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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奇异世界最没有同情心的人也可以想象出雅克·柯冷此时的心境。他处在自己偶像的尸首和从前的狱中战友即将死亡之间。对自己的偶像,他夜间凝视了五个小时。从前的狱中战友、科西嘉小伙子泰奥多尔即将死亡,这马上又是一具尸首。哪怕就为了见一见这个不幸的人,他也需要发挥出不同寻常的机智。而要救这人一命,那就更是奇迹!他已经往这上面动脑筋了。要知道雅克·柯冷将要发挥出什么智慧来,这里有必要指出:杀人犯,窃贼,所有苦役监牢的居民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么可怕。除了罕见的特殊情况之外,这些人都是懦夫。这大概是他们总是心怀恐惧的原故。他们的本领不断用在盗窃上,干一下子要豁上命,脑子要机灵,身体也要灵巧,全神贯注,耗尽了精神,所以除了这样强烈地行使自己意志的时刻之外,他们就变得很愚蠢。这与一位女歌唱家或是一位舞蹈演员,跳完吃力的舞蹈或者演唱完现代作曲家折磨观众的一曲精彩二重唱之后,便精疲力竭倒地不起的原因相同。干坏事的人确实是那样缺乏理智,那样为恐惧所压抑,结果个个变成了孩童。他们非常轻信,最简单的花招就能使他们上当。一桩事干得顺手之后,他们是那样精疲力尽,立即投入必然的大肆挥霍之中,喝得酩酊大醉,疯狂地投入他们那些女人的怀抱,耗掉所有的力气以重新得到平静,从忘掉理性中寻求对他们罪行的遗忘。在这种情形下,他们就听凭警察的摆布了。一旦被捕,他们成了盲人,昏头昏脑,他们是那样需要抱着希望,以致他们什么都相信。所以,没有什么荒诞不经的事他们不相信。要说明关在牢中的罪犯愚蠢到什么程度,只要举一个例子就可以了:比比-吕潘最近让一个十九岁的杀人犯招了供,用来说服他的办法,便是说永远不会处决未成年犯。后来把这个小伙子转到附属监狱对他进行审判。驳回他的上诉以后,一个厉害的警察来看他。
“你肯定自己还不到二十岁吗?……”警察问他。
“对,我只有十九岁半,”杀人犯心平气和地回答。
“那好!”比比-吕潘回答道,“你可以放心,你永远到不了二十岁……”
“为什么?”
“嘿嘿!三天以后就把你割了!”保安警察头子回答道。
这个杀人犯甚至在宣判之后还一直以为不会处死未成年犯,听到这里,跟气鼓起来的摊鸡蛋一样,瘫在那里了。
这些人出于要灭口的必要才下毒手,他们杀人仅仅是为了消灭证据(这正是要求取消死刑的人提出的理由之一)。这些机敏、灵巧的巨人,手、眼动作之快、感官之灵敏都象野人一样,只有在他们自己那丰功伟绩的舞台上他们才能成为干坏事的英雄。犯下罪行之后,心中开始不自在,必须隐藏赃物,搞得他们痴痴呆呆,同时也受到贫穷的压迫。不仅如此,他们还象刚刚分娩的女人一样身体衰弱。他们策划行动的时候,精力充沛,令人生畏;干成了之后,他们则象孩童一样。总而言之,他们具有野兽的天性,吃饱了的时候,很容易将他们打死。在监狱中,从极力隐瞒和守口如瓶来说,这些怪人仍然是人。只有到摧毁了他们的精神,用长时间关押使他们上了当之后,他们才会在最后一分钟吐露真情。
说到这里,那三个苦役犯何以不但没有葬送他们的头目,还愿意为他效劳,就可以理解了。他们怀疑是老板偷了那七十五万法郎,见他身系囹圄仍然平平静静,以为他可以保护他们,因此对他十分钦佩。
戈尔先生离开冒牌西班牙人以后,从会客室那面回到书记室,去找比比-吕潘。雅克·柯冷从牢房下楼以后这二十分钟时间里,比比-吕潘一直躲在朝放风院子的一扇窗户后面,从窥视孔里观察着一切。
“他们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戈尔先生说道,“而且拿波利塔在那里监视着所有的人,也什么都没听见。可怜的教士夜里悲伤不能自拔,可是没有说出一句话能叫人以为他那教士袍子底下藏着的是雅克·柯冷。”
“这证明他对监狱了如指掌,”保安警察头子回答道。
拿波利塔是比比-吕潘的秘书,此时附属监狱中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他,他在扮演被控伪造文书的富贵人家子弟的角色。
“最后,他要求为那个判死刑的人忏悔!”典狱长接着说道。
“这倒是咱们没办法的办法!”比比-吕潘大叫起来,“我倒没想到呢!这个科西嘉人泰奥多尔·卡尔维是与雅克·柯冷铁链拴在一起的伙伴。人家告诉我,雅克·柯冷在草地给他做了好多漂亮的布团团呢……”
苦役犯自己制作一种布团,塞在链环和自己皮肉中间,以缓和铁链重量对脚腕的重压。这种布团团用废麻和旧布做成,在苦役监牢里,叫patarasses①。
①这个词从普罗旺斯语而来,意为“旧布”。
“谁在看守死刑犯?”比比-吕潘问戈尔先生。
“是钢模心!”
“好,我要换上宪兵的皮,到那里去。我会听到他们说的话,一切由我担保!”
“如果这个人是雅克·柯冷,你不怕叫他认出来,把你掐死吗?”附属监狱典狱长向比比-吕潘问道。
“我扮成宪兵,身上有刺刀,”这个头目回答道,“再说,如果他确是雅克·柯冷,他才不会做任何事叫人给他判个死罪!如果他是一个教士,我也是安全的。”
“要抓紧时间,”戈尔先生这时说道,“现在八点半,索特卢神甫刚宣读完上诉驳回书,桑松先生已在大厅里等待检察院的命令。”
“对,是定的今天,寡妇的轻骑兵(这是断头机的另一个名字,可怕的名字!)已经定好了,”比比-吕潘回答道,“不过我知道总检察长还在犹豫,这个小伙子一直说自己是无辜的。依我看,没有特别令人信服的对他不利的证据。”
“他是个真正的科西嘉人,”戈尔先生接过话头,“他一句话没说,全挺住了。”
附属监狱典狱长对保安警察头头说的最后这句话包含着死刑犯的悲惨命运。一个人,法院将他从活人名单里除去以后,他就属检察院管辖了。检察院是至高无上的。它不取决于任何人的意志,只听从自己的职业道德。监狱属于检察院,检察院是监狱的绝对主子。死囚,这个最适于激发想象力的社会题材,诗歌已经将它据为己有了①!那诗歌是多么美,而散文只有以现实为本。现实的本来面目已经够可怕了,足以与抒情相抗衡。没有招认自己罪行或同犯的死囚,其生活面临着可怕的折磨。这里既不是指把双脚压碎的夹棍②,也不是指往胃里灌凉水,也不是指用可怕的刑具使你四肢肿胀,而是指一种暗暗的可说是消极的折磨。检察院将死囚扔在那里不管,让他生活在寂静和黑暗之中,有一个伙伴(是绵羊),而他得对这个人倍加提防。
①指雨果的《一个死囚的末日》。
②一种逼供刑具。
孤独这一残酷的刑罚,当代可爱的慈善家们认为他们已经预见到了,其实他们错了。自从取消了拷打以来,检察院自然很希望叫陪审团成员那已经很脆弱的良心平静下来,于是想出了一些可怕的办法。孤独就向司法部门提供了对付后悔的办法。孤独,就是空虚。不论是精神还是肉体,其本性都是惧怕孤独的。孤独只对两种人为可寓之所,一种是天才,他用精神世界的产儿——自己的思想将它填满;一种是狂热的宗教信徒,他感到上天之光照亮了孤独,上帝的气息和声音使孤独有声有色。除了这两种那样接近天堂的人以外,孤独之于拷打,犹如精神之于肉体。孤独与拷打之间,全部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精神疾病,一个是外科疾病,而孤独是无数倍的痛苦。躯体通过神经系统触及无限,正如精神通过思想进入肉体一般。所以,巴黎检察院的年鉴上,始终不招认的罪犯是屈指可数的。
这种可怕的情形,在某些情况下,例如在政治上,如果涉及一个朝代或国家,后果就更加惨重。这个问题将来在《人间喜剧》中会有其自己的席位①。但是在这里,只要描写一下复辟时期巴黎检察院看守死囚的那种石牢,就足以让人看到一个死刑犯最后的日子是多么可怕了。
①据说巴尔扎克曾考虑以此为主题写一篇题为《弑君者》的作品,后来未写,不知何故。
七月革命前,附属监狱就已设有“死囚牢房”,至今依然存在。这间牢房背靠书记室,二者之间是一堵巨石砌成的厚墙。牢房两侧也是七、八尺厚的大墙,头顶上便是法院休息室的一部分。站在旁门那穹顶大厅里,目光可及一条长廊。从这条阴暗长廊的第一个门,可以走进这间牢房。牢房阴森森靠通气孔进光,通气孔装上了结结实实的铁栏杆。走进附属监狱,几乎看不见这间牢房,因为它夹在旁门栅栏边书记室的窗子与附属监狱书记官的寓所之间,只占一块小小的地皮。
建筑师把书记官的寓所象一面穿衣镜一样镶在前院的尽头。这个位置就足以说明,为什么在附属监狱改建时,把这间镶在四堵大墙当中的房间派了这个阴森可怕的用场。关在这里是绝对不能潜逃的。这条走廊通往单独关押的牢房和女犯部,出口在装有火炉的公用房间对面,总有一些宪兵和看守聚在那里。通气孔是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高出石板地面九尺,向着头一个院子。这院子由宪兵在附属监狱门外轮流值勤看守。
任何人间力量都无法对这铜墙铁壁发起攻击。何况立即就给死刑犯穿上了紧身衣。众所周知,穿上这种衣服手是不能动的①。其次,将犯人一只脚用铁链锁在简易床上。最后,给他送饭、看守他的,是一只绵羊。地面是厚厚的石板,光线极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①这种衣服袖口扎死,手在袖内。
由于巴黎在执行法院判决方面有了改变,这间牢房现在已有十六年没派过用场。就是现在,走进这间牢房也不能不感到寒彻骨髓。一个罪犯关在这里,沉浸在寂静与黑暗这两大恐怖源泉之中,伴随着他的只有悔恨,请诸位想一想,他是不是要发疯?加之紧身衣又叫他一点动弹不得。要有多么坚强的毅力才能抵挡得住啊!
科西嘉人泰奥多尔·卡尔维当时二十七岁。他在绝对保密的帷幕笼罩下,已经承受住了两个月这死牢的影响以及绵羊那阴险的饶舌!……这个科西嘉人是怎样被判处死刑的呢?
这个罪案很奇怪,下面作一尽量简短的分析。
雅克·柯冷象一根脊椎,通过他的可怕关联,可以说将《高老头》与《幻灭》、将《幻灭》与本书联系在一起。这一画面已经这样广阔,在这画面的结局之外且与雅克·柯冷无关再去节外生枝,是不可能的。泰奥多尔·卡尔维一案这个神秘的题目,此刻正叫受理此案件的陪审团伤透脑筋。让读者的想象力再去发挥这个神秘的题目吧!最高法院驳回罪犯的上诉已经一个星期,德·格朗维尔先生一周来一直在过问此案,而且日复一日拖延着,没有下达执行死刑的命令。他极力叫各位陪审员放心,宣布犯人死期临近,已经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瓦勒里昂山、圣日耳曼、萨尔特鲁维尔丘陵以及阿尔让特伊丘陵之间,逶迤伸展着一片肥沃的平原。平原中部楠泰尔有一所房屋。这一区内,这是一所孤零零的房屋,里面住着一个贫穷的寡妇。她分得了一份原来根本没指望的遗产,几天之后财产被盗,人被杀死。这份遗产有三千法郎,十二副餐具,一条金项链,一块金表和一些衣物。给她留下遗产的人是个死去的酒商。那个酒商的公证人本来劝她将这三千法郎存在巴黎,可这老太婆不听,愿意一切由自己保管。首先,她从来没见过自己有这么多的钱;其次,她象大部分下层人和乡下人一样,在任何事情上对任何人都不相信。楠泰尔有一个酒商,是她的亲戚,也是那个去世酒商的亲戚。寡妇与这个人仔细商量了一番,决心把这笔钱变成终身年金,把楠泰尔的房子卖掉,然后到圣日耳曼去过布尔乔亚的生活。
她住的房屋,带一个相当大的花园,四周围着破烂的树栅。这是巴黎附近小农自建的那种其丑无比的房屋。楠泰尔这块地方盛产石灰和砾石,到处是露天开采的采石场。这所房屋就是将石灰和砾石匆匆堆积起来盖成的,并无任何建筑思想可言。巴黎附近到处都是这样,几乎全是这种刚刚开化的野蛮人居住的茅屋。这所房子有楼下和二层,上面是阁楼。
这个女人的丈夫原是采石场主,这幢住房也是他盖的。他在每一扇窗户上都安上了非常结实的铁条。大门异常结实。那死鬼知道他们在那里是茫茫原野上孤单单一家,何况那原野又极其荒凉!他的主顾都是巴黎的主要砌石师傅。他往巴黎运送石料,回来时便用空车运回盖房子的主要原材料,这房子距离他那采石场只有五百步。他在巴黎市内拆毁的房屋中,挑选了中他意、价格又极便宜的东西。因此,窗、栅栏、门、窗板、细木工制品,一切均来自获准的劫掠,他的主顾送给他的礼物,精心挑选的上好礼物。有两个窗框可以拿,他总是把最好的那个拿走。这房屋,房前有一个相当大的院落,马厩也在这里,朝着大路一面用墙围死。一个结实的铁栅栏当门。此外,还有好几条看家狗住在马厩里,一只小狗在屋子里过夜。屋后有一个菜园,面积有一公顷左右。
这采石场主人的老婆没有孩子,当了寡妇之后,只跟一个使女住在这所房屋里。采石场主人死掉二年后,她将采石场卖掉,所得的钱还了丈夫欠下的债。寡妇唯一的财产就是这所空荡荡的房子。她养鸡,养奶牛,到楠泰尔去出售鸡蛋和牛奶。原来雇的马夫、车夫、采石工人都辞了,那个死鬼是叫这些人什么活都干的。现在她连菜园也不种了,这多石土地自然长不出多少草和蔬菜来,她也就长多少收多少。卖房子的钱与继承来的钱加在一起,可有七、八千法郎,这个女人以为从这八千法郎便能有七、八百法郎的终身年金,有这七、八百法郎她眼看就能在圣日耳曼过上非常幸福的生活了。她与圣日耳曼的公证人已经谈过好几次,因为楠泰尔那个酒商曾经向她要这笔终生年金的钱,她没有给。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天,人们再也看不见皮若寡妇和她的使女露面了。院子的铁栅栏,房屋的正门,护窗板,全都关着。过了三天,法院得知此种情形,前来临检。预审法官包比诺先生在检察官陪同下从巴黎来到,所见情形如下:无论是院子的栅栏还是房屋的正门都没有盗贼破坏的痕迹。正门门内,钥匙放在锁孔里。没有一根铁条被弯曲。锁,护窗板,所有的门窗都完好无损。院墙没有任何痕迹可以揭示有歹徒经过。烟囱为陶制,不可能在上面开辟出口,所以也不可能有人从这条路进入室内。屋脊两端的装饰完好无损,说明没有使用任何强力。
进入二层各间屋内,法官、宪兵和比比-吕潘发现,皮若寡妇和使女都分别被掐死在各人床上,用的是她们自己夜里包头的头巾。三千法郎被偷走,被褥及首饰亦被拿走。两具尸体已经腐烂,小狗及院子里一只大狗的尸体亦然。
查验了菜园的围栅,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在菜园里,小径看不出任何有人经过的迹象。预审法官认为,如果杀人犯从这里潜入,极有可能他从草上行走,为的是不要留下脚印。但是他又怎么能进入屋内呢?菜园这边的房门上有一个楣窗,上面装着三根铁条,均完好无损。这边的钥匙也插在锁孔中,和院子那边的房门一样。比比-吕潘用了一整天工夫到处观察。所有这些不可能,包比诺先生、比比-吕潘、检察官本人和楠泰尔当地派出所所长亦完全证实。这桩杀人案就成了政治和司法部门必须承认自己无能的大问题。
这一戏剧性事件发生在一八二八到一八二九年的冬季,后来发表在《司法公报》上。这桩怪事在巴黎引起了多大的兴趣,天知道!巴黎每天早晨都有新的戏剧性事件要吞咽到肚里,所以什么也记不住。但是,警察局可什么都忘不了。这些毫无成效的搜查之后三个月,有个妓女因为挥金如土引起了比比-吕潘手下警察的注意。这些警察本来一直监视她,是由于她与几个盗贼经常来往。这次,她想托一个女友将十二副餐具、一块金表和一条金项链抵押出去。女友拒绝了。此事传到比比-吕潘的耳朵里,他想起了楠泰尔被盗的十二副餐具、金表和金链。立刻通知了当铺的营业员和巴黎所有的窝主,比比-吕潘派人对金发玛侬严加侦探。很快就获悉,金发玛侬疯狂爱上了人们难得见面的一个年轻人,人们原来还以为他对金发玛侬的一切爱情表示都无动于衷。谜上加谜。这个年轻人受到暗探注意,很快就看清了他的模样,并且认出他是一个在逃苦役犯,科西嘉族间仇杀的英雄好汉,美男子泰奥多尔·卡尔维,绰号玛德莱娜。
向泰奥多尔放出了一个既为盗贼又为警察局两面效劳的窝主,他答应泰奥多尔购买他的餐具、金表和金链。就在圣纪尧姆大院的废铁商于晚上一点半钟给化装成女人的泰奥多尔数钱时,警察局下来侦检,逮捕了泰奥多尔,扣押了物品。立即开始预审。以这么一点点材料,用检察院的说法,不足以判处一个人死刑。卡尔维从未否认这件事实。他从未说过自相矛盾的话。他说,是一个乡下女人在阿尔让特伊将这些东西卖给了他。他买下了这些东西以后,听到了楠泰尔杀人案的传闻,他心里顿时明白,拥有这些餐具、这块表和这些首饰太危险。何况这些东西在巴黎那位酒商、皮若寡妇的叔叔死后,已经列入他的财产清单,后来又成了被盗物品。最后,他说自己为贫穷所迫,不得不将这些物品售出,于是他想利用一个未受牵连的人将这些东西脱手。从释放出狱的苦役犯嘴里再也挖不出任何别的话来。他的沉默和坚定终于使法院想到犯案人可能是楠泰尔那个酒商,将这些赃物卖到他手里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酒商的老婆。于是皮若寡妇的那个倒霉的亲戚和他的老婆也被逮捕。但是,经过一星期的关押和认真的调查,证实出事那天夫妻二人都没有离开他们的店铺。再说,卡尔维也没有认出酒商的老婆就是依他所说在阿尔让特伊卖给他银器和首饰的人。与卡尔维同居的女人卷进了这场官司,有人证实她从发生案件到卡尔维想将银器和首饰抵押出去时为止,花了一千法郎左右。这样的证据似乎已足以将苦役犯以及与他同居的女人解送上刑事法院。这是泰奥多尔犯下的第十八桩杀人案,他被判处死刑,因为看上去这桩如此巧妙的罪行是他犯下的。他没有认出楠泰尔卖酒的女人,可是那对夫妇倒认出了他。调查时有许多证人证明泰奥多尔在楠泰尔住过一个月左右。他在那里给泥瓦匠帮工,满脸石灰,衣衫褴褛。楠泰尔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小伙子十八岁,可能是他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筹划了这个杀人案。检察院认为必有同谋。量了烟囱的宽度与金发玛侬的身体相比较,想看看是不是她能从烟囱潜入室内。可是现代的建筑师用陶制烟囱管道代替了往昔那宽敞的烟囱,一个六岁的孩子也无法从这管道里通过。若不是有这个奇异而又叫人恼火的谜,泰奥多尔一个星期以前就被处决了。诸位已经看到,监狱中的神甫也彻底失败。
当时雅克·柯冷正全神贯注于与孔唐松、科朗坦和佩拉德斗法,可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案件和卡尔维的名字。何况鬼上当试图尽量忘记朋友们和一切涉及司法大厦的事。他一想到要与哪个哥儿面对面相遇就心里发抖,他怕人家向老板要账,他还不起。
附属监狱典狱长立即到总检察长办公室去,看见第一代理检察长正与德·格朗维尔先生谈话,手里拿着处决令。德·格朗维尔先生刚刚在赛里齐公馆过了一整夜,因为医生至今还不敢肯定伯爵夫人是否能够保住理智。虽然他疲劳之极、痛苦之极,可是有这件要案,他不得不到检察院来几个小时。
德·格朗维尔与典狱长谈了一会以后,从代理检察长手里取回处决令,交给了戈尔先生。
“除非有您认为实属特殊的情况,就处决了吧!”他说,“我相信您是谨慎小心的。可以将竖绞架推迟到十点半,您还有一个小时。这么一个上午,几个小时抵得上几个世纪,一个世纪内会发生不少大事呢!不要让人以为会缓期执行。必要的话,叫人给他更衣!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九点半将命令交给桑松。叫他等着!”
典狱长离开总检察长办公室的时候,在通往长廊的过道穹顶下遇到了卡缪索先生。卡缪索先生正往总检察长那儿去。典狱长于是与法官很快交谈几句。他将附属监狱中有关雅克·柯冷的事告知于卡缪索先生,然后就下楼回监狱,以便叫鬼上当和玛德莱娜进行对质。比比-吕潘扮成宪兵,扮相十分精彩。他代替了原来监视科西嘉小伙子的那只绵羊。到这时典狱长才允许那个所谓教士与死囚接触。
一个看守前来接走了雅克·柯冷,说要把他带到死囚的牢房去。三个苦役犯看见这种情景是多么惊奇,诸位是难以想象的。他们全部一跃而起,扑到雅克·柯冷坐的椅子旁边。
“于利安先生,是今天吗,是不是?”丝线向看守问道。
“是,夏洛已经来了,”看守毫不在乎地回答。
一般老百姓和监狱中的人都用夏洛来称呼巴黎的刽子手。这个诨号自一七八九年革命时就开始有了。一提起这个名字,全场为之一震。囚犯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这回算完了!”看守回答说,“执刑命令已经交到戈尔先生手中,刚刚念完判决书。”
“那么,”拉普哈依接过话头说,“美人玛德莱娜所有的临终圣事都作完了吗?……他在喘他最后一口气。”
“可怜的小泰奥多尔……”雄邮戳高声说道,“他对人那么热情。象他这个年纪就送了命,真可惜……”
看守朝旁门走去,以为雅克·柯冷紧跟在他身后。但是西班牙人走得很慢,待他距离于利安有十步远的时候,他显出身体发软的模样,作了一个手势要拉普哈依来搀扶他一把。
“他是个杀人犯!”拿波利塔指着拉普哈依对教士说,自己主动伸出手臂来搀扶教士。
“不,对我来说,他是个不幸的人!……”鬼上当机灵地怀着康布雷大主教那种热忱回答道。
他甩开了拿波利塔,他第一眼就看出那个人非常可疑。
“他已经走上了遗恨山修道院第一个台阶,我是这个修道院的院长!我要给你们看看,我晓得怎样去耍那只鹳鸟①。我要把这个脑袋从他的利爪下面抢出来……”
“是因为他那往上提吧!”②丝线微微一笑说道。
①指总检察长。
②此处暗指雅克·柯冷与泰奥多尔·卡尔维有同性恋关系。
“我想把这颗灵魂送进天堂!”雅克·柯冷见好几个囚犯已经把自己围住,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答道。
然后他便跟上看守往边门走去。
“他是来救玛德莱娜的,”丝线说道,“我们猜对了。了不起的老板!……”
“可是怎么救?……断头台的轻骑兵已经到了,他甚至见那个人一面也见不着了!”雄邮戳接着说道。
“他有魔鬼保护!”拉普哈依叫道,“他怎么会谋咱们的金币呢!……他太爱朋友了,也太需要我们,不会干这种事!他们想叫咱们揭他的老底,咱们可不是傻瓜蛋!要是他把他那个玛德莱娜救出来,我的事就交给他了!”
这最后一句话产生的效果,是三个苦役犯对他们的上帝更加忠诚。此刻,他们的老板成了他们的全部希望之所在。
虽然玛德莱娜处境危险,雅克·柯冷依然精心扮演他的角色。这个家伙对附属监狱了如指掌,正象那三个苦役犯那么自然而然就搞错了一样。他装作不认识路的样子,看守不得不时时刻刻告诉他:“从这儿走!——从这儿走!”一直到书记室为止。到了这里,雅克·柯冷第一眼就看见一个膀大腰圆的人,胳膊肘支在火炉上,他那血红的长脸倒也不乏某种高贵气质。雅克·柯冷认出那个人是桑松①。
①此处系指亨利·桑松(1767—1840),他的父亲查理-亨利·桑松(1739—1806)最为有名:他共有兄弟姐妹十人,六个弟兄是各外省城市的刽子手,两个姐妹亦嫁给刽子手为妻。路易十六是他处死的。恐怖时期,亨利和两个叔叔给他父亲帮忙,处死过王后玛丽-安东奈特。
“先生定是狱中神甫,”他说道,充满善意地向他走过去。
这个误会太严重了,简直叫在场的人心里打颤。
“不,先生,”桑松回答,“我担负着别的职务。”
桑松是姓这个姓的最后一名刽子手的父亲,因为他的儿子最近被解职。他的父亲处死了路易十六。桑松家的人担任这个职务已经四百多年,家中一共出了多少个行刑人、拷打者!桑松家的人先是在鲁昂担任过两百年刽子手,后来任命为王国的首席刽子手,从十六世纪起祖祖辈辈地执行法院的判决。一个家族能够先后六百年代代相传担任某种职务或保持贵族头衔,这样的先例还很少。这个人曾经试图放弃那祖传的重负。当他年纪轻轻已经成了骑兵上尉,就要在军队中大展宏图的时候,他的父亲要求他来协助自己处死国王。原来,一七九三年,在王位城门和沙滩广场常设两个绞刑架的时候,父亲就叫这个儿子给他当副手。现在,这个可怕的公职人员六十岁左右,其特点是衣着华丽,举止文雅,对比比-吕潘之流——他那架机器的供给者——极为蔑视。这个人身上唯一能透露出中世纪施刑者血统标志的地方,便是双手又宽又厚,不同寻常。他高大而粗壮,受过相当的教育,重视自己公民和选民的资格,据说酷爱园艺,讲话声音很低,态度文静,沉默寡言,前额很宽,秃头,似乎更象一位英国贵族阶层的成员,而不象个刽子手。所以一个西班牙教士会议事司铎会犯下雅克·柯冷故意犯下的这个错误。
“他不是个苦役犯,”看守队长对典狱长说道。
“我开始这么想了,”戈尔先生心中想道,向他的部下点点头。
雅克·柯冷被带进地窖一样的牢房内,年轻的泰奥多尔穿着紧身衣,坐在室中破床沿上。廊上的光线有一会照亮了鬼上当的眼睛,他立即认出站在那里手按大刀的宪兵是比比-吕潘。
“IosonoGaba-Morto!Parlanostroitaliano,”
雅克·柯冷急切地说道,“Vengotisalvar.”①
①意大利文:我是鬼上当,咱们讲意大利文吧!我是来救你的。
这两个朋友要说的话,那个假宪兵一句也听不懂。可是,既然比比-吕潘扮成执行看守囚犯任务的宪兵,他便无法离开自己的岗位。保安警察头目的气恼,言语无法形容。
泰奥多尔·卡尔维,是个没有血色而又皮肤黝黑的小伙子,金色头发,眼睛深陷,蓝眼珠不大明亮,浑身比例适当。在南方人有时呈现的淋巴质外表下,隐藏着过人的膂力。眉毛弯弯,前额平平赋予他某种阴森可怕的劲头。嘴唇鲜红,显出野性的残酷,四肢动作透出科西嘉人特有的那种易怒本性。这种本性使他们突然与人发生争执时,很快就会动手杀人。如果没有这几条,泰奥多尔·卡尔维的外貌就是最风流俊美的了。
泰奥多尔听到这嗓门发出的声音,不由一怔。他猛然抬起头来,以为产生了什么幻觉。但是,他在这个巨石匣子里住了两个月,已经习惯于这种黑暗。他望了假教士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认出雅克·柯冷来,雅克·柯冷那由于硫酸的作用而出现了长条疤痕的脸,在他看来与他老板的脸毫无相似之处。
“确实是我,你的雅克,我扮成教士,我来救你。不要干认出了我那种傻事,装作忏悔好了。”
这几句话说得很快。
“这年轻人精神非常沮丧,死亡使他感到恐惧,他马上招认一切,”雅克·柯冷对宪兵说道。
“你跟我说点什么,向我证明你确实是那个人,因为只有你的声音是那个人的。”
“你看,这个可怜的家伙,他对我说,他是无辜的,”雅克·柯冷对宪兵说道。
比比-吕潘根本不敢开口说话,怕被认出来。
“Sempremi!”①雅克·柯冷回到泰奥多尔身边,附耳向他道出这句约定的暗语。
“Sempreti!”②年轻人对上了暗语的下半句,“确实是我的老板……”
①意大利文:“依然是我!”
②意大利文:“依然是你!”
“你顶住了么?”
“顶住了。”
“全告诉我,好叫我想想怎么救你。是时候了,夏洛已经来了。”
科西嘉人立即双膝跪地,显出愿意忏悔的样子。比比-吕潘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二人讲话非常快,可能比看描写这段交谈的文字费时更少。泰奥多尔迅速地讲述了他犯罪的情况。这已经众所周知,而雅克·柯冷却一无所知。
“陪审团没有证据便判了我的罪,”他结尾时说道。
“傻孩子,人家就要给你剃头了你才跟人家争论!……”
“可是我确实可以是只把首饰弄出手的人。他们就这么审判,还是在巴黎呢!……”
“那事到底是怎么干的呢?”鬼上当问道。
“啊,是这样:我见不着你以后,认识了一个科西嘉小姑娘,是我刚到巴黎时遇到的。”
“那些愚蠢得足以爱上一个女人的男人,”雅克·柯冷大叫道,“都是这么送命的!……女人是野生的老虎,是会打扮、照镜子的老虎……你太不明智了!……”
“可是……”
“再看看,这个该死的后侧风,她给你帮了什么忙呢?”
“这个可爱的女人,象柴捆那么高,象鳗鱼那么苗条,象猴子那么灵巧,她从烟囱顶上进去,给我打开了房门。给狗吃了肉丸子,狗死了。我把两个女的给宰了。钱一拿到手,吉奈塔把门关好,又从烟囱顶上出去了。”
“这么精彩的发明创造值得把命送了,”雅克·柯冷对犯罪方式欣赏倍至,说道,就象一个雕刻工欣赏一件人像小样一般。
“我发挥了这么大的才能,才得到一千埃居,真是干了蠢事!……”
“不能这么说,为一个女人嘛!”雅克·柯冷说下去,“以前我不是总对你说,她们会夺去我们的智慧么!……”
雅克·柯冷向泰奥多尔投过充满蔑视的一瞥。
“可是你不在呀!”科西嘉人回答道,“我被人遗弃了。”
“这个小姑娘,你爱她么?”雅克·柯冷对那句答话里包含的责备十分敏感,问道。
“啊!我之所以希望活着,现在更多的是为你,而不是为她。”
“放心吧!我不是无缘无故才叫鬼上当的!你的事,我担负起来!”
“什么!活命!……”科西嘉小伙子大叫一声,将那捆扎着的双臂举起,伸向死牢潮湿的穹顶。
“我的小玛德莱娜,准备好回终生草地①去吧!”雅克·柯冷说下去,“你应该预料到这一点,人们总不至于象给肥牛那样戴上玫瑰花环吧!……他们之所以给我们打上烙印,送我们到罗什福尔,就是因为他们想摆脱掉我们!不过,我要叫人把你弄到土伦去,然后你再从那里逃出来,回到巴黎。到巴黎后,我给你安排一个舒舒服服的生活……”
①终生苦役监牢。
一声感叹,一块石头落地的幸福心情催发出的一声感叹触到石墙上。石墙将这音乐中无与伦比的音符反射回来,传到了比比-吕潘的耳鼓中。这坚实的穹顶下,还很少有这种感叹回响过。比比-吕潘大吃一惊。
“这是我刚才应允赦他的罪,他产生了顿悟的结果,”雅克·柯冷对保安警察头目说道,“这些科西嘉人,宪兵先生,你看见了么,心中是充满信仰的!他象童年耶稣一样无辜,我要尽力救他……”
“上帝与你同在,神甫先生!……”泰奥多尔用法文说道。
鬼上当此时比任何时候更摆出卡尔洛·埃雷拉议事司铎模样,走出死囚牢房,飞快奔到走廊上。他找到戈尔先生,装出恐怖之极的样子。
“典狱长先生,这个年轻人是无辜的,他向我揭露了谁是罪犯!……他本来就要为争口气而死去……这是一个科西嘉人嘛!请您为我向总检察长先生要求一下,要求他接见我五分钟,”他说道,“一个西班牙教士为法国司法的误判感到痛心,德·格朗维尔先生不至于拒绝立即听听这位教士的话!”
“我就去!”戈尔先生回答道,所有亲眼目睹这不同寻常的一幕的人,都大吃一惊。
“等待这工夫,还是叫人送我到院子里去吧!有一个罪犯,我已经打动了他的心,我要去叫他彻底皈依……这些人的心也是肉长的嘛!”
这段演说在当时所有在场的人当中引起了骚动:宪兵、收监文书、桑松、看守、刽子手的助手,用监狱的话说,他们都在等待着命令,以便去竖起那个器械。所有这些人都有些动情,一种好奇、很容易理解的好奇激动了他们的心。
就在这时,人们听到一辆高级马车的声响,这马车意味深长地停在朝着河堤的附属监狱栅栏边。车门迅速打开,脚凳迅速放下,所有的人都以为来了一个大人物。不久,一位贵妇,手里摇晃着一张蓝色的信纸,出现在旁门的栅栏边,身后跟着一个小厮和一个保镖。她全身着黑,十分豪华,帽上遮着面纱,用一块很大的绣花手帕擦拭眼泪。雅克·柯冷立即认出那是亚细亚。还她以本名的话,她就是雅克琳·柯冷,他的姑妈。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太婆,与她的侄子很相称,她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囚犯身上,机智、警觉地卫护着他,那种机智和警觉在程度上至少与法院相当。她有一张特许证,一旦吕西安和卡尔洛·埃雷拉神甫解除了单独关押。就可以与他们谈话。这张特许证是凭德·赛里齐先生的引荐,前一天给予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的贴身女仆的,负责监狱的处长还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光从那张纸的颜色来看,就已经包含着极有力的推荐了。这些特许证,也和剧场的代待券一样,形状和外表都是不同的。
掌钥匙官特别看见那个保镖的,头上帽子插着羽毛,身上绿、金两色的制服如俄国将军的制服一般熠熠生辉,说明来人是一位贵族妇女,几乎是王族的家徽。因此掌门官打开了旁门。
“啊,我亲爱的神甫!”假贵妇人望见教士时泪流满面地大叫大嚷道,“怎么能把一个这样的神人关在这里!哪怕一小会也不行啊!”
典狱长接过特许证,看到上面写着:由德·赛里齐伯爵阁下引荐。
“啊!德·桑-埃斯特邦夫人,侯爵夫人,”卡尔洛·埃雷拉说道,“您这是何等的热忱!”
“夫人,不能这样谈话,”好心肠的老戈尔说道。
于是他走过去亲自拦住这一吨黑丝绸和花边。
“怎么,要保持这样大的距离!”雅克·柯冷又开口道,“而且是在你们面前谈话?……”他环视四周,又补了一句。
姑妈身上散发出麝香的味道,她那一身装束大概叫书记、典狱长、看守和宪兵都惊异不止。除了值一千埃居的花边以外,她还围了一条价值六千法郎的开司米大围巾。最后,那位保镖在附属监狱的院子里踱来踱去,神情之狂傲,俨然自知是一位苛求的公主所必不可少的小厮的架势。他没有跟那个跟班讲话,跟班站在河堤栅栏门旁,这栅栏门白天总是开着的。
“你要干什么?我应该干什么?”德·桑-埃斯特邦夫人用姑侄两人约定的暗语问道。
正如诸位在《狱中惨剧》①中看到的那样,这种暗语是把法语或行话的词加以改变,给这些词加上“ar”“or”“al”或“i”的词尾加以扩展而成。这等于用在语言上的外交密码。
“把所有的信件放在稳妥地方,把叫那些贵妇每个人最受牵连的信拿来,你扮成女贼模样回到休息大厅,在那等待我的吩咐!”
亚细亚或者说雅克琳双膝跪地,似乎接受祝福一般。假神甫以福音书般一本正经的样子为他的姑妈祝福。
“Addio,marcbesa!②”他高声说道。然后又用他们那约定的语言加了一句:“要找到欧罗巴和帕卡尔,连同他们掠走的七十五万法郎。我们需要这些钱。”
①即苏弗兰版《烟花女荣辱记》第三部。
②西班牙文:再见,侯爵夫人!
“帕卡尔就在这儿,”虔诚的侯爵夫人双眼含泪指着保镖说道。
这么迅速地领会了他的意图,不仅使他微微一笑,而且使他一怔。只有他的姑妈能这样叫他大吃一惊。假侯爵夫人以惯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的模样朝这一场面的见证人转过身去。
“不能参加他的孩子的葬礼,他很伤心,”她用蹩脚的法文说道,“法院这个大误会使这位圣人的私人秘密家喻户晓了!……我,我要去参加悼亡弥撒。先生,”她对戈尔先生说道,一面将一个装满金币的钱袋交给他,“这点钱拿去解救解救可怜的犯人吧!……”
“真棒!”她的侄子十分满意,咬着耳朵对她说道。
雅克·柯冷跟随看守走了。看守将他带到放风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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