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后非典”时代与“后非典”文学
作者:张光芒等
晓华:知识分子的失语,包括社会科学家的缺席,表明人们对非典应对还只是技术层面的,还未能进入到思想层面,同时,又因为这一点,使得技术上的许多方面得不到反思,而深层次的就更不谈了。我们至今尚未看到对非典的全面检讨,即使史的实录也好像还没有来得及做,至于这一切给人的思想、精神与行为层面带来的影响,以这一事件为分界的区分度就更不用说了,而这一切已经真实地在发生,人对自然、生命、自我与他人,个人利益与公共关系,疾病与病毒的意义,药物的本质,国家制度,卫生防控体系,及其人类安全保障体系,个体生命与政治制度的利益冲突,政治集团对疾病的命名与处置权限,直至现代民主、国际间的救助合作机制,以及对文明的理解等等,都在发生许多根本性的改变。这些方面必须以精神方式反映到文学中,而且,它们不仅是作为客体,作为被反映对象,而且是作为“新生”的文学建构主体出现的,因此,后非典文学的特质,正如你刚才已约略提及到的一些方面都亟待梳理。
何平:晓华提出的这个问题很有意义,我还是习惯于对比,比如“二战”之所以影响了文学的格局,关键不仅是“二战”使人类意识到了许多问题:像战争、罪行和人的尊严,像人与人之间的残酷和敌视,像人的渺小和脆弱等等,而且对这些问题理性的反思,成为许多作家文学想像和书写的源泉,“二战”彻底改变了人类的世界观,也改变了文学对于世界的理解和想象,至少在战后再去写战争和人,很少有作家还像战前那样乐观了。因此,关于“后非典”的时代和文学,我们不妨不要急于下结论,而是仔细地去辨析“非典”改变了什么?又使我们意识到什么?文学又是如何去表现的?目前又表现到怎样的程度?在这样的辨析之下,也许目前“非典”后的时代和文学的关系还没有清晰和成熟到像“二战”和萨克斯、米沃什、大江健三郎等的写作一样,但如果能够让我们发现一些细小的变化,发现“非典”实实在在的影响到我们的文学也行。
贺仲明:这是对中国文学视野的一次很好的拓展机会。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入世的文化,中国的文学也同样缺乏超越精神。在中国文学史上,很少能够看到具有泛人类意识的作品,即使是现代文学也不例外。“非典”确实应该能够使我们看得更远,我们既要关心我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不能忘记更广阔的世界。事实上,在不可避免的全球化时代,这两者是不可分离的。像环境问题,气候问题,就远不是哪一个国家、哪一个地区能够解决,也没有任何国家、任何个人能够逃避。在这个意义上,“地球村”的说法确实很有道理。
傅元峰:实际上,在“前非典时代”,贾平凹的《怀念狼》、阎连科的《年月日》以及以中国西部为描写阈的“行走文学”,已经呈现出相当的人类意识。当然,还不能说,那是一种生态意识。对文学来说,仅有自然生态的观照显然不够,它还需要文化生态的观照。作家们显然是倾向于后者。所以,这些文本成为批评家们对抗物质主义的证词。文化生态和精神生态的反思曲高和寡,“环境文学”成为环保工具而不再具有现实超越性。这种两极发展是中国特有的现实。前现代性、现代性、后现代性交织,现代性话语无暇通过自我反思走出启蒙的悖谬,后现代性话语无法超越犬儒主义的思维惯性,那么,在这种交织中,就找不到一个人性与生态问题的契合部,文学的生态意识就不可能有长足的发展。同样,文学的生态环境并未从红色审美形态中脱离出来。市场经济和全球化经济摘除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语方式,但审美形态却根深蒂固,作为一种文化因子左右了公众的接受,批评家言说的被动处境也远未消除。在这样的情势下,非典同样打了文学一个措手不及。
张光芒: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后非典时期,文学对农民、以及打工者等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注的确有所增强。90年代以后,农村或农民的乌托邦想像被放弃之后,这一领域作为文学的表达对象也日益边缘化。在市场隐形之手的控制下,流行的时尚遮蔽的恰恰是这个最为真实的存在。不过近来当下文坛对民工、农民底层群体的生活状态的人文关注有所增强,比如有学者提出,“在2003年的中篇小说中,对包括农村生活在内的边缘生活的表达,成为一个最为引人瞩目的现象之一。”北北的《寻找妻子古菜花》、刘庆邦的《到城里去》、李洱的《龙凤呈祥》、熊正良的《我们卑微的灵魂》、迟子建的《零作坊》、陈应松的《望粮山》、杨争光的《符驮村的故事》、张继的《告状》、何玉茹的《胡家姐妹小乱子》、胡学文的《走西口》等一大批中篇小说,所表现的是最普通的底层生活。作品的人物和生存环境是今日中国的另一种写照。他们或者是穷苦的农民,工人,或者是生活在城乡交界处的淘金梦幻者。这些作品书写的对象,从一个方面表达了这些作家关注的对象。对于发展极度不平衡的中国来说,物资和文化生活历来存在两种时间:当都市已经接近发达国家的时候,更广阔的边远地区和农村,其实还处于落后的17世纪。(孟繁华《盘点2003年中篇小说》,《中华读书报》2003年11月28日)无疑,非典的爆发使得农民和农民工等弱势群体的问题更为突出了。
贺仲明:说到底,这种关注是一种人道主义精神的体现。这也许不是新问题,但的确如光芒所说,“非典”使得它更为突出了。虽然没有证据说患“非典”的病人有多少是穷人,有多少是富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疾病使我们意识到了每一个人的生命是完全平等的,正像基督教所说的“在我们头上的是同一个上帝”。而在当下中国,这种平等意识是太过缺乏了。金钱、地位这些外在的东西,遮蔽了生命的最基本价值,人成了物质的工具,也赋予了人和人之间巨大的距离。在我们中国,一个富人的命值多少钱,是一个穷人的多少倍?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数。而我们的文学应该张扬这种人的平等精神。我想,在“非典”中,这种精神是并不少见的,那些献出生命的护士、医生,不就是将自己的职责建立在对人生命尊重的基础上的吗?他(她)们的可敬之处,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一点。
傅元峰:我们可以设想“后非典文学”应该具有的种种特质,可以总括为文学的“非典型性”。如果说“非典文学”(这个概念应当以非典期数量众多的诗歌、报告文学以及一些粗制滥造的小说为标识)体现出了为体制所用的工具性,那么,“后非典文学”作为文学的“非典型期”,要思考的是,作家是否把他们作为人类学意义上的生态链纳入了视野?作家们的关注是猎奇的窥探,还是悲悯?
张光芒:说到“悲悯”,我还发现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就是一些原本关注身体、个人、自我的新生代作家也开始关注底层群众的生活状态。比如2003年《天涯》杂志第6期推出了《1970年代人的底层经验与视野》小辑,黄灯的《今夜我回到工厂》、芳菲的《草根经济》,丁三的《我在图书馆的日子》等文或真切记录了下岗工人的艰难生存状态,或讲述了自己艰苦奋斗的亲身经历。还有2003年的《钟山》杂志增刊(新生代小说特大号)发表的盛可以的《活下去》中,对打工妹的艰难生活和顽强生命力给予了真切感人的描述。这说明,非典促使我们的文学的悲悯情怀得以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