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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六时,两辆由武装警卫押送的囚车出了拉福尔斯监狱,朝司法大厦附属监狱驶去。老百姓用他们生动有力的语言,称这种囚车为“生菜篮子”。
在巴黎街头闲逛的人,没见过这种活动监狱的大概不多。大部分书籍纯粹是写给巴黎人看的,不过,外国读者如果看到对我们这种精彩的刑具的描写,一定会感到满意。谁知道呢?说不定俄国、德国或奥地利的治安机构,没有“生菜篮子”的国家的司法部门,均可以从中受益。在某些异邦,模仿这种运送工具,对于囚犯来说,肯定是件好事。
这种蹩脚的双轮马车,黄色车身,装上铁皮,分成前后两部分。前头,有一条长凳,包着皮面,背后有档板。这是“生菜篮子”的自由部分,是为一名执达吏和一名警察预备的。这一部分有点象双轮轻便马车。这后面是一张密密实实的铁丝网,可着马车的高度和宽度钉好,完全象一堵墙,与另一部分分开。后一部分,与公用马车一样,车厢两边各有一张木头长凳,囚犯就坐在这张长凳上。车后部有一门,不透光。上车时,车门下置一脚凳,从那里把犯人装进车内。
“生菜篮子”这个别号是怎么来的呢?最早的时候,这种囚车四面透空,犯人在车内颇受颠簸之苦,那情形酷似洗好了的生菜放在篮子里往外沥水时,生菜在篮中滚来滚去,①因此得名。为更加安全、免出事故起见,车后还有一警察骑马跟随。如果车中载送的是押赴刑场执行死刑的犯人,就更是如此。这样就根本无法越狱了。车身因镶了铁皮,任何工具都无法锉开。逮捕或收监时,对犯人都已经仔细搜查,他们身上能有的东西,最多也就是怀表的发条。这东西可以锉开铁栏杆,对平面则毫无办法。所以,巴黎警察的天才使之日臻完美的“生菜篮子”,最终便成了囚车的典范。这囚车将苦役犯运送到他们应去的监狱里,代替了从前那种可怕的板车。尽管《曼侬·莱斯戈》一书对这种板车进行了生动的描写,它依然是从前的社会中最丢人的东西。
首先用“生菜篮子”将首都各监狱里准备受审的人送到司法大厦,由预审推事进行审问。用监狱的行话来说,这叫去受训②。预审以后,如果只是轻罪问题,便把被告从这些监狱中提到司法大厦去接受正式审判;如果属于重罪,用法院的专业词汇来说,即“要案”,则要把犯人从拘留所转移到司法大厦附属监狱中去。塞纳省法院就设在司法大厦。最后,再把被判处死刑的人放在“生菜篮子”里,从比塞特监房送到圣雅各门。七月革命以来,圣雅各门成了执行死刑的地方。而从前行刑的地点在沙滩广场,将犯人装在卖劈柴商人运木柴的那种小车里从附属监狱拉到沙滩广场去。多亏慈善观念的发展,这些不幸的人再也不象从前那样受这段路程之苦了。如今只在运送绞刑架时才使用这种小车。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死刑犯登上“生菜篮子”时对他的同伙说:“现在是车马的事了!”如果没有上述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弄不明白。要说受极刑舒服,哪儿也比不上如今的巴黎。
①西方喜食凉拌青菜:先将生菜洗净,放进透孔篮中,将水沥干,然后拌以各种调料食之。这种沥水的篮子,称为生菜篮子。
②这是一个文字游戏,因为在法文中“预审”这个字instruction也有教导、训练、教育的意义。
此刻,两个“生菜篮子”大清早出了拉福尔斯监狱拘留所,与平时不同,这次要将两名犯人从这个拘留所转移到附属监狱去,每个犯人单独占一个“生菜篮子”。
十分之九的读者以及剩下的十分之一读者里头的十分之九对于受指控、犯人、被告、拘留人、拘留所、法院或羁押所这些名词之间的重大差别,肯定搞不清楚。他们会惊异地发现,我们的全部刑法正在这里。为了给读者诸君增加一些常识,也为了使本故事结局一目了然,在后文中,要对刑法作一简明扼要的解释。读者如果知道这第一个“生菜篮子”里装的是雅克·柯冷,第二个“生菜篮子”里装的是吕西安,肯定足以激起他们的兴味。这吕西安,几小时之内,便从社会地位的顶峰跌入了黑牢之底。两个同谋的态度截然不同,各有特点。这倒霉的、不吉利的囚车经过圣安东街走到马特鲁瓦街,从那里走到河堤,再经过圣约翰拱廊街。要穿过市府广场,必须从圣约翰拱廊下经过不可。如今这拱廊成了市府大厦中塞纳省省长官邸的入口。这一路,吕西安·德·吕邦泼雷尽量躲在角落里,以避开行人向车上铁丝网投过的目光。大胆的苦役犯坐在执达吏与警察之间,却把脸贴在铁丝网上向外张望。执达吏与警察对这“生菜篮子”的安全很有把握,两人在自由自在地聊天。
一八三○年七月的日日夜夜及其精彩的风暴,以其轰轰烈烈将那之前不久发生的重大事件都掩盖住了。这一年的后六个月,政治利害完全吸引了法国的注意力,以至时至今日,没有一个人再记得那之前不久发生的这些个人的、法律的、金钱上的灾祸,不管这些灾祸是多么不同寻常。这些事在这一年的前六个月彼彼皆是,构成了巴黎好奇心一年的消费量。必须指出,当时,一个西班牙教士在一个烟花女寓所中被捕,花花公子、德·葛朗利厄小姐的未婚夫吕西安·德·吕邦泼雷在通往意大利的大路上格莱兹小村被捕,两个人都被指控犯有暗杀罪,所得钱财高达七百万法郎,这个消息确实一瞬间震动了整个巴黎。这个官司闹得沸沸扬扬,有几天把人们对查理十世治下进行的最后选举的巨大兴趣都盖过去了!①
①选举于一八三○年六月二十三日及七月三日举行。
首先,这一刑事诉讼有一部分乃由德·纽沁根男爵的控告而起。其次,吕西安在即将成为首相私人秘书的时刻被捕,震动了巴黎上流社会的最高层。在巴黎的每一客厅中,不止一个年轻人都会忆起:当吕西安博得美貌的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的青睐,所有的女人都知道吕西安引起国家要人之一的妻子、德·赛里齐夫人的兴趣时,自己曾经怎样羡慕过吕西安。最后,受害人的美貌在构成巴黎的各个交际圈子中——在上流社会,在金融社交圈子,在烟花女圈子,在青年人圈子,在文学圈子,均享有不同寻常的盛名。两天来,整个巴黎城都在议论着这两个人被捕的事。承办此案的预审推事卡缪索先生,已经看到通过这个案子自己有机会飞黄腾达。为了尽量迅速办案,他已经下令,一俟吕西安·德·吕邦泼雷从枫丹白露抵达巴黎,便将两个犯人从拉福尔斯监狱转至司法大厦附属监狱。卡尔洛神甫在拉福尔斯监狱只呆了十二小时,吕西安只呆了半夜,所以无需对这个监狱进行一番描述。后来此监狱全部改观。至于关押的特点,与附属监狱大概相同,要说,也是重复。
但是,在进入刑事案件预审那可怕的戏剧场面之前,如上所述,解释一下这类诉讼的一般过程,乃必不可少。首先,人们对法国及外国这类案件的各个阶段会理解得更清楚一些;其次,原来对此毫无了解的人,将会对拿破仑治下立法者所构思的刑法结构给予极高的评价。此刻,这一伟大而壮丽的建筑正面临着为惩戒体系所摧毁的危险,这样做就更加重要。
有人犯了罪:如有现行,要把“受指控的人”带到附近的拘留机构,送进又黑又小的囚室。大概因为被关的人在里面不是叫喊就是哭闹,好比奏乐,所以老百姓管这囚室叫“小提琴”。从这里,将受指控人带到警察分局局长面前,由局长进行最初的预审。如果搞错了,分局局长可以将这些人释放。最后,将这些受指控人押送到“市署拘留所”,在那里随时待检察官和预审推事提审。根据案情严重程度,通知检察官和预审推事的时间快慢也不同。这些人来到,对于尚属临时拘留的人进行审问。预审推事根据推定的案情性质,发出拘留证,将被控告人在拘留所中收监。巴黎有三处拘留所:圣佩拉日、拉福尔斯和玛德洛奈特。
请诸位注意“受指控人”这个提法。我国刑法在犯罪中建立了三种根本区别:指控、羁押、起诉。只要尚未签发逮捕证,被认为犯罪或犯有严重罪行的人就是“受指控人”。签发了逮捕证以后,这些人就成了“嫌疑犯”,只要预审在继续,他们就只是“嫌疑犯”,预审结束,一俟法庭认为应将嫌疑犯提到法院审判,王家法院根据检察长的呈请认为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将这些人提到重罪法庭受审,他们就成了“被告”。所以,被怀疑犯罪的人,在交付人称之为国家司法的法庭审判之前,要经过这三个阶段,过三次筛子。在第一阶段,无罪的人拥有许多证实自己无罪的手段:公众、看守、警察。在第二阶段,他们面对一位法官,与证人对质,由巴黎某一审判厅或由外省的法庭进行审讯。到了第三阶段,他们要出庭面对十二位法官,如果审判有误或证据不足,被告可以向最高法院上诉。陪审团宣告被告无罪时,真不知要受到民众、行政及司法当局怎样的侮辱。所以,在我们看来,在巴黎(我们不谈别的地方),一个无辜的人坐在重罪法庭的被告席上,这种事显然难得遇到。在押犯,即已被判刑的人。我国刑法设立了拘留所、羁押所和监狱三种不同机构,分别关押犯人、被告和在押犯。监狱包含轻刑,是对轻度犯法的惩处。但羁押是一种实刑,在某些案件中,是一种加辱刑。所以如今建议搞惩戒体系的人是牵动了整个了不起的刑法。在我国刑法中,各种刑分等分类分得很高级,而如今建议搞惩戒体制的人将会对小过失和对最严重的罪行一样严厉惩处。此外,大家可以在“政治生活场景”(《一桩神秘案件》)中将共和历四年雾月刑法典与代替了这一法典的拿破仑刑法典二者之间的奇异差别进行比较。在大部分与我们这一案件类同的要案中,被指控者立即成为嫌疑犯。法律部门立即发出羁押证或逮捕证。事实上,在绝大多数案件中,被指控者要么在逃,要么应该当场被捉。所以,正如诸位看到的,只是执行手段的警察局与法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了爱丝苔的住所。无论如何,这并不是科朗坦对法警悄悄授与的报复意图,而是德·纽沁根男爵揭发的盗走七十五万法郎的盗窃案。
载着雅克·柯冷的第一辆囚车走到圣约翰拱廊这狭窄而阴暗的过道时,正好交通阻塞,囚车不得不在廊下停下来。那犯人的双眼透过铁丝网如两颗红宝石一般炯炯发光。尽管前一天他还装作生命垂危的样子,连拉福尔斯监狱长都觉得必须叫医生前来。无论是警察,还是执达吏,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们的“主顾”,他那双眼睛此刻可以自由顾盼,那炯炯的目光沿着一种那样明确的语言,一位精明强干的预审推事——例如包比诺先生——见了,一定会认出他就是渎圣的苦役犯。自从“生菜篮子”跨出拉福尔斯监狱大门,雅克·柯冷确实一直在端详着过路上的一切。虽然马儿跑得很快,他还是用贪婪而一览无余的目光将路旁的房屋从最高一层到楼下都看个遍。他观看每一个行人,对他们进行分析。这个人一眼就能抓住大量事物和大量行人之间极为细小的区别,就连上帝对自己的每个造物的生活手段如何,要达到什么目的,也不会比这个人了解得更清楚。他怀着希望,象贺拉斯兄弟的最后一员①手握利剑一般,他以希望武装自己,等待着有人来救援。除了这个身系囹圄的马基雅费利以外,任何别的人都会觉得这种希望是那样渺茫,自然也就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所有的罪犯都会这样做。在巴黎司法和警察当局对犯人严加看守的情形中,尤其是象雅克·柯冷和吕西安这样单独关押的情况下,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会想到抵抗。一个犯人突然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一般人是难以想象的:逮捕他的警察,审问他的警察分局局长,将他带往监狱的人,将他带到人们称之为囚室的监狱看守,架着他的双臂叫他登上“生菜篮子”的人,从他被逮捕时起在他周围的人,所有这些人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将他要讲的话全部牢记在心,以便在警察或法官面前背诵一遍。外界与犯人之间如此容易形成的这种隔绝,使他的各种能力完全颠倒,使他的精神完全处于沮丧状态。如果是一个从前的经历中与司法行为从未有过什么瓜葛的人,就更其如此。司法部门有沉默的高墙和办事人员的无动于衷作为帮手,犯人与法官之间的决斗就更其可怕。不过,雅克·柯冷或卡尔洛·埃雷拉(应该根据情景需要用这个或那个名字称呼他)对警察、监狱和法院的这些手法早就了如指掌。所以,这个诡计大王、教唆大王调足精神、拿出看家的表演手段,用来装扮一个无辜者的惊异和幼稚,给法官们演了一出垂死喜剧。诸位已经见到,亚细亚这个见多识广的洛屈斯特让他吃了药效缓和的毒剂,使之产生这种患了致死病症的假象。由于这突来的中风,卡缪索先生的行动、警察分局局长的行动,检察官的审问活动均被取消。
①指高乃依的《贺拉斯》中的主人公,当他的两个哥哥战死以后,仍然沉着应战,终于取得胜利。
人们把这个所谓教士从阁楼里抬下来的时候,卡缪索先生一见他全身痉挛,饱受痛苦折磨的样子,吓了一跳,大叫一声:“他服毒了!”
四个警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卡尔洛神甫从楼梯上护送到爱丝苔的卧室,所有的法官和警察都聚集在那里。
“如果他有罪,这便是最好的做法。”检察官回答道。
“那么你是相信他病了?……”分局局长问他道。
警察总是怀疑一切的。诸位可以猜测到,这三位法官交头接耳谈了这几句话,但是,雅克·柯冷从他们的面部表情已经猜出了他们秘密谈话的主题,于是加以利用,好叫逮捕时进行的简单审讯无法进行或者毫无意义:他结结巴巴说了几句话,西班牙文和法文交相混杂,谁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拉福尔斯监狱的保安队长(这是“保安警察队长”的简称)比比-吕潘,从前曾到伏盖太太的市民公寓去逮捕雅克·柯冷。可是他当时正到外省去出差,而由指定作为比比-吕潘接替人的一个警察代替。正因为这个人不认识这个苦役犯,所以他那套花招便马到成功。
比比-吕潘原来也是苦役犯,是雅克·柯冷在苦役监狱时的伙伴,他与雅克·柯冷是私敌。这种敌意的根源是由于在争吵中雅克·柯冷总是占上风,鬼上当对伙伴们是至高无上的。最后,有十年功夫,雅克·柯冷是释放出狱的苦役犯的上帝,是他们在巴黎的首领和军师,是他们的受托人,因而也成了比比-吕潘的宿敌。
雅克·柯冷虽然被单独关押,他仍然指望自己的左右手——亚细亚和帕卡尔对他能够绝对忠诚和机智效劳。细心的中尉①一旦把盗窃的七十五万法郎加以妥善安置,就又来听从雅克·柯冷的调遣,这真叫雅克·柯冷喜出望外。他密切地注视着路途上的一切,原因就在这里。也怪!这种希望即将完全变成现实!
圣约翰拱廊街的两堵大墙有六尺高,墙上总是盖满污泥,那是阴沟溅起的污泥。行人为了防备来往不断的车辆碰着自己或被人们称之为小车轮子的东西轧着自己的脚,只有躲到墙角石后面。这墙角石早就叫车轮毂给撞破了。采石工人的小车在这里不止一次地轧过粗心大意的人。巴黎的许多区很长时间就是如此。从这一细节,人们可以明白圣约翰拱廊街是多么狭窄,而且这条街是多么容易堵塞。如果有一辆街车从沙滩广场进了这条街,这时又正好有一个卖新鲜水果、蔬菜的商贩推着装满苹果的手推车从马特鲁瓦街②进入这条街,第三辆车突然来到,就会引起堵塞。行人惊慌失措地逃开,寻找一块墙角石,只有这墙角石能保护他们不被车轮毂轧着。这墙角石很长,后来专门通过了法律才把这墙角石截短。
①指帕卡尔。
②马特鲁瓦街从蒙梭·圣日耳曼街通到沙滩广场。
“生菜篮子”抵达这里时,拱廊街正好被一个卖新鲜蔬菜和水果的小商贩堵住。怪就怪在虽然水果铺子日益增多,这种推车沿街叫卖的商贩在巴黎城中却依然存在。这位女商贩面目可憎,散发着犯罪的味道,可她确实是沿街叫卖的商贩。如果那时已经设立了城市警察的话①,一定会叫她推车过去,而不会叫她出示营业执照。这个女商贩,头上蒙着一块破破烂烂的格子布头巾,乱发一撮一撮竖立,露出野猪毛一般的头发。通红的脖子,满是褶皱,叫人恶心。方围巾遮不住风吹日晒、泥里滚土里爬而变成古铜色的皮肤。长裙好象破旧的壁衣。脚上的鞋怪模怪样,叫人以为那鞋在嘲笑满是窟窿的裙子和满是斑痕的面孔。胸前那围裙,成什么样子!……一块膏药也不会那么脏。这衣衫褴褛、气味呛人的流动小贩,高贵的人十步开外就会闻到呛鼻子的味道。那双手参加过一百次收割庄稼吧!这个女人要么是从德国巫魔夜会回来的,要么是从乞丐收容所里出来的。可是你瞧瞧她那目光!……当她双眼射出磁铁一样吸住人的光芒与雅克·柯冷的目光相接,交换了一下思想的时候,那眼中含着多少天不怕地不怕的智慧,含着多少勃勃的生机!
①巴尔扎克搞错了:城市警察从一八二九年即已存在。
“靠边,臭要饭的!……”车夫用嘶哑的声音嚷道。
“你这不是要轧死我么,给断头台赶车的!”她回答说,“你那货色还不如我这货色呢!”
小商贩试图把小车推到两块墙角石之间,以便给马车让路。有一会工夫,她堵住了路。完成她的计划必须这么长时间。
“噢,亚细亚!”雅克·柯冷立即认出了他的同伙,心中暗想,“一切顺利。”
马车夫一直在与亚细亚相骂,车辆在马特鲁瓦街越积越多。
“哎!……贝盖雷费尔马蒂!苏尼拉!维德来姆!……”
老婆子亚细亚用沿街叫卖的小贩特有的那种伊利诺斯州调门喊道。这种调门使话语完全变了样,成了只有巴黎人才能听懂的象声词。
在街上的一片喧嚣和挤到这里的所有车夫大呼小叫之中,没有一个人注意这粗野的叫喊,听起来似乎与小商贩的叫卖声相差无几。但是这喊声对雅克·柯冷十分清晰可辨。这是用下等意大利语和下等普罗旺斯语混合起来的约定的隐语,它向雅克·柯冷耳边送来这样一句可怕的话:“你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被抓走;不过有我在这儿照应你。你会很快再见到我……”
雅克·柯冷一直希望能够与外界沟通消息,正为他战胜了司法部门而感到无限喜悦时,听到这句话,真象挨了一棍子。如果是别人,这一下子就把命送了。
“吕西安被捕了!……”他心中暗想,差点昏厥过去。这个消息对他说来,简直比他自己被判死刑,上诉被驳回更可怕。
两个“生菜篮子”现在往河堤方向驶去。趁这两辆车往附属监狱走过来这工夫,我们介绍一下这个监狱,本故事的情节发展也要求这样做。
附属监狱是个历史性的名称,是个可怕的称呼,事实上则更加可怕。它与法国的历次革命,尤其与巴黎的历次革命紧密相联。大部分要犯都曾经关在这里。在巴黎的名胜古迹中,这里最有趣,社会上层的人对它也最不了解。下面这段历史性的题外话很有必要,但是长话短说,会与奔驰的“生菜篮子”一样飞快结束。
脏污的高墙,这边一翼有三座圆锥形高大塔楼,其中两座塔楼几乎挨在一起,成为人称眼镜堤岸这地方暗淡而又神秘的点缀。这座建筑物,哪个巴黎人,哪怕在巴黎只停留两天的外国人或者外省人,没有注意到呢?这个堤岸从汇兑桥下首开始,一直延伸到新桥。另一翼是一座方形塔楼,人称时钟塔楼,圣巴托罗缪之夜就是从这里发出信号。这时钟塔楼几乎与圣雅各屠宰场的钟楼一样高,从这里开始就是司法大厦,而且形成这一堤岸的岸角。这四座塔楼,这些高墙,都蒙着黑乎乎的裹尸布,巴黎凡是朝北的门面都是如此。堤岸中段附近,从空无一人的拱廊那里开始是私人建筑,亨利四世治下修建了新桥,也就限定了私人建筑的范围。王家广场与后妃广场一模一样。这是同一建筑体系,砖墙四周的边框皆为大块石料,块块相接,呈链状。这拱廊和阿尔莱街标志着司法大厦的西界。从前巴黎警察局,最高法院前几任院长的官邸也都附属于司法大厦。审计法院和审理间接税案件的最高法院也在这里,与最高法院即王家法院构成一体。诸位可以看到,大革命以前,司法大厦享受着如今人们孜孜以求的那种与世隔绝。
这个方形地带便是由房屋与高大建筑组成的圣路易岛①。圣夏佩尔教堂也在这里,是圣路易岛珠宝匣中最灿烂夺目的宝石。这块地方是巴黎的圣地,是巴黎的神圣广场,圣约柜。最初,这块地方本是第一座完整的城池,后妃广场这地点原来是附属于国王领地的一片草场,那里有一台铸币机。人们管通往新桥的一条街叫钱币街,这名字便由此而来。三座圆形塔楼中的第二座叫银钱塔楼,名字亦由此而来,似乎证明最初在那里铸造过钱币。那大名鼎鼎的铸币机,在古老的巴黎平面图上还看得见,可能比在司法大厦内铸币的时间为晚,大概是铸币技术更加完善的产物。那第一座塔楼几乎与银钱塔楼挨在一起,叫蒙哥马利塔。第三座最小,但在三座中保存得最为完好,因为还保留着雉堞,名字叫邦贝克塔。圣夏佩尔教堂以及这四座塔(包括时钟塔楼),勾划出了从墨洛温王朝的王族直到瓦卢瓦王族修建的第一所房屋构成的王宫范围。我们说范围,地籍局的职员会说是周长。但是对于我们及其后来的演变来说,这座宫殿代表了圣路易时代②。
①圣路易岛在流经巴黎的塞纳河中间。
②墨洛温王朝的历代国王曾在此居住。十三世纪时,圣路易国王在此修建圣夏佩尔教堂(简称圣堂)。十四世纪,美男子腓力四世在此修建了国王掌门官住宅。到一三五八年后,查理五世迁往别处居住,此处成为最高法院。
查理五世时刚刚建立起最高法院这个机构,这里便成了最高法院。查理五世是第一个放弃这里,在巴士底狱的保护下,迁往大名鼎鼎的圣波尔大厦的国王。此后又在圣波尔大厦背后修建了图尔内勒宫。后来,在最后一代瓦卢瓦王朝治下,王族又从巴士底迁至卢浮宫,这卢浮宫便成了这个王朝的第一座巴士底狱。法国历代国王的第一座宅邸,本来叫圣路易宫,后来仅保留了“宫”这个字,为的是说明没有比这更好的建筑。现在这座宫殿已完全埋在司法大厦下面,成了司法大厦的地下室。这宫殿与巴黎圣母院一样,建在塞纳河上,经过精心修建,塞纳河最高的水位也只能淹没头几级台阶。时钟堤岸则高出这些千年建筑二十尺左右,马车在这三座塔楼巨柱的柱头高度上行驶,而从前这三座塔楼的高度大概与王宫的辉煌壮丽相映成趣,而且构成水上美景的。时至今日,这三座塔楼在高度上仍可与巴黎最高的名胜古迹媲美。
从先贤祠的顶塔上眺望这辽阔的都城时,王宫与圣夏佩尔教堂在如此众多的纪念性建筑物中仍显得最为宏伟壮观。如今你在这大而无当的司法大厦休息厅中踱来踱去,就是走在我国数代国王居住的这座宫殿上面。这座宫殿曾是建筑瑰宝,在诗人智慧的眼中,至今仍然如此。诗人来到这里,一面端详着附属监狱,一面打量着这宫殿。可叹!附属监狱侵入了国王的宫殿。当你看到人们怎样在这美妙的建筑杰作中造出没有阳光没有空气的牢房,斗室,过道,住房时,你会感到十分痛心。这十二世纪的建筑将拜占庭式、罗曼式、哥特式这古老艺术的三大潮流融为一体。这所宫殿之于法国早期宏伟建筑史,相当于布卢瓦城堡之于第二历史时期的宏伟建筑史。
在布卢瓦(见哲理研究《关于卡特琳娜·梅迪契》)城堡的同一个庭院中,你可以欣赏到布卢瓦伯爵的城堡、路易十二的城堡、弗朗索瓦一世的城堡,加斯东①的城堡。同样,在附属监狱,同一围墙之内,你可以找到法国早期各王朝的建筑特点,在圣夏佩尔教堂,可以看到圣路易时代的建筑。如果你捐赠几百万,如果你想拯救巴黎的摇篮,历代国王的摇篮,想使巴黎和君王宫廷拥有一所与法国相称的宫殿,请你一定除建筑师外再聘请一两位诗人!这是给市政建设提的一个好建议!这是在开始行动之前要花数年工夫仔细研究的一个问题。如果再修一、两所象芝麻菜监狱②这样的监狱,圣路易宫就会得救了。正象远古时代的动物被埋在蒙马特尔石灰层中一样,如今这宏伟的建筑已被埋在司法大厦和堤岸之下,而且满目疮痍。其最大的不幸,便是成了附属监狱!这句话,谁都明白。
君主政体初期,要犯和“大小领地”占有者都被带来朝见国王,并在这里监守,那时农民和市民属于一些城市或领主裁判管辖区。因为抓不着多少这种要犯,所以附属监狱足够国王司法机构使用。最原始的附属监狱准确位置在哪里,现已难于知晓。不过,既然圣路易御膳房依然存在③,并构成今日人们所谓的捕鼠夹子这部分,那么推想起来,最原始的附属监狱可能就位于一八二五年时最高法院审判厅的这个地方,室外主楼梯的右拱廊下。此楼梯通往王宫。直到一八二五年,死刑犯都从这里出发去受极刑。所有的要犯,政治牺牲品,诸如德·安克尔元帅夫人①和法国王后,桑布朗塞②和马尔舍布③,达米安④和丹东,德律⑤和卡斯坦⑥之类,都从这里走向刑场。富基埃-丹维尔⑦的办公室,其位置正好设在公诉人可以看到被革命法庭刚刚判处死刑的人装在小车里从他面前驶过的地方。现在总检察长的办公室也是这一间。这样,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便可以朝他判处死刑的一批一批人看上最后一眼。
①即加斯东·德·奥尔良。
②这里指的是大芝麻菜监狱。这个监狱于一八三七年建成,专门关押判处苦役的犯人和死刑犯。该监狱位于小芝麻菜监狱对面,现已拆毁。小芝麻菜监狱当时关押青年犯人,一九六○年以后才关闭。
③此说系依据费利比安一七二五年所着《巴黎史》。事实上这一部分建筑乃在美男子腓力四世时代建成,晚于圣路易时代。
①德·安克尔元帅夫人(约1576—1617),本名莱奥诺拉·多利,后嫁给意大利冒险家,玛丽·德·梅迪契的宠臣,法军元帅孔西尼为妻,因而成为侯爵夫人和元帅夫人。
②桑布朗塞男爵(1457—1527),金融家,路易十二和弗朗索瓦一世的财政总监。
③马尔舍布(1721—1794),路易十六的宫廷秘书。
④达米安(1715—1757),因谋刺路易十五而被处磔刑。
⑤德律,投毒犯,一七七七年被判死刑。一七九二年法国王后玛丽-安东奈特便被囚禁在当初关押德律的牢房内。
⑥卡斯坦,见本卷250页注①。
⑦富基埃-丹维尔(1746—1795),“恐怖时代”公诉人,后来上了断头台。
自一八二五年以来,德·佩罗内先生①内阁时期,司法大厦发生了一项重大变化。附属监狱原来的边门,本是举行囚犯入狱登记和更衣仪式的地方。这时边门关闭,改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在时钟塔楼与蒙哥马利塔之间的一个内院中,有一拱门的地方。左方为“捕鼠夹子”,右方为边门。“生菜篮子”进了这个不方不正的院子,可以停在这里,可以很方便地调车。如果发生了骚乱,拱廊结实的铁丝网也可以遮挡一下。而从前,在露天主楼梯与大厦右翼之间的那个狭窄空间里,“生菜篮子”丝毫无法调动。如今这附属监狱勉强盛得下被告(三百名男人女人要占不少地方),所以再也不收拘留的和羁押的,只有极个别情形除外,例如将雅克·柯冷和吕西安带到这里,便是一种特殊情况。所有在这里监禁的人都应该到重罪法庭受审。也有例外情形,那就是法院容忍将上层社会的犯人关押在这里。这些人遭重罪法庭逮捕,已经够丢尽颜面的了,如果去默伦或普瓦西服刑,就更是受到了超出界限的惩罚。乌弗拉尔②就宁愿被关在附属监狱而不愿被关在圣佩拉日监狱③。此刻,公证人勒翁④、贝尔格亲王⑤受到专制君王充满人道的宽容,在这里度过他们关押的日子。一般来说,犯人不论是“去受训”(这是大厦的行话),还是到轻罪法庭去受审,都由“生菜篮子”直接卸到“捕鼠夹子”那里。这“捕鼠夹子”正对着边门,由圣路易御膳房辟成的若干牢房组成,从监狱中提出来的犯人在这里等待法庭开审时间来到或等待预审法官前来。捕鼠夹子北界是河堤,东界是巴黎保安警察的警卫机构,西界是附属监狱大院,南面是偌大的一间拱顶大厅(大概从前是宴会厅),现在还未派用场。捕鼠夹子的楼上,是内部看守室,从一面窗子可以对附属监狱大院一览无余。这间房子由省宪兵队占据,并有楼梯通向楼上。审判时间到,执达吏前来呼唤犯人,这时,有几个犯人,便从楼上下来几个警察,每一个警察用手臂架着一个犯人。这样配成一对对,走上楼梯,穿过看守室,通过走廊来到一个房间。这房间紧挨着著名的第六审判室所在地,轻罪法庭在那里开庭。被告从附属监狱到重罪法庭以及返回,走的也是这条路。
①德·佩罗内伯爵在维莱勒内阁时期任掌玺大臣,极为不得人心。一八三○年五月,他在波利尼亚克内阁任内务大臣已有四个月,是他预备了那几条“敕令”,诱发了一八三○年革命。此后他被关在要塞中六年。
②乌弗拉尔(1770—1846),金融家,共和、帝国及复辟时期向军队提供军需品。
③乌弗拉尔于一八二四年底被关在圣佩拉日监狱,一八二五年二月被转移到附属监狱。他在附属监狱住得很舒服,而且可以接待朋友共进晚餐。他对圣佩拉日监狱十分不满意。
④勒翁,一八四二年和一八四三年关于臭名昭着的勒翁案件出版了好几本书,此诈骗案于一八四一年中轰动一时。
⑤此处可能是指贝尔格亲王(1791—1864)的儿子,他因伪造文书而被擒入狱。
你第一次在休息大厅里踱来踱去时,便立即可以发现初审法庭第一审判室与通往第六审判室的台阶之间,有一个入口,没有门,也没有任何装饰性建筑,只是一个其丑无比的方洞洞。法官、律师就从这里穿过各条走廊,进入看守室,下到“捕鼠夹子”和附属监狱的边门口。所有初审法官的办公室都在大厦的这一部分各层上,通过可怕的楼梯来到各办公室。这些楼梯实在是迷魂阵,不熟悉大厦的人几乎总要迷失方向。办公室的窗子有的朝着河堤,有的朝着附属监狱的院子。一八三○年时,有几间初审法官办公室还朝着木桶街。
一辆“生菜篮子”向左拐进附属监狱大院时,便是给“捕鼠夹子”送来了嫌疑犯;向右拐时,便是给附属监狱送来了被告。雅克·柯冷身在其中的“生菜篮子”正往右边走,以便将雅克·柯冷送到边门。没有比这更精彩的了。犯人或探监人远远望见两道铸铁栅栏门,相距大约六尺,总是这道门打开之后再打开那道门。透过这铁栅栏,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有“参观证”的人可以趁栅栏门的锁未锁上之前穿过铁栅栏从这个房间走过去。就连预审法官,法院自己的人,身分未得到确认,也是进不去的。所以,诸位,还能说有可能与人交谈或者逃走么?
附属监狱典狱长嘴唇上那种微笑,会使最不相信所谓真实、最肆无忌惮的小说家心中的怀疑化为冰霜。在附属监狱的编年史上,人们只知道有拉瓦赖特①一桩越狱事件。今天已经证明,这确实是里外勾结干成的。这就降低了妻子忠心耿耿的程度,至少减少了越狱失败的危险。如果实地判断一下障碍的性质,最相信奇迹的人也会承认,不论什么时代,这些障碍都与现在一样,是无法克服的。高墙及穹顶是怎样的铜墙铁壁,任何语言无法形容,必须亲眼看看才行。院中石块铺的路面比堤岸的路面要低,当你穿过边门时,还要走下几级台阶才能走到偌大的那间穹顶大厅中去。大厅的铜墙铁壁装饰着华丽的廊柱,一端是蒙哥马利塔楼,另一端是银钱塔楼。如今蒙哥马利塔楼是附属监狱典狱长住宅的一部分,银钱塔楼则作了看守、看门人或掌钥匙的人——随便你怎么叫好了——的宿舍。这些雇员的人数(二十人)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多。他们的宿舍及他们的寝具与皮斯托尔②的条件并无多大差别。之所以叫皮斯托尔这个名称,大概是因为从前犯人每周要交一个皮斯托尔才能有这样的住房。室内空空如也,使人想起没有钱的伟大人物刚到巴黎时居住的那种寒冷的阁楼。这间宽阔的进门大厅,左面是附属监狱的登记室,由玻璃隔成办公室模样,典狱长及其录事的位置就在这里,入狱登记簿也在这里。犯人被告都在这里进行登记,对他们的体征加以描述,对他们进行搜身。住房问题也在这里决定,如何决定则取决于犯人的钱包。这间大厅的小门对面,可以看到一扇玻璃门。这是会客室的门,亲属和律师在那里通过一个有两道木栅栏的窗口与被告交谈。这会客室的光线来自放风的院子,也就是犯人按固定时间出来呼吸空气,活动身体的内部散步场所。
①拉瓦赖特(1769—1830),人称德·拉瓦赖特伯爵,他在百日事变后被判处死刑。他的妻子叫他穿上自己的女服走出监狱,自己留在狱中,使他得以逃跑。这种做法肯定有监狱看守作同谋。传说路易十八给越狱帮了忙。
②皮斯托尔,法国古币名,此处指自费单间牢房。
这间大厅完全通过这两扇门采光,只有一扇窗开向入口院子,那里又完全被书记室占据了。望上去,大厅的气氛和光线完全与先入为主的想象相符。在会客室周围,与银钱塔楼和蒙哥马利塔楼相平行,你会看到那些神秘的、穹顶的、没有光线的地下室,通往王后、伊丽莎白夫人和被称为“密室”的单人牢房,因此更显得阴森可怖。这巨石迷魂阵在君主制时代曾见识过重大的节庆活动,此后则成了司法大厦的地下室。从一八二五年到一八三二年,就在这间大而无当的大厅里,在取暖的一口大铁炉和第一道铁栅之间,进行更衣。
地上的石板已接受过那么多最后目光的冲击和情感寄托,还没踏上这石板,人就要浑身打颤。
垂死的雅克·柯冷要走出那可怕的囚车,需要两名警察的帮助,每人架着他的一条胳臂,搀扶着他,象抱一个失去知觉的人一样把他抱进了登记室。那垂死的人被这样拖着,抬眼望着天,以显出救主从十字架上下来的模样。当然在任何油画上,耶稣都不象这个假西班牙人的面孔那样死尸一样惨白,变了模样,似乎就要断气的样子。他坐在登记室里以后,有气无力地重复着自被捕以来逢人便讲的那句话:“西班牙大使阁下认识我……”
“这话您对预审法官先生说去……”典狱长回答道。
“啊,耶稣!”雅克·柯冷长叹一口气反驳道,“难道我不能念一次日课经么?……一直就不给我找医生么?……我活不了两个小时了。”
卡尔洛·埃雷拉应该单独关押,因此用不着问他是否要求照顾他进“皮斯托尔”,也就是说不必问他是否要求享受司法机构所允许的唯一舒适的那种房间的权利。这些房间位于放风院子的尽头。对这放风的院子,我们以后还要谈到。执达吏和录事一起无动于衷地办好了入狱的各种手续。
“典狱长先生,”雅克·柯冷用蹩脚的法语说道,“我就要死了,您也看见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尽早对法官先生说,我请求给我恩典,早些做一个犯人可能最害怕的事,就是他一来到,就审问我。我确实受不了这种痛苦,我一见到他,一切误会都会停止……”
所有的犯人都说搞错了,这是普遍规律!你到监狱里去一下,问问那些已经判刑的人,他们几乎都说是错判,是冤枉。所以,对那些天天与犯人、被告或已经判刑的人打交道的各位先生,听到这句话只会叫他们令人觉察不到地微微冷笑一下而已。
“您这个要求,我可以转告预审法官,”典狱长回答道。
“那我会为您祝福的,先生!……”西班牙人抬眼望天答道。
将卡尔洛·埃雷拉收了监,两个治安警察一人搀着他一只胳膊走过附属监狱那迷魂阵一样的地下室,把他送进一间牢房。警察身后跟着一个看守,典狱长已经指示他应将犯人关进哪一间密室。不管某些慈善家怎么说,这间牢房很有益于健康,只是不可能与外界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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