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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注定的意思是幸福与倒霉均是前世注定。神学抓住这个字眼,一直用它来指幸运的人,我们则给予这个词以命该如此的意思,用这个词来形容的人可以说具有与福音书里所说的人完全相反的命运。“许多人被感召,许多人成为上帝的选民”。
经验告诉我们,某些阶层的人比其他人更易遭受某些不幸:所以说,加斯科涅人说话没分寸,而巴黎人则慕虚荣。大家还可以看到,脖子短的人易患中风,炭疽病(一种疫症)专找屠夫,风湿最欺有钱人,穷人容易健康欠佳,国王耳朵易聋,行政人员易患偏瘫,而某种类型的丈夫则比较容易成为不合法爱情的牺牲品。这些丈夫和他们的妻子都缠住单身汉不放。这是另一种类型的贵族。如果有些读者属于这类贵族阶层,我们希望他或者他的妻子一定要头脑清醒,立刻记起洛姆德①在他的拉丁文语法中爱提的警句,就是:“凡是规则,必有例外”。家庭的一位朋友甚至可以引用下面这句诗,就是:
在场的人总是例外。
①洛姆德(1727—1794),人文学家和语法学家,着有《拉丁文语法》一书(1779)。一八三○年,该书仍然被列为经典著作。
这样一来,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私下都有权利认为自己是个例外了。但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对丈夫产生的兴趣,以及我们要使许许多多年轻貌美的女人避免一个情夫会给她们带来的薄幸与烦恼这种意愿,使我们不得不把那些特别需要小心谨慎的丈夫分门别类地谈一谈。
首先要指出的第一类丈夫是那些由于事业、地位和职务而不能不在某个时辰和某段时间离开家里的人。这些人是这类丈夫的旗手。
他们中间有职位固定的和不固定的法官,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必须留在法庭里。其他政府官员有时还可以想办法离开办公室,但一个法官或一个检察官是代表王室的,甚至死也要死在法庭上。法庭就是他们的战场。
同样,还有讨论法律的众议员和贵族院议员、伴驾的大臣、在大臣们左右工作的部门首长、出征在外的军人,以及《多情客游记》一书中拉弗勒在信中所提到的那个执行巡逻任务的下士①。
①《多情客游记》(又译《感伤旅行》),英国作家斯特恩(1713—1768)的小说,书中的拉弗勒是约里克班长的仆人,曾在法国军队里当鼓手。小说第二十八章中写到,他把团队里一个鼓手写给班长妻子的一封信给约里克看,信里这样写道:“不好,班长突然回来,咱们今晚万万不能相会了。”
紧跟着这些必须按固定的时间离开家的人之后的,是事务纷繁而紧张、没有一分钟的空闲来陪伴妻子的男人,他们似乎总在考虑问题,谈话也难得愉快。
我们把银行家放在这批被审查过的人的最前列,经过他们手里的钱财动辄以百万计。他们脑子里装满了计算,积存数字太多,终于穿枕骨而出,在前额上方凝聚成一行行的加法演算。
这些百万富豪大部分时间都忘记了婚姻的神圣法则,也忘记了自己培育的娇花需要精心管理,从来没想到要去浇水,使之免受寒风烈日的摧残,几乎不知道妻子一生的幸福已经托付给他们。只有在饭桌上看见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或者,当这个妩媚的女人害怕他们粗暴的接近,象维纳斯般仪态万千地到他们钱箱里掏钱的时候,他们才记起这一点……唉,到了晚上,他们有时却强烈地想起民法第二百一十三条所规定的权利①,而他们的妻子也完全承认他们这些权利。象接受法律规定对舶来品课以重税一样,她们默默地忍受并根据“不受点苦,难得欢乐”这一格言,履行自己的义务。
科学家们一连几个月在那儿啃一根洪荒以前野兽的骨头、计算自然的规律或者研究大自然的奥秘。希腊人和拉丁人废寝忘食地探索塔西佗②的一种思想或者修昔底德③的一句名言,整天呆在藏书楼尘封的故纸堆里,寻找一条注解或者一篇古笈。这些人都是命中注定的人。他们专心一意,感到乐在其中,毫不理会周围发生的一切,明明不幸已经降临,他们几乎视而不见!他们真幸福!啊!他们太幸福了!举个例子说吧。有一天,博泽④在法兰西学院开会回来,凑巧碰上他妻子正和一个德国人在家里幽会。那德国人失声喊道:
“夫人,刚才我已经提醒过您说我该走了……”但那位法兰西学院院士接着说:“可是,先生,您至少该说:‘我现在该走了!’才对。”
①即:“丈夫应当保护妻子,而妻子则必须顺从丈夫。”
②塔西佗(约55—约120),古罗马历史学家,向往古老的共和国,憎恶个人专制。
③修昔底德(约公元前460—公元前400),古希腊历史家,着有《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④博泽(1717—1789),法兰西学院院士,曾撰写《百科全书》中的语法部分,并着有《语法概论》。
接下来还有几位手拿竖琴的诗人,他们全部体力不在楼下而在楼上①。他们更懂得骑横空的天马,而不是皮埃尔的母马②。他们很少结婚,因为他们习惯于不时把心里的欲火在游荡的妓女或幻想中的妓女身上发泄。
①在一八二四年《我生命中的一刻》这部书的草稿中,巴尔扎克谈到了一位才思枯竭的作者所处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有些人便去找情妇,“因为他们认为,灵感不在楼上,那一定是去了楼下。”
②拉封丹写的一篇故事中说到,神甫约翰骗皮埃尔说,他可以把他的妻子变成一匹母马,愚蠢的皮埃尔居然信以为真,把妻子的衣服扒光,上了神甫的当。
还有鼻子发出臭烟草味的男人;
那些可怜一生下来便染上清晨吐酸水的男人;
那些抽烟或嚼烟的丈夫;
那些性格暴躁、样子老象吃了酸苹果的人;
那些在私生活里,有些厚顾无耻的习惯、可笑的行为,不管怎样,总给人一种下流印象的人;
那些被人不光彩地称为“暖被窝”的丈夫;
最后,还有那些年纪一大把还娶少妻的老头儿;
所有这些人都是名副其实的、命中注定的人!
还有最后一种命中注定的人,他们的倒霉,可以说肯定也是必然的。我们指的是那些整天忧心忡忡、叫人厌烦、爱挑毛病而又专横暴虐的人。他们有一种怪想法,要在家里称王称霸,公开认为女人没一个好的,其实,他们对生活理解的程度还比不上毛毛虫对博物学理解的程度。当这些男子结婚的时候,他们的家庭就好象被小学生掐去了头的黄蜂,在玻璃窗上乱飞乱撞。对这类命中注定的人,本书简直是对牛弹琴。他们只不过是能行走的、愚蠢的塑像,天主教堂的泥雕木塑,我们不会为他们写什么,如同不能为马尔利①那些要把水提到凡尔赛的树林就非立刻散架不可的旧机器而写什么一样。
①马尔利,距凡尔赛八公里的小镇。一六七六至一六八二年间修建了一部向凡尔赛供水的装置,但供水始终没有成功。
当我去各个沙龙里观察纷纷扰扰的人间夫妇百态的时候,脑子里很少不出现年轻时亲眼目睹的一种景象。
一八一九年,我居住在风景如画的亚当岛谷地的一间茅屋里。我这幽居之所旁边便是卡桑公园。公园安静秀丽,浏览之下,使人心旷神怡,在里面散步真是莫大的享受。夏天,这里是集豪华与艺术之大成的公园之中天气最清凉湿润的一个。这绿色的幽静去处是往日太平盛世时一位爱好田园生活的将军所修建。将军名叫贝日雷,以脾气古怪著称。他挥金若土,去听歌剧时头上扑满金粉,为了自己高兴而叫人把公园点得灯火通明,或者为自己大摆筵席。这个原籍撒丁岛的有钱人从意大利回来,为该地的美丽风光所陶醉,忽然头脑发热,花了四、五百万法郎,叫人按照自己画夹里的图片,在自家园林中,仿造出同样的景色。枝叶交错,相映成趣,还有珍奇的树木,幽深的峡谷,外界最旖旎的风光,博罗梅群岛漂浮在碧波清水之上。这一切有如道道霞光,色彩缤纷,照射在这举世无双的地方,照射在周围景物一览无遗的“美丽岛”上,照射在从几棵枝叶扶疏的百年老柳中露出一座小屋的岛上,照射在一个周围长满菩提树、芦苇和花草的小岛上,仿佛一颗精工镶嵌的翡翠。即使远隔千里,也非来此不可!……我们那些身体欠佳的天才人物之中最病态、最多愁善感、最瘦弱的人来到这里,不消半个月便会肥得流油、踌躇满志、被植物界丰富的玉液琼浆所醉倒。当年这块乐土的主人并不关心自己的园地,由于没有妻室和儿女,对一只大猴子却动了迷恋之情。据说,他以前曾经获得一位女皇的宠幸,可能对人类已经感到厌烦的缘故吧。他把这只狡黠的动物安置在一根雕柱上的木塔里,用链子锁着。由于主人性情古怪,常常在巴黎而不在家,猴子得不到主人的爱抚,脾气变得很坏。
我记得有一次,它在几位夫人面前放肆得象个男人。后来,它越来越坏,主人只好把他杀了。一天早上,我百无聊赖,闲坐在一株盛开的马兰花下。园林如画,香风扑鼻,周围又有高大的杨树,香气难以散逸。树林寂寂,涧水淙淙,婆婆的枝叶发出细碎的声音。我尽情欣赏着头上时而闪烁出金光的蓝天白云,思想漫步在未来的憧憬之中。忽然,耳朵里传来了一阵琴声。原来,前一天,从巴黎来了一个不知其名的讨厌家伙在拉小提琴,就象一个无所事事的人突然心血来潮,拚命干起活来一样。即便是我的死敌,我也不希望他获得这种与周围和谐高雅的大自然毫无共同之处的感受。如果是罗兰的号声①,倒也罢了……可是,一只聒噪的蚂蚱却不自量力,想用叫声向你表达人类的思想和语句!
①罗兰,法国骑士史诗《罗兰之歌》中的主人公,公元七七八年随查理曼大帝出征摩尔人,退兵时殿后,中埋伏牺牲。临死前以号角向前军报警。
那个蹩脚的音乐师在饭厅里踱来踱去,最后在窗台上坐下,正对着那只猴子,也许想找什么听众吧。忽然,我看见那只猴子从小塔楼慢慢地爬下来,两脚直立地上,仿佛一个游泳的人,低下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象被铁链锁住的斯巴达克思①,又象卡提利纳在倾听西塞罗发表讲话②。一个温柔的声音似银铃在我所熟悉的小客厅中响起,回音袅袅。银行家③在这声音呼唤之下,把小提琴放在窗台,象一只平掠出去,追寻伴侣的燕子,倏地跑了。
①斯巴达克思,公元前一世纪反对罗马的奴隶起义领袖,后失败被杀。
②卡提利纳,公元前一世纪罗马贵族,因反对贵族院被杀。西塞罗是公元前一世纪罗马执政官、著名演说家,曾因揭发卡提利纳反对贵族院的阴谋而被誉为“祖国之父”。
③指上文“从巴黎来的那个不知名的讨厌家伙”。
那猴头拖着长长的链子走到窗前,一本正经地拿起小提琴。不知道你们看见猴子试着拉小提琴的时候,是否和我一样感到有趣。现在即使我笑得已经不如当年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样快活轻松,但一想起那猴子,仍然禁不住要发笑。那只半人半兽的动物一把抓住琴,象品尝苹果似地闻了又闻。它鼻息很重的呼吸大概使那块会发声的木头产生了低沉而和谐的回应。猴子听见点点头,拿着小提琴摆弄来摆弄去,举高、放低、竖直、摇晃、举到耳边、放下,然后又拿起来,其动作之快,只有这类动物才做得到。它机灵地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那块默不作声的木头,谈不上有什么目的,但却有一种不完整的神秘感。最后,它一手拿着琴柄,极端粗暴地想把琴放到下巴下面,但立即又象一个惯坏了的孩子不耐烦学习一样,猛地拨起弦来。可是,琴弦发出的只是一阵杂乱无章的声音。猴子气坏了,把琴往窗台上一放,拿起弓弦,在琴上猛烈地推过去,拉回来,与木匠锯木一般无异。这一次新的尝试,只能使它灵敏的耳朵更烦,于是,它双手拿弓,往能够奏出和谐欢乐曲子的无辜的提琴上急促地敲打。当时,我仿佛看见一个小学生骑在同伴身上,抡起拳头猛揍,看他还敢不敢再和自己捣乱。猴子对琴进行了审讯和判决之后,便坐在碎片上傻乐,一面把弄坏了的琴弓上金黄色的弓弦胡缠乱绕起来。
从这天起,我一见那些命中注定的夫妻,便觉得其中大部分丈夫就象那只想拉小提琴的猴子一样。
爱情是一切和谐的音乐中景美妙的一曲,对此,我们有天生的感受。女人是一件能给人以欢乐的绝妙乐器。但我们必须懂得这种乐器颤抖的琴弦、研究其部位、了解其怯生生的键盘,以及多变而任性的灵敏度。多少猩猩,我意思是说,多少男人,他们尽管结婚,可并不知道女人到底是什么!多少命中注定的人象卡桑的猴子对待小提琴一样对待女人!他们弄碎了他们并不了解的心,就象弄坏并瞧不起他们并不了解其秘密的首饰一样。他们一辈子都长不大,浑浑噩噩地活着,谈爱情、谈欢乐、谈风流和道德,好比奴隶之谈论自由。
最后离开这个世界时,仍然是两手空空。差不多所有男人都在对女人的爱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结了婚。开始时,他们破门而入,走进一座陌生的房子,却希望别人把他们请进客厅里款待。即使最普通的艺人也知道自己和手中的乐器(不论用木头或者用象牙制造)之间存在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他凭经验知道,他与这无生命的物质之间的神秘关系是经过许多年才建立起来的。他并非一开始便猜到这种物质的长处和短处、优点和缺点。只是在经过他长期研究和探索之后,这件乐器才具备了灵魂,能奏出悠扬的音乐。人与乐器如同两个朋友,只是在彼此巧妙地研究过对方之后才互相理解,成为知己。
一个男人难道象潜修宫里的修士那样一动也不动地蹲伏在生活之中,便能了解女人,看懂这首美妙的视听乐曲吗?一个以替他人思考、审判他人、统治他人、偷他人钱财、养活、治疗、伤害他人为职业的男人能做到这一点吗?总之,是否所有命中注定的人都能把自己的时间花在研究一个女人上面呢?他们的时间是卖钱的,怎舍得花在寻求幸福之上呢?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内伺候两个主人。因此,在这个世界上,面色苍白、憔悴、满脸病容而痛苦不堪的女人比比皆是。这些女人不是身患不同程度的炎症,便是受到或轻或重的精神病的残酷折磨。所有这些女人的丈夫都是浅薄无知、命中注定的人。一个有艺术家气质的丈夫会小心翼翼地培养迟开而甜蜜的欢乐之花,而上述那些人却小心翼翼地培养自己的不幸。蠢人花时间去找罪受,而聪明人却把时间用来锻造自己的幸福。
二十六
奉劝诸君,切勿以强奸作为婚姻的开始。
在前几篇沉思录中,我们象外科医生毫不客气地敢于切开表面的肌肤发现隐患那样,大胆地揭露了痼疾的范围。但是,被拖上我们解剖实验手术台上的公众道德,在解剖刀下甚至连尸骸也没有留下。不管你是情人还是丈夫,当你听到这种灾难的时候,你是微笑呢,还是颤栗呢?我们之所以让命中注定的人心头压着这一巨大的社会包袱,完全是出于幸灾乐祸的心理。阿尔勒坎①想知道自己的马能否习惯于不吃草固然可笑,但那些想获得家庭幸福而又不竭尽全力去培养这种幸福的人比起阿尔勒坎,却更加可笑。妻子犯错误一事本身就是对丈夫的自私自利、不负责任和漠不关心所提出的控诉。
①阿尔勒坎,意大利喜剧中的丑角。
读者诸君,你们经常把自己的罪恶归咎别人,现在轮到你们来掌握这副天平了。天平的一个盘子已经放得相当满,就看你们在另一个盘子上放什么了!请你们衡量一下,在已婚的男人中,命中注定的人有多少,然后再称一下,你们便可知道毛病出在哪里。
让我们再进一步探讨这种夫妻病的原因吧。
爱这个词如果用在传种接代上,是当今道德认为最丑恶的字眼。大自然通过赋予我们神授的思想,使我们高踞于动物之上,使我们有感觉、有感受、有需要、有七情六欲,这种双重属性使人既是动物,又是情人。这一区分将可阐明我们目前关注的社会问题。
婚姻可以看作是政治上的法律、民事上的契约、伦理上的条规:是法律,因为那是物种繁殖;是契约,因为那是所有权的移交;是条规,因为那是一切人都必须负起责任的保证。人人都有父母,人人都会有儿女。因此,婚姻应该得到普遍的尊重。但社会只能看到那些高贵的人物,从他们身上来考虑夫妻间的问题。
大部分人提起婚姻,只想到传种接代、财产和儿女。但传种接代、财产和儿女并不能构成幸福。cresciteetmultiApli—camini①并不等于爱情。向一个你在十五天之内与她见过十四次面的女子要求根据法律并由国王及司法当局所确认的爱情,是一件荒谬的事,但大部分命中注定的人却是这样做的!
①拉丁文:滋生繁多。——见《旧约·创世记》第一章。
爱情是需要与感情的结合,婚姻的幸福是夫妇两心相印的结果。因此,为了获得幸福,男人必须遵守某些关乎名誉与感情的规则。在社会法则所规定享有的需要获得满足以后,应该服从可使感情萌发的秘密的自然规律。如果他认为被人爱才是幸福,那他必须真诚地去爱对方,因为真正的爱情是不可抗拒的。
但要被人爱便必须永远爱人。一个人能永远爱他的妻子么?
能。
说什么一个人不能永远只爱一个女人简直是无稽之谈,其荒谬程度就好比说一位有名的艺术家需要使用多把小提琴才能演奏一段音乐或创作一段迷人的乐章一样。
爱情是感官的诗,其命运与男人心中最伟大的感情和男人思想中最伟大的思想一样。爱情不崇高便谈不上是爱情。爱情如果存在,便会永远存在下去,而且会与日俱增。这就是古人所说的,爱情乃天公地母之子。
文学不离七种情景,音乐使用七个音符便能表达一切,绘画亦只有七色。至于爱情,可能也象这三种艺术一样,由七项原则构成,这一点我们留给下一世纪的人去研究吧。
如果说,诗歌、音乐与绘画有无限种表现形式,那么爱情欢乐的表现形式就应该更多了。因为,在这三种也许难以圆满地通过近似对比的方式帮助我们寻找真理的艺术中,人只能单纯依靠想象,而爱情则是两个人灵与肉的结合。如果这三种表达思想的主要艺术形式要求大自然创造的音乐家、诗人和画家事先进行学习的话,要获得幸福不就更必须懂得欢情的秘密才行吗?所有男人都感到有传种接代的要求,正如任何人都会感到饿、感到渴一样。但不一定所有人都会变成钟情的人或美食家。我们现实的文明已经证实,口味是一种学问,真正会吃会喝的只是有数几个得天独厚的人。欢愉作为一种艺术,还有待生理学家去研究。而我们只需指出,单单不懂得构成幸福的因素便足以造成命中注定的人一生的厄运。
我们将大胆地(其实我们也十分胆怯)发表一些格言式的见解,这些见解将和石膏创造地质学一样,创造出一门崭新的艺术。在这里,我们把这些格言警句写出来,供哲学家、要结婚的年轻人和命中注定的人思考。
夫妇生活入门
二十七
结婚是一门学问。
二十八
男人必须研究过解剖学和解剖过女人才能结婚。
二十九
夫妻和睦与否取决于初夜。
三十
失去自由意志的女人永远不配作出牺牲。
在爱情上,撇开思想不算,女人好比一把竖琴,只向懂得弹奏的人吐露心声。
三十二
并非出自本能的厌恶,所有女人心里都存在一种感情,对缺乏爱的欢愉迟早也会弃如敝屣。
三十三
一位丈夫如果不能使妻子对欢愉产生向往,那他的利益至少也和荣誉一样,永远不会允许他享受这种欢愉。
三十四
既然欢愉是感觉与感情的结合,我们便可以大胆地说一句,欢愉就是物质化了的思想。
三十五
既然思想可以彼此结合以至于无穷,欢愉按理也该如此。
三十六
男人一生之中不会出现两次完全相象的欢愉,如同一棵树上没有两片绝对相象的叶片一样。
三十七
如果每次欢愉都有所不同,那么男人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永远可以获得幸福。
三十八
巧妙地掌握欢愉的各种细微差别,加以发展并给予新的风格及独特的表现形式,这就是丈夫的本事。
三十九
如果发生在两个并不相爱的人之间,这种本事就是放纵,但两情相洽的爱抚,则绝对不是淫荡。
四十
最贞洁的已婚女子也可能是性欲最强的人。
四十一
最恪守妇道的女人也许会不知不觉地成为行为不检的人。
四十二
如果两个人单纯因肉体欢娱而结合,便谈不上任何社会责任。这一情况有如水下暗藏礁石,使不少船舶沉没。一位丈夫只消忘记那么一次枕席之外尚有廉耻二字,便会失足。夫妻之爱如人,睁眼闭眼都必需恰到好处。
四十三
威力之大小不在于击得狠或者击得勤,而在于击得准。
四十四
使欲念产生、持续、发展、增大,并使之获得刺激及满足,这简直是一首完整的诗。
四十五
欢愉的次序是从两行诗到四行诗,从四行诗到十二行诗,从十二行诗到三节联韵诗,从三节联韵诗到颂歌,从颂歌到多段唱词,从多段唱词到狂热抒情诗。只有傻瓜丈夫才一开始便写狂热抒情诗。
四十六
每一夜都应该有自己的食谱。
四十七
婚姻应该不断地向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魔鬼发动进攻,这魔鬼就是:习惯。
四十八
男人如果不懂得连续两夜的欢愉之间有何差别,那他结婚是过早了。
四十九
做情人比做丈夫容易,理由是天天保持有风趣比不时讲些趣事难得多。
五十
丈夫绝对不能比妻子先入睡也不应比妻子醒得晚。
五十一
走进妻子的卫生间的男人不是哲学家便是蠢才。
五十二
如果妻子对丈夫已经无所希冀,那丈夫就完了。
五十三
已婚的女人是奴隶,但丈夫必须懂得使她成为王后。
五十四
一个男人除非经常看到妻子偎依在自己膝下,否则便不能自诩了解妻子并使妻子幸福。
在《项狄传》①一书中,戈蒂耶·项狄在其兄弟托比打算娶瓦德曼寡妇为妻时,给托比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其实是斯特恩写给全体无知的命中注定的人、卡他病患者、吸鸦片烟和吸鼻烟的人、老年人、牢骚满腹的人等看的。
①即斯特恩的作品《特里斯唐·项狄的生平及见解》,小说的主人公项狄为人直率慷慨,勇于承认错误,并能倾听不同的意见。
这位最独特的英国作家在信里提出的著名教训,除了极个别几点外,完全可以补充说明我们在如何对待女人这一问题上的观点,因此,现在我们把信的原文奉献给命中注定的人,供他们考虑,请他们把这封信当做人类思想最丰富的伟大杰作之一来加以思考。
项狄先生致托比·项狄上尉的信
托比贤弟:
我要告诉你的是有关女人的本质和与她们谈爱情的方式问题。现在机会到了,这对你可能是件好事(虽然这对我并非完全如此),而且我还能就这一方面给你一点指导。
如果安排我们命运的冥冥主宰给予你而不是给予我更多的知识,我真愿意你处于我的位置,这支笔不是握在我的手里而是握在你的手里。但现在既然事实是由我来给你指导,并且在我身旁的你的嫂子已经准备就寝,那我干脆就把我想到的,并且认为对你有用的关于婚姻的想法和教训,不加整理地一古脑儿都写下来吧。我愿以此来表示对你的手足之情,托比贤弟,相信你一定会感谢我对你的关心。
首先是有关这桩事情所涉及的宗教问题(虽然我脸上火辣辣的,使我感到和你谈这一主题时自己不禁也脸红;虽然我知道,尽管你谦虚,使我们误认为你不知道,你绝对不会忽略任何虔诚的教规),但有一条教规,我仍然想特别向你提出来,以便使你不要忘记,至少在你谈情说爱的期间内不忘记。托比贤弟,那就是到你所追求的心上人家里去的时候,不管是早晨还是晚间,都必须祈求全能的上帝保佑,使你不致遇见倒霉的事。
你一定要把头发剃光,并且四、五天便洗头一次,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洗得更勤一些。这样做的目的是使她在你一时得意忘形把假发摘掉的当儿,弄不清你脱落的头发有多少是时间老人揪下来的,又有多少是特利姆①梳下来的。
①英国作家斯特恩所着《项狄传》中托比·项狄的忠仆。
应该尽可能不让她头脑中产生秃头的概念。
托比,你要牢记并确信下面这一句格言:
胆怯是女人的通病。也幸亏如此,否则谁愿意和她们打交道呢?
你的裤子不应太窄,也不应太宽,不应象我们先人穿的裤子那样肥大。
在任何评论之前,先来个不偏不倚的中庸态度。
不管要说什么话,要说的话是长还是短,都要注意压低声音。
沉默和接近沉默都会使夜里的奥秘深印脑海,因此,如果能够办到,就绝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与她谈话切忌开玩笑和采取讽刺口吻,而且尽量别让她看任何快活的书籍。有一些谈虔诚信教的文章可以让她看(尽管我认为她最好连这些也不看)。但拉伯雷、斯卡龙或堂吉诃德则绝对不能看。
所有这些书都使人发笑,而你知道,托比贤弟,婚姻的目的是最严肃不过的事。
在走进她家里之前,要先在你的襟饰上别上个别针。
如果她允许你和她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让你有机会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那你必须抗拒这种诱惑,因为你这一拉她的手,你手上的温度便会使她猜到你的内心思想。要使她在这方面和其他许多方面都摸不透你的心思。如果你这样做,起码会使她对你产生好奇的心理。如果你的心上人还不完全就范,你的驴儿①继续尥蹶子(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你便按照古斯基泰人②的做法,叫人从你耳朵下面放几盎斯血,因为古斯基泰人就是用这种办法去治疗我们感官最没有节制的欲念的。
阿维赛纳③认为,经过适当的排泄和催泻之后,还要用嚏根草精擦身,我的想法大致和他差不多。但千万少吃或不吃公山羊肉和鹿肉,切忌,也就是说尽量别吃孔雀、鹤类、骨顶鸡、鸊䴘和水鸡。
至于饮料,我不必告诉你,当然应该是马鞭草和寒耐草④合泡的茶,据艾利延⑤说,这种茶有惊人的功效。但如果你的胃受不了,便不要继续喝,而只吃黄瓜、甜瓜、马齿苋和莴苣。
①指欲念。
②斯基泰人,古代居住在欧洲黑海沿岸的居民。
③阿维赛纳,公元十至十一世纪伊朗哲学家及医生,博学多闻,为著名东方学者。作品有《医经》,《灵感哲学》等。
④评论家一致认为,寒耐草并不存在,纯粹是斯特恩的杜撰。
⑤艾利延,公元二世纪希腊博物学家,着有《动物史》、《乡村信札》等。
暂时就写到这里吧。
除非突然发生战争……就这样,托比贤弟,祝你诸事顺利。
戈蒂埃·项狄
如果在今天,斯特恩无疑会在信中删掉“驴儿”这样的字眼,并且不单不会劝命中注定的人放血,相反,会把吃黄瓜和莴苣的饮食制度改为极丰富的饭食。他劝人节衣缩食以便在发生战争时仓廪充盈,在这方面仿效英明的英国政府,和平时期拥有二百艘战舰,但在必要时,其造船厂立即可以造出双倍数目的军舰,使英国可以扬威世界各大海域,俘虏敌方整整一支舰队。
如果一个男人属于在思想方面受过高等教育的一小群,那么,在结婚以前,他必须先度量一下自己的体力和智力。为了战胜许许多多的诱惑将在他妻子心中掀起的暴风雨,丈夫除了须具有欢愉的学问和财产,使自己不必厕身于命中注定的人的行列以外,还必须有强壮的身体、敏锐的反应、聪明的头脑、宽广的胸怀,在适当的时候,显示出高人一等,此外,还需有极端灵敏的视觉和听觉。
如果他长得漂亮、身材匀称、气宇轩昂,但其他方面却配不上这些优点,那他还是个命中注定的人。因此,如果丈夫长得丑,但脸部表情丰富的话,只要妻子有那么一次忘记他长得丑,他便会处于无比有利的地位,完全可以战胜那邪恶之神。
斯特恩的信中还忘记了一点,就是:丈夫必须经常注意使自己身体不发出任何气味,以免给讨厌造成借口。因此,使用香水是拙劣的做法,不管打扮多美,也会启人疑窦。
他应该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言谈谨慎,仿佛在伺候一个随时会移情别向的女人。对此,一位哲学家曾经发表过下列感想:
“一个男人曾经由于脱礼服的姿势不美、有一个指甲剪得不齐、袜子穿反了、或者解不开一个扣子而失去一个女人的爱。这个女人为此而抱憾终生、走向堕落、成为荡妇。”
丈夫该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必须向妻子隐瞒自己财产的真实情况,以便能象慷慨的单身汉那样,满足妻子可能会提出的异想天开和刁蛮任性的要求。
总之,这是困难和需要有超人的勇气才能办到的事。他必须对斯特恩所谈的驴儿拥有绝对的权力。这头驴子必须象十三世纪的农奴对领主那样俯首帖耳、恭顺服从、一声不吭、按命令前进和停止。
具备所有这些有利条件之后,丈夫才勉强可以踏入竞技场,有胜利的希望。尽管如此,他象其他人一样,仍然冒着这样一种风险,即对他妻子来说,他仍然是责任出版人①。
①一八一九年法国新闻法规定,设立责任出版人。报纸的责任出版人应就报纸的内容向政府当局或人民负责。作者在这里指的是替人受过的人。
一些目光只看到自己鼻子尖的善良的小人物会大叫起来:“什么?为了彼此相爱要费那么大劲儿,值得吗?要使家庭和睦,难道必须事先进学校学一学?政府是否要象不久前设立公法讲座那样给我们设置一项爱的课程呢?”
下面是我们的回答:
这些如此难以推断的、数目繁多的规则、这些如此细致的看法、这些因品性而异的概念,可以说早已存在于为爱而生的人们心里,如同审美观和思想组合能力存在于诗人、画家或音乐家灵魂之中。懒于按本沉思录的教导去做的人,从本质上说,是命中注定的人,正如看不出两种不同思想之间存在的关系的人是蠢人一样。事实上,爱情之有无名的伟大人物,犹如战争之有拿破仑、诗歌之有安德烈·谢尼耶①,哲学之有笛卡儿一样。
①安德烈·谢尼耶(1762—1794),十八世纪法国著名的抒情诗人。
这最后一点看法包含了对所有男人长久以来提出的问题的初步回答。这问题就是:为何幸福的婚姻如此少见?
这一伦理方面的现象实属罕见,原因是有天才的人物太少了。持久的爱情是两位在才能方面旗鼓相当的演员演出的一出崇高的戏剧。在这个剧里,感情造成灾难、欲念产生事件,最轻微的思想都能使局面改观。在其他学科里,艺术家只需与自身取得一致便可成功,但即使在这些学科里,有才能的人也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又怎能在称为民族的两手动物群中经常能找到功力相等的爱情天才的一男一女呢?
直到现在为止,我们仅仅使大家预感到夫妻为了获得幸福所必须克服的体质方面的困难。但如果必须展示由于性格不同而产生的道德责任这一可怕的画面,那情况又该如何呢?
我们认为,模范丈夫一定要具备这些规定的首要条件,才能成功地保住自己的妻子不被他人所掳。我们承认,在我们观察过的各类众多的命中注定的人中,不存在这样的丈夫。总之,我们认为,这样的丈夫熟知我们所有的格言,掌握我们在上文约略谈到其中某些原则的那门奇妙的学问,非常理智地结了婚,了解妻子,并为妻子所爱。为了教育世人,我们将使他面临一种严重的情况,现在就让我们一一列举可能加剧这一情况的普遍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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