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在九一八之前,已知事态严重。……不抵抗主义,不创自张学良,而创自蒋主席。济南之役,蒋以不抵抗,制福田于无形,一面吁请国联,且不得国联之承认。今之办法,与济南无殊。国府文告中,对日避免冲突之指示,卽是国府对于张学良不抵抗主义之承认。蒋本人‘逆来顺受’之演讲,亦是不抵抗主义之证据。……”
我们试就以后史实的演变来加观察,政府当时隐忍持重的决策,无疑是十分正确的。盖在“九一八事变”后的六年──民国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七月,由“卢沟桥事变”掀起对日全面抗战之日,我国内部统一告成,国力大增,蒋委员长的最高领袖地位已告确立,威望如日中天。在他的卓越领导之下,我们奋起抗战,为时年余,全国的精华地区,多告沦失。赖我祖宗遗留下来的广土众民,以空间换时间,勉力撑持,苦鬪不懈。终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相结合,得到盟邦的大力支持,并肩作战,经过长达八年的艰苦岁月,方获最后胜利。如果当“九一八”事变发生之时,敌我实力相差悬殊,美、英、法西方诸强无力东顾,我们势难得到它们的支助。那么,中国孤力抗强敌,其结果的悲惨,实可不言而喩。不过从另一方面检讨,政府那时在军事上采取不抵抗的策略,固不算错。但在外交上的不交涉,确属失策。我们当时过于信赖国际联盟,向其控诉,请其裁处,关闭了对日直接交涉之门,才使事态恶化而不堪收拾。于此,蒋主席以后曾有省思自责的如下说法:
“九一八事变旣起,当局迟回却顾,坚持不撤兵则不交涉之原则,致使日本缓和派不能抬头。军人气势日张,问题愈陷僵化。就是沈阳陷落,尚未侵入关内的时候,也还有使日本止于锦州,徐图转换情势的可能。可惜步步错误,以造成此后不可收拾的局面,这不能不说当局没有决心及不负责任之所致。”(语见蒋总统集二○五七页。)
尽管如上所云,国府迫于事实,不得不委屈求全。可是广大的国土,沦胥于旦夕之间,国人对于“不抵抗主义”产生的恶果,痛愤达于极点,尤以青年学生为甚。奔走呼号,示威请愿,遍及于国内各大城市,南京、上海、北平、天津等地的学生青年,表现的更为激切。中枢当局固然备受责难,张学良更成为众矢之的,痛诟其为“不抵抗将军”。张氏含垢忍辱,从无一言以自解。名闻全国的政界及学界名流马君武,(他是广西桂林人,先后留学日本和德国,曾赴欧、美各国考察。早年参加革命,建树颇多。国父孙中山先生开府广州,曾任其为大元帅府秘书长。一度出任广西省长。并在上海、北京、广西等几所有名的大学,担任校长。著作等身,名满天下,现在的中、老年人多能知之。数年前台北有关人士曾为其举行“百岁冥诞记念会”。)曾作“哀沈阳”诗二首,公开发表,对张学良极尽嘲弄之能事。原诗云:
“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最当行,
温柔乡是英雄冢,那管东师入沈阳。”
“告急军书夜半来,开场弦管又相催,
沈阳已陷休回顾,更抱佳人舞几回。”
按张学良袭承父荫,少年得志,故都为其多次旧游之地。他与当地名流佳媛,有所周旋,事诚有之,如与其厮守终身的赵一荻(马诗中的“赵四”)女士,卽为其中之一人。但当“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前,张氏适因病住于协和医院疗养。事变发生的当晚,在北平的东北军政要人,为筹募辽北大水灾救济基金,在开明大戏院举行盛大公演,梅兰芳、程砚秋等四大名旦及其它所有著名伶工,都曾参加演出。中外名流绅耆,多来观赏,座无虚席。张学良亦在场,旋得其随从报告说,沈阳打来长途电话,有重要事请其亲自接听。张氏卽离席而去,再未返座。而影星胡蝶,那时并不在北平,后此若干年,胡蝶曾对人表示,她从未跟张学良有所往还,也没有见过面。马诗中所谓“胡蝶当行”,佳人共舞的事,全属子虚乌有,张学良亦从未作辩白。马君武此诗之作,乃系摭浮言,未加深察,发为不经之论。一时腾传南北,固曾对张氏有严重伤害。但以后证明其诬妄,何尝不损及他自己的清誉。执笔为文,可不慎哉。
张学良对于当时国人激于义愤,加诸他“不抵抗将军”的恶名,从未作过公开或书面的辩解。但是隐藏在心中的痛苦,有时也偶而有所发泄。张学良的亲信,曾任东北大学校长的王卓然,在其所着“张学良到底是个怎样人”一书中曾一再提到张对他说:
“不抵抗的责任不应由我张学良一人负担,就算是我一人的罪过,那么一误岂堪再误!一人误岂可全国也误,一时误岂可永久皆误。国人皆骂我不抵抗,现在大家就应一致奋起,一致抵抗才是!”
“国人早先骂我不抵抗,我现在很希望领袖给我变换任务,不叫我剿匪,叫我去抗日,我觉得剿匪牺牲,不如抗日牺牲更有价值。”
余子(朱惠清)在所着“张学良与我的一段因缘”中说:
“当在山道上漫步时,我忽问道:‘副司令,当年日本鬼炮轰北大营时,假定咱们的部队硬同它干,一面从关内急调大军赴援,您看是不是顶得住?’他面容忽变惨淡,默默的走了一阵,对我说道:‘这事我有充分证据,证明俺没有对不起国家、对不起领袖的地方。只是现在还不便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