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美人幻梦的置换变形

作者:杨 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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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为,只强调两首诗其中的几句所表现的采莲习俗中少女的美而省略了采莲习俗中性爱的中心内容,是朱自清《荷塘月色》创作中“移置”作用的结果。也就是说,作品所表现的重点由一重要的元素移置到另一个不重要的元素之上。弗洛伊德对梦的分析适用于对《荷塘月色》的阐释。弗洛伊德说,梦的显象的元素和隐意的成分在重要性、强度等方面常常予以置换,“移置作用的结果是使梦的内容不再与梦念的核心相似,梦所表现的不过是存在于潜意识之中的梦的愿望的一种伪装。但我们对梦的伪装已经很熟悉。我们把它追溯到心灵中一种精神动因作用于另一种精神动因的稽查作用。移置作用也是梦的伪装能实现的重要方法之一”。在引述的一首半诗中,采莲习俗中重点的性爱内容几乎完全移置到了对少女美的表现中去了。少女的美“脱离了原来的上下文而变成了某种异己的内容”。这是为什么呢?在我看来,朱自清本来是想通过古诗来表现远古采莲的文化习俗特别是性爱习俗的,这正是朱自清的潜意识愿望的完整表达——前面以荷象征美人,紧接着写出对这一美人的爱欲。也就是说朱自清原本是想以采莲的习俗来表现它的爱欲的,但很显然,朱自清知道这不符合意识的要求;由于“内心防御和稽查作用”,就把采莲习俗的重点由性爱移置到了对少女的美的表现。这是潜意识的“转移作用”。“精神分析方法指出,某些着实重要的印象,由于遭受‘阻抗作用’的干扰,不能现身,故只好以替身的形态出现。我们所以记得这些替身,并不是因为它本身的内容有什么重要性,而是因为其内容与另一种受压抑的思想间有着连带的关系”。朱自清只选择表现少女的美的意象而省略了采莲习俗中的性爱意象,是一种“遮蔽性记忆”——以显意识意象把潜意识愿望给遮蔽了。但正是这种遮蔽性的“移置”和“转移”,恰恰表现出了朱自清的潜意识愿望。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研究,应该把那个脱离上下文的少女“移置”。“转移”回到采莲的整体习俗中去,这样,采莲习俗中的性爱内容就被恢复,而朱自清的潜意识愿望也就不言自明了。
  《荷塘月色》的核心就是由这两部分组成的:荷所象征的美人和采莲习俗中的性爱仪式。这两部分内容在文本中是互为作用的,以荷象征的美女是为后面的诗中所透露出来的采莲习俗中的男与女戏服务的;而后面采莲的原始意象即原型的运用,就又使前面的荷的象征意义更加明显。而文章之所以由荷所象征的美女和采莲所隐喻的性爱内容两部分构成,恰恰是由作者美人爱欲潜意识所构成的。
  以幻梦的形式投射美人爱欲的潜意识,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一种悠久的传统。这种传统形成了美人幻梦的原型及象征形式。“所谓‘美人幻梦’,指用幻境或梦境表达情思与性爱主题的创作类型。”在美人幻梦的原型性创作中,文人们是把现实中受压抑的情感欲望直接投射到幻梦中去,幻想与一个神女相爱。巫山神女“自荐枕席”的“云雨”之爱,无非是梦主满足与补偿被压抑愿望的想象创造。 《荷塘月色》是《高唐赋》等美人幻梦原型的变形。在这个意义上,《荷塘月色》可以看作就是“荷塘赋”,“荷塘赋”对《高唐赋》有三种置换形式:一种是“荷塘赋”把《高唐赋》的幻梦形式置换成了月色荷塘的象征性幻梦形式;二是“荷塘赋”把《高唐赋》中的神女置换成了荷花的象征美女的意象;三是“荷塘赋”把《高唐赋》的性爱欢会置换成了对(以荷象征的)美女的欣赏。这种置换的结果正如叶舒宪先生在分析美人幻梦由“帝王性爱”型向“凡人情恋”型转换时所精辟指出的那样:“最深刻的一点便是性爱主题的象征化或虚幻化”;是“以情换性,从而使性掩藏到象征的背后”。以情换性,象征化表现,使性掩藏到象征的背后,恰恰是对《荷塘月色》这个变形的美人幻梦文本最深刻的阐释。情结:隐藏在一系列创作中的
  
  潜意识愿望
  
  通过精神分析方法的阐释,我们可以没有什么错误地认为,在《荷塘月色》中,投射着作者美人及其爱欲的潜意识愿望。通过对朱自清其他散文的阅读,我们进而发现,美人及其爱欲是隐藏在朱自清——系列作品中的重要内容 (这一发现,区别出了朱自清与其他同时代散文家的极大不同)。或者也可以这样说,一系列创作中的美人及其爱欲证明了在朱自清的潜意识中有一个美人爱欲的“情结”。正是这个“情结”的存在,才导致了包括《荷塘月色》在内的许多散文以象征的意象表现了美人及其爱欲。
  《温州的踪迹》三篇中的两篇都以象征的意象表现了这一“情结”。第一篇《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的象征较为明确。作者先是描写了海棠红绘画的意象,然后发出这样的感慨:“试想在圆月朦胧之夜,海棠是这样的妩媚而嫣润:枝头的好鸟为什么却双栖而各梦呢?在这夜深人静的当儿,那高踞着的一只八哥儿,又为何尽撑着眼皮不肯睡去呢?他到底等什么来着?舍不得那淡淡的月儿么?舍不得那疏疏的帘儿么?不,不,不,您得到帘下去找,您得到帘中去找——您该找着那卷帘人了?他的情韵风怀,原来是这样的哟!朦胧的岂独月呢,岂独鸟呢?但是,咫尺天涯,教我如何耐得?我拼着千呼万唤,你能够出来么?”
  如果说,在“海棠红”绘画的空白处,朱自清“发现”了一个并未现身的美人形象,那不单是画家的创造,更是朱自清的创造。是朱自清借“海棠红”绘画的空白处填充和投射了自己的“情结”性内容。因而,那个使朱自清“瞿然而惊,留恋之怀,不能自己”而“千呼万唤”的形象,其实就是他潜意识中的美人原型。把《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和《荷塘月色》两个文体对照来读是非常耐人寻味的。他对“枝头的好鸟为什么却双栖而各梦”的询问,对“在这夜深入静的当儿”,那高踞着的八哥儿为什么却尽撑着眼皮不肯睡去的询问,对他到底等什么,是舍不得那淡淡的月,还是那疏疏的帘儿的询问,以及是因为“卷帘人”的回答——对“海棠红”绘画的询问和回答,完全可以移作对散文《荷塘月色》的询问和回答:在夜深人静时候,朱自清离开妻子去荷塘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在荷花的形象上到底蕴藏了什么样的感情呢?他在采莲的习俗中到底想到了什么?“朦胧的岂独月呢;岂独鸟呢?”朦胧的还有美人!“我拼着千呼万唤,你能够出来么?”这些也完全可以看作是朱自清写《荷塘月色》的最真实的心理动因。
  在《温州踪迹》第二篇《绿》中,作者是将梅雨潭的绿幻化为一位轻盈而美丽的少女了。作者被梅雨潭的绿所感动其实就是被他潜意识中的美人原型所感动。“瀑布在襟袖之间,但我的心中已没有瀑布了”,瀑布完全成了美女的象征。“我的心随着潭水的绿而摇荡”,潭水的绿是美女的化身,心随着潭水的绿而摇荡其实就是随着幻念中的美女而摇荡。这样,在作者的潜意识中就把梅雨潭的绿作为美丽的少女来看待了。
  朱自清的散文还擅写花,在他写花的文章中,一面极力地写出花的美,一面又极力地写出对花的爱,因为花是他潜意识中美人原型的投射,因而花的美和爱花的表现就成为他美人爱欲的表现。《一封信》中写了“我真爱那紫藤花!”“暖和的晴日,鲜艳的花色,嗡嗡的蜜蜂,酝酿着一庭的春意。我自己如浮在茫茫的春之海里,不知怎么是好!那花真好看:苍老虬劲的枝干,这么粗这么粗的枝干,宛转腾挪而上;谁知她的纤指会那样嫩,那样鲜丽呢?那花真好看:一缕一缕垂垂的细丝,将她们悬在皴裂的臂上,临风婀娜,真像嘻嘻哈哈的小姑娘,真像凝妆的少妇,像两颊又像双臂,像胭脂又像粉……那丰姿更是撩人:云哟,霞哟,仙女哟!我离开台州以后,永远没见过那么好的紫藤花,我真惦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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