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死亡指标

作者:皇甫琪




  昨天,他作为煤矿工人报的记者,参加了南岭矿的安全誓师动员大会。散会后,矿上的领导和宣传部部长江河送他们出来。戴着眼镜、长得十分儒雅的江部长临别时握着他的手,热情地说:“任记者,你现在是分管我们这一片的记者,以后可得多来我们南岭矿走走。”江部长的话让他很感动,他说:“一定,一定。”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说:“江部长,我想跟你打听个人。”江部长问他是谁。他说是他的一个堂兄,叫任有名。江部长问他堂兄在那个单位,他说不清楚,只知道是在南岭矿。江部长说这好办,让劳资科查一下不就行了。他说不急不急,等改天他送报纸来的时候再说吧。那天回来后,他就写了篇文章,准备报道一下会议的情况。没想到,报纸的清样出来了,却接到这么个电话。他想了想,拿着手中的清样,急匆匆来到了总编办公室。总编听了他的汇报后告诉他,鉴于这种情况,稿子暂时不要发,等落实了情况再说。总编又说:“这篇稿子是你写的,还是由你下去负责调查落实。小任啊,你初来乍到,对煤矿的情况还不十分了解,希望你通过这些事情不断地锻炼自己,提高自己的能力,做一个好记者。”
  从总编办公室出来,任有文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收拾了一下东西,就上路了。
  说实话,对于煤矿,他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和认识。最初听到“煤矿”这两个字,是在他上小学的时候。那天,他放学回家后,看隔壁大伯家的有名背着铺盖,像要出门的样子。家里人围在有名周围,其中包括他的父母亲。他看见大娘眼睛红红的,大伯在一旁训她:“哭啥哩,咱有名是到煤矿上当工人、挣票子去了,又不是上前线打仗,怕甚哩。”
  “你还说哩,你的那条腿是咋断的?”大娘反问了大伯一句。
  “娘,我爹那是甚时候,能跟现在比?况且我去的是国营大煤矿,又不是下小煤窑。”
  “下甚也是煤矿,还不是四疙瘩石头夹一疙瘩肉?”
  “坐在家里倒是息心,可谁给你一分钱?连个媳妇也娶不下。”一听大伯这话,大娘再没有吭气。
  有文在大学学的是新闻。实习时,正好也在一个煤矿。他下过几次井,尽管是走马观花,但他已经感受到煤矿那种特殊的氛围,矿工那种特殊的艰辛。矿工一年四季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尤其是工作在第一线的井下工人,他们是用自己的血汗、自己的生命换取那几个与他们所付出的并不相称的工资啊!有人说他们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他们无愧于这一称号!这支队伍中的绝大部分人来自贫困地区,也没有多少文化,他们要生存,要娶妻生子,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别的选择。在实习那段时间,他记住了一个字典里没有的词——百万吨死亡率。
  这是他从一本杂志中看到的。那位作家在文章中写道:“人的生命是宝贵的。不仅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更因为生命创造一切。生活中的一切,社会中的一切,物质的和精神的一切,都是由有生命的人创造出来的。煤矿工人的生命,同样是宝贵的。在当今我们的经济活动中,煤炭作为主要的能源,是维系社会生命的最重要的物质基础,有如人体中的蛋白质。自然,它关系着现代化建设的进程。煤炭战线,似乎可以说是现代化建设的生命线。然而,目前所有经济生产行业中,恐怕唯独煤矿行业正式规定有这样的指标:百万吨死亡率。”
  像南岭矿这样的超级瓦斯矿,国家规定的百万吨死亡率为2,这就是说,每生产一百万吨煤,付出2个矿工的生命属于“正常”情况。这些年,国家对安全工作越来越重视,所以,百万吨死亡率就成为考核煤矿领导干部政绩的一个重要指标。所以,围绕这个指标,有些国营大矿的领导人就在这上面做开了文章。现在,他正面临着这样的考验:作为一名年轻的记者,以自己的职业道德,认真对待自己写的每一篇文章,每一个字。其实,他也很想到南岭看看,顺便打听一下堂兄任有名的消息。他算了算,他们大概有十几年没见面了,不知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还认不认识自己。
  离矿上大约还有四五里路的样子,钱二就听到折主席给医院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做好准备,接到折主席的电话后,陈大夫对护士说:“马上准备输液。”
  护士不解地问:“还要输?”
  陈大夫瞥了他一眼:“你咋那么多话?让你输你就输。”
  那个年轻护士不敢再说什么,拿起输液管向抢救室走去。
  绿色三菱吉普车说到就到,眨眼间的工夫就停在了医院门诊部的前面。钱二帮金花拿着东西,金花抱起了孩子,小刘关上了车门,也跟在后面。金花说:“主席,你忙你的吧,有钱师傅他们就行了。”
  折主席说:“不忙,不忙,工人们有了事,我这个当主席的理所应当去看看,别站着了,快走吧。”
  进了走廊里,折主席又对金花说:“咱们先去去医务室,向大夫问问情况。”金花点点头,几个人就跟着折主席,朝医务室走去。
  在门口候着的陈大夫看折主席几个人过来了,就把他们领进了门。折主席指着金花说:“陈大夫,这就是马六的家属。”
  金花着急地问:“陈大夫,我家马六得的是甚病?”
  陈大夫说:“外伤。”
  金花看了钱二一眼,说:“钱师傅,你不是说他肚子疼……”看没人吱声,紧接着又问:“马六在哪儿?马六在哪儿?”
  陈大夫说:“正在抢救。”
  “你们快领我去看看。”
  陈大夫看了折主席一眼,看折主席朝她点了下头,就到门口喊来个护士,同她耳语了几句。
  小刘倒了杯水,对金花说:“嫂子,给。”
  折主席也说:“不要着急,你先歇歇,喝口水。”
  金花说:“我不渴,我要去看马六。”
  陈大夫说:“折主席,那咱们现在就去看病人。”
  护士轻轻地推开了抢救室的门。金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头上缠满了纱布的人,嘴里喊叫着马六的名字就扑了过去。脚把放在床下的痰盂给踢倒了,里边的水哗地流到了地下,也露出了插在里边的输液管。
  金花用颤抖的双手从上到下抚摸着早没有了知觉的马六,然后,抬起头来,用疑惑的目光问大夫:“大夫,大夫,马六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
  陈大夫上前佯装着把了一下马六的脉,回过头来对金花说:“病人现在已经停止呼吸了。”
  金花一听,再次扑到马六的身上,号啕大哭了起来。看金花哭了,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在一边站着的折主席和小刘的眼睛也红了。钱二蹲在地下呜呜地哭着,边哭边念叨着马六的名字。
  哭声惊动了医院的许多人。有拄着拐杖从病房里出来的工伤,也有从病房的门和窗户里伸出头来张望的病人和家属。
  在离矿长办公室不远的会议室里,田主任正在给几个人讲话:“现在,洪矿长正召集有关领导开会,制订这次事故的处理方案。我先说几件事:黄经理,你们生活公司的领导要亲自去招待所安排好家属的住宿和餐饮,必须让家属感到满意;院长,你们还和以往一样,派个大夫过去,以防家属出现其他意外;皮队长,你们队里除了钱二,还得派两个人,跑跑腿,招呼招呼家属,帮助干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田主任刚刚说完,会议室的门开了,折主席、达处长以及劳资科的卫科长走了进来。
  折主席环视了一下说:“都到齐了,咱们现在开会。”
  田主任打开了手中的会议记录本。
  折主席说:“刚才,洪矿长把我和达处长、卫科长叫去开了个小会,就马六的善后工作初步研究了个方案,现在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矿上的意见是比照工伤处理。范区长,事故就出在你们区,你先说说吧。”
  范辉用手挠了挠头,唉了一声说:“我们区今年上个月跑了野车撞倒十几架棚子,运气好,没出事。这回,阎王爷和咱过不去,给放倒了一口子。”
  

[1] [2] [3] [4] [6] [7] [8] [9] [10]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