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论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国当代文学的民族性追求
作者:肖向明
诸多的制约导致了中国当代文学及文学批评的原创性不足。本着“神圣”不可超越的意念把西方文化作为一种全方位的参照而加以搬用或移植,传统启蒙理想和后现代主义对于中国文学知识分子们似乎已成为一种不假思索的思维定势。
二、全球化中的文学民族性
民族是一个人类学的种族概念,文学上的“民族”或文学的民族性则主要是某一地域民族的主体性显示,是某一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独立品格表现。在某种意义上,独立性、主体性是民族价值和意义的一种标志。
不无遗憾的是,文学的民族性内涵随着时间的流动和文化的交锋而产生了变化。虽然“汉民族”共同生活的地域还在,共同使用的语言也在,但共同的历史记忆却在渐渐消失。追溯历史,我们在20世纪初是从民族利益出发而毅然抛弃了传统,但这个主动的行为实际上有着内扰外困的时代背景,正如威尔·杜兰在观察了近代中国历史后所说的:“中国知道西方不值得这样崇拜,但是中国人却被逼得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事实摆在眼前,工业化或殖民化二者任由选择。”⑤这段话正道出了当时中国人处于外在的压力和内在的紧张之间的矛盾心情,他们的价值观不得不从以伦理道德为中心的文明优劣观,转变为以生存竞争为中心的文明优劣观,“王道”不得不让位给“霸道”,“天人合一”的和谐理想不得不让位给“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拿建国以来的十七年文学来说,由于意识形态斗争的需要,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继承“左翼”文学和延安文学的传统被“钦定”为中国文学的主流,“三红一创”(《红日》《红岩》《红旗谱》《创业史》)、“保林青山”(《保卫延安》《林海雪原》《青春之歌》《山乡巨变》)成为那个时代文学的杰出代表与光辉典范。诚然,当时俄苏文学是中国文学学习的样板,但标准单一,许多疏离意识形态注重审美诉求的文学作品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被置于文学的标准之外。十年动乱,文学变成了赤裸裸的阶级斗争的工具,除了“潜在写作”的地下文学,我们看到的文学就是“八亿人民八个样板戏”和一些震天动地的政治口号。显然,这是中国文学在政治斗争的大背景下被迫与世界文学失去交流与对话而自我封闭所导致对抗的结果。
新时期,有鉴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从民族性走向世界性的成功范例,韩少功、阿城等作家提出要构建中国当代小说的民族品格,对文学的民族性进行了有益的探索。从特定的地域进行文化寻根,力求从当时当地的生活风貌、民俗风情的描写中发掘民族的文化精神……他们力图在作品中表现出我们民族的文化积淀,发掘那些对我们民族文化和民族心理长期发生影响的思想观念,从而表现我们民族的心理素质及其形成过程,从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中找到文学创作新的生长点。可惜,固有的西方文学价值体系的舆论氛围和作家们自身的局限与放弃,使得他们的创作在民族性的冲击力方面还缺乏震撼人心的力度,依然未能加入到文学“世界性”的大合唱。
其实,在20世纪末的最后几年,当人们看到全球化的征兆愈来愈明显,日益感觉到后殖民倾向的危险性时,人们开始更加强调民族性了。问题的关键在于融入全球化时,如何保持自己民族文学的优秀的特色与鲜明的个性,使其成为一种难以复制、不可遮蔽的世界性存在。而要做到这一点,离开文学的人民性是不可能的。人民性似乎是一个旧事重提的老话题,然而我们只有深刻地理解人民性的丰富内涵后,才有可能把握到民族性跃动的脉搏。
文学的人民性就是指由有着形式的民主性的文学文本话语揭示、体现或流露出来的、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上、客观地具有对人民的关怀、纠正与精神提升效果的、渗透于所深刻描述的现实生活图景中的一种进步的情感、态度、精神或倾向。文学的人民性是其民族性的最具生命力的部分,是其民族性的活力之源。“对一个作家的民族意义的估计永远依赖于他的创作的人民性这个问题的解决”,⑥“‘人民的’是‘民族的’之中最优秀的东西”,⑦对人民性的有意疏离或拒斥使文学的民族性苍白萎顿、丧失活力与个性,终至于在全球化浪潮中迷失自我、茫然不知所措。
民族性当然离不开传统,也跳不出地域,但民族性更为重要、更为根本的是在于由作为主体的一个民族的人民群众所结构起来的现实,或者说是在于现实的人民性。因为现实本身就是传统的现实,传统之所以存在正是由于现实,脱离现实的传统与脱离传统的现实都是虚无的,传统的民族特性只有在当代的民族现实性上才有可持续发展的意义,当代的民族性必然也只能存在于当代的民族的社会现实之中,现实的人民性存在可以约化为当代的民族性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熏可以说真正深刻的民族性不在于刻意的“寻根”,不在于作为传统文化的儒、释、道的揭示,也不在于单纯的方言和地域风情的展现,而是在于现实的人民性在文学作品中的渗透程度,文学的民族性的源头就在于其人民性的发掘。
此外,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文学的地域性。从20世纪的后半叶起,全球化语境下到来的资本主义文化全面浸透进中国生活和文化的肌理,整个时代文化精神重心逐渐转向都市化、商业化。文学的大地叙事与乡村抒情被逐渐弃置,作家对民族性格、民族文化的描述也越来越少,而是直接进入到个体“自由的孤独”的叙述之中。
在如此全球化文化语境中,中国当代文学似乎出现了某种不同于以前的特质,现代文学中那种拥有各家“自己的园地”和创作优势的地域性鲜明的现象越来越少见了。无论是在文坛上久获名声的中年作家还是崭露峥嵘的青年作家,都有一个明显的倾向:逐渐远离乡村叙事和牧歌情调,远离“地域性”写作,作品中的民族性似乎在悄然消失。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起到上世纪90年代前期,“地域文学”一直是文学书写的重心,在文坛上博取盛名的作家多是以“寻根小说”、地域文化小说为起点进行自己的创作,如韩少功、贾平凹、莫言、李杭育、阿城等。“新生代”的作家却明显地不同于上一代作家的写作,他们的作品很少有地域群体特征,他们正在逐渐远离乡村,甚至远离故乡的文化背影,而专注于困居都市的内心独白。自然,中国当代作家正在超越“地域文化层”进入更广泛的社会生活的描述,作家对“民族性”的关注似乎越来越少了。
其实,民族性并不仅仅意味着保持民族风俗习惯、民族生活方式等方面,而贴上“地域文化”的标签,它更意味着保持民族自身的文化精神,保持民族文化精神的独立性,也意味着站在现代性立场上反省民族的内部精神,重新思考政治、历史、制度与人的关系等等。中国当代文学亦如此,即使作家部分放弃了乡村叙事,较少直接关注民族性格和民族身份问题,作品的“民族性”却不会因之减少,它已经内化到日常生活中,自然也会内化到作家的创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