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图像与文学关系的历史考察

作者:吴 昊




  从绘画与摄影的“战争”来看,绘画在面对摄影的冲击之时积极地采取了“为我所用”、“另辟蹊径”的发展策略,所以才取得了现代的辉煌成就。那么“为我所用”和“另辟蹊径”这两种策略对文学来说是否依然有效呢?也许人们会对这种类比提出质疑:摄影和绘画同属视觉造型艺术,绘画的发展策略是否可为文学借鉴?文学是否具有利用影视来发展自身的可能性呢?
  所谓“为我所用”即文学借鉴影视来发展自身,这其实是早已存在的事实。自莱辛《拉奥孔》以来,文学一直被视为时间的艺术,而区别于绘画、雕塑等其他空间艺术。但是现代文学却日益表现出空间化倾向,这不能不说是受到影视艺术的影响。阿瑟·米勒说过电影“快速的转换,互无联系的画面的突然结合,照相术(摄录技术)固有的记录效果,简洁的叙事法和对无声动作的集中表现”都已不声不响地,有时则是全未觉察地渗入到小说和戏剧之中。{23}文学借鉴影视最突出的例证是蒙太奇手法在文学中的运用。蒙太奇是电影艺术独特的艺术手法,亦即对影片镜头的剪辑组合。许多文学作品尝试运用这种手法来进行诸多毫无关联的时空场景的自由组合和拼贴,获取新奇、强烈的艺术效果。这种空间化的叙事方式无疑打破了以往的文学观念,丰富了文学单一、线性的时间叙事方式,也是传统文学现代发展的一个重要元素。
  所谓“另辟蹊径”即朝着影视无法触及的领域发展文学的独特性。文学在许多方面是影视无法匹敌的,依照麦克卢汉的看法:“正如照片促使画家向抽象艺术和雕刻艺术方向靠拢一样,电影使作家坚定地在语言简练和深刻象征方面下功夫。在这两方面,电影又是不能与作家匹敌的。”{24}换句话说,“照片已经充分表现的世界,画家再也不能去描绘了。于是,他回头用表现主义和抽象派艺术去揭示创造力的内心活动。同样,小说家再也不能为读者描写物体和事象,因为读者通过照片、出版物、电影和电台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诗人和小说家转向内在的心理姿态。”{25}语言、心理活动的细腻描写、深刻的修辞手法等几方面都是影视无法与文学媲美之处。文学朝这些方面发展就会避开与影视的强烈冲突,从而在文学的独特性上达到无法企及的高度。作家对语言的重视自不必说,其他方面其实也早已是文学现代发展的倾向。如意识流小说便极大增强了文学表现人物心理的功能。“意识流”心理描写打破了传统心理描写的逻辑性,将时空错乱并置,极具跳跃性;舍弃了传统心理描写的全知叙事视角,让读者直接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而且消解了传统心理描写中人物心理与周围环境的必然联系,突出心理活动的主观随意性。“意识流”小说成就斐然,而且被影视艺术争相模仿,制作出许多杰出的“意识流”电影。
  文学是否会在影视的排挤下走向终结呢?我们之所以会产生文学即将终结的想法,主要是因为文学今昔差异而引起的失衡和焦虑心理。每个世纪都有它的“主因”(the dominate)艺术形态。绘画、音乐、文学都曾是某个世纪的“主因”,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它们终究都会落寞。即使文学的辉煌时代不会再来,我们也没必要气馁。因为文学在众多艺术是不可或缺、至关重要的,不仅影视艺术需要它,人类的健康生存和文化的持续发展也都需要它。
  影视对文学的需要毋庸置疑,影视界也对此直言不讳。如摄影一样,电影诞生之初也曾被质疑为庸俗技术,被拒绝于艺术门外。通过改编文学作品以及从文学中汲取营养,电影才走上艺术之路。这种依赖关系至今也在延续,如我国第五代导演的成名之作《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黄土地》、《一个和八个》等都是改编自文学作品。麦克卢汉从更深层次上探讨电影对文学的依赖,他认为文字阅读是欣赏电影的前提。对于没有文字的民族,如土著人来说,“透视”、“光线强弱所造成的距离远近效果”以及“照相机镜头追踪景物或抛开景物的运动”都是无法理解的,而“偏重文字的观众习惯于追随一行接一行的印刷形象,决不会怀疑线性排列的逻辑,他们会毫无异议地接受电影的序列结构”。{26}
  影视虽然借助文学发展起来,但却在日益侵占人类生活中的文学领地。“图像时代”的电影、电视、网络等形成的视觉形象正一个接一个地垄断着人类的生活。我们在沉溺于“读图”的感官刺激和便利的同时,也在接受“图像”成为我们唯一认识世界和自我的方式,懒惰、被动、丧失思考、缺失精神的培养是人类在“图像时代”所面临的最大危机。确切地说,这种危机并不是图像造成的,而是由图像的垄断或“霸权”造成的。针对“图像霸权”,沃尔夫冈·韦尔施提出听觉的拯救构想:“在技术化的时代社会中,视觉的一统天下正将我们无从逃避地赶向灾难,对此,惟有听觉与世界那种接受的、交流的,以及符号的关系,才能扶持我们。堕落还是得救,灾难还是拯救——这就是不同选择的图景,人们正试图以它来搭救我们,打开我们的耳朵。”{27}为了拯救文化以及人性的均衡发展,我们需借助听觉这样的非图像因素来抵制“图像霸权”。从这一角度来说,文学也不失为一种拯救的方法。
  文学是能够拯救人类现代危机,制衡“图像霸权”的,这主要是因为文学是一种通过“语言”媒介来实现的艺术形式。“话语受制于理性,与人的理智、普遍性、推论和阅读等相连;而图像或形象受制于欲望,与感性、特殊性、感悟和感知等相连”。{28}这一命题从相对角度来看是成立的。“语言”媒介使文学的形象、想象、情感都与理性、判断等因素紧密相连,这比影视的“图像”媒介更具理性因素。而且文学欣赏是一种独特的“语言阅读”方式,如同传统绘画一样,这是一种个人的、沉静的,可以随时停下来投入个人思考的艺术欣赏方式,而影视的欣赏则是一种集体的、喧闹的,只能被动追随影像运动而无法投入思考的“图像阅读”方式,所以文学的“语言阅读”比影视的“图像阅读”更有益于培养人的主动思考能力。语言,即logos,在公元前4世纪的西方就具有“思考能力”的含义。因而我们有理由相信文学通过它独特的“语言”媒介以及特殊的“语言阅读”方式可以发挥拯救人类现代危机的功能。在许多国家已出现这种现象:知识水平越高的人看电视的时间越少,读书的时间越长,他们自觉地运用读书的方式来抵制“图像霸权”。
  我们站在文学的立场上通常对抵制“图像霸权”有着清醒的认识,但也因为这一立场对另一种“霸权”视而不见。20世纪“语言学转向”不是也形成了“语言霸权”吗?几乎所有人文社会科学都受到语言学转向的影响,语言学模式成为普遍的研究模式,甚至对于绘画和摄影这样的图像艺术,我们也运用语言学模式进行研究。即使这种“语言霸权”有利于抬高文学的身价,我们也不应该为这种霸权辩护。客观地说,“图像转向”有利于“语言霸权”的瓦解,可以形成并发展一种新的图像研究模式,同时也势必会带动文学的发展,站在整个文化的立场上我们应该对之抱以积极的态度。肯接受文学在“图像转向”过程中边缘化的事实,是正确认识文学在今日文化中的地位和功能的必要前提。文学在“图像时代”中虽处边缘地位,但却具有抵制“图像霸权”的重要功能,是文化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对“图文战争”重新加以积极的审视?从消极的角度来看,“图文战争”也许是文学终结的先兆,但以积极的态度观之,“图文战争”也许是文学的一次新的发展契机。从消极的文学终结论中走出来,积极探索文学在“图像时代”的发展前景,发挥文学对文化发展以及人类生存的价值,才是文学目前最好的生存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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