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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而远渡重洋的聿维韬选择了美国东岸,先进入语言学校。几乎谈不上基础的外语能力,和初到陌生环境的无助,让他忙碌得没有时间去想念台湾的一切,只能拚命地学习适应,在最短的时间内安顿自己。

  偶尔,在疲惫茫然的时候,他会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拚命?艰辛的学习如此漫长,等到他真的成为一个配得上伍菱幼的人,也许她已经有了新的对象。他的辛苦,又有何意义?

  他也会沮丧地想,如果他不要如此倔强,放下他无谓的自尊,现在的他,仍然在台湾和那有着粉红腮颊和圆圆眼眸的女孩两小无猜。

  每当他出现了这种放弃的念头,他就用更多的学习课程填满生活,不让自己有空闲去思索这些无谓的烦恼,也不让自己有任何回头的理由。

  纵使如此,聿维韬仍牵挂着远方的她。

  在寒冷的季节,家家户户在庭园摆起圣经里的故事,或是圣诞老人和糜鹿、小精灵,天空飘下白雪,铺成银色大地,街角站着歌声优美的唱诗班,或是红衣白胡圣诞老人摇着铃铛为慈善机构募款。来到美国近半年的他,课程因放假而停摆,同学也都飞回家乡团圆,孤独待在宿舍的他再也按捺不住思念,第一次允许自己拨了那千思万想,却又总是硬生生放弃的电话号码。

  话筒被接起的等待之间,他紧张得心跳如雷轰隆作响,手心也泌汗。每一声铃响,都让他心脏一阵紧揪。终于——

  “喂?”娇憨的声音带着浓浓未醒的睡意。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两边的时差,她那方现在正是好梦正酣。

  “喂?谁呀?”等不到来声的伍菱幼又问了声。她抬眸看看窗户,仍黑漆漆一片,会是谁来扰人清梦呀?

  “MERRY CHRISTMAS!”片刻沉默后,彼方传来低低的一句祝福,惊醒了睡美人。

  是他!佳人顿时睡意全无,在第一瞬间就确定了来电者身分。复杂的情绪涌上,狂喜、气愤和怨怼交杂,使得她陷入沉默。

  她的沉默让他有些不安。

  “你还好吗?”

  “嗯!”单音节的回答,却足以让他志忑的心情奇异地平息。至少,她没挂他的电话。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明了自己的思念之情远超乎想像,她的声音像清泉滴入湖面,激起涟漪荡漾、圈圈不息,将他的思念堆积得层层叠叠,几乎灭顶。为此,他竟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我好想你。”喃喃地,他没发觉自己说出了心里最深处的渴望。呵!他真的好想、好想她。

  长长地沉默。

  “你还在吗?”

  沉默片刻,她回答。“嗯。”

  “我寄了份礼物给你,一副手套和耳罩,纯白的。记得骑摩托车载你时,你总是把手伸进我口袋取暖,你怕冷吧?我这儿可比台湾冷上许多,冷得……”他不强求她会有热切的回应,只要她仍愿意听他讲话。

  之前两人朝夕相处时,话反而不多,因为他总觉得,他和她之间有着无言的默契,不需要繁赘言词,在他开口前,她便已明了他的思绪,透彻清晰,无所遁形。

  现在,隔远了距离,没了身影,他才恍然明了,是她一直包容着自己,驽钝而自以为是的自己。

  旁人乍见他俩,总以为他是吆喝作主一方,殊不知他就像火爆冲动的孙悟空,翻腾不出那垂眼善目的如来佛手掌。

  任他叨絮着生活点滴,海洋那方的伍菱幼只是咬着下唇不开口,因为她的心情仍处于极紊乱状态。要让狂喜占上风,热情地回覆吗?不!她心头的怨怼仍蠢蠢欲动地不愿平息。若要娇昵地撒娇使泼,她又做不来一笑泯千仇。咬咬下唇,她选择了最不会泄漏心情的回答——

  “聿维韬,你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就只为了听你丢来一句:MERRYCHRISTMAS,再叙述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吗?敢情你少爷处在异邦就忘了本,咱们中华民国的日历上载明,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法定行宪纪念日,可不是什么番邦异节。”即使红嫩唇瓣咬得微见血丝,她仍是声音冷冷,不露半丝情绪。

  因为在乎着他,所以心里的怨怼就更根深柢固地久久无法消弭。纠缠到后来,都已分不清是因为太在乎他,所以才生怨怼;还是一颗心被怨怼盘丝绞纠得太久,理不清、纹不断,所以迟迟无法忘怀?

  不,他只是舍不得挂掉联系,所以才会像个呆子一样地唠叨,漫漫地言不及意,就只想透过话筒感觉她温润的呼息,抚慰他快被冰雪冻僵的心。可她的娇嗔纵容已不再是他的专属,只剩下冰冷疏离。体认到此,聿维韬的心霎时就像窗外天气,阴霾降雪。

  她娇憨打了个呵欠,“你少爷没事,请容小女子告退。睡眠不足,可是美容大敌。再说,明天我可不想带着两个黑眼圈去赴烛光晚餐,那可会让他心疼死。”原本冷冷的语气说到后来,渗进丝丝爱娇,存心让听者心痛如绞。

  没有留情地挂断电话,以着过度使劲的力道,但她仍在仓卒间听见了他情急喊出的那句——“幼幼,我想你!”

  扁扁嘴,她呕气地拔掉电话线,还转过身,背对电话,表示自己的不领情。

  谁要他想?!他一意狐行的时候,有想过她吗?他狠心绝情的时候,有想过她

  吗?她伍菱幼才不会为了一通电话,就傻傻地被人哄蒙了眼,还是大半年才有的唯一一通。

  烦躁的心思像跑马灯般团团转呀转地,停不了歇。他说那边那么冷,下了雪都成了零下二十、三十度的冰冻世界,他的衣服够暖吗?会不会又仗着年轻的一身蛮肌,就老忽略了加衣,在台湾的时候就是这样,总是汗衫加牛仔裤,只有夜晚出门飙车时,套上薄薄风衣。想到这,伍菱幼弯起一抹回忆的甜笑。他载她出去的机会不多,伸出一手都掐算得完,她是在后来才发觉,他肯套上风衣,只是为了让她的手能有个口袋躲藏,也是备用着,让她喊冷时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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