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高拔而独异的历史风景

作者:邢海珍




   另一种远方
  
  
  当我翻开长诗《老墙》,提笔要写马合省的时候,我的感动中出现了一种远方,这是一种视野开阔、灵魂舒展的远方。我意识中的长城,那是多么遥远、在历史的空间里绵亘了数千年的风景,空茫而寂寞的大地,沉默着托举一种高度。
  他是一位诗人,是中国新诗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一位重要诗人。我作出这样的判断,决不是一时冲动。
  马合省,河南清丰人,1954年出生。长期在部队工作,1988年转业到黑龙江,他是在黑龙江的土地上提笔写长诗《老墙》的。1989年9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马合省的长诗《老墙》单行本,毫不夸张地说,这应当是中国新诗史上的大事。为此,我以诗的名义,向上海资深的诗歌编辑姜金城先生表达一种最真诚的敬意。
  因马合省的《老墙》,“长城”在我面前又重新矗起了一道高拔而独异的历史风景,诗人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上反思历史、解构历史,说古道今的本质里,包含着直面现实人生的人道精神。具象而朴素,自然地娓娓道来,但我们又不难领略一种多义的思辨的机锋,警醒中回过头来,许多看似浅白的话却能让人久久回味。一支精巧的艺术之笔,流出了多种颜色:现实的,魔幻的,意识流的,超现实的,黑色幽默的。一部长诗立体多元的诗意呈现,卓然独立于20世纪80年代末的中国诗坛,不事张扬地为中国新诗标示出一种高度。马合省以此诗突破了传统的地平线,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他走进了当代中国最优秀诗人的行列。
  转眼十五年过去了,《老墙》已成了诗歌发展的历史内容了,中国新诗的历史应当记住马合省的不同凡响的努力,以及他创造的堪称经典的《老墙》。但是,近些年来,文坛在一片喧哗声中,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许多美好的风景一晃而过,人们容易忘记昨日的辉煌而只是迷醉于当下的热闹中。当年《老墙》问世没有那种石破天惊的轰动,大概也没有人为的造势,诗和诗人都以一种完成的方式渐渐走远了。也许这就是历史吧,后来的人们只须睁开眼睛,而不必大惊小怪。
  《老墙》问世前后,中国是一个躁动不安的时代,文学在转型中出现了许多新的趋向。著名文学理论家南帆说过:“在一些中国作家眼里,‘现代’这个字眼的光芒无疑投聚到了现代主义文学之上。习惯致使他们忽视了文学与周围现实之间的内在距离,不少作家无视现代主义文学所流露的自嘲、阴郁和危机意识,他们有意无意将现代主义看成了发达国家现代生活的肯定。”①马合省处在当时文学发展的潮流中,《老墙》所表现出的现代主义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但他毕竟是从久居的传统中走来的,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清醒和稳健,他对现代主义的某种认同促成了他笔下传统中保守因素的变异,这使他的诗作获得了一种显在的先锋性。《老墙》诗意建构所表现出的诗人感悟方面的睿智,既是对诗歌传统艺术精神的大幅度超越,同时又具有现代意义的理性内涵,可以与读者产生较大的亲和力。马合省是站在坚实的传统基础上,以灵动深邃的方式使《老墙》具有了全新的现代诗歌风貌,在文体意义上显示了鲜明的个性特征。诗人勇于探索的精神,为一个特定时代诗歌和文学转型做出了重要贡献,我们的文学史应以有《老墙》这样优秀的诗篇而引为骄傲。
  在诗歌以特有的方式向前发展的今天,我推重长诗《老墙》,不是对后来的优秀诗作构成贬损,而是为诗的前行注入一种自信的动力。世事纷纭,时光的脚步过于匆忙,文字也如转瞬即逝的过客,一转眼就被忽略被埋没。《老墙》也如一道曾经炫目的风景正渐去渐远,它也成了我们众多生命所感受的另一种远方,或许它可能时时模糊了远望的视线,但它却可以在久远的时光里,使诗歌的天空增加一种永恒的亮度。
  
  “大诗”的优雅
  
  1993年,我曾在《郑州晚报》发表一篇评论《老墙》的短文,题为《深重的历史感和忧患意识》,文中有这样的评述:
  马合省的长诗《老墙》问世已有几年,在中国新时期诗歌史上它可以说是有声有色的一章。诗人从历史与心灵的交汇点上找到了一个悠远而凝重的大意象——“长城”,从诗的角度为我们提供了思考民族、思考历史、思考战争以及思考我们“人”本身等诸多方面的经典性艺术文本。《老墙》的思考已达到了相当的深度,情感流程沉实,理性精神透辟。历史与现实、荣耀与耻辱、清醒与迷惘等一系列对应性的矛盾在我们民族面前矗立的一堵“老墙”之上重新显影,相当复杂的诗性思维体现了诗人伟大的创造性价值。强烈的生命意识使长诗呈现出一种近距离的历史空间,灼亮的诗意火花在每一个瞬间照亮我们的灵魂……②
  在我写作这篇小文的十多年之后,《老墙》正处于一种沉寂状态,有多少人能读到这部长诗,有谁能知道《老墙》的价值呢?在这没有炒作就没有影响,没有炒作就要被埋没的信息和传媒时代,我真为有价值的东西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据我所知,长诗的作者诗人马合省直到今天,几乎没有看到一篇有关《老墙》的评论,一个慌忙而无所适从的时代,人们已无暇顾及一首哪怕很有价值的诗歌,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当无数的“大师”在当今的阳光下招摇过市的时候,马合省却有一首“大诗”《老墙》留在中国新诗发展的历史上。不仅仅有很长的篇幅,更主要是大思想、大襟怀、大境界、大气度,是天地之大美,是艺术之大成。著名诗歌理论家杨匡汉先生说:“‘大诗’是足以震撼一代人心灵的声音,是立足本土又把全世界拥抱在自己心中的篇章,是审美化处理环境使之为灵魂创造生动、恒久的价值歌唱,是在救治世界的同时完善人性、健全人格的圣地之旅。”③《老墙》继承了朦胧诗的反思和批判精神,诗歌里潜在的正视历史正视现实的勇气使诗的本身焕发出一种震撼心灵的力量,它具备了“大诗”应有的风度。
  马合省不是一位安于书斋的诗人,他既“读书”又“行路”,他既俯首为文陶醉纸上之乐,又抬眼入世心怀天下之忧。他曾徒步走过红军曾经走过的长征路,并出版了以此为题材的诗集《苦难风流》;在写《老墙》之前,他曾只身考察长城,行程达六个月,他注重把自己的艺术情感历程熔铸于现实的人生实践,努力提高诗歌创造的价值和品位。以历史的眼光看问题,《老墙》的成就决非偶然。中国改革开放带来了人文环境的自由宽松,文学的个性化、个人化书写空间越来越开阔,诗人有了不断走向感受和体验深度的可能。更为重要的是朦胧诗以来的新诗潮,改变了中国新诗发展的僵化状态,为诗歌的传统内涵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和活力。马合省立足于时代的发展,身处潮流之中,他是站在北岛、舒婷等一群历史巨人的肩头之上而实现的一种高度。经历了文化和书本的长城,又经历了感受和体验的长城,历史与现实,传统与创新,多种维度的意义,使诗人马合省获得了丰富的灵感,进入事物的深层中行走,显示出一种从容与自在的优雅。
  《老墙》开篇就是两行小标题式的“读史笔记”:“我朝正直的前方连开三枪/却听到身后一声惨叫。”写得突兀而警策,枪声与“惨叫”构成了一种深度的内在关联,悠远而幽深的情境,模糊的历史一下子变得分外清晰:
  一个影子。一个/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的影子/它总是站着/我总是走着/神秘的家伙一动不动/它却总是/在我的前方
  “影子”是诗人提炼地融会了具有主体精神的长城意象,长城在这里由物质层面进入了精神层面,由现实的存在层面进入了历史的虚化层面。诗人在象征中赋予了“长城”一种能指的思辨的深度,生命流动其间,意识形态话语中的“长城”朝着艺术的佳境迈进,马合省追求灵魂高处最大可能的纯粹。诗人的笔必须拨去所有的遮蔽,才能获得诗的本真的力量,这就是“大诗”,它可以穿透世俗的琐屑与平庸。著名诗人王鸣久曾这样说过:“纯粹是一种精神自信,它知道,大象至简,所有饱具内涵的,都是朴素的,简约的。所以,不设语言迷宫,不造逻辑魔方,不自恋于意象的怪诞与表达的芜杂,于简洁中饱含诗意,在水样的透明里折射绮丽的情感光谱,天然而明澈,明澈而深邃,深邃而具有穿透力、感染力,便是它永远的尺度。”④确实,《老墙》表现了诗人马合省的一种追求,既通过语言的透明来实现灵魂悠远的深度指引,又把诗意的确认与精神的纯粹整合为朴素的话语蕴藉。诗的张力来自一种简约而透明的表达,我们几乎读不到那些故作高深的晦涩之辞,但我们又时时感受到那种来自深层的重量是从容而不从众、简约而不简单的“大诗”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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