝酒了,主要时间都放在说话上去了。左小莉见他们只顾说话,做了那么多菜也没有多大动静,便拎着酒瓶走过来,说:“来来,我陪你们喝几杯。等赵琴调下来之后,我还要陪她好好喝一回。”
贺建军说:“那咱们就先碰一杯吧。她调下来了,也少不得给你添麻烦的。”
左小莉说:“贺书记怎么客气起来了?我和古长书结婚,还是她的媒人呢。”
贺建军说:“你调走时,赵琴回家就说,这左小莉调走连话都不吭一声,悄悄地就走了。”
左小莉心下一沉,只有她和古长书明白当时是怎么回事。左小莉斟满酒,说:“那是什么时候啊,要赶下来上课。确实连招呼都没打,学校也只有校长和人事科的人知道。”
贺建军说:“说不准将来你们又要在一起呢。”
左小莉说:“你早点把她调下来。对了,这些时候你衣服没人洗,就拿到我们家来吧。”
贺建军说:“呵呵,我正为洗衣服犯愁呢。”
第二天晚上,贺建军就拎了一大包脏衣服来,让左小莉给他洗。
15.优秀的保姆
党代会结束后,汪书记在楼梯上把脚崴了,伤了踝骨,红肿起来,走路就不方便了。找医生拨了个火罐,抽出淤血,包扎一下。汪书记没住院,呆在家里休养。他给古长书嘱咐,这事不能对外讲,有重要事情来家里汇报。古长书知道汪书记的用意何在,如今一些领导病了,就象过年一样,送礼的看望的一串串来。美其名曰看望,其实就是找个机会送礼拉关系。汪书记就怕这个。古长书说给你安排一个人照顾你吧,不然你一个人在家,端茶递水都不方便。汪书记说,可以的。古长书说,你看顾晓你怎么样?女同志心细,她能做杂活。汪书记说好吧。
古长书回到办公室就把顾晓你叫来了,对顾晓你说:汪书记脚扭伤了,肿得厉害,你到他家去照顾他一下。这事不要对外讲。顾晓你说,我做些什么?古长书说,就是家务劳动呀,比如喝水,点烟,扶他进进出出什么的,还要我教你?顾晓你恍然大悟地说,是要我去做临时保姆呀。古长书严肃起来,说,“你不想去我就派别人去。告诉你,全市十个县,无论我给哪个县委书记打个电话,如果让他们来侍候汪书记的话,他们都会马上赶来的。”顾晓你调皮地看着古长书,说,“意思你是照顾我啰,给我机会啰。我谢你得了吧?”古长书说,“需要叮嘱你的是,他家里的事情见到什么做什么,要眼疾手快,就跟保姆一样,而且是一个优秀的保姆。说实话,这比在办公室写文章轻松。”顾晓你向他敬个礼,说,“遵命!”古长书说:“我得送你去,把你亲手交给他。”
在进汪书记家门之前,顾晓你悄悄对古长书说,是不是在巴结汪书记啊?古长书停住了,站在楼梯上,一脸严肃地对顾晓你说:“你要明白,这既不是讨好他,也不是巴结他。而是我们应当做好而且必须做好的一项工作。你可以设想一下,堂堂一个市委书记,连病了都没人照顾,我们这些工作人员都干什么去了?如果把你是市委书记你会怎么想?平时,即使我们有个大病小痛的,还希望有人问候一句呢。”
顾晓你机灵,知道自己应当尽责尽力的。她想,这真是个接触领导的好机会,如果连这个事情都做不好,那她就算真没出息了。汪书记作为领导,为他服务是一项工作;作为长辈,侍候他一下也理所应当。汪书记坐在客厅里看文件,顾晓你问需要做什么,汪书记说现在不需要,你歇歇再说吧。顾晓你就开始收拾房间,把各个角落都擦拭一遍,然后就把卫生间的一堆衣服洗了。汪书记平时很少跟下面的工作人员接触的,对顾晓你没什么深刻印象。因为找他的人太多了,巴结他的人太多了,象顾晓你这种科级干部,如秋天的落叶一样到处都是。从职务上讲,还轮不到顾晓你这种级别的人去巴结他。即使巴结他的那些县长书记局长部长们,绝大多数在汪书记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汪书记见得多了,也习惯了。这顾晓你倒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不卑不亢,只管认认真真地干活。汪书记不时抬头看看顾晓你,见她收拾得有板有眼的,心下也高兴,对顾晓你也有了好感。顾晓你把衣服洗好晾好,已经是满头大汗了。走过来,看着汪书记发笑,说:汪书记,我看你身上的衣服也脏了,脱下来我给你洗洗。汪书记说,还能穿几天呢。孩子,你休息一下,看你累得那样。顾晓你说,你胸前有一个小油点,还是洗了吧。汪书记就把衣服脱了,让顾晓你从卧室里面取了一件灰色的夹克给他换上。顾晓你把汪书记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后,又过来给汪书记倒水,清洗烟缸。家里的烟缸从来都没有这样清洗过,平时烟灰满就了就倒掉了,可烟灰缸依然是脏的。顾晓你把烟缸清洗得一尘不染,让汪书记觉得都不好使用了。
看着顾晓你忙忙碌碌的样子,汪书记说:“我女儿可没你勤快。”顾晓你说:“可她比我有出息。”汪书记说:“那可不一定。现在竞争多激烈啊,不好好学习,将来就有可能找不到职业。”顾晓你觉得好笑,说:“你的女儿也会找不到职业?”汪书记说:“不要以为我是市委书记,她工作上的事我是从来不管的。”顾晓你感觉到汪书记是位严格的父亲。汪书记把文件夹收起来,往桌上一推,就跟顾晓你聊起天来。顾晓你平时怕汪书记,现在亲近了,反而不怕了,觉得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于是很随意地跟他聊起来。汪书记问她,最喜欢哪样的领导,顾晓你说,我就喜欢那种敢想敢说敢干的领导,所谓敢想,不是说异想天开,光做美梦,而是要凭借聪明才智,富有创造力的敢想,只有这样才能创新;所谓敢说,是别把想说的话装在肚子里,公开场合说一套,肚子里装一套,这种领导很不真实;所谓敢干,就是要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不默守陈规,敢于去干别人不敢干的事业。还有就是清正廉洁,一心为民。现在有些老百姓恨当官的,为什么恨,就是腐败。其实,所谓领导,就是一个权力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为老百姓办了好事,他们会永远记得你的。汪书记说,那你说说,在你所接触的领导中,有你所钦佩的人吗?顾晓你说,有,贺建军书记,古长书秘书长,还有你,都是老百姓公认的好领导。汪书记就慈祥地笑了笑,说,那是因为你的接触面不广,其实还是有不少好同志的。
汪书记的爱人就在这时回来了,手里还拎了一些新鲜蔬菜。看样子象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一见有个陌生女孩在跟汪书记聊天,她有点暗暗吃惊,一种复杂的表情从脸上瞬间表现出来。汪书记说,这是办公室的小顾,叫顾晓你,古长书派她来专门照顾我的。汪书记爱人这才冲顾晓你点头一笑,友好地说了声你好。接着,她象检查工作似的,先进了卫生间,再到阳台看了看,见家里都收拾得窗明几净,焕然一新了,便知道是顾晓你干的了,就堆了一脸的笑,说:“小顾,真是辛苦你了。都是你干的吧?”汪书记赶快补了一句,说:“人家小顾一来就干活,累了一身汗,刚刚歇下来。我说她比我们女儿勤快多了吧。”顾晓你有点不好意思了,说:“这可是我的工作任务。古秘书长交待了的。”汪书记爱人说:“这个古长书,左小莉就说他平时粗心大意,心倒蛮细的嘛!”汪书记爱人走过来,细细地看了看顾晓你,说:“小顾有点象我们闺女嘛。今天就在这里吃饭,我马上就做。”顾晓你见她并不讨厌自己,自然也就不客气了,说:“阿姨,那我也来烧两个菜吧。”顾晓你说着就到厨房帮忙去了。两人忙活着,说话声和冲水声常常被突然响起的刀声剁断。
顾晓你除了侍候汪书记外,还兼顾着给汪书记送达文件的任务。她就骑个自行车,从市委到汪书记家里,来回跑动。每天汪书记把文件处理完毕,就跟顾晓你聊聊家常,他对顾晓你的经历和家庭背景也有了深入的了解。可跟一个长辈及领导聊天,顾晓你还是有些不太从容,总担心自己说错话。四天之后,汪书记脚痛好多了,肿胀也消了,让她别来了,不过还是欢迎刀有空来玩玩。汪书记爱人很喜欢她的,说:“我是要再有你这样一个闺女,该多好啊。”汪书记说:“那样啊,屋子还不要闹翻天。”
16.做领导的材料
顾晓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古长书也很高兴。对工作来讲,这是小事,但小事做得是否周到,是否满意,就决定着汪书记是否感到温暖,影响着他对下面工作人员的基本看法。如果说大话点小事都干不好,何谈干什么大事呢?所以,在古长书看来,在上一级领导面前,从来是没有什么小事的,样样都得象对待大事那样严肃认真。如果能把小事做成大事的效果,才能算是高人。汪书记上班那天,还到古长书办公室来坐了一会儿,说顾晓你这孩子不错,他又问她工作能力怎么样,古长书既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比较实际地说:“以我的要求,算得上一个合格的秘书吧。至于领导怎么看我就不知道了。”汪书记说:“现在女干部少,你要好好培养她。有些时候,就是要让她在工作上挑大梁。”古长书说:“以她的个性,顾晓你更适合在妇联会或共青团工作。”汪书记说:“这个以后是可以考虑的。年轻人嘛,就是要把她放到最适宜发挥作用的地方去。”
古长书趁机说了贺建军老婆左小莉调动的事。古长书说:“这话贺书记自己不好讲,我来讲。左小莉希望调到金安中学,继续当老师。”汪书记说:“那你给他办就行了。”古长书说:“不知道教育局和人事局那里会不会当关。教育局我从来没打过交道。”汪书记说:“你去办。我想没什么问题。他们不同意我给打个电话。”有汪书记这话,有问题也变得没问题了。
但古长书并没有把汪书记的看法转告顾晓你。从心里上讲,他是怕顾晓你知道后得意忘形。好多人表面上成熟而老练,一旦遇到领导赏识他的时候就突然变得轻飘飘的了,尽做一些政治美梦,这对一个人的发展是不利的。所以古长书见了顾晓你,也不提及汪书记对她的好感,更不想卖弄这个人情。可古长书明白,有些大材料,他有意识地让顾晓你动笔,是要让她多多历练,学会驾驭大材料的能力。在办公室的秘书当中,不少人的头脑都太复杂了,他们想的不是做好眼下的工作,而是如何八面玲珑,给今后的升官发财铺垫道路。相比之下,顾晓你还算比较单纯的人。如果培养她,也许比培养其他人更有价值。
管着市委大院这么多机关事务,还要具体管理市委办公室,这对他来说确实是太轻松了。一句话下去,就有人层层落实,用不着他再操心了,后面的结果自然会等着你。古长书是个不安份也静不下来的人,当眼下工作做好之后,他琢磨的是工作创新的问题。机关大院的大多数人,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和工作着,日子过得刻板而机械,有些人不到年龄就显得苍老了。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从进机关就开始做政治梦,做当官梦,希望有朝一日时运好转,得道升天。但能当官的不少,真正当了官的人不多,时间一拖,年龄大了,就一心一意往老年混了。也还有一部分人确实没什么野心的,过着平稳的小日子,也不想什么国计民生的大事,在这里认认真真地工作,仅仅只是为了端个铁饭碗,解决温饱之需。这部分人属于机关里真正的良民,他们不会在某件事上兴风作浪,也不会拼命地投机钻营。作为秘书长的古长书,总是带着一种体恤的情怀,希望他们工作一天就快乐一天,不要成天阴着一副脸进出,看上去很累的。
市委大院原来有一大片空白地带,李修明当主任时,曾提议建一个篮球场,但被原来的常务副书记张常忠否定了,说机关就要象个机关的样子,又不是学校,建篮球场干什么?篮球场没建成,就建了几座平房,作为市委办的仓库。看上去平塌塌的,不是那么好看。与高楼相比,也极不协调。古长书就向常务副书记贺建军请示,把平房拆除建成篮球场,活跃一下机关干部的业余生活。贺建军说他同意,最好再给汪书记请示一下。汪书记说建吧建吧,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搞。
于是,古长书在财政局要了一笔专款,把大院里的平房拆除了,重新对地面进行了处理,建了一个篮球场。旁边还搞了两个凉棚,里面添置了两个乒乓球台,其余的地方全都搞成了草坪,绿油油的。这样一来,市委大楼后面的空地就充分利用起来了,也好看多了。古长书还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了一个会,就如何活跃机关干部文化生活征求大家的意见,他就是要让机关工作的同志忙得开心,干得用心,玩得舒心。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搞一次象样的篮球赛,在市委院内组成了十个队,市委办、组织部、纪委这样的大单位,一个单位出一个队。政策研究室、团市委、统战部这样的单位,就由两个单位组成一个队。政协大多半是老头子,可他们老当益壮,硬是组成了一个独立的篮球队,上了战场依然意气风发。
机关有活动了,人也活络了,有朝气了,满院子都生动起来。一说比赛大家就欢天喜地的,都怕自己的单位输了,领导有空全都观战去了。那群情激昂的样子,比收看NBA还积极。机关原来的沉闷气象也改变了。各部门的干部对古长书好评如潮,没人说他不务正业,而是说,这个人真是个做领导的材料,市委哪年搞过篮球比赛呀,只有他就搞起来了,而且搞得很好。连工作时都更加有干劲了。
17.把好事做绝
雨季到了。突发性的暴雨常常给上下班的职工带来不便。领导倒无所谓,他们有车,副处级以下的干部就苦了。如果那天忘了带雨具,出门后少不得东躲西藏,或一路疯跑,手里带着什么就是什么顶在头上,那模样又可笑又狼狈。机关近四百号人上班,古长书就在这事上动脑子了,如果弄点公用雨具发给他们,也能给他们提供许多方便。那天他在办公室看着窗外的大雨琢磨着这事儿,灵机一动,便给黄骏打了电话,黄骏正在深圳,过几天才能到金安来。黄骏问他有什么事,古长书说:“你想做广告吗?给你一个免费做广告的机会吧。”黄骏说:“说说。”古长书说:“你来看看市委大院吧,这么多人需要雨具,你给发一套,打上你的广告怎么样?”黄骏说:“谁掏腰包?你?”古长书说:“我没钱。你打广告,这么多人给你宣传,当然是你自己掏广告费了。”黄骏哈哈一笑,说:“你呀你呀。你也太拙劣了。要给职工解决问困难,就明说嘛。等我到金安后再办吧,现在我就通知他们设计一个比较好的方案,我回来也就差不多完成了。”
黄骏回到金安市就把广告雨具的问题落实了。他一共制作了五百把雨伞,五百套雨披。而且是上等材料制作的,绝不是风一吹就翻天覆地的那种劣质品。满满地装了一车拉到市委机关仓库,堆成了一座小山。古长书让市委办后勤科的人按照各单位人数,每人发一套,并要亲自给他们送上门去。这可把其他机关里的人高兴坏了,以前各单位也是搞一些劳保用品的,但都是各顾各的,市委办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部门。通过这事,人家就有比较了,说古秘书长就是做得周到细致,他考虑的不仅仅是市委办的小集团利益,而是整个市委机关大院。虽说那点雨具值不了多少钱,可他眼里看着别人,心里装着别人,其间蕴藏着一份温暖和关爱,这就是一个当官者的思想境界问题了,至少他是能胸怀大局的。政策研究室的一个博士就上升到理论高度了,说这件事情体现了古长书的亲民思想,他把机关工作人性化了。什么是以人为本的理念?这就是。
人家当然是要比较的。要是以前市委办发小礼品之类考虑到其他单位了,下面一些同志少不得闹意见的,甚至怀疑领导得了人家单位的好处。据说有一次,外单位的一位同志要开会,忘记带笔记本,便从市委办后勤科讨了一本去,还拿了一支圆珠笔,就有人反映到主任那里去了,说凭什么给他们用?这是拿公家财物做私人人情。这回雨具的事却恰恰相反,一个不漏的发送,办公室的人反而感到很体面,觉得古长书办了件让他们脸上有光的事,好象无形之中提升了市委办的格次和威望。尽管下着大雨,他们顶着雨伞出门的样子都是神采飞扬的。
于是,广告伞就成了雨中的盛景。又是一次大雨的时候,古长书看到,上班时满院子都撑着雨伞,上面全是“深大集团”的字样,那场面也算蔚为大观了,古长书便给黄骏打电话说,“你看你多好哇,我们市委的同志们冒雨都在给你的公司和产品做广告啊!宣传力度该多大呀。”黄骏乐呵呵地说:“古长书同志,我那个可是花了四万多块钱的啊!你看看那伞的质量多好。你别得了好处还要卖乖呀。”古长书说:“这次确是让你花钱了。可它的广告作用真是不小的,你别低估它的力量。”黄骏说:“我是搞经营的,明白四万块钱在你们市电视台要打多少次电视广告。”古长书说:“是的是的,我也只是给你开个玩笑,主要是表示感谢。哪天请你喝酒。”黄骏说:“还是我请你吧。”
那天古长书发现顾晓你并没有用这种广告伞。在过道上,他问顾晓你,你为什么不用?顾晓你说,她老公说那伞好结实,他就拿去用了。古长书笑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晓你就一本正经地称他为秘书长了,不象以前那样,在公开场合什么都不叫,在私下场合就直呼其名。古长书没再说话,就往自己办公室走。顾晓你也跟了进去,进门后,顾晓你笑容可掬地说:“秘书长,想不想知道别人对你的评价?”
古长书看着那认真中有些顽皮的样子,说:“坐下,给本官说说。”
顾晓你没坐,就在桌旁站着,说:“那天一个很有资历的人大发感慨,说,‘领导们天天在讲领导艺术,真正把领导工作做成艺术的,只有古长书。不仅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工作变成了别人的微笑,写在众多机关工作人员的脸上。’听听,这是什么样的评价啊,我都开心死了!”
顾晓你又说:“他们还说,有的领导能把坏事做绝,古长书是把好事做绝!”
古长书说:“谢谢他们这么奖励我。”
顾晓你说,“本来是件平凡的事,可到了你那儿,就变得出手不凡了。这就是你的高明!”
18.这话很经典
在历任市委秘书长中,人们一直认为前任秘书长李修明是最出色的。古长书上任之后,日见显示出他耀眼夺目的光彩来,相形之下,李修明就稍稍逊色了。人们对李修明的评价是为人耿直,工作严谨,协调能力极好,善于在复杂的矛盾漩涡中找准自己的位置,从而稳坐江山。而人们对古长书的评价就不同了,除与李修明相同的优点之外,就是工作上有开拓创新精神,不仅仅是能干,而且敢想敢干。李修明能不能干?也很能干。但是李修明怕别人妒忌。古长书就恰恰相反,他不怕别人妒忌。该干什么,想干什么,他就会大胆地干。他不会因为别人的妒忌而不干,不会因为“高标见嫉”而退缩。当然,古长书也是不想让人妒忌的,他会尽可能地减少别人可能对他的暗中妒忌。所以他办什么事都显得低调而不张扬,为人处理也非常谨慎。可是,古长书这人就是有点怪,他低调而不张扬,自有人去为他张扬。人们似乎愿意私下为他传颂美名,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好像天然地赋予了某种政治亮色,一旦做成了就会闪闪发光,机关里的干部们自然就会发出一片喝彩声。
比如市政府门前有几个老上访户,是十年前的老问题。他们的土地被乡镇企业征用后办了工厂,征用费只给付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欠着。后来乡镇企业垮台了,老板跑了,企业成了一片废墟,剩余的土地征用费也没人付了。当时征地时,是乡政府做的工作,甚至有点强行征用的意思。十年来,几家农户轮番上访,从乡里找到县里,从县里找到市里。市政府信访局多次把情况转到下面,责成当地政府处理,可乡政府也因情况复杂,变化大而处理未果。几家农户就不再找市政府了,直接找到市委。他们在市委门前打着一块大幅标语:“还我征地费,还我土地”的字样。以前他们也来过,在市委门前晃晃,就被值勤的武警吼走了。古长书是苦孩子出身,他喜欢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看到那些上访的农民他就难受。古长书是从县里出来的,他知道,农民对政府很有意见,甚至还有点对抗性情绪。可是,他们面对党委和政府戒备森严的高墙深院,你不给他解决问题,他们也无可奈何。尽管他们上衣无望,可他们依然不甘心,一到农闲时间就来上访一回,有的甚至趁到市里办事的功夫,也要抽空来说说闹闹。实际上,这些上访已经没有了上访的意义,涂上了闹事的色彩。他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却让接待部门不厌其烦,甚为头痛。那天看到农民打上标语了,古长书就亲自出去过问,了解了初步情况。之后,古长书就把顾晓你叫去认真做下笔录。然后又向信访部门进行了查询。古长书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些问题,要解决并不困难,是部门与部门之间互相推诿踢皮球导致的。只是年长月久,问题长胡子了,成了老问题。如果拖着不解决,确实影响不了国计民生,却影响安定团结,伤害了农民的利益。
原则上讲,解决这个问题不属于市委的事。可古长书这回心软了。他想管一回闲事。于是,他把农民上访要求讨要土地征用费的问题专门向汪书记做了详细汇报。那天晚上古长书来到汪书记家里,那口气简直就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古长书把具体情况汇报之后,说:“就是这些小问题的久拖不决,就足以说明我们市政府有时是在丧失作为一个政府的职能了,说轻点是失职,说重一点就是无能。我们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农民利益,谁来保护,怎么保护?这才是最具体的。”
汪书记听得一脸严峻。这些问题实他是不知道的。因为他大前年才从省委组织部下来任职,如果有问题也不是他当市委书记期间造成的。所以古长书也才敢大胆地说出来。汪书记说:“你别看我脸色,你继续说。”
古长书说:“那就别怪我说话难听了。我觉得我们党委和政府的工作有一种误区。跟党中央保持一致是一个基本原则,可我们的工作重点不能什么事事都要由中央来安排。既然什么都要听中央的安排,还要我们一级政府干什么?还要我们创新干什么?比如,伪劣商品毒死人了,中央发了文件,下面才突击抓。房子塌了烧了,也是中央发了文件下面才检查安全工作。有些问题属于地方性的,中央并不知道,或者说这些问题在全国并不带有普遍性,难道说我们也要等中央发了文件才抓吗?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自己做一回自己的主?我们天天说结合本地实际开展工作,真正的实际问题摆在面前,可我们又没有结合实际来主动解决。”
汪书记闭了一下眼睛听着,心情很沉重。见古长书停下来,他睁开眼睛,揉揉额头说:“你继续说。我听着。”
古长书说:“据我所了解的,以前大办乡镇企业和开发区,确实有不少遗留问题。这些问题,信访部门都可以从上访案件中反映出来。我建议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一次遗留问题处理的大行动。用半年时间进行一次全面清理,欠农民的钱,非法占用了农民的土地,能退的退,不能退的,政府要挤出资金来,给农民足额补偿。总之,不能让农民吃亏。”
汪书记听完之后,马上给信访局长打了电话,让他就乡镇企业、开发区以及移民迁建工作中造成的农民上访情况拿一个详细的调查报告,然后上会研究。在常委会上,也有人提出异议,说,中央确实抓好现代企业制度建设是全国的工作重点。目前抓解决遗留问题这项工作,与中央确定的全党工作的指导思想不符。再说这是可以既往不咎的历史问题,也不是我们这届政府造成的,是不是可以推迟搞,以免分散精力?汪书记说:“我们是地方政府,不能长期等中央给我们分配工作。中央有指示的,我们坚决执行,而且要不折不扣地执行;中央没有指示的,关系到群众利益的,我们要主动去办。话说回来,对于经济开发中的历史遗留问题,我们视而不见,不会丢什么乌纱帽的;我们解决了,也不会长乌纱帽。可是,这是真正关系到农民切身利益的事。我们现在办这个事,与中央的精神是一致的,与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是一致的,没有矛盾冲突。”汪书记采纳了古长书私下给他提出的建议,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一次处理农民上访问题的集中行动,确定了具体实施方案和工作计划,并从当年财政预算外挤出五百万元资金,以最大限度地解决政府在经济开发工作中给农民造成的遗留问题,切实保护农民利益。
一个月后,这项工作由市委副书记贺建军挂帅,在全市各区县蓬勃展开,成为半年内金安市的工作重点。全市解决了一千多个类似的遗留问题,清理乱占耕地五十多起,收回违章使用土地一万多亩,给农民支付各种补偿费两千多万元,受到群众的广泛好评。据说也有人趁机告汪书记的黑状告到省委去了,说金安市有意跟中央唱对台戏,背离了中央的大政方针。但这些黑状并没有奏效,在省委的简报上,还刊发了新华社记者写的《金安市处理经济开发工作中的历史遗留问题确保农民利益》的长篇通讯,省日报在头版头条位置进行了转载报道。省委书记在报道上作了重要批示,称“金安市的做法很好,值得其他地方借鉴。”对这项工作给予了高度肯定。
实际上,在这项工作的实施过程中,市委院子就悄悄地传开了:汪书记最喜欢听古长书的建议。也就是说,古长书在汪书记前面是一个有足够份量的特殊人物。他一般不会轻易建言,但一旦提出建议,总能得到汪书记的采纳,继而形成有巨大影响力的一项地方政策。这个,贺建军也是清楚的,他也明白,古长书在汪书记前面说话的份量,不亚于他这个市委副书记。有天,贺建军跟古长书开玩笑说,在汪书记心中,你已经相当于一个市委领导了。有的领导经常给汪书记的建议,但并不能得到采纳。因为有的建议会变成一种馊主意,而你就不一样了,你有你独到的眼光,你的建议往往能体现你的政治思想和政策方略,又总是与真抓实干联系在一起的,同时有一套科学的操作方法,所以汪书记看重你。古长书说,贺书记,你可千万别这样说啊,讲出去人家会对我产生看法的。贺建军说,我当然不会对外讲,只是私下对你本人说说。对于你来说,怎么夸你都不过分。前途大大的有。古长书说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很满足了,不敢有太多的奢望。贺建军说,这话不对。经商的不嫌钱多,从政的不嫌官大。想当大官也不等于政治野心。古长书说,那好吧,我就做一回大官梦吧。不过,要有一种清明的政治环境,否则我也当不了的。没人提我呀。只要跑官卖官的现象还存在,这对你我之辈都是一种障碍。贺建军很感慨地说,是啊,如果哪天我们的用人制度有麻将中的游戏规则那么硬朗清正,那就好了。古长书幽默地笑笑,说,这话很经典。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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