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死亡指标
作者:皇甫琪
跟在他们后边的一个小孩抢着回答:“我知道,就在梁上那棵大树跟前,我领你们去。”说完,拿袖子擦了一下鼻涕。
钱二和小刘跟着那个小孩上了坡,走了一截,看到村口的一堵墙上写着三个大字:枣沟村。
离大树不远了,他们遇到一个头发花白、背略微带点驼的老大娘,老人问那个小孩:“柱子,你领的是哪儿来的人?”
小孩说:“他们是来找我马六叔的。”
那老人打量了他们几眼后,突然对钱二说:“哎,你不是任家庄的有名吗?”
钱二愣了一下,然后扭过了头,说:“大娘,你认错人了。”
老人盯着钱二看了又看:“不可能吧?我咋越看你越像是我们任家庄的有名?”
小刘打趣地说:“大娘,他是有名,不过他的名字是叫钱二。”
老人嘴里“啧啧”了几声,边走边说:“这世上还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在一个十分简陋的门前,小孩停下了,说:“到了。”
钱二刚一推门,一条黑狗就狂吠着朝他们扑来。钱二急忙退回来,紧紧地拽着门环。不大工夫,从里边传来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谁呀?”
“这是马六家吗?”钱二问话时手仍然紧拽着门环。
这时,门开了。看到外边的几个生人,大黑狗又“汪汪汪”地吼叫起来。
“走开,别叫了。”中年妇女喝住了狗,看着他们问,“你们是……”
钱二说:“我们是南岭矿的。”
中年妇女一听,忙说:“原来是矿上的,快进来吧。”
马六家的院子不大,呈长方形。东边有两间放柴禾的小屋,离西南角厕所不远处垒着个猪圈。院子里拴着一只奶羊,十几只鸡在院子里觅食。两个孩子跟着大人们要进西窑,让马六的女人给撵了出来:“到你奶奶的东窑里去,妈这儿有事。”
这时从东窑里传了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金花,是谁?”
中年妇女说:“妈,是和六儿一个矿上的。”
老年妇女又说:“那你赶紧招呼人家客人哇。”
金花答应着:“妈,我知道。”然后又对钱二和小刘说:“你们二位快进屋吧,外边怪冷的。”
西窑里一头是土炕,炕角搁着个针线笸箩。墙角堆着被褥,床单摊在一边。地下的正面摆着一支老式的木柜,上面摆着些瓶瓶罐罐。灶前面有一堆柴火,旁边摆着一只猪食桶,柜子跟前的洗衣盆里泡着一盆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
金花把人让进了窑里,又是搬凳子,又是抹桌子,手忙脚乱。一边收拾一边解释:“让你们笑话了,看着这家里脏的乱的像个猪窝,来了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钱二说:“咱农村谁家不是这样。”
等钱二和小刘坐下后,金花就说:“还没吃晌午饭吧,你们先喝口水,我马上去做。”
钱二拦住了金花,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在路上已经吃过了。真的,我是马六的师傅,到了徒弟家里还客气甚哩。”
金花紧接着问:“你是不是姓钱?”
钱二说:“就是,我叫钱二。”
金花忙说:“马六回了家常说起你。”
钱二说:“弟媳妇,是这样,马六有点事,矿上派我来叫你去。”
金花一惊,看着钱二:“马六怎么了?马六怎么了?”
钱二说:“没怎么,马六昨天好象吃的不太合适,老是吐,连班也没有上,现在住在医院里。正好我们矿的工会主席来咱们附近办事,我就搭上车来了。”
金花说:“是不是吃甚中毒了?”
“也有这个可能。弟媳妇,你要是能去,最好到矿上照顾他几天。”
小刘说:“嫂子,你别着急,你爱人没啥大问题。”
金花说:“那就好,你们等等,我安顿安顿,就跟你们去。”
金花说着出了西窑。看着金花的背影,小刘说:“老钱,看不出你这老实人还挺会哄人的。”
钱二苦笑了一下说:“没法子,不胡说不行啊。”
小刘又说:“这马六家也真够穷的呀!”
钱二说:“哎,凡是到煤矿上去的,有几个是家里有办法的。但有三分奈何,谁愿意钻那黑窟窿。”
正说着,金花一手提一个包包,另一手拿着装有枣儿的塑料袋子,后面跟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一进门就说:“咱们这儿穷,也没啥稀罕的,就有几个枣儿,你们拿回去尝尝。”
钱二忙说:“不用了,留着吧,多少还能变卖几个钱。你要是拾掇好了,咱们就及早走吧。”
金花说:“你们稍微再等一会儿,我去告诉老人一声。”小刘对钱二说:“咱们也过去看看老人。”说完,就跟着金花向东窑走去。
钱二一推东窑的门,从里边就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不过,与西窑相比,这儿整洁多了。
金花进了门,就对躺在炕上的老人说:“妈,马六矿上的人看你来了。”
老人听到儿媳的话,睁开浑浊的眼睛,说:“快坐,坐。”
钱二说:“大娘,身体还行吧?”
老人唉了一声:“好甚哩,几年了,躺在这儿人不人鬼不鬼的,全凭我这个孝顺的媳妇哩。要不是她,我就是再有一条命也活不成了。”
“妈,六儿吃的不合适,病了,我到矿上招呼他几天,他一好了我就回来。一会儿我到外面告诉官官婶子,我不在的这几天,让她来招呼招呼你和娃娃们。”
老人说:“你尽管去吧。”
金花对钱二说:“钱师傅,马六一年到头在家住不了几天,家里有些事情全靠邻居们帮衬。”
“就是,就是,远亲还不如近邻哩。”钱二附和着说。
小刘感慨万千,说:“城里的人可不是这样,我在楼上住了十几年了,有一半人家的门进也没进过。”
几个人出了门,正好又遇到了把钱二认成是任有名的那个老人。金花上去拉住她的手说:“官官婶子,我正要找你去。”
老人说:“有甚事,说吧。”
金花把要去矿上的事告诉了老人,老人拍拍金花的肩膀,说:“俺娃放心去吧,家里的老人娃娃有婶子哩。”老人说完这话,又把目光停留在钱二的身上。小刘笑着说:“大娘,你还当他是你们村的任有名哩。”
老人也笑了,说:“后生,你是没见过有名,他们俩个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小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钱二,看得钱二怪不好意思。
几个人相跟着往山下走,金花边走边和村里的人打着招呼。
在汽车里坐着的折主席看钱二他们下来了,便从车里钻了出来。
钱二向金花介绍道:“弟媳妇,这就是咱们矿工会的折主席。主席,这就是马六的爱人。”
金花忙不迭地说:“我叫金花,折主席,给你们添麻烦了。”
折主席说:“没事,没事,顺道,捎带的就把事办了,快上车吧。”
望着渐渐远去的汽车,村口的几个妇女悄悄地在议论着:
“你们看人家金花多有福气,男人派蛤蟆车来接她。”
“你要是眼红,跟男人离了婚,也找上个在外头挣票子的。”
“我才不稀罕哩。一个女人领着三个吃屎的娃娃在家里既当男又当女,受的是甚洋罪?到了黑夜,连个搂的抱的人也没有,活活地守寡。”
“你当马六是个甚的人物?他在外头是个下煤窑的又不是当了什么官,依我看,说不准是在矿上出了什么事。”
人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猜测着。
煤矿工人报社里,年轻记者任有文正在校对报纸清样。就在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了电话,“我是煤矿工人报,你是……”
对方没有告诉他单位和姓名,而是气冲冲地说:“告诉你们,南岭矿昨天井下死了个人,你们要是不信,就来这里看看。”任有文想问一声“你是谁?”还没等他的话说出口,对方已经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