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亚历克斯·范德沃特果然猜对了几分:海沃德确有他自己的情报。
超国公司景况不佳的谣言,海沃德早就有所耳闻,前几天,他又得知苏纳柯的某些商业证券遭到了投资者的抵制。海沃德还参加过超国公司的一次董事会——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当时就觉察到向董事们提供的消息既不完整,也不坦率。但因为是初来乍到,他忍着没有提出问题,打算以后再打听。会后,他又注意到超国公司的股票价格下跌,但直到昨天,他才决定向银行信托部建议“减少”持有的股票,以防不测。不幸的是,当今天早晨帕特顿召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将这个决定付诸实施。
然而,海沃德听到的或者猜到的情况都没有暗示出形势会象范德沃特提出的报告所描绘的那样紧迫,那样险恶。
在听过那份报告的要点以后,海沃德并没有提出质疑。尽管它讨厌,使人震惊,但本能告诉他——正象范德沃特所说——报告完全符合事实。
这就是他跟另外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一言不发的原因,他知道暂时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讲。但是他的内心却在积极活动,考虑着各种对策,估量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变,为自己盘算着各种可能的脱身之计,同时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出报警的信号。有几项行动是需要马上采取的,不过首先他要研究贾克斯的报告,使自己对情况做到完全了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海沃德同一位来访者匆匆谈完未了事务,把他打发走,然后便坐下来阅读报告。
他很快就认识到,亚历克斯·范德沃特对报告的要点及其文件证明材料的概括是非常精确的。范德沃特没有提到的只是大乔·夸特梅因在华盛顿对国会议员进行疏通活动,寻求一笔政府出面担保的贷款,从而使超国公司具有偿付能力的某些细节。要求这样一笔贷款的呼吁已经向国会议员、商业部和白宫提出。报告中有一处写道,夸特梅因带着副总统拜伦·斯通布里奇去巴哈马群岛旅行,目的是想要副总统支持这笔贷款。后来,斯通布里奇在内阁一级讨论了贷款的可能性问题,但结果是一致反对。
现在海沃德总算知道,那天晚上在巴哈马别墅的花园里,大乔和副总统一边散步,一边低着头交谈时是在讨论什么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愤愤然。正当华盛顿的政治机器最后作出了拒绝贷款给超国公司的明智决定时,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却在他罗斯科的敦促下,关怀备至地送上去一笔贷款。大乔已经证明自己不愧是一名用诡计诱人上钩的大师。即使到此刻,海沃德的耳边还响着夸特梅因的话:如果你们嫌五千万太大,没法筹措,那就当我没说这事得了。我可以把这笔生意留给大通银行。
这是自古以来骗子们惯用的手法,而精明老练的银行家海沃德竟落入了圈套。
至少有一点还好,对副总统的巴哈马之行,报告只大略谈了几句,显然对这次旅行知道得很少。另外使海沃德大为宽慰的是,报告没有提到Q氏投资公司。
海沃德不知道杰罗姆·帕特顿是否想起了美一商提供给以大乔为首的投机商秘密团体——Q氏投资公司的另外一笔二百万美元的贷款。也许他没有想起。而亚历克斯·范德沃特对此也毫无所知,不过他很快就会发现的。但更重要的是要确保:海沃德接受Q氏投资公司“额外津贴”
股票一事不被发现。他当初曾打算把这些股票还给G·G·夸特梅因,但后来却没有还,现在他深感后悔。现在后悔是来不及了,不过他至少还可以把这些股票单据从他的保险箱里拿出来撕掉。这才是最保险的。好在这些单据都是馈赠券,没有用他本人的名字登记。
海沃德感到,暂时他不能考虑他跟亚历克斯·范德沃特之间的竞争,而只能集中考虑如何保全自己。超国公司的破产,对他在银行和董事会内会有什么影响,他不抱幻想。他将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人人唾弃的贱民。但是,即使在目前,凭着迅速的行动和某种运气,事情也许还能挽回。如果能把贷款收回,他说不定还能成为一名英雄呢。
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跟超国公司取得联系。他指示他的秘书卡拉汉夫人接通G·G·夸特梅因的电话。
几分钟后,卡拉汉夫人报告说:“夸特梅因先生不在国内。他的办公室对他的行踪不太清楚。他们不肯提供别的情况。”
真是一开始就不吉利。海沃德厉声说道:“那就接通英奇贝克。”
自从第一次在巴哈马见过面后,他曾跟超国公司的稽核师斯坦利·英奇贝克交谈过几次。
电话里传来了英奇贝克轻快的声音,带着纽约人说话特有的鼻音:
“罗斯科,有什么事吗?”
“我一直想找到乔治在什么地方。你们那儿的人似乎不……”
“他在哥斯达黎加。”
“我想跟他讲话。有什么号码可以给他打电话吗?”
“没有。他留下指示说他不想听电话。”
“我有急事。”
“那告诉我好了。”
“好的。我们要求归还我们的贷款。我现在先通知你,正式的书面通知今晚的邮班就会寄出。”
一阵沉默。英奇贝克说:“你是开玩笑吧?”
“我是当真的。”
“但是为什么呢?”
“我想你能够猜得出。而且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我在电话里细谈理由。”
英奇贝克默不作声——这本身就是意味深长的。过了一会他抗议说。“你们银行简直荒唐可笑,不讲道理。就在上星期,大乔还告诉我,说他愿意让你们把贷款再增加百分之五十。”
对方的厚颜无耻使海沃德感到震惊。慢慢地,他才想起以前有一次超国公司也曾靠了厚颜无耻的虚张声势而如愿以偿,但这回决不可以让它得逞。
“如果贷款迅速偿还,”海沃德说,“那么我们对所掌握的任何情报都将严守秘密。这一点我可以担保。”
他想,现在问题已经归结到这样一点:大乔、英奇贝克和其他了解苏纳柯真相的人是否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来拖延时间。如果是这样,美一商倒可以比别的债权人抢先一步。
“是五千万美元哪!”英奇贝克说,“我们手头没有这么多现金。”
“我们银行可以同意分批付清,条件是一笔紧接着一笔。”当然,问题的实质还在于:在目前这种现金极度短缺的情况下,超国公司到哪里去找到五千万美元呢?海沃德发觉自己在浑身冒汗——紧张、不安和希望交织在一起。
“我将转告大乔,”英奇贝克说,“但是他会不高兴的。”
“在你转告他的时候,请告诉他,我还要讨论我们对Q氏投资公司的贷款。”
海沃德挂上电话的时候,虽然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但英奇贝克好象是呻吟了一声。
在寂静无声的办公室里,罗斯科·海沃德朝后倒在装有弹簧垫子的转椅上,使自己慢慢地放松下来。过去一个钟头里发生的事情突如其来,弄得他目瞪口呆。现在,当他开始对此作出反应时,他感到沮丧,感到孤独。他希望自己能暂时摆脱掉这一切。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他会欢迎阿弗丽尔来和他作伴。但是,自从一个多月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以来,她一直没有同他联系。过去,总是她打电话来,他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他一时冲动,打开了他一直带在身边的袖珍通讯簿,翻查着他记得是用铅笔记在上面的一个电话号码。这是阿弗丽尔在纽约的电话号码。
他拨出了这个号码,用的是一条直通的外线。
他听到了铃声,然后便传来阿弗丽尔柔和悦耳的声音:“喂。”一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便剧跳起来。
待他报过姓名,她说:“你好,罗西。”
“你我很久没见面了,亲爱的。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会接到你的电话。”
他感觉到对方在犹豫。“但是,罗西,亲爱的,你已经不在名单上了。”
“什么名单?”
对方又迟疑了一下。“也许这话我不应该说。”
“不,请一定告诉我。这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
“好吧。这是超国公司提出的一份绝密名单,规定由他们出钱可以接待那些人。”
他突然有一种被绳子捆着收紧的感觉。
“谁有这种名单?”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姑娘们都有。别的人我就不清楚了。”
他不再说话,紧张地思考着,并且推想到: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想他现在不在这种名单上了,自己应该为此高兴才是。不过他又发觉自己因嫉妒而感到痛苦,很想知道谁在名单上。无论如何,他希望把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完事。想到这儿他才出声问道:“这是不是说你不能再到这里来跟我见面了?”
“那倒也不一定。不过,如果我来,那就该你自己出钱了,罗西。”
“这该有多少呢?”他问的时候,简直不相信说话的是他自己。
“这包括我从纽约来的飞机票,”阿弗丽尔一本正经地说。“还有旅馆费用。另外,我的身子是二百美元。”
海沃德记得从前曾想知道超国公司为他支付了多少钱。现在他知道了。他把电话挪开一点,内心深处理智跟情欲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他知道单独跟阿弗丽尔在一起是怎么回事,但良心上又觉得过不去。另外,这些钱对他来讲也是一笔太大的开支。但他需要她。的确是非常需要她。
他又把电话举到耳边:“你什么时候可以来呀?”
“下星期二。”
“不能早一点吗?”
“恐怕不能,亲爱的。”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傻瓜,他知道从现在起到星期二,他将排着队等在别人后面;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些人有权比自己优先。但他没有办法,还是情不自禁地对她说:“好吧,就星期二。”
他们商定,她来时将下榻于哥伦比亚·希尔顿旅馆,再从那里打电话通知他。
海沃德开始品尝那即将到来的甜蜜。
他提醒自己,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做好——把他的Q氏投资公司的股票单据毁掉。
他乘直达电梯从三十六层来到底楼门厅,然后通过地道走到毗邻的市中心分行。只花了几分钟,他就来到私人保险箱之前,取出了那四张每份五百股的单据。他带着这些单据回到楼上,准备亲自将它们塞进碎纸机。
但是回到办公室,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上次他检查时,发现这些股票价值两万美元。他是不是过于性急莽撞了呢?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候再毁掉这些单据也不迟呀。
主意改变以后,他便把这些单据锁进了一只存放私人文件的写字台抽屉。
第十二章
在迈尔斯·伊斯汀最料想不到的时候,好运气竟然来了。
就在两天前,他还灰心丧气,情绪低落,深信自己在“七七”健身俱乐部的苦役除了使自己在犯罪的泥坑里越陷越深外,不会产生什么别的结果。监狱的阴影重又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使他胆战心惊。迈尔斯曾把他忧郁的心事告诉过胡安尼塔。虽然他们俩在相爱时可以暂时忘掉一切,但情绪的基调并没有改变。
星期六,迈尔斯跟胡安尼塔见了面。到了星期一的深夜,在“七七”俱乐部里,经理纳特·内桑森派人来叫他了。象往常一样,他当时正帮着给三楼的纸牌和骰子赌客们送酒和三明治。
当迈尔斯走进经理办公室时,内桑森那里已有两位客人。一个是高利贷者俄国佬奥敏斯基,另一位是个身材高大、粗眉大眼的家伙,迈尔斯曾在俱乐部里见到过他几次,听到别人都叫他托尼·贝尔·马里诺。
“贝尔”这名字倒是名符其实。此人身躯粗壮有力,动作迟缓,脸上露出一副凶相。托尼·贝尔显然是有权威的,别人都要听他调遣。他每次来“七七”俱乐部,都乘坐一辆卡迪莱克牌轿车,陪同前来的除了司机以外还有一名随从,两人显然都是保镖。
内桑森讲话时显得很神经质。“迈尔斯,我刚才一直在给马里诺先生和奥敏斯基先生讲,你在这里是多么有用。他们想让你帮个忙……”
奥敏斯基粗率无礼地对经理说:“外面等着去。”
“是,先生。”内桑森马上离开了。
“外面车子上有个老家伙,”奥敏斯基对迈尔斯说。“叫马里诺先生的人给你帮忙,把他抬进来,但别让人看见他。把他弄到你旁边的房间里,让他呆在里面。除非不得已,不要离开他。在你必须走开的时候就把他锁在里面。我要你负责,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迈尔斯不安地问:“我是不是要用武力把他关在这里呢?”
“不会让你用武力的。”
“老家伙懂得这是怎么回事,他不会调皮的。”托尼·贝尔说。象他这样一个大个儿,他的假嗓子真尖得出奇。“记住,他对我们太重要了,所以要好好地伺候他。但是别让他灌黄汤。他会要的,一点也别给他。懂吗?”
“懂了,”迈尔斯说。“你是说他此刻失去知觉了吗?”
奥敏斯基回答说:“他大喝了一个星期,醉得象团泥。你的任务就是照料他,让他把酒戒掉。他在这里的时候——大约要三、四天吧——
你可以先把别的工作停下。”他又补充说:“好好干吧,再立上一功。”
“我尽力而为,”迈尔斯对他说。“这老头有名字吗?我总得叫他个什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奥敏斯基说:“丹尼。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几分钟以后,在“七七”俱乐部的外面,托尼·贝尔·马里诺的司机兼保镖厌恶地向人行道上啐了一口,抱怨地说:“老天爷!这老家伙臭得象个粪桶。”
一辆道奇牌轿车停在路边,汽车靠人行道一边的后座车门已经打开,座位上横着一具毫无生气的人体。司机兼保镖以及另一名保镖此时正同迈尔斯·伊斯汀一起查看这具人体。
“我会设法把他弄干净的,”迈尔斯说。闻到这股吐得一地的秽物的刺鼻恶臭,迈尔斯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过我们得先把他抬进去。”
第二名保镖催促道:“他妈的!快点干完算数。”
于是他们一起伸手进去把老家伙抬了起来。在灯光昏暗的街上,只依稀看得出老家伙一团灰白的乱发,苍白瘦削、长满了胡子的面颊,紧闭的双眼,露出无齿牙床的松垂张开的嘴巴。醉汉穿的衣服污渍斑斑,破烂不堪。
“你们看他死了吗?”当他们从汽车里把老家伙抬出来的时候,第二个保镖问。
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是由于搬动引起的,老家伙“哇”的一口吐了出来,铺头盖面地弄了迈尔斯一身。
那个司机兼保镖的角色没有溅到污物,他咯咯地笑着说:“他活着,暂时还没死。”他见迈尔斯在打恶心,于是对第二位保镖说:“老弟,还是咱俩抬吧。”
他们把一动也不动的老家伙抬进俱乐部,从后楼梯上了四楼。迈尔斯带着一把房门钥匙,开了门上的锁。这是一间跟他的斗室相似的小房间,里面只摆一张单人床,一个五斗橱,两把椅子,一只脸盆和几块搁板。房间四周贴着护壁镶板,在离天花板一英尺的地方开始露出了墙壁。
迈尔斯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对另外两个人说:“等一下。”说着就跑下楼去,从健身房里拿来一块橡胶布,铺在床上。他们砰地一声就把老家伙丢了上去。
“现在他就全归你管了,迈尔斯,”司机兼保镖说。“趁我还没吐,咱们快走吧。”
迈尔斯强忍住厌恶,给老家伙脱下衣服,然后让他仍然昏迷不醒地睡在橡胶布上,用海绵给他擦洗了一番。老家伙这才不是那么脏,那么臭气熏人了,于是迈尔斯便边抬边拉地抽出了橡胶布,让他在床上睡安稳了。在整个过程中,老家伙呻吟着,又吐了一次,不过这一回只吐出来一些唾沫,迈尔斯给他揩掉了。后来迈尔斯给他盖上一条被单和一条毯子,老人看上去就睡得更加舒服了。
刚才给老家伙脱衣服的时候,迈尔斯就让它们落在小房间的地板上。现在他把它们收起来,放进两只塑料袋,准备第二天拿去洗烫。在料理这一切的时候,他倒空了所有的衣袋。从一件上衣口袋里倒出了一副假牙齿;从别的口袋里还倒出了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把梳子、一副厚镜片的眼镜、配套的一支金笔和一支铅笔、一串钥匙,另外在里面的一只口袋里还有三张键式信用卡和一只塞满钞票的钱夹。
迈尔斯拿出假牙来冲洗了一番,然后放在床边的一杯水中。那副眼镜他也放在床边不远的地方。然后他便研究起银行信用卡和钱夹来。
这三张信用卡是分别开给弗雷德·W·赖尔登、R·K·贝内特和艾尔弗雷德·肖的。每张卡的背面都有签名,但尽管名字不同,三张卡上的笔迹却是一样的。迈尔斯把卡又翻过来,检查开卡日期和截止日期,结果证明这三张信用卡都还通用。据他判定,它们都是真卡。
他把注意力转向钱夹。在塑料“窗”底下是一张本州的驾驶员执照。
因为塑料已经发黄,透明度减弱,所以迈尔斯把执照拿了出来,结果却发现在它下面还有第二张执照,第二张下面还有第三张。执照上的名字跟信用卡上的三个名字完全一致,但是三张执照上贴的正面半身像却是同一个人的。他凑近些细看。如果把拍照时的差别考虑进去,此人无疑就是床上的这个老家伙。
迈尔斯准备让纳特·内桑森把信用卡和钱夹放在俱乐部的保险柜里,但他必须知道一共交上去多少钱,于是他便把钱夹里的钱拿出来数了数。数目大得出奇——共五百一十二元,其中约有一半是二十美元一张的新钞票。正是这些二十元的钞票使他愣住了。迈尔斯仔细地检查了几张,用指尖摸着纸的纹理。然后他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看来他睡得很死。于是,迈尔斯悄悄地离开房间,穿过四楼的走廊来到自己的屋里。
几分钟以后,他带来一只袖珍放大镜,把这些二十元一张的钞票放在放大镜下面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直觉一点不错:这些钞票果然都是假的,尽管伪造得很高明,质量跟他一个星期前在“七七”俱乐部买进的那几张不相上下。
他推想到:这些钞票,或者说其中的一半,是伪造的。那三张驾驶员执照显然也是伪造的,而且看来很可能跟上星期朱尔斯·拉罗卡拿给他的那一张假执照出自同一来源。由此看来,这三张信用卡是否也是伪造的呢?也许,他终于已经接近了伪造的键式信用卡的出处,而这正是温赖特急于要查明的。迈尔斯又激动又紧张,只觉得心头怦怦直跳。
他需要把这个新情报记录下来。他把信用卡和驾驶执照的种种细节记在一张擦手纸上,不时还回过头去看一看床上的老头是否在动。
过了一会,迈尔斯把灯关掉,从外面把门锁上,拿着钱夹和信用卡到了楼下。
那天晚上,迈尔斯的房门半开着。想到自己对睡在走廊对面小房间里那个老头所负的责任,他睡得很不安稳。他还花了一些时间推测这位他已开始以丹尼相称的老头的身份和他所扮演的角色。丹尼跟奥敏斯基和托尼·贝尔·马里诺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把他弄到这里来?托尼·贝尔说过:他对我们太重要了。这又是为什么?
天一亮迈尔斯就醒了,一看表是六点三刻。他爬起来,很快漱洗完毕,刮了脸,穿戴停当。走廊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他走了过去,把钥匙轻轻插进去,然后伸进头去一看。丹尼夜间改变了躺着的姿势,但仍然睡着没醒,并发出轻微的鼾声。迈尔斯拿起盛放衣服的塑料袋,重新锁上门,走下楼去。
二十分钟后,他托着早餐盘子回来了,托盘上放着浓咖啡、烤面包片和炒蛋。
“丹尼!”迈尔斯摇晃着老头的肩膀。“丹尼,醒醒!”
毫无反应。迈尔斯又摇了一阵。终于两只眼睛小心翼翼地张开了,把他打量了一番,然后又急急忙忙地闭紧了。“走开,”老头咕咕哝哝地说:“走开。我还不准备下地狱呢。”
“我不是魔鬼,”迈尔斯说。“我是朋友。是托尼·贝尔和俄国佬奥敏斯基让我来照料你的。”
布满眼屎的眼睛又睁开了。“是他们这两个魔王把我找回来的吗,呃?我估量着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们常常把我找回来。”老头的脸布满了痛苦的皱纹。“啊,上帝!我的头好痛啊!”
“我拿了些咖啡来,喝下去看看会不会好一点。”迈尔斯用手臂托住丹尼的肩膀,帮他坐了起来,然后把咖啡送过去。老人呷了一口,做了个鬼脸。
他好象突然精神起来。“听我说,孩子。只要来一杯解酒的酒就可以把我治好了。现在,你拿点钱去……”他环顾四周,寻找着什么。
“你的钱都在,”迈尔斯说。“我昨晚拿下去,放在俱乐部保险柜里了。”
“这里是‘七七’俱乐部吗?”
“是的。”
“过去他们也把我弄到这里来过一次。好吧,孩子,你现在知道我是付得起钱的,劳驾你快跑到楼下酒吧间……”
迈尔斯坚定地说:“绝对不跑下去。你我都一样。”
“我不会亏待你的。”老家伙闪出狡黠的眼光,“一瓶五分之一加仑的酒算四十块钱,怎么样?”
“对不起,丹尼。我奉有命令。”迈尔斯考虑着接下去该说些什么,然后便单刀直入:“而且,如果我拿着你那些二十块一张的钞票去用,我会被抓起来的。”
迈尔斯这话好象是开了一枪,丹尼突然坐起来,脸上显出惊恐怀疑的神色。“谁说你会……”他呻吟了一声,愁眉苦脸地说不下去了,一只手痛苦地摸着头。
“总得有人把钞票数一数啊。所以我就数了一下。”
老头无力地说:“那些二十块一张的钞票都是货真价实的。”
“当然,当然,”迈尔斯应和着。“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钞票。几乎跟美国铸币局印的钞票一模一样。”
丹尼抬起了眼睛。他感到好奇,但又一肚子的狐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情况?”
“在我坐牢之前,我在银行里工作过。”
一阵沉默。过了一会,老人问道:“你为什么坐牢?”
“盗用公款。现在我已被假释。”
丹尼显然放松了戒备。“我想你是自己人吧。不然你就不会给托尼·贝尔和那位俄国佬干事了。”
“不错,”迈尔斯说。“我是自己人。接下来就该让你恢复健康了。
现在我们到蒸汽浴室里去吧。”
“我需要的不是蒸汽,而是喝上那么一小口。就那么一口,孩子,”
丹尼恳求道。“我发誓绝不多喝。对一个老人,这么小小的一点恩惠你总不会拒绝吧。”
“我们还要让你出身汗,把你已经喝下去的酒蒸发一点出来呢。到那时管保你舒服。”
老头呻吟着说:“你个没心肝的!没心肝的!”
在某种程度上,这真有点象管小孩一样。好不容易把对方这阵象征性的抗议对付过去之后,迈尔斯给丹尼裹上一件浴衣,把他带到楼下,然后陪他赤身裸体地穿过一间间的蒸汽浴室,用毛巾给他擦身,最后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在一只按摩台上,用相当不错的技术亲自为他捶击和按摩。这时时间尚早,健身房和蒸汽浴室里空荡荡的,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也没来几个。当迈尔斯陪着老人回到楼上去时,也没看到什么人影。
迈尔斯用干净床单重新把床铺好。这时丹尼已经平静下来,他顺从地爬上床去。差不多一上床他便睡着了,不过不象昨晚那样,现在他睡得安稳酣畅,甚至象一个天使。说来奇怪,迈尔斯虽然还不真正了解这位老人,却已经喜欢起他来。在他熟睡的时候,迈尔斯轻轻地在他头下铺上一块手巾,给他刮了脸。
将近中午的时候,迈尔斯在走廊对面自己的房间里读着书,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嘿,迈尔斯!老弟,把屁股抬抬吧!”这粗声粗气的嗓门是朱尔斯·拉罗卡的。
迈尔斯猛地惊醒,只见那熟悉的、大腹便便的身影正站在门口。迈尔斯伸出手去摸索走廊对面那个小房间的钥匙。钥匙还在原处,这使他放下了心。
“给老酒鬼拿了些衣服来,”拉罗卡说。他手里拎着一只纤维板的衣箱。“奥敏斯基吩咐把这些东西交给你。”
拉罗卡真不愧是一位无处不在的使者。
“好的。”迈尔斯伸个懒腰,走到洗涤槽旁用冷水浇了浇脸。然后,让拉罗卡在后边跟着,他打开了走廊对面的房门。两人走进去的时候,丹尼战战兢兢地在床上坐了起来。虽然面容依然憔悴,苍白得没有血色,但看来他比到达这里以后的任何时候都显得好些。他已经把假牙装进嘴里,把眼镜也戴上了。
“你这没用的老酒鬼!”拉罗卡说。“总是给大伙添一大堆麻烦。”
丹尼挺挺腰,坐直了身子,厌恶地注视着指责他的这个人。“我有用得很呢。这点你知道,别人也知道。至于说到喝酒,每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嘛。”他指指衣箱:“如果你是给我送衣服来的,那就照吩咐去做,把它们挂起来吧。”
拉罗卡丝毫不因为老头的揶揄而动容,他咧嘴一笑说:“听你说话的口气,你的元气恢复得很快哩,老臭鬼。我想迈尔斯累得不轻吧。”
“朱尔斯,”迈尔斯说。“请你在这里等一会,让我下去拿盏太阳灯好不好?我想这对丹尼会有好处的。”
“当然可以。”
“我想先跟你讲句活。”迈尔斯点头向他示意,拉罗卡跟他走出屋来。
迈尔斯压低了嗓门问:“朱尔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什么人?”
“一个古怪的老头。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溜出去,大喝一通。然后,总得有人去把这个老酒鬼找回来,帮他清醒过来。”
“为什么呢?他从哪里溜出去呢?”
拉罗卡不作声了。象一个星期前那样,双眼又露出猜疑的寒光。
“你又在提问题了,老弟。托尼·贝尔和奥敏斯基告诉了你些什么?”
“除了老头叫丹尼外,什么也没说。”
“如果他们想多告诉你些什么,他们自己会对你讲的。我不能讲。”
拉罗卡走后,迈尔斯在小房间里装起一盏太阳灯,让丹尼在灯下坐了半个钟头。以后,老头便一直安静地躺在床上,时醒时睡。傍晚时,迈尔斯从楼下端来晚饭,丹尼吃了一大半——这是他二十四小时之前来到这里以后吃的第一顿正餐。
第二天——星期三——的上午,迈尔斯又把蒸汽浴和太阳灯疗法重复了一遍,然后两人便下起棋来。老头思想敏捷,反应迅速,两人杀了个棋逢敌手。到这时,丹尼的态度已经变得非常友好而轻松随和,并且一点也不掩饰他喜欢迈尔斯给他作伴,照料他。
整个下午,老人一直想讲话。“昨天,”他说,“那个讨厌的拉罗卡说你对钞票懂得很多。”
“这是他逢人便讲的。”于是,迈尔斯介绍了自己的癖好以及这种癖好在狱中引起的兴趣。
丹尼又问了一些问题,然后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现在把我的钱要回来。”
“我这就去给你拿来。不过我必须再把你锁在房间里。”
“如果你还担心我溜出去喝酒,那是大可不必的。这一回,我的瘾头已经过去了。这一戒很见效呢,可能要过几个月我才会再喝酒!”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尽管如此,迈尔斯还是锁上了门。
丹尼拿回自己的钱,把它们摊在床上,然后分作两堆。一堆是二十元一张的新钞票,另一堆票面各异,大多数已用脏。从第二堆中,丹尼拣出三张十元一张的钞票递给迈尔斯。“孩子,你洗净了我的假牙,还为我修面,给我拿来太阳灯,留下这点钱作个纪念吧。我感谢你对我的照料。”
“听着,你不必这样。”
“拿着。顺便说一句,这都是货真价实的钞票。现在给我讲点什么吧。”
“只要我知道的,我都愿意给你讲。”
“你怎么认出那些二十元一张的钞票是假的呢?”
“起初我没看出来。但是如果用放大镜一看,就会发现安德鲁·杰克逊头像的线条有些模糊不清。”
丹尼颇有点哲人风度地点点头。“这便是政府所用的钢铸和照相胶板之间的区别了。不过技术最高明的胶印技师可以印得非常相象。”
“这些钞票就印得很象,”迈尔斯说。“钞票的其他部分简直无懈可击。”
老头的脸上掠过一个隐约的微笑。“纸的质量怎么样?”
“它把我给骗了。一般说来,假钞票用手指一摸就可以辨别出来。这些钞票可是真假难分。”
丹尼低声说:“用的是二十四磅的证券纸。百分之百的棉花纤维。人们以为你是没办法搞到这种纸的。其实不然。如果到处去找,还是可以买到的。”
“如果你真是这么感兴趣,”迈尔斯说,“我倒有几本关于钞票的书在走廊对面的房间里。我想到了其中的一部,是联邦经济情报局出版的。”
“你指的是《钞票知识》一书吗?”看到迈尔斯露出惊讶的神色,老头笑了。“这其实是伪币制造者手册。书里讲到检查伪币要找哪些线索,还列举了伪币制造者所犯的各种错误,甚至还附有图片。”
“是的,”迈尔斯说。“我知道。”
丹尼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继续说下去:“政府竟把这部书四处分发!你写信到华盛顿,他们就会把书邮寄给你。有一个名叫迈克·兰德雷斯的伪币制造专家写过一本书,他在书里说:《钞票知识》一书是每个伪币制造者不可缺少的必读书。”
“兰德雷斯被抓起来了,”迈尔斯说。
“这是因为他跟一帮笨蛋在一起工作。他们没有什么组织。”
“你对这方面好象知道得很多。”
“稍微知道一点。”丹尼收住话头,从真钞票和假钞票中各拣出一张,然后加以比较。看着看着他高兴得咧嘴笑了。“你知道吗,孩子,美国钞票是世界上最容易复制和印刷的货币。原因是,它当初的设计纵然复杂,上个世纪的雕版工人也确实无法使用他们当时的工具复制美钞,但自从那时以来,我们已经有了各种小型胶印印刷机和高辨力照相胶印法,所以只要有精良的设备,加上一点耐心,一个技术熟练的行家就可以印出非专家便检查不出的伪币来,而报废率并不高。”
“这种情况我已经略知一二,”迈尔斯说。“但到底有多少伪币在继续流通呢?”
“听我告诉你。”丹尼似乎很得意,显然是被自己特别喜欢的话题吸引得收不住嘴了。“每年有多少假钞票印出来而不被发现,谁也不知道个确数,但总归是相当可观的一大笔。政府说每年有三千万美元伪币,其中有百分之十上市流通。但这只是政府的统计数字,而我们至少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政府发布的任何统计数字都是根据政府所企图证明的东西而加以夸大或缩小的。在这个问题上,他们希望把数字缩小一些。
据我猜想,每年大概有七千万,甚至可能接近十亿。”
“我想这是可能的,”迈尔斯说。他记起在银行时有多少假钞票被发觉,而更多的假钞票则大概根本没有引起注意。
“你知道哪种钞票最难复制吗?”
“我不知道。”
“是美国捷运公司的旅行支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迈尔斯摇摇头。
“因为它是用深蓝色印的,而这种颜色对照相胶印版来说简直无法摄影。在这方面稍有知识的人都不会浪费时间去进行尝试,所以说,美国捷运公司的支票比美国钞票要保险一些。”
迈尔斯说:“有谣传说,不久将有一种新的美国货币,象加拿大那样用不同的颜色来代表不同的货币单位。”
“这不仅仅是谣传,”丹尼说。“这已经是事实。大量的各种颜色的纸币已经印好,由财政部存在仓库里。比现有的任何钞票都要难以复制。”他顽皮地笑了笑。“不过旧货币还会流通一个时期。或许在我死前不会废止不用。”
迈尔斯坐着没有作声,他正在把所听到的一切加以消化。最后他说:
“丹尼,你已经问了我许多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我不说一定回答你,孩子。但你不妨提出来试试。”
“你究竟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老头考虑了一会。他用一只大拇指抚弄着下巴,一边打量着迈尔斯。
他的内心活动可以部分地从面部表情看出来:一方面很想推心置腹,一方面又要提防;一方面想得意洋洋地暴露身份,一方面又要小心谨慎。
突然,丹尼下了决心。“我已经七十三岁了。”丹尼说,“我是一名熟练的工匠,干了一辈子的印刷工。直到现在我还是技术最好的。印刷不仅是门手艺,而且还是一种艺术。”他指指仍旧摊开在床上的那些二十元一张的钞票,“这些都是我的作品,影印版是我做的,钞票是我印的。”
迈尔斯问:“那些驾驶执照和信用卡呢?”
“跟印钞票相比,”丹尼说,“印那些东西就象往桶里撒尿——太容易了。是的—都是我印的。”
第十三章
迈尔斯现在迫不及待地要找个机会把他获悉的情报通过胡安尼塔报告给诺兰·温赖特。但他一直没法离开“七七”俱乐部,这好不叫人心焦。而通过健身俱乐部的电话把这样重要的情报送出去,风险似乎又太大了。
星期四——丹尼坦率地暴露了自己身份之后的第二天——的早晨,种种迹象表明老头已从狂饮后的烂醉中完全恢复过来了。迈尔斯陪着他显然使他愉快,两人于是又下棋解闷。他们的交谈也在继续进行,不过丹尼比起前一天来说话提防得多了。
如果丹尼想离开,他自己是否能够走得了,现在还不清楚。即使他可以走,他也没有作过这样的表示,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对于关在四楼小房间里的生活似乎还很满意。
在星期三和星期四后来的谈话中,迈尔斯曾试图更多地了解一些丹尼的伪造活动,甚至间接地提到了总部所在地这一要害问题。但丹尼总是机敏地避开这一话题,不再多谈;迈尔斯本能地感到,老头对他早些时候的坦率已开始懊悔。他想起了温赖特的劝告——“不要性急,要沉住气。”——于是决定不再进一步试试自己的运气了。
迈尔斯尽管心里高兴,却又不免有些沮丧。他发现的每一件事都肯定会使丹尼被插入狱。迈尔斯仍然喜欢这个老头,对肯定要随之发生的事情感到难过。然而,他提醒自己,这也正是他自己恢复名誉的唯一必经之路。
高利贷者奥敏斯基和托尼·贝尔·马里诺两人跟丹尼都有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还不清楚。迈尔斯对俄国佬奥敏斯基或者托尼·贝尔并不关心,但想到他们如果发现——他想他们总有一天会发现——他所扮演的内奸角色时,他便不寒而栗。
星期四傍晚,朱尔斯·拉罗卡又出现了。“我带来了托尼的口信。明天上午他派汽车来接你。”
丹尼点点头,而迈尔斯又提问题了:“汽车带他到哪里去?”
丹尼和拉罗卡两人都盯着他看,没有回答,迈尔斯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迈尔斯决定冒一次不大不小的险,给胡安尼塔打个电话。
他一直等到午夜时分把丹尼锁在他的小房间里以后,才走下楼去,在俱乐部底楼使用一只投币式公用电话。迈尔斯塞进去一角硬币,拨了胡安尼塔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响过一遍,便传来她那柔和的声音:“喂!”
公用电话是挂在墙上的,装在酒吧间外面。迈尔斯尽量压低声音,以免别人听到。“你知道我是谁。不要说出名字来。”
“好的,”胡安尼塔说。
“告诉我们共同的朋友,我在这里已经发现了重要的东西。非常重要的东西。是他最最想要知道的。我现在不便多说,明天晚上我到你那里去。”
“好的。”
迈尔斯挂上了电话。同时,俱乐部地下室里的一台秘密磁带录音机也自动地关上了,在投币式公用电话的听筒被拿起来的时候,这架录音机也曾这样自动打开过。
第十四章
象下意识中的广告一样,《创世记》里的几句话不时地闪过罗斯科·海沃德的脑海: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近几天来,海沃德一直在担心事:他跟阿弗丽尔从那个难忘的巴哈马月夜开始的私通会不会成为他将自食苦果的罪恶之树呢?现在正在发生的种种不顺心的事情——超国公司令人心悸地突然败落,这可能使他在银行里的宏图无法实现——难道都是上帝对他个人的惩罚吗?
反之,如果他毅然决然地立即跟阿弗丽尔一刀两断,再也不去想她,上帝会不会宽恕他呢?上帝会不会因此而使超国公司恢复实力从而使他的仆人罗斯科也时来运转呢?海沃德想起《尼希米记》中的一段话:……
你是乐意饶恕人,有恩典,有怜悯,不轻易发怒,有丰盛慈爱的上帝……
他相信上帝也许会宽恕自己的。
问题是他没有办法加以肯定。
另外,按照他们上星期的安排,阿弗丽尔星期二要来,这也是不利于他跟她一刀两断的。最近,各种难题纷至沓来,海沃德特别渴望见到她。
星期一整天和星期二早晨,他一直在办公室里犹豫不决。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打个电话到纽约叫她不要来。但是到了星期二上午十点光景,他意识到要打电话为时已晚(他知道纽约来的班机的飞行时刻表),反正不必再作什么决定了,他倒因此感到松了口气。
黄昏时,阿弗丽尔通过直通海沃德办公桌的保密专线打来电话。
“嗨,罗西!我已经到了旅馆。432号套间。香槟酒在冰镇——可我等你却等得熬不住了。”
他后悔自己没有建议开个单间而不要开套间,因为掏腰包的是他。
出于同样的理由,他觉得香槟酒似乎也太过奢侈,没有必要。提出来把酒退掉会不会显得太小气呢?看来会的。
“我就来,亲爱的,”他说。
他乘坐配有司机的银行公车来到哥伦比亚·希尔顿旅馆,这样总算省下了一笔小小的开支。海沃德告诉司机,”不要等我。”
他一走进432号套间,她便立即伸出双臂抱住他,用她那丰满的双唇贪婪地吻着他的嘴唇。他紧紧地搂着她,马上感到一阵他已有所领略并开始心向往之的冲动。透过衣服他可以感到阿弗丽尔细长苗条的两腿正在向他贴紧,逗引着,挪动着,预示着热情时刻的到来,直到他的身心似乎一下子全部集中到那即将到来的幸福为止。过了一会,阿弗丽尔才松开手,摸摸他的面颊,走开了。
“罗西,咱们为什么不先把帐目结清呢?然后咱们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纵情作乐了。”
她这种突如其来的注重实际的态度使他猛地一惊。他不禁自问:难道一向都是这样的吗——满足之前先要钱?不过他想这也合乎情理。如果留待事后算帐,顾客的欲望已得到满足,不再那么猴急,也许会赖帐的。
“好吧。”他说。他早已在一只信封里放进两百美元,这时,便向阿弗丽尔递了过去。她取出钱,开始点起来。他问她:“你难道不相信我?”
“还是让我向你提个问题吧,”阿弗丽尔说。“假定我拿了钱去存你们银行,你们难道不派人点数吗?”
“当然要点数的。”
“就是这话,罗西,银行有权提防别人,别人也同样有权替自己留神。”她点完钞票,然后单刀直入地说:“这是给我的两百块。除此之外,还有飞机票钱和出租汽车费,共计是一百二十块;套间费是八十五块,香槟酒和小费是二十五块。咱们就再算它二百五十块吧,这样所有的费用都统统包括进去了。”
这个总数吓得他打了个趔趄,他不满地说:“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我也不是一般的姑娘啊。超国公司掏腰包的时候花的钱并不比现在少,那时候你好象并不在乎。另外,如果你想找第一流的姑娘,就得付大价钱。”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开门见山的味道,完全不是开玩笑。他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另一个阿弗丽尔。比起刚刚那个柔顺而急于讨好的尤物来,现在这个阿弗丽尔要精明、冷酷得多。海沃德无奈,只得从皮夹子里取出二百五十美元递了过去。
阿弗丽尔把全部钞票放进手提包的内袋。“行啦!生意就谈到这里为止。现在咱们可以专心作乐了。”
她向他转过身来,热烈地吻他,同时用她纤长、灵巧的手指轻柔地梳理着他的头发。他的欲火刚才有一阵子略有低落,此刻又开始复活了。
“罗西,亲爱的,”阿弗丽尔悄声说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满脸的倦容和忧虑。”
“最近我在银行里碰上一些难处理的问题。”
“那咱们就来让你轻松轻松吧。你先喝点香槟酒,然后就可以来消受我了。”她从冰镇桶里取出酒,熟练地开了瓶,斟满两杯。他们一起呷着酒,这一次海沃德没有费心重弹他的戒酒主义老调。不久,阿弗丽尔便开始把他的衣服脱掉,然后又把自己的衣服脱掉。
到了床上,她便不停地在他耳边灌迷汤……“啊,罗西,你真是又魁梧又健壮!”……“你真是一个伟男子!”……“慢点,亲爱的,慢着点”……“真个幸福啊!”……“要是永远没完就太好了!”
她的本事不仅在于激发起他的情欲,而且还使他觉得自己比过去任何时候更象一个男子汉。在他跟比阿特丽斯时作时辍的全部夫妻关系中,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种无所不包的快乐,在达到如此完美的满足以前会有这样一番令人陶醉的过程。
“快了,罗西”……“随你什么时候”……“对,亲爱的!啊,好极了,对啦!”
也许,阿弗丽尔的反应,部分是做作出来的。他猜想很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要紧的是,通过这个女人,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那种深沉、丰富、令人愉快的情欲。
高潮过去了。罗斯科·海沃德想,这次幽会将作为又一次美妙无比的纪念留在他的脑海中。此刻,两人躺在床上,身子软弱无力。旅馆外面,黄昏的薄暮已经化作漆黑一团,城市四处闪烁着华灯。阿弗丽尔先起床。她脚步轻盈地从卧室走进起居室,拿来两杯斟满的香槟酒。他们一边呷着香槟,一边坐在床上说话。
过了一会,阿弗丽尔说,“罗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方面的?”她要跟他讲什么姑娘家的私房话呢?
“我应该把我的超国公司股票卖掉吗?”
他吃了一惊,问道,“你有很多吗?”
“五百股。我知道这对你不算什么。但对我却是一笔巨款——差不多是我积蓄的三分之一。”
他很快就算出了结果:阿弗丽尔的“积蓄”大约是他的积蓄的八倍。
“关于苏纳柯你听到什么了?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
“理由之一,是他们大大削减了招待费,并通知我说,他们缺少现金,付不出钱。有人已经劝别的姑娘把股票卖掉,不过我还没有把我的卖掉,因为股票行情比我买进的时候下跌了好多。”
“你问过夸特梅因吗?”
“最近我们谁也没有见到过他。‘月光’……你还记得‘月光’那姑娘吗?”
“记得。”海沃德想起大乔曾提出要把那位文静美丽的日本姑娘送到自己的房间里来。他很想知道,如果当时他要了她,情况会怎样。
“‘月光’说,乔治已去哥斯达黎加,可能就留在那边。她还说,他走前卖掉了大批‘苏纳柯’的股票。”
几个星期之前他怎么没想到去找阿弗丽尔打听消息呢?
“换了我,”他说,“我明天就卖掉你那些股票。就是亏本也要抛出去。”
她叹了口气。“赚钱不容易,保住这点钱就更难了。”
“亲爱的,你这话真是说出了金融界的一条基本真理。”
一阵沉默之后,阿弗丽尔说:“在我的记忆里,你将永远是一个好人,罗西。”
“谢谢你。我也会特别亲切地想到你的。”
她向他伸过手去。“再来一次?”
他愉快地闭上眼睛,任她拥抱。她一向老练,今晚也不例外。他想,两人都已认定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次幽会了。原因之一是个实际问题,在阿弗丽尔身上,他再也花不起这笔钱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事变正在酝酿,危机即将爆发的感觉。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在他们即将消魂的那工夫,他想起早些时候曾担心上天的愤怒。唉,也许上帝——这位承认人的意志薄弱,曾在罪人中间奔波说教后来死在盗贼中间的天父耶稣——会理解的。天父会理解并原谅这一事实——在罗斯科·海沃德的一生中,最幸福的几段甜蜜时光是跟一个妓女在一起度过的。
一走出旅馆,海沃德便买了一份晚报。在第一版下半版,一条横贯两栏的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
超国公司引起恐慌
全球性巨人偿付能力如何?
第十五章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件事情导致了超国公司的最终崩溃。也许只是一件事情,也可能是许多事情积累起来,压力越来越大,就象基础结构上的负荷越来越重,渐渐失去平衡,屋顶终于突然倒坍一样。
象任何大公司所遇到的金融危机一样,几个星期,几个月以来,一些互不相干的虚弱迹象已经出现。但是只有象刘易斯·多尔西那样独具慧眼的观察家才从孤立的迹象中看出了一种危险的趋势,并向受他们特别照顾的少数人报了警。
当然,了解内幕的人比任何人得到的警报都多,并早就滑脚溜了。
这其中就包括大乔·夸特梅因。事后知道,他在苏纳柯股票行情涨到有史以来最高点的时候,通过一名代理人,把他的大部分股票抛了出去。
还有一些人则得到莫逆之交吹来的风,或是得过自己帮助的朋友的报答,了解到这一情况,也不动声色地把股票卖掉了。
再接下来便轮到象亚历克斯·范德沃特这样的人了。他在获悉这一独家新闻后,便代表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将他们所持有的所有苏纳柯股票迅速脱手,同时暗暗希望日后不管出现什么混乱情况,他们的活动都不致受到追查。另外一些机构——包括银行和各种形式的投资公司——
眼见股票行情下跌,并了解到某些内幕奥秘,很快也就对形势作出估计,如法炮制了。
联邦订有法律,明文禁止这种因为了解内幕而进行的股票交易——
但这只是官样文章。实际上,这种法律天天都有人在违反,因而在多数情况下简直是无从实施的。偶尔遇到一起罪恶昭彰的案例,或者是为了粉饰一下,也会提出起诉,并课以微不足道的罚款。不过,即使这种情况也是罕见的。
最后明白过来,知道大事不好的照例是那些个人投资者,也就是大部分的公众。这些人天真地抱着希望,幼稚而轻信,到头来却总是输个精光,上当受骗。
美联社的一篇电讯报道首先公开了苏纳柯的困境,这篇报道刊登在几家下午版的报纸上,也就是罗斯科·海沃德在离开哥伦比亚·希尔顿旅馆时看到的那篇新闻报道。到了第二天早晨,报界已搜集到更多的细节,在一些晨报,包括《华尔街日报》上,又出现了更为详尽的报道。
尽管如此,细节还是不完全的,很多人都难以相信,象超国公司这样使人放心的大公司竟会陷入严重困境。
他们的信心很快便遭到了猛烈的冲激。
上午十点,在纽约证券交易所,超国公司的股票没能跟市场上的其他股票一起开盘。提出的理由是“应接不暇”,这话的意思就是,苏纳柯的股票经纪人忙着应付“卖出”,已不可能维持正常的股票交易。
上午十一点,当“买进”五万二千股的指令出现在电报纸带上时,苏纳柯的股票总算开出盘来了。但到这时,一个月前48/美元一股的股票已下跌到19美元,到下午铃响收盘时更下跌到10美元。
纽约证券交易所本来在第二天也可能会停止苏纳柯股票交易的,只是一夜之间决定权从它手中被夺走了。证券和交易委员会宣布正对超国公司进行全面调查,在调查结束之前,苏纳柯股票的全部交易一律暂停。
这一来便使苏纳柯股票持有者和债权人焦急不安地等待了十五天之久。这些人的投资和贷款总额超过五十亿美元。在这些心绪不宁、紧张不安、束手无策的等候者中间就有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的高级职员和董事们。
超国公司并没有象亚历克斯·范德沃特和杰罗姆·帕特顿所希望的那样“再拖上几个月”。因此,最近在苏纳柯股票上所达成的交易——
包括美一商信托部卖出的大宗股票——很可能被宣布作废。作废不外乎有两种形式:或者是在有人控告以后由证券和交易委员会发布命令,或者是由股票购买人提出诉讼,声称美一商早已知道超国公司的真实情况,但在卖出股票时却没有加以透露。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对于信托部的客户来说,这将是比他们已经面临的损失更为巨大的损失,因为银行的信用差不多肯定会因此而丧失殆尽。
还有一种必须设法对付的更为现实的可能性: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给苏纳柯的五千万美元的贷款很可能会“一笔勾销”,全部损失掉。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将使美一商银行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当年的营业中遭到巨大损失,从而很可能使美一商本年度分给股东的红利不得不因此取消。这又是史无前例的。
在银行的各次高级磋商会上都充满了沮丧和不安的气氛。
范德沃特曾预言,一旦有关超国公司的谣言传开,报纸就会开始报道进行调查的情况,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就会被牵连进去。在这一点上,他又不幸而言中了。
近几年来,在《华盛顿邮报》上首先报道水门事件的英雄伯恩斯坦和伍德沃德的榜样给新闻记者们以很大的推动,这次他们就都拚命削尖了脑袋打听。他们的努力卓有成效。几天之内,记者们已经在超国公司内外发掘到好些消息来源:揭发夸特梅因耍花招、施诡计的报道开始出①
现;关于这家联合大企业不正当的“中国式记账法”也揭露出来了。接着,苏纳柯骇人听闻的巨额负债以及财务方面的其他内幕新闻,包括美一商的五千万美元的贷款,也都被公诸于世了。
当道·琼斯通讯社发出报道,第一次把美一商跟超国公司联系起来的时候,银行的对外联络部主任迪克·弗伦奇曾要求召集最高级经理人员开会。于是会议仓促举行。出席的有杰罗姆·帕特顿、罗斯科·海沃德、亚历克斯·范德沃特以及身材粗壮的弗伦奇本人,后者嘴角上照例叼着一根未点着的雪茄。
四人都很严肃——帕特顿横眉怒目,心情阴郁,几天来他一直如此;海沃德看上去疲惫不堪,心烦意乱,神经显得很紧张;亚历克斯则因为被卷入一场他曾经预见到而本来可以避免的灾难,带着一种与日俱增的愤懑心情。
“在一小时,或者更短的时间之内,”主管对外联络的副总经理率先发言,“记者们就要缠着我打听我们跟苏纳柯做交易的细节了。我相知道本行的正式立场以及我应该对他们所作的回答。”
帕特顿问:“我们有回答的义务吗?”
“没有,”弗伦奇说。“不过话说回来,谁也没有切腹自杀的义务指烦琐、复杂、不易为外人看懂的记账法。啊。”
“我以为不妨承认超国公司对我们负了债,”罗斯科·海沃德建议说,“为什么不能说到这一步为止呢?”
“因为来跟我们打交道的不是些头脑简单的傻瓜,这就是原因。提问的人当中,将有一些懂得银行法的很有经验的金融记者。所以他们的第二个问题将是:你们银行怎么会把那么多储户的钱贷款给一家客户的呢?”
海沃德厉声说:“这并不是贷款给一家客户。那笔贷款是分配给超国公司和五家子公司的。”
“当我们这样去说的时候,”弗伦奇说,“我还得尽量装出煞有介事的样子呢。”他从嘴里拿下雪茄,放在桌上,然后把一本拍纸簿送到他面前。“好吧,请把细节写在上面吧。事情总归要真相大白的,但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办得象拔牙一样痛苦,我们的处境就会显得更糟糕。”
“在我们继续往下讨论之前,”梅沃德说,“我要提醒你们,超国公司并不是只欠我们一家银行的钱。它还欠了美国第一花旗银行、美国银行、大通曼哈顿银行的钱。”
“但它们都是一些国际财团的首领,”亚历克斯强调说,“所以任何损失都可以和别的银行一起分担。就我们所知,我们银行是倒霉的个体户中最大的一家。”他本来还想再加上一句,说他曾经事先警告过所有有关的人,包括董事会在内:这样集中的一笔贷款对美一商来说是很危险的,很可能是非法的。但说这话似乎已经毫无意义。不过,他心里仍在抱怨。
经过再三斟酌,他们终于拟就一项声明,承认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在经济上跟超国公司有很深的牵连,并对此确有某种程度的忧虑。声明接着表示希望,这家经济失调的联合大企业能够恢复过来,而要恢复也许就得按美一商的强烈要求,在经营管理方面改弦易辙,从而尽量减少损失。这是一种渺茫的希望,每个人心里都明白。
他们给迪克·弗伦奇留下一定的余地,允许他在需要的时候对声明作进一步的发挥;他们还一致同意,弗伦奇将是银行的唯一发言人。
弗伦奇警告说,“记者们将设法跟你们大家进行个人接触。如果你们要使我们的口径保持一致,让每个访员都来找我好了,告诉你们手下的人也照此办理。”
当天,亚历克斯·范德沃特重新检查了他制订的银行内部的各项应急计划,这些计划应在出现某些情况时付诸实施。
“真是象食尸鬼一样残忍,”埃德温娜·多尔西说,“一家银行倒了霉,社会的注意力便都集中过来了。”
她正在美一商总行大楼亚历克斯·范德沃特的办公室里翻阅着摊在会议桌上的各家报纸。这天是星期四,迪克·弗伦奇向报界发表声明后的第二天。
当地的《时代纪事报》在头版以大字标题报道:
随着苏纳柯的破产
本地银行面临巨大损失
《纽约时报》比较克制,它告诉读者:
尽管在贷款问题上出现麻烦
美一商宣称银行稳固
在昨晚和今晨的电视新闻节目里也播送了这篇报道。
在所有报道中都提到了联邦储备委员会匆忙发表的安定人心的声明: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具有偿付能力,存户无须恐慌。尽管如此,美一商还是上了联邦储备委员会的“问题单”,而且今天上午,联邦储备委员会的一队检查人员已经悄悄地开了进来——这显然是监督机构派出的第一批人员,类似的人员还将陆续进驻。
银行的经济学家汤姆·斯特劳亨接过埃德温娜的话头。“说实在的,一家银行倒霉的时候,促使人们去注意的倒不是什么食尸鬼。依我看,大多数人是出自一种恐惧心理。那些在银行开有户头的人生怕银行被迫停业,把自己的钱赔个精光。还有一种传播得更广的恐惧,担心一家银行倒闭,别的银行也会感染上同样的毛病,整个体制因此而土崩瓦解。”
“我所担心的,”埃德温娜说,“是目前这种宣传所带来的影响。”
“我同样感到不安,”亚历克斯·范德沃特附和说。“所以我们要继续密切注意,看它会带来什么影响。”
这天中午,亚历克斯曾经召集了一次研究对策的会议。与会者中有经管分行各部门的主管人,因为大家都知道,公众如果对美一商有什么不信任,首当其冲的便是各家分行。在此之前,汤姆·斯特劳亨曾报告说,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各家分行的提款额比往常高,存款额则比往常低,不过要肯定这是一种明白无误的趋势,为时尚早。令人放心的是,在银行主顾中间还没有恐慌的迹象,不过美一商八十四家分行的经理都已接到通知,一旦发现此种迹象必须立即报告。银行的生命有赖于它的声誉和外人的信任,而声誉和信任就象娇嫩脆弱的花朵,经不起风浪,经不起反面宣传,否则它顿时就会凋谢。
这天开会的一个目的就是要保证使大家了解发生突然危机时要采取的各项措施,并务使通信联系保持畅通。看来,目的是达到了。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亚历克斯对大家说。“明天我们再碰头,时间照旧。”
结果,他们并没有碰头。
第二天,星期五,上午十点一刻,市北二十英里处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泰勒斯维尔分行的经理打电话到总行。他的电话立即转过去,由亚历克斯·范德沃特接听。
分行经理弗格斯·W·盖特威克报过姓名以后,亚历克斯开门见山便问:“出什么事啦?”
“发生了挤兑,先生。我这里挤满了人——一百多个老主顾,拿着存折和支票薄排起了长队,还有更多的人正在进来。他们要求提取全部存款,结清账目,一块钱也不留。”分行经理的声音是一个感到惊慌而又竭力保持冷静的人的声音。
亚历克斯一下子凉了半截。挤兑,对每一个银行家说来,都是一场避之唯恐不及的恶梦;这也是最近几天来亚历克斯和银行最高管理部门的其他人所最担心的。这种挤兑意味着社会上起了恐慌,一传十,十传百,对银行完全丧失了信心。更糟糕的是,一旦某家分行发生挤兑的消息传出去,它就会象野火一样席卷美一商所属的其他分行,酿成大灾而无法扑灭。从来没有那家银行——即便是规模最大、最稳固的银行——
拥有过足够的流动资金,可以一下子偿付存户的大多数,如果存户都要求现金的话。所以,如果挤兑持续下去,现金储备就要枯竭,美一商就将被迫关上大门,也许是就此关门大吉了。
过去,别的银行就发生过这种事。如果经营不善,加上出事的时机不当,运气又不佳,这种事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
亚历克斯知道,第一件要紧的事情就是使那些要提款的人放心,他们会拿到钱。第二件事便是把这场突然爆发的风波局限在当地范围内,使它不要蔓延开来。
他给泰勒斯维尔分行经理的指示简明扼要:“弗格斯,你和你手下所有的人要表现得泰然自若,就好象没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不管人家账上有多少钱,不管人家要提取多少,都要毫无疑问地照付不误。不要走来走去显出担心的样子。要高高兴兴的。”
“这可不容易啊,先生。我尽力而为吧。”
“要竭尽全力才行。此刻,我们整个银行的生存就全靠你们了。”
“是的,先生。”
“我们将尽快派人去帮助你们。你们有多少现金?”
“我们的金库里还有大约十五万美元,”分行经理说。“我估计,按照现金的提款速度,我们还可以对付一个小时,再往后就拖不了多久了。”
“现金马上送来,”亚历克斯向对方保证。“在这之前,请把你们的钱从金库里拿出来,堆放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办公桌和台子上。然后,走到主顾中间去,跟他们谈谈。让他们相信,尽管报上有那些报道,我们银行的情况还是非常好的。告诉他们,所有的人都可以拿到他们的钞票。”
亚历克斯挂断电话,马上又在另一只电话机上跟斯特劳亨通话。
“汤姆,”亚历克斯说,“气球已在泰勒斯维尔飞上天了。那里的分行需要现金和支援——要快。立即实施第一号应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