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情感及服从上的关系,毅然表示,愿担任比较困难之剿匪任务。(按指豫鄂皖三省剿匪,时为二十三【一九三四】年四月。)……尔后当蒋公命良担任整理军队之命时,(按二十四【一九三五】年三月,三省剿总改组为武昌行营,张任行营主任。)听闻之下,十分兴奋,因此,正合良之志愿,可为将来抗日作准备工作。但事未成功,此为第一次重大失望。方当边区共匪逃窜至陕,在良心目中,预想可告一段落,留鄂练兵。殊不知入陕命下,当时良在峨嵋,曾向蒋公表露,有欲出洋之意。尔后一再寻思,陕匪刘子丹股不过数千,而陕政当局本系旧好,又曾托人对良有过表示,自能合作。而西北可作抗日后方根据,何不应命。所以良到陕,修建医院,筹设卫生材料厂,在平凉购地,大兴建筑,在西安为眷属建新村,兴建东北大学,开设训练机构,此皆未向公家请拨款项,而自作之抗日准备也。本预计在短期间,可将刘匪肃清,殊不知,蜀匪全部窜来,此为第二次失望也。”
其实张学良此时更感失望的,乃是日寇在华北步步进逼,中央政府因为内忧未靖,不得不暂谋妥协以争取抗战的准备时间。所以于何梅协议的消息传开之后,(按何应钦上将数年前公开为文,否认其时有所谓“何梅协议”,但当时南北腾传。我们在华北各省、市的党、政、军机构及部队,也都大量南撤。河北省主席于学忠免职南调,察哈尔主席宋哲元也被迫去职。时为二十四【一九三五】年六月。)张学良便对中央的委屈妥协,有所批评,他曾对新闻记者及朋友公开说:
“国人早先骂我不抵抗,我现在很希望领袖给我变换任务,不叫我剿匪,叫我去抗日,我觉得剿匪牺牲,不如抗日牺牲更有价值。“九一八后我们误信国际联盟及其和平机构,错认公理可以制裁强权,所以步步退让,总希望得到外来的帮助。现在这一切迷梦都可以醒了,我们惟一的道路,就是靠自己死中求活,政府应当发动整个民众与日寇拼命。”正因他有了这种不满和牢骚,看起事来就更加不顺眼。二十四(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二日,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南京召开,张学良赴京出席,耳闻目睹,益多感触,他在“忏悔录”中说:“在五全大会后,良在京,耳所闻,目所睹,使心情上感受重大的刺激。今尚记忆者,略述如下:(一)友朋之讽劝,如沉钧儒、王造时(按沈、王均为“救国会”的领导份子,中共的同路人。)之鼓励。(二)少壮同志则责良不应同所谓亲日者辈同流合污。(三)刺汪凶手孙凤鸣之行为和言词(按十二月一日五全大会开幕后,全体出列席人员都到大会堂门前照相。行政院院长汪兆铭当场被刺,身中三枪,凶手为孙凤鸣。当时张学良和张继,一人从身后把凶手抱住,一人用脚踢掉凶手所持的手枪。此案内幕当时传说纷纭,详情未见公布,孙凤鸣究竟说了些什么,也为人所未尽知)。(四)党内之纷争,多为私,少为公。(五)良认为中央负责之同志 ,不热衷抗日,而其内心反有为亲日者。而良个人之观念上认为贤哲者,或在外工作,或无权位。因汪兆铭之一面抵抗、一面交涉,良认为非是对外,乃是对内。”
以上所说大都是张学良的外感,光外感还不至促使他走入歧途。更糟的乃是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内伤,外感加上内伤,张学良把持不定,便一步一步的走入歧途了。
内伤之一是西北剿总参谋长更迭引起的不快。
张学良在武昌行营时,参谋长是钱大钧。钱是黄埔建军的元勋,当何应钦、王柏龄分任党军教导第一、第二团团长时。钱是第二国的中校团副(副团长)。后来开府封疆,烜赫一时的刘峙和顾祝同,那时都在这两国当营长。钱氏为人豁达圆通,持大体而无门户畛城之见。他在武昌行营担任参谋长,以元老资格辅弼雄姿英发的张少帅,与张氏及其僚属将领,处的都很融洽,合作无间。对外肆应各方复杂微妙的环境,也能十分得体。因此周旋内外,无形中化解了许多问题,深得张氏及其有关人员的好感。二十四(一九二五)年十月,西北剿总成立时,内定仍以钱大钧为参谋长。是年十一月,张、钱两氏同行赴(南)京出席国民党五全大会,同寓首都饭店。会后张赴西安,钱未同行。张的左右问钱:“参谋长何时离京?”钱说:“你们还不知道吗?我已经被撤差了。……他们都说我投降副司令了。”言下不胜感慨。张学良和其有关的人,当然同感失望。继钱大钧为剿总参谋长的晏道刚,鉴于钱大钧前车之失,便以与钱不同的姿态出现。遇事吹毛求疵,专挑东北军的毛病,且及于张学良本人,竟在主持纪念周时,对张公开批评。张在表面上虽然尽量容忍,但其内心深处的感受可想而知。他的左右及所属将领,则更愤愤不平。钱大钧来台后,寓居台北浦城街,笔者于多年前在其寓所闲谈中,不经意的说出:“慕公(钱的别号慕尹),您当年如果赴西安,仍与张少帅共事,我想当不至发生西安事变,我们也不曾播迁来台,有机会在这里聊天了。”钱氏答说:“有好多人持此说法。”言罢出之以苦笑。一个人的进退言行,有时竟关系大局的安危成败。回思钱、晏两人的不同作为,所发生的不同结果,以及进谗言,听小话,招致恶果的往事,不禁掷笔三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