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按:二十一日)晨,得子文二电:一告委员长平安,一告端纳即日飞京。然是日端纳未抵京,唯由洛阳来电话,据称坐飞机在黄河岸被迫降落,将于二十一日(星期一)来京。余复接子文电,亦称将于是日到京。星期一下午,端纳、子文先后到达,各述闻见。余坚持明晨必偕彼等同机赴陜。端纳云:‘张确有计划,拟于进攻开始后挟委员长乘机离陜他行。’余闻言,自觉能想象张之心理如见其面;因此益自信,倘能与张当面商谈,必能以余信心感其迷瞢。当时余对西安事变已具一种感想:譬之造屋,端纳既奠其基,子文已树柱壁,至上梁盖顶完成之工作,实为余无可旁贷之责任矣。......
“翌晨,......余登机前,已熟闻各方危险之警告,即余本身,亦详悉西安城中军队之性质。但余启行时,神志清明,镇定坚决,绝无怯意。然冒险而入叛军统治之区域,能了解此危机之巨大者,当时固无人较余更深切也。
“一星期来,今日独异常晴朗,然机抵洛阳上空,挽视机场,轰炸机罗列待发,心坎突增阴影。余下机与该地中央驻军及空军将领面谈后,即登机,坚嘱洛阳空军司令未,未得委员长命令,切勿派机飞近西安。及机启飞,余渐感悬悬,不识前途为何。??????此时余万念猬集,怅触若狂。俄倾,余等似已盘旋于西安及飞机场之上空。余于飞机着陆前,出手枪授端纳,坚请彼如遇军队哗噪无法控制时,即以此杀我,万勿迟疑。余复筹画,面对劫持我丈夫者,应取若何态度;盖余深知成败契机,全在此瞬息之间。最后决定余对彼等之态度,即使彼等行动暴戾,而余必须强为自制,勉持常态,只有动以言辞,以达余来西安营救委员长之唯一目的。
“飞机盘旋机场上空,乃未见机场中有迎候之车辆,只有三两守兵木立于其间。继思我等启行时所发之电报或未送达西安,因此折飞西安城上环绕数匝,引起城中注意。俄倾间,乃见车辆陆续向机场来矣。“机方止,张学良首登机来迎。其状甚憔悴,局促有媿色。余仍以常态与之寒喧。离机时,乃以不经意之语气,请其勿令部下搜查我行装,盖惧紊乱不易整理耳。彼即悚然曰:‘夫人何言,余安敢出此!’时杨虎城亦踵至,余坦然与握手,似偶然过访之客。杨状甚窘,但见余镇定,又显觉释然。
“车行街道间,初未见意想中之紧张,及抵张宅,彼即问余是否欲立见委员长。余请先得杯茗,盖欲示意,余信彼为君子,愿以安全寄彼掌握间,此等余忆在京时,曾有人戒余,倘赴西安,不独不能晤委员长,且将被囚作质,丧尽尊严。余固知张之为人,不至如此,今更得证明矣。时委员长尚未知余至,余不愿其延候焦急,故戒勿通报。委员长被禁处离张宅祇一箭之遥,禁卫森严,且多携机关枪者,盘旋于四周。
“余入吾夫室时,彼惊呼曰:‘余妻真来耶?君入虎穴矣!’言既,愀然摇首,泪潸潸下。余强抑感情,持常态言曰:‘我来视君耳。’盖余知此时当努力减低情绪之紧张。时吾夫以背脊受伤,方卧床,面甚憔悴,因先加看护,缓言其它,使得少些舒适。此时目睹吾夫,负伤床第,回忆遇劫当时,黑夜攀登山巅,手足为荆棘与山石刺破,遍体邻伤之状况,余实情不自禁,对于事变负责者,不能不深加痛恨矣。
“吾夫言曰:‘余虽嘱君千万勿来西安,然余深感无法相阻也。今晨余读圣经,适阅及:“耶和华今将有新作为,将令女子护卫男子”句,今君果来此。’我夫历述被劫之经过,并称在劫持中,决不作任何承诺,因要求我勿以签订某种文件相劝。余告之曰:‘余本视国家福利重于吾夫之安全,幸勿虑我有强劝吾夫屈服之举。’......因劝之曰:‘此后君不应轻言殉国矣。君之责任乃在完成革命以救国,君更应宝贵君之生命。愿君自慰,上帝常伴我等。余此来,分君苦厄;上帝愿余死,死无悔;若愿余生,亦当保此生命,与吾夫共为国家努力也。’余复告以感觉劫持者已萌悔祸之意,倘处理得宜,或可立即解决。我等目前应自制,应忍耐。吾夫述十二日晨经过情形时,感情冲动,不能自持,余即温慰之。出圣诗就其榻畔诵读者有倾,始见其渐入睡乡。
“余见委员长后,再召张来见;彼或因余未加斥责,显有快慰状。余立以镇静诚恳之态度与之商谈,......‘目前应讨论者,如何可使此事迅速结束;盖委员长留此间愈久,国家之损失愈大。汝意以为如何方可收拾此危局?’余复述前言,促其速自悔悟,力图善后。张屡颔其首,并言彼个人亟愿立即恢复委员长之自由,唯此事关系者甚众,不得不征求彼等之同意,余因促之曰:‘然则速将余意转告彼等。倘彼等欲与余面晤者,可遣之来见;凡委员长所不愿见者余皆愿代见之。余留此候汝覆音。’我等谈话至此告一段落,时夜已深矣。
“余坐候至十一时,张尚未至,以电话询其行踪,据答称,彼尚在开会。因留语,散会后嘱其来我所。及清晨二时,仍不至;复以电话询,越数分钟,始至,目光疲倦,为状惫甚。彼言散会过迟,料我已入睡,不愿扰我,故未来。余急问:‘彼等何言?’张曰:‘杨及其部将不愿释委员长回京,彼等言,子文与夫人与我交谊甚厚,我固可自保生命,彼等将奈何?彼等责我使其牵入漩涡,并称所提之条件无一承诺,遽释委员长,岂非益陷绝境?明日将再开会。’余见其疲惫不支,知多谈无益,因曰:‘已将三时矣,明日可继续再谈,汝当去休息。’”
我们再看蒋先生“半月记”二十二、二十三两日中所云:
“......而余妻忽于下午四时乘飞机到西安,乍见惊讶,如在梦寝。余日前切嘱子文,劝妻万不可来西安,不意其竟冒万险而入虎穴。感动悲咽,不可言状。妻见余强作欢颜,而余则更增忧虑。......今日清晨偶翻旧约,得某章有‘耶和华今要作一件新事,即以女子护卫男子’云云。午后余妻果至,事若巧合。然余妻冒险相从,非受宗教素养甚深者不可能也。妻告余以外间种种情况,谓今日同来者有蒋鼎文、戴笠、端纳、子文等四人。并劝余应先设法脱离此间,再言其它。余告之曰:‘吾妻爱国明义,应知今日一切以国家为重。此来相从患难,亦为公而非为私。如他人或有非义之言托以转劝者,必严词拒之。余决不能在此有签允任何条件之事。’”
“与余妻研究此次事变之结局,觉西安诸人心理上确已动摇,不复如前之坚持;但余决不存丝毫侥幸之心,盖唯以至不变者驭天下之至变,而后可以俯仰无媿,夷险一致,且为战胜艰危唯一之途径也。......是日,子文与张、杨诸人会谈约半日,对于送余回京事,众意尚未一致。夜,子文来言,谓:‘当无如何重大之困难,决当做到不附任何条件而脱离此间,誓竭全力图之耳。’”
蒋夫人的“回忆录”中也说:
“子文正往来各将领间,作多方面之接洽。各方说辞纷至叠来,所谓‘最后要求’‘最后论据’竟层出不穷,说服其一,第二第三乃至十余种之‘最后’与‘不可能’者接踵而来。然就西安军人之心理观察之,盖皆惧遭国法谴责之闪避行为耳。我等此来实已造成彼等内部之分裂,端纳入陜,张学良即遭群疑;自子文及余与彼谈话后,张坚主立释委员长,西安将领竟目彼为‘我方之一份子’矣,于是欲将彼与我等一网打尽之危机益迫。此所以各将领每次开会议决之办法,散会之后,突起疑团,于下次开会之时又全盘推翻,坐致一无成就。怀疑顾虑,笼罩一切,似已无止境可寻。余告委员长曰:‘此中央军日迫西安之故也。’然此时之委员长,对于事件之开展,已不感关切,彼厌见周旋,厌闻辩难,尤厌倦于周遭疑虑之空气,出陜与否已不在彼顾虑之中。曾语余曰:‘事态既继续如此,余决不作脱险之妄想,望吾妻亦不枉作匪夷所思矣。’然余深知在此重要关头,惟忍耐自制为成功之要素;我等当使叛变诸将领深信我言之诚挚,彼等若能悔祸,我可劝委员长呈请中央不究其既往,决不兴师讨伐,以造成内战之危机。
“我等此次到陜,尚未闻赤祸之威胁,有如外间所传之甚。曾有人向我等申述,共党无劫持委员长之意,且主张立即恢复其自由。然我辈不能健忘彼等过去残酷之行为,今虽一时沉默,乃未减其威胁之危险性;更有人告我等,彼等早已放弃昔日之政策与行动。然我亦不愿信此无稽之谈也。我等不唯自警,且警戒西安之人士,告其勿中彼等之诡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