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十四小时之内,卡尔洛已经组织起了反侦探,当场捉住孔唐松进行侦探活动。孔唐松装扮成菜场的搬运工,已经有两次将亚细亚清早买的菜送过来,两次进入了圣乔治街的小公馆。科朗坦那方面也再次动作起来。但是卡尔洛·埃雷拉这个人物确有其人,这一点拦住了他的去路,因为他很快获悉:这位神甫是费迪南七世的密使,一八二三年年底前后来到巴黎。可是孔唐松不得不研究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个西班牙人去保护吕西安·吕邦泼雷。科朗坦很快就看出,爱丝苔给吕西安当了五年情妇。用英国女人代替爱丝苔自然是为那个花花公子的利益而设的圈套。而实际上,吕西安没有任何生活来源,人家不肯将德·葛朗利厄小姐嫁给他为妻,他刚刚购得一百万的吕邦泼雷田产。科朗坦巧妙地运动了王国警察总监。巴黎警察局长对总监说,有关佩拉德的事,前去告状的不是别人,正是德·赛里齐伯爵和吕西安·吕邦泼雷。

  “明白了!”佩拉德和科朗坦大叫起来。过了一会两位朋友计划已定。

  “这个烟花女过去跟一些人有过关系,”科朗坦说,“她有一些女友。这些女友中,不可能没有一个处于背运状况之中的。我们之中哪一个应该扮演外国富翁的角色,去养活那个倒霉的女人。咱们叫她们友好往来。她们这些人为情夫的这事那事总是互相需要的。这么一来,咱们就钻到内部去了。”

  佩拉德自然想扮演那个英国人的角色。他已经成了这个阴谋的牺牲品。为发现这个阴谋需要多少时间,他就可以过上多长时间花天酒地的生活,这对他很有诱惑力。而科朗坦工作的重担已使他未老先衰,倒不大想干这种事。孔唐松扮成黑白混血儿,立即逃脱了卡尔洛的反侦探。就在佩拉德与杜·瓦诺布勒太太在爱丽舍田园大道相遇之前三天,萨蒂讷先生①和勒努瓦先生②时代的最后一名警探,持有完全合法的护照,住进了和平大街的米拉波旅馆,说是坐船从殖民地来的,在勒阿弗尔下船,坐一辆小敞篷四轮马车来到。看马车那脏污的模样,倒象是从勒阿弗尔来的。实际上马车只走了从圣德尼到巴黎这段路。

  ①萨蒂讷从一七五九至一七七四年为警察总监。

  ②勒努瓦从一七七四至一七八五年为警察总监,其中一七七五至一七七六年为约瑟夫·德·阿尔贝所代替。

  那一方,卡尔洛·埃雷拉到西班牙大使馆要求发给他签证,在马拉凯河滨道为去马德里旅行安排好了一切。原因如下:几天以后,爱丝苔即将成为圣乔治街那所小公馆的主人,她就会得到年收入三万法郎的股票。欧罗巴和亚细亚相当狡猾,可以叫她将这个卖掉,然后将钱偷偷交给吕西安。这样,吕西安可以假托他妹妹对他慷慨解囊,将吕邦泼雷的地产钱款付清。这种做法谁也无可指摘。只有爱丝苔一个人可能泄露天机。但是她是宁愿送掉性命也不会情不自禁皱一下眉头的。

  克洛蒂尔德刚刚在她那细长脖子上系上了一条小小的粉红头巾,说明葛朗利厄公馆那边战役已经取胜。公共马车的投机已经将一个股份变成三股。卡尔洛有几天销声匿迹,便躲过了一切敌意。凡是人的头脑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周到而细致地预计到了,无一差错。冒牌的西班牙人本来准备第二天动身,谁知头一天佩拉德与杜·瓦诺布勒便在爱丽舍田园大道相遇了。当天夜里凌晨二时,亚细亚坐马车来到马拉凯河滨道,在卧房里找到这个大烟囱。卡尔洛正在对上述的安排进行总结,好象一个作者仔细检查书页,发现错误加以改正一般。这样一个人再也不愿重犯对泰布街门房那样疏忽的错误了。

  “帕卡尔昨天下午两点半在爱丽舍田园大道认出了孔唐松,”亚细亚附耳对她的主子说道,“他扮成一个黑白混血儿给一个英国人当仆人。这个英国人为了窥测爱丝苔,在爱丽舍田园大道已经转悠了三天。黑白混血儿那个坏蛋装成菜场搬运夫的时候,我和帕卡尔都从眼睛上认出了他。帕卡尔送小姑娘回家时,一面紧盯着那个怪人。他住在米拉波旅馆。可是帕卡尔说,从孔唐松跟那个英国人打那么些暗号上看,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个英国人。”

  “牛虻在背,”卡尔洛说,“我只能后天走了。打发泰布街的门房来找我们的人,就是这个孔唐松。必须弄清楚这个冒牌英国人是不是我们的敌人。”

  中午,萨米埃尔·约翰森先生的黑白混血仆人郑重其事地服侍主人吃饭。约翰森先生总是吃得很好,这是他精心打算过的。佩拉德希望别人把他当作是酒鬼型的英国人,出门时总是醉醺醺的。他带着絮了羊毛的长黑呢护腿,一直抵到膝盖,好叫双腿显得粗一些。裤子也用起毛的织物作衬里。背心扣子直扣到下巴颏。蓝色领带在脖子周围打得高高的,一直顶到双颊。戴一副红色假发,遮住了半个额头。他使自己身高增加了三寸①左右。就是大卫咖啡馆资格最老的常客见了,也认不出他来。一个过路人看到他那象英国礼服一样宽宽大大、干干净净的黑色礼服,大概会把他当作一位英国百万富翁。孔唐松则显出阔佬的心腹人那种冷漠的傲慢,不言不语,嗓门嘶哑,蔑视一切,感情不外露,总是作些莫名其妙的手势,凶狠地大喊大叫。佩拉德正要喝完第二瓶酒,只见旅馆的小厮随随便便地将一个人带到他的住房来。佩拉德和孔唐松一看便知那个人是穿便衣的宪兵。

  ①指法寸,约合27.07毫米。

  “佩拉德先生,”宪兵附耳对阔佬说道,“我奉命带你去警察局。”佩拉德毫不分辩,站起身来,寻找帽子。“门口有一辆马车等你,”宪兵在楼梯上对他说,“局长本想将你逮捕,现在还是决定派一个治安警察来,请你对自己的作为作些说明算了。治安警察就在马车里。”

  “我应该跟你一起留下吗?”佩拉德上车以后,宪兵问治安警察道。

  “不用,”治安警察回答道,“请你小声告诉车夫到警察局去。”

  现在在同一辆马车里的是佩拉德和卡尔洛。卡尔洛手头放着一把尖刀。赶马车的车夫是个信得过的人,他可以走到某一广场叫卡尔洛溜掉,而装做自己没有发觉,在车里看到一具死尸他不会感到惊奇。死掉一个暗探,是从来不寻找的。对这种暗杀,法律部门几乎总是不加惩罚,因为很难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佩拉德用暗探的眼光朝警察局长派来的人看了一眼。在他面前,卡尔洛的外形再象不过了:光秃秃的脑壳,后脑勺上全是褶;头发上扑了粉;眼睛表情柔和,红眼边,需要治疗,戴一副很轻便很有官僚气派的金丝眼镜,镜片发绿,很厚。那眼睛证明他害着脏病。带死裥绉边的高级细纱衬衫,破旧的黑缎背心,法官的裤子,黑色粗绢丝袜,系带的皮鞋,黑色长礼服,四十个苏一双、已经戴了十天的黑手套,一条金表链。他真是地地道道的被人名不副实地称之为“治安警察”的下级法官。

  “亲爱的佩拉德先生,象您这样的人成了监视的对象,还要请您对自己的行为加以说明,我感到非常遗憾。您这样化装很不合局长先生的胃口。如果您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我们的警觉,您就大错特错了。您来的时候大概是走的英国到瓦兹河畔的丽山这条大路……”

  “对,到瓦兹河畔的丽山,”佩拉德回答道。

  “还是到圣德尼呢?”冒牌法官说道。

  佩拉德心慌了。这第二句话要求答复。可是,不论怎样回答都很危险。说“是”吧,是自我嘲弄;说“不是”吧,如果那个人了解真情,可就毁了佩拉德。

  “他真狡猾,”他心中暗想。

  他极力微微一笑望着治安警察,以此微笑作为回答。这微笑被接受了,没有遭到拒绝。

  “您乔装改扮目的何在呢?您已在米拉波旅馆租下一套房间并让孔唐松扮成黑白混血儿了吗?”治安警察又问道。

  “局长先生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好了,但是我的行动只应该向我的上司汇报,”佩拉德庄重地说。

  “如果您这样说,是想暗示您是为王国警察总署干事,”冒牌警察生硬地说,“那我们就改变方向,不去耶路撒冷街①而去格勒奈尔街②好了。对您,我得到的命令是十分明确的。您可要当心啊!本来对您并无多少抱怨,可是,有一阵,您又把事情搅糊涂了。我本人嘛,并不想加害于您……来!……对我说实话吧!……”

  ①巴黎警察局设在这里。

  ②警察总署自一八二三年设在这里。

  “实话吗?实话就是这样,”佩拉德朝那位看守红红的眼睛狡猾地望了一眼,说道。

  这位所谓法官面部毫无表情,他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似乎事情真相如何对他都无所谓。他那副模样使人觉得警察局长不过是心血来潮。局长们都是异想天开的。

  “我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女人,她是那个跑来跑去、自己高兴而债主不高兴的经纪人法莱克斯的情妇。”

  “是杜·瓦诺布勒太太么?”治安警察说道。

  “对,是她,”佩拉德接着说下去。“为了能供养她一个月——这最多花上我一千埃居——我乔装成阔佬,雇了孔唐松当仆人。先生,这都是千真万确的。如果您愿意把我留在这马车里,我在这里等着您,我可以凭曾经当过警察局长的资格发誓,您立刻回到旅馆去盘问孔唐松。不仅仅孔唐松会向您证实我刚才荣幸向您陈述的一切,而且您会看见杜·瓦诺布勒太太的贴身女用人前来。她今天下午应该给我们带来消息,是同意我们提出的条件,还是她的女主人提出什么条件。老猴子是善于扮鬼脸的:我提出一个月一千法郎,一辆马车。这合一千五。五百法郎的礼品,再加上这个数用于聚餐,晚宴,看戏。您看,我对您说一千五百埃居,一点也没错。象我这样年纪的人完全可以为最后一次心血来潮花上一千埃居。”

  “啊,佩拉德老爹!您还这么喜欢女人竟愿意……?您超过我了。我六十岁了,一点不搞这个了……不过,事情如果真如您所说,那我猜想大概是为了办成这件心血来潮的事,您必须赋予自己一个外国人的身分吧!”

  “您一定明白,佩拉德或者是麻雀街的康夸勒老爹……”

  “对,不论哪一个,对杜·瓦诺布勒太太都不合适,”卡尔洛接过话头说道,他获悉了康夸勒老爹的地址,心花怒放。

  “大革命以前,我有过一个情妇,”他说道,“这个女人从前有一个供养她的人,是执行死刑的,人都称这些人为‘刽子手’。有一天,他们去看戏,一个别针扎了她的手,她叫了起来:‘啊!这个刽子手!’——那时都是这么说。‘你又记起来了?’坐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说。……嘿,亲爱的佩拉德,就因为这句话,她离开了那个男人。我猜想,您不愿意招致这样的灾祸……杜·瓦诺布勒太太是跟体面人来往的女子。有一天我在歌剧院看见她,觉得她非常漂亮……亲爱的佩拉德,叫车夫回和平大街吧,我要和您一起上楼到您的房间去,亲眼看看事情怎么样。这样,给局长先生写个纪要大概就够了。”

  卡尔洛从旁边的衣袋里取出黑色镀金的鼻烟盒,打开,以非常和蔼可亲的姿态向佩拉德递过鼻烟。

  佩拉德心中暗想:“这就是他们的警察,草包!……天哪!如果勒努瓦先生或者德·萨蒂讷先生转世,会说什么呢?”

  “显然您对我说的还只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亲爱的朋友,”冒牌的治安警察嗅完他那撮鼻烟,说道,“您曾经参与德·纽沁根男爵的风流韵事,您大概想把他套在一个活套里。上回您用手枪没有打中,这回您想用大炮瞄准他。杜·瓦诺布勒太太是德·尚匹太太的朋友……”

  “啊!见鬼!千万别上钩!”佩拉德心中暗想,“他比我想的要厉害得多。他在捉弄我,他嘴上说要把我放了,可是他还叫我讲。”

  “怎么样?”卡尔洛以庄重命令的神情说道。

  “先生,我为德·纽沁根先生去寻找那个他一见钟情、把他搞得神魂颠倒的女人,确实不应该。正因为如此,我现在遭到罢黜。据说我触犯了重大的利害关系,而我自己并不知道。(下级法官不动声色。)不过,我干了五十二年的警察,我了解这一行,”佩拉德继续说道,“所以自从局长先生训斥了我以后,我已经不干了。局长先生肯定是有道理的……”

  “如果局长先生要求您放弃眼前这桩风流韵事,您也会放弃的了?我想,要证明您对我所说的一切是真,这大概是最好的证明。”

  “他步步进逼!真厉害!”佩拉德心中暗想,“啊,他妈的!如今的警察真抵得上勒努瓦先生手下的警察呢!”

  “放弃?”佩拉德说道,“我等待局长先生的命令……您想上去的话,咱们已经到旅馆了。”

  “您从哪里找到资金呢?”卡尔洛精明地、突然地问。

  “先生,我有一个朋友……”佩拉德说道……“去把这些讲给初审法官听好了!”卡尔洛说道。

  这大胆的一幕是卡尔洛精心设计的结果。只有他这种人的头脑里才能想出如此貌似简单的计谋。在此之前,他一大早就打发吕西安到德·赛里齐伯爵夫人家去。吕西安请伯爵的私人秘书以伯爵名义到警察局去询问德·纽沁根男爵所使用的密探的情况。私人秘书回来时,带来关于佩拉德的一份记录,是抄来的档案摘要:

  自一七七八年在警察局工作,两年前从阿维尼翁来到巴黎。无财无德,握有国家机密。

  住在麻雀街,化名康夸勒。此康夸勒为其家族在沃克吕兹省生活的一份微薄田产之名称,其家庭本为乡绅。

  最近曾有名为泰奥多兹·德·拉·佩拉德的一甥男来访。(见一警探之报告,该件编号为37号。)

  “孔唐松为之当黑白混血男仆的那个英国人,可能就是他!”当吕西安除了书面材料又口头报告了情况以后,卡尔洛大叫起来。

  三小时之内,这个活动能力相当于一个大将的人找到了帕卡尔来当无罪的同谋,叫他扮演便衣宪兵角色,自己则乔装打扮成治安警察。在马车里,他犹豫了三次要杀死佩拉德。但是他不许自己亲手搞暗杀,他准备去告诉几个释放出狱的苦役犯,说佩拉德是百万富翁,用这种办法适时干掉佩拉德。

  佩拉德和他的军师听到了孔唐松的声音。孔唐松正与杜·瓦诺布勒太太的贴身女用人谈话。佩拉德于是向卡尔洛示意,要他呆在另一间屋子里,那表情似乎对他说:“我说的是真是假,您马上可以判断出来。”

  “夫人全同意,”阿黛勒说道,“夫人现在正在一位朋友德·尚匹夫人家中。那位太太在泰布街有一套配有家具的房子,租期还有一年,大概能把这套房子给我家女主人。夫人在那边接待约翰森先生会更好一些,因为家具还很好,先生可以与德·尚匹夫人谈妥,将家具买过来送给我家女主人。”

  “好,孩子。这虽然不是骗钱,也露出苗头来了,”黑白混血儿对那个姑娘说,女仆听了大惊失色。“咱们可以一家出一半……”

  “嘿,看你这个黑皮!”阿黛勒小姐大叫道,“你那个阔佬如果真是阔佬,他就是可以赠送一些家具给夫人嘛!租约一八三○年四月到期,你那个阔佬情况好的话,还可以再续租约呢!”

  “我很高兴!”佩拉德走进去拍着贴身女仆的肩膀回答道。

  他向卡尔洛打了一个暗号。卡尔洛用一个表示同意的手势作答,他明白那个阔佬的意思是他应该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但是另一个人物突然登场,这一幕戏骤然改观。这个人物就是科朗坦。无论是卡尔洛还是警察局长都不能把这个人怎么样。他看到房门大开,便顺路进来看看他的老朋友佩拉德怎样扮演他那阔佬的角色。

  “局长总是找我的麻烦!”佩拉德附耳对科朗坦说道,“他发现我扮成阔佬了。”

  “我们要把他搞掉!”科朗里也咬着他朋友的耳朵说道。

  然后,他向法官冷冷地打过招呼,便暗暗打量起这个人来。

  “你在这里吧,我下次再来!我到警察局去,”卡尔洛说,“如果不见我来,你就可以享受那异想天开的艳福了!”

  这几句话是附耳对佩拉德说的,以便不在贴身女用人面前戳穿佩拉德的西洋镜。说完这几句话,卡尔洛就走了出去。他不想在新来那个人的目光下久留,他已经看出来那个生人是金黄头发,蓝眼珠,表明他是生性残酷可怕的那种人。

  “这是局长派来的治安警察,”佩拉德告诉科朗坦。

  “呸!”科朗坦回答道,“你中了奸计了!这个家伙鞋底里垫了三副牌,从脚在鞋里的位置就看得出来。何况一个治安警察并不需要化装!”

  科朗坦飞快跑下楼去,想搞清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卡尔洛正登上马车。

  “喂!神甫先生?……”科朗坦叫道。

  卡尔洛扭过头来,看见了科朗坦,然后上了马车。不过,科朗坦还赶得及对着车门说了一句:“我要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上马拉凯河滨道!”科朗坦对车夫这样喊道,语气里和眼神里充满了冷嘲热讽。

  “糟糕!”雅克·柯冷心中想道,“这下子我算完了!他们明白了。必须走在他们前头,特别要搞清楚他们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科朗坦从前见过卡尔洛·埃雷拉神甫五、六次,这个人的目光是不会叫人遗忘的。科朗坦首先认出了他那宽宽的肩膀,然后是浮肿的脸和垫高脚跟叫人长高三寸的花招。

  “啊,我的老朋友!这回人家可叫你出了洋相了!”科朗坦见卧房里只剩下了佩拉德和孔唐松,便这样说道。

  “谁?”佩拉德大叫一声,那嗓门震得嗡嗡响,“从今以后,我决不能叫他安生!”

  “这个人是卡尔洛·埃雷拉神甫,他很可能是西班牙的科朗坦。一切都明白了。这个西班牙人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他想用一个漂亮姑娘的长枕头制造钱,叫那个小伙子发财……。这个外交家,我看他象魔鬼一样狡诈。想不想跟他较量较量,那就看你了。”

  “啊!”孔唐松大叫起来,“逮捕爱丝苔那天,他得到三十万法郎,就坐在马车里!那眼睛,那前额,那麻子点,我还记得!”

  “啊!那钱如果给我,我那可怜的莉迪会有多好的一份嫁妆啊!”佩拉德大叫道。

  “你可以继续扮演阔佬这个角色,”科朗坦说道,“为了在爱丝苔那里有个耳目,必须叫瓦诺布勒和她保持亲密关系,爱丝苔是吕西安·德·吕邦泼雷真正的情妇。”

  “人家已经敲了纽沁根五十多万法郎了,”孔唐松说。

  “他们还需要这个数,”科朗坦接过话头说道,“吕邦泼雷的田产值一百万。老爹,”他拍着佩拉德的肩膀说,“你会有十万以上,足够把你的莉迪嫁出去。”

  “不要对我这么说,科朗坦。如果你的计划失败了,真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

  “说不定你明天就能有这么多钱呢!亲爱的,这个神甫很狡猾,我们得甘拜下风,这个魔鬼本事大。不过我已经把他捏在手心里了,他很机灵,会投降的。你就尽量装出阔佬的傻样儿吧,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一天,真正的对手已经面对面在平整好了的场地上相遇。当天晚上,吕西安到葛朗利厄公馆去消磨晚上的时光。宾客满堂。当着全客厅的人的面,公爵夫人将吕西安留在自己跟前说了一会话,显得对他格外亲热。

  “您最近出门旅行了几天?”她对他说。

  “是,公爵夫人。我的妹妹非常愿意促成我的婚事,作了重大的牺牲,因此我得以购得吕邦泼雷的田产,将这份财产又归在了一处。我在巴黎的诉讼代理人是个很干练的人,本来拥有财产的人听说买主的姓名以后有意提高价格,可是他设法为我免除了这些麻烦。”

  “有一座城堡么?”克洛蒂尔德问道,笑得合不拢嘴。

  “有个东西很象一座城堡。不过最聪明的办法还是将这个当作材料,修建一所现代化的房屋。”

  克洛蒂尔德的眼睛透过满意的微笑,放射出幸福的光芒。

  “您今天晚上跟我父亲玩一盘惠斯特,”她小声对他说,“我希望半个月以后会请您吃晚饭。”

  “啊,亲爱的先生,”德·葛朗利厄公爵说道,“听说您购买了吕邦泼雷的田产,我向您祝贺。对那些说您欠了债的人,这是一个很好的回答。我们这些人,可以象法国或英国一样,可以有公债。可是,您看,没有财产的人,商人,就不能用这个腔调说话……”

  “可是,公爵先生,这块田产,我还欠着五十万法郎呢!”

  “那就必须娶一个给您带来这笔钱的姑娘。不过对您来说,在我们这城关,很难找到有这笔财产的对象,我们这里给女儿的陪嫁都很少。”

  “光是她们的姓氏就已经足够了,”吕西安答道。

  “摩弗里纽斯,德·埃斯巴和我,我们玩惠斯特三缺一,”公爵说道,“您愿意为我们凑成四个人吗?”他指着牌桌对吕西安说。

  克洛蒂尔德来到牌桌前看她父亲打牌。

  “她希望我要这个,”公爵一面轻轻拍着女儿的手,一面斜眼望着吕西安说道。吕西安则正襟危坐。

  吕西安与德·埃斯巴搭档,他输了二十个路易。

  “亲爱的母亲,”克洛蒂尔德走过来对公爵夫人说,“他真机灵,故意输掉了。”

  吕西安与德·葛朗利厄小姐互相说了几句爱慕的话,到了十一点,回到家中,上床就寝,心里想着一个月以后他会得到全面胜利。他现在毫不怀疑人家会接受他向克洛蒂尔德求婚,一八三○年四旬斋之前就可成婚了。

  第二天,就在吕西安早饭后在卡尔洛(他变得心事重重)陪伴下抽几支香烟的时候,仆人禀报德·圣埃斯泰夫先生(真是挖苦人!)来访,与卡尔洛·埃雷拉神甫或与吕西安·德·吕邦泼雷先生讲话都可以。

  “楼下说我已经走了吗?”神甫大叫起来。

  “说了,先生,”马夫回答。

  “那么,你去接待这个人,”他对吕西安说,“不过,这个人是敌人,你千万不要说一句会坏事的话,不要做出一个表示惊讶的动作。”

  “你去听我说话,”吕西安说。

  卡尔洛躲在相连的一间屋子里,从门缝中偷看。他看见科朗坦走了进来。卡尔洛听了讲话的声音才认出他来,这位了不起的陌生人变形的本事可真大!此刻,科朗坦酷似财政部的一个老处长。

  “您不认识我,我没有这份荣幸,先生,”科朗坦说,“不过……”

  “请您原谅我打断您的话,先生,”吕西安说,“可是……”

  “可是事关您与克洛蒂尔德·德·葛朗利厄小姐的婚事,这婚事办不成了,”科朗坦急促地说。

  吕西安坐下来,什么也没回答。

  “您现在叫一个人抓在手里。那个人有权、有意轻而易举地向德·葛朗利厄公爵证明,您购买吕邦泼雷田产的钱,是一个傻瓜为您的情妇爱丝苔小姐而给您的,”科朗坦继续说道,“很容易找到判决书原本,根据这些判决爱丝苔小姐受到诉究,也有办法叫德·埃斯图尼讲话。对德·纽沁根男爵使用的那些极为巧妙的伎俩都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此刻,一切都还可以挽救。您给十万法郎,就没事了……此事与我毫无关系。我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前来而已。”

  科朗坦大概讲了一个小时,吕西安则一直毫不在乎地吸烟。

  “先生,”他回答道,“我不想知道您是何许人,因为在我看来,受人之托干这种事的人是绝不会报出自己的尊姓大名的。我已经让您自由自在地说完了:这是我的家。我看您还不象没有理智的人,请您听听我的二难推理。”

  他停顿一下,这工夫吕西安用冷若冰霜的目光望着科朗坦,注视着他的猫眼睛。

  “要么您依据的全是虚假的事实,那么,丝毫用不着为此担忧,”吕西安接着说下去,“要么您言之有理,那么,我给您十万法郎的时候,就给了你们一种权利,您那位委托人能找到多少个圣埃斯泰夫派到我这儿来,就有权向我索取多少个十万法郎……总而言之,为了断然结束您这了不起的谈判,我要告诉您,我,吕西安·德·吕邦泼雷,我谁也不怕!您跟我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葛朗利厄家摆架子,还有别的出身非常高贵的姑娘可娶。最后,我就是打光棍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特别是如果我象您以为的那样,靠贩卖白种女人①赚大钱。”

  ①与“贩卖黑奴”构成文字游戏。

  “如果卡尔洛·埃雷拉神甫……”

  “先生,”吕西安打断科朗坦的话说道,“卡尔洛·埃雷拉神甫此刻正在赴西班牙途中。他对我的婚事丝毫帮不了忙,与我的利害也没有任何关系。这位国家要人过去长期热心帮我出主意,可现在他要向西班牙国王陛下去汇报公务。您有话要对他说,我只好请您踏上赴马德里的旅途了。”

  “先生,”科朗坦直截了当地说:“您永远也别想当克洛蒂尔德·德·葛朗利厄的丈夫。”

  “那她就活该了。”吕西安答道,一面不耐烦地将科朗坦往门外推。

  “您仔细思考过了吗?”科朗坦冷冷地说。

  “先生,我既不承认您有权干预我个人的事情,也不承认您有权叫我损失一支香烟,”吕西安将自己手上已经熄灭了的香烟扔到地上,说道。

  “再见,先生,”科朗坦说道,“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但是您这一辈子肯定有遭殃的时刻:您想出了在楼梯上教训我这样的主意,为此您要搭上自己的一半运气。”

  卡尔洛作了一个将人头砍下的手势,作为对这一威胁的回答,“现在,干吧!”他望着经过这一场谈话面色惨白的吕西安,大叫道。

  在读者中,顾及一本书的道德和哲学内容的寥寥无几。这类读者中碰巧哪怕有一位相信德·纽沁根男爵会心满意足,他也会证明叫一个烟花女子的心服从任何的至理名言是多么困难。为这个百万富翁称之为“获胜之日”的一天,爱丝苔早已决定叫这个可怜的百万富翁出个大价钱。所以,一直到了一八三○年的二月初,“小小扫帚”的“乔迁之喜”仍未举行。

  “狂欢节时我这儿一定要开张,”爱丝苔对自己的女友道出了心腹话,这些女朋友又去告诉男爵,“而且我要让那个男人幸福得象个石膏公鸡。”①这句话在烟花巷成了名言。

  于是男爵叫苦不迭。他变得象已经结了婚的人那样滑稽可笑,他开始在好友面前抱怨,于是他的不满也就传扬出去。

  但是,爱丝苔继续认真地扮演着投机大王的蓬巴杜夫人的角色。她已经举行了两、三次晚会,纯粹是为了将吕西安带进家宅。卢斯托,拉斯蒂涅,杜·蒂耶,毕西沃,拿当,浪荡公子之精英勃朗布尔伯爵,都已成为公馆的常客。最后,为她演的这出戏,爱丝苔还接纳了蒂丽娅,弗洛朗蒂纳,法妮·鲍普莱,佛洛丽纳,两名女戏子,两个舞蹈演员以及杜·瓦诺布勒夫人。在一个妓女家里,没有争风吃醋、梳妆打扮和人各一面,是最凄清的了。六个星期的时光,爱丝苔成了雌性帕里斯②中最有风趣、最好玩、最美貌、最潇洒的女子,这些雌性帕里斯组成了靠情人养活的妇女阶层。

  ①法语中有coqenpaBte,——面捏的公鸡,指过得很幸福。此处coqenpaBtre(石膏公鸡),为文字游戏。

  ②帕里斯,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亚(又译特洛伊)王子,风流俊美。因他诱拐了美人海伦,而引起了历时十年的特洛亚战争。

  她被人捧得很高,品味着足以引诱一般女人的各种虚荣心的享受,但是她内心有一个秘密的想法,足以使她成为超越这个阶层的一位女子。她在内心保留着自己从前的形象,那是使她既感到羞愧、又感到自豪的形象。她内心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自己再次堕落的时刻就要到来。藏在这个风尘女子心灵深处的爱情天使对于违背自己心意而由肉体去扮演这种卑鄙可耻的角色怀着深深的蔑视,这种感觉使她始终心境不佳,那些讽刺挖苦的语言便是这种心境的流露。她本人既是观众又是演员,既是法官又是病人,她充分领略到了那些阿拉伯故事有多么了不起的想象力。那些故事中几乎总有一个地位卑微而灵魂高尚的人物,这个人物的原型则在经典著作《圣经》之中,他的名字叫尼布甲尼撒二世①。她早已想好,容许自己活到干出不忠实行为的第二天,这个受害人确实可以耍弄耍弄杀死她的刽子手。此外,对于男爵暗地里借助于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这巨额财富,爱丝苔也逐渐知晓,这就使她更加无所顾忌,以扮演复仇女神阿忒——用卡尔洛的话来说——的角色为快。所以,对那个没有她便活不下去的百万富翁,她时而可爱之极,时而可恶万分。每当男爵痛苦到想离开爱丝苔的程度,她就用一阵温存把他拉回自己身边。

  ①尼布甲尼撒二世,公元前六○五至公元前五六二年的巴比伦国王。

  埃雷拉故意作出已动身赴西班牙的样子,实际上只走到图尔。他叫自己的马车继续前进,直到波尔多。车上只留下一个当地雇用的仆人,扮演主人的角色,并叫他在波尔多的一家旅馆里等待主人到来。然后埃雷拉扮成推销员坐驿车返回巴黎,在爱丝苔的住处秘密安下身来,通过亚细亚、欧罗巴和帕卡尔,在那里精心指挥、调动、监视着一切,特别是监视着佩拉德的动向。

  距爱丝苔选定的节庆日子还差半个月,大概是歌剧院首次舞会的第二天,这位交际花在意大利剧院包厢深处出现。男爵被迫给她找一个包厢,最后在楼下为她租到一个。男爵将他的情妇藏在这里,为的是避免在距离德·纽沁根夫人几步远的地方和情妇一起在大庭广众之中露面。爱丝苔的俏皮话已经开始叫人怯她几分。她挑选这个包厢的位置,为的是能够凝望德·赛里齐夫人的包厢,吕西安几乎总是陪赛里齐夫人来观剧的。可怜的马路天使每星期二、四、六凝神细望坐在赛里齐夫人身旁的吕西安,这便是她的幸福之所在了。这一天,将近九点半钟,爱丝苔看到吕西安走进伯爵夫人的包厢。他额头紧蹙,面色苍白,面孔几乎变了样。这些内心痛苦的标志只有爱丝苔看得出来。对自己心爱的男子,一个女人谙熟他的面容,正如水手谙熟滔滔的大海。

  “天哪!他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情呢?是不是他需要和那个地狱天使讲话呢?对他来说,那个人是个守护神,可现在正躲在欧罗巴和亚细亚两人住的阁楼里呢!”

  爱丝苔满脑子是这些折磨人的念头,她几乎没有听见音乐。男爵把他的“天洗(使)”一只手握在自己手中,跟她讲着那种波兰犹太人的土语,那莫名其妙的尾音无论是读起来还是听起来都会叫人头痛。说男爵讲什么,爱丝苔根本没听,读者是会相信的。

  “爱丝代(苔),”他松开她的手,有些不高兴地推开她,“你没听我说话!”

  “男爵,您谈恋爱也和您讲法语一样含糊不清。”

  “你界(这)嘴金(真)厉害!”

  “我现在不是在小客厅里,而是在意大利剧院。如果您不是于雷或菲歇①造出的钱柜子,又由造物主的魔术将您变成了人,您是不会在一位喜欢音乐的女子的包厢里这样高声喧哗的。您说我没听您说话,我想是这样!您坐在这里,在我的衣裙边瞎折腾,就象一头金龟包在纸里头瞎撞一样,叫我觉得您可怜,可笑。您对我说:‘您金(真)漂亮,美得阔(可)以遇(入)画……’老风流!如果我回答您:‘您今天晚上不象昨天那么叫我讨厌,咱们回去吧!’您就高兴了是不是?从您那唉声叹气的样子(我没听您说话,可我感觉得出来),我看出来您晚饭吃得太多,开始消化不良了。您学着点,您为我破费不少,我必须不时为您的银钱给您出个主意!亲爱的,您要知道,象您这样肠胃阻塞消化不良时,不允许您在不适当的时刻一个劲地对您的情妇说:‘你金(真)漂亮……’勃龙代说过,有一个老兵就是因为说了这种愚蠢可笑的话而死在宗教怀里的②……现在十点,您九点钟刚在杜·蒂耶家里和被你宰杀的鸽子德·勃朗布尔伯爵一起吃完晚饭,您有几百万和一堆块菰要消化,明天十点再来吧!”

  ①于雷和菲歇都是当时著名的锁匠,造保险柜颇有名气。

  ②德·洛里通(1768—1828),侯爵、元帅,六十岁时在他的情妇、歌剧院舞蹈演员勒加洛瓦小姐家里突发中风死去。当时报界报导说他“死在宗教的怀抱里”。此后这个舞蹈演员的同伴便给她起了“宗教”这个绰号。

  “你说话金(真)细(是)毫不留穷(情)……”男爵大叫起来。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医学观点高度正确。

  “毫不留情?……”爱丝苔说,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吕西安。“您不是请了毕安训、德普兰、老欧德里来诊病吗……自从您看见自己幸福的曙光以后,您活象个什么,您知道吗?……”

  “称(什)么?”

  “象一个小老头裹在法兰绒衣服里,不时从靠椅踱到窗前,想看看温度计是否指着养蚕温度,那是他的大夫给他开的标准温度……”

  “看,你简极(直)太忘恩负义了!”听到这一大套话,男爵非常伤心,他大叫道。不过,堕入情网的老头们在意大利剧院是经常听到这一套的。

  “忘恩负义!”爱丝苔说道,“直到现在,您给我什么了?……许多的不愉快!您看,老爹,我能为您感到骄傲么?您这号人!您为我感到骄傲,我戴着您的肩章,穿着您的号衣很合适!您给我还清了债务!……就算是吧!可是您早已骗足了多少个百万了……(哈!哈!别撅嘴,您与我已有约在先了……)所以才不看这个价。可这成了您最美妙的光荣头衔了……妓女和窃贼,没有比这更相般配的了。您修了一个漂亮的鸟笼子,来装讨您喜欢的鹦鹉……您去问问巴西大鹦鹉,问问它是不是应该感激那个把它关进了镀金笼子的人……别这么盯着我看,您那样子象个和尚……您向整个巴黎炫耀自己白、红羽毛的南美大鹦鹉。您问:‘巴黎是否有人拥有这样漂亮的鹦鹉?……它叽叽喳喳叫起来多好听!它学舌学得多么准!’杜·蒂耶走进来,它对他说:‘你好,小骗子……’您兴高采烈,象个拥有独家品种郁金香的荷兰人①,象个住在亚洲领英国养老金的从前的阔佬,一个推销员曾经把有三个孔的瑞士鼻烟壶卖给他。您想得到我的心!那好,我马上告诉您用什么办法能得到!”

  ①荷兰人最爱郁金香,种植技巧闻名世界。

  “说吧!说吧!……我为你称(什)么细(事)都能办……我喜欢让你捉弄!”

  “您看,吕西安·德·吕邦泼雷此刻就坐在您老婆的包厢里,请您象他那样年轻美貌吧,那您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拿出您所有的百万金钱也永远买不到的东西!……”

  “我走了,我走了!你今天晚上说话金(真)不中听……”猞猁拉长了脸说道。

  “那好,再见,”爱丝苔回答道。“嘱咐超(乔)治把您的床头垫高,把脚放在一个坡上,您今天晚上好象中风的脸色……亲爱的,您总不能说我对您的健康不关心吧!”

  男爵站起身来,转动门把手。

  “来来来,纽沁根!……”爱丝苔用高傲的手势把他叫回来。

  男爵向她俯下身去,象狗那么驯服。

  “您愿意看见我对您热情,今晚在我家给您喝甜酒,一面跟您说悄悄话吗,胖魔鬼?……”

  “您金(真)叫我心都脆(碎)了……”

  “心都脆(碎)了,这叫伤心!……”她接过话头,嘲笑男爵发音不准。“喂,把吕西安给我带来,我要请他赴我们的伯沙撒盛宴①,我要敲定他那天一定来。您办成了这件小小的交涉,我会好好告诉您我是爱您的,我的大胖子弗雷德里克,您一定会相信……”

  ①伯沙撒(公元前?—539),又译伯尔沙扎尔,古巴比伦摄政王,常沉溺于狂欢宴饮,后为居鲁士所灭,伯沙撒盛宴喻指狂欢的酒宴。

  “你细(是)一个迷银(人)精,”男爵吻着爱丝苔的手套说,“如果后来总细(是)来点抚慰,我同意挨一顿更大的臭骂……”

  “去吧,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她说,一面象大人吓唬小孩那样用手指头威胁男爵。

  男爵象入了圈套被捉的鸟哀求猎人放了它那样频频点头。

  “天哪!吕西安怎么啦?”待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心中想道,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他从来没这么悲伤过!”

  当天晚上吕西安遇到了什么事情呢?原来是这样:九点钟,吕西安和每天晚上一样,坐上自己的双轮四座轿式马车出门,准备到葛朗利厄公馆去。象当时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把自己的坐骑和驾双轮轻便马车的马留着上午出门用,冬季晚上出门则坐一辆双轮四座轿式马车,并且在马车出租商那里挑选了最漂亮的一辆车,最漂亮的几匹马。一个月来一切都向他微笑:他已经在葛朗利厄公馆用过三次晚餐,公爵对他热情倍加;他投在公共马车企业里的股票卖了三十万法郎,使他又付清了田产款项的三分之一。克洛蒂尔德现在精心打扮自己。每当吕西安走进客厅时,总见她脸上好象涂了十瓶脂粉,而且她公开承认为他神魂颠倒。几位地位相当高的人物谈起吕西安和德·葛朗利厄小姐的婚事时,似乎是谈一件十分肯定的事。曾任驻西班牙大使和外交大臣的德·绍利厄公爵已经应允德·葛朗利厄公爵夫人,要为吕西安向国王请求侯爵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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