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黛西

作者:[美国]李昌莱




  她在这个国家只待了几个月,她在亨特大学学艺术史。她的英语口音很重,但她说话不假思索,尽管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但是非常迷人又性感。我问她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走走,她没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岗位。我们在H&H餐馆里用了午餐,我要了一份鸡蛋色拉三明治,她要了带土豆泥和肉汁的塞利斯伯里牛排,另外还要了玉米、绿豆、双份的德国巧克力蛋糕和草莓馅饼作为餐后甜点。她像战争难民一样吞下了所点的东西,不过她吃的姿态还是很优雅并且中规中矩的——牛排的每个地方都涂上了土豆泥,每一勺蛋糕或馅饼都蘸上了生奶油,肉汁最后用白面包刮干净。她的食指上沾满了糖浆,这是她最后抠出来的,还举起来让我舔。我当时也许该觉得她是不是疯了,但是——很奇怪、很奇怪——我当时毫不介意。
  我搞不懂真正的疯狂是什么。我认为父亲和哥哥博比心态失衡、利欲熏心,或许需要专业的帮助,但是我不知道在文献上证明和描述的D.S.M表示什么意思,或许全都是难题。在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越南旅游之前,博比给妈妈和爸爸办了个让人惊喜的结婚周年派对——他们的二十六或是二十七周年,但肯定不是什么大庆——花光了他这两个夏天参加小联盟棒球赛赚来的每一分钱,在城里一个挂满壁画的著名法国餐厅内举办了五十人的晚宴。爸爸到那里的时候非常高兴,他让服务员拿出了最好的酒(他在艾斯利伯的羌蒂角餐厅招待巴特兄弟公司的客户时也经常这样做),但是斟过几次葡萄美酒之后账单就翻了三倍。博比无法支付了。幸运的是我仍保留着那天的收据,而且最后妈妈也悄悄付了最后的几份账单,总算避免了尴尬场面,而那时候爸爸和博比正品着佳酿互表衷心和挚爱。好些年来,爸爸一直说博比应该遇见黛茜并和她结婚,他比我更适合她。很可能他是正确的。虽然我对此很肯定,但博比从战场回来以后,爸爸应该把他驾驭成一个居家男人,本地一些文静的女孩在不需要的时候是不会搭理他的。
  在电煎锅事件发生后一个月左右,真正的麻烦暴露出来了。黛茜去布鲁明达尔商场赊购了七千元的起居室皮套件和一件南美栗鼠皮长大衣。我们狠狠地吵了一架,我因失去信心而盛怒,黛茜带着挑衅和愤怒的口吻说她是如何看透这个阶层的人,还嘲弄我说我在肮脏地工作,就像那些农民和田里干活的人一样。她的眼神充满野性,她甚至要愤而啐吐了。
  早些天,她为自己和孩子买了一些衣服,为我们做了肉片和龙虾,还重新把我们的卧室油漆成了深红色。我不知道这些行动其实象征着惊人结局的浩大前奏。事实上,我非常高兴,因为黛茜这段时期以来第一次显得那么愉快。她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充满活力,每晚我们都做爱。我估计我们领先于所认识的那些年轻人,他们还在玩感情游戏,把他们大多数的空余时间花在家庭之外。如果黛茜没有突然在布鲁明达尔商场贬损我们的净资产的话,什么事情也不会改变。可能我不应该过问她是否均衡地开支了我们的银行账户,这是一度在我们的文明世界引以为傲的一种举动。1975年时,我们的经济状况糟糕透了,塔克和特丽莎分别是7岁和6岁,我一年在巴特兄弟公司赚两万美元,这是很大的一笔钱,事实上,这比我应得的多得多。但是花七千美元去买任何东西都是伤筋动骨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恳求商场经理退回每样东西(包括百分之十退货费用再加送货费)。之后我削减了她的付费卡,拿走了她的存折,并开始给她最少的现金津贴购买每周的杂物和汽油。
  正如你能想象的,黛茜对这样的安排不是很乐意。这是爸爸的建议,我没有直接征询他,但是在我告诉妈妈黛茜的所作所为时他听见了。第二天,爸爸来到我们在商店里共用的凌乱办公室里,一屁股坐到我办公桌的记事本上,问我最近遇到什么蠢事。我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就如同平常一样抬眼看着他,翘着嘴,茫然地用舌头舔舐着上排的牙齿。
  “我在谈论黛茜。”他咆哮起来,好像是他娶了她,好像是他遇上了麻烦。我应该提及一下,爸爸一直很爱黛茜,从他遇上她的那一刻起,这一点就很明显——他会不停地谈论她有多艳丽和性感,不管什么时候他们相见,他都狠狠地拥抱和亲吻她,然后带着她旋起恰恰舞步,所有这些举动黛茜都表示欢迎,并投入其中,好像她是《罗马假日》里的奥黛丽 · 赫本,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逢迎和讨好,这是我爸爸的生活寄托,并以此来揣度自己身边的人。
  “我听说她在百货商场一掷千金,差点让你破产。”
  “不是差点,”我说,“那是七千美元。”
  “耶稣啊!”
  “不过现在搞定了,这事烟消云散了。”
  “该死,杰罗姆,这还是会发生的!你还不知道怎么对付你老婆吗?”
  “我认为在最近的八年里我学会了不少,是的。”
  “胡说,听我说。你在听吗,杰罗姆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每次你都要好好整整她——我的意思是你要让她一点脾气都没有。否则,像黛茜这样的漂亮女人主张会越来越大,而且这些主张每年都在变大。如果她像你妈妈一样是辆经济型轿车,你就用不着担心了,你只要找一个像她这样的作替代品,你明白我指什么吗?但是对付这样一部豪华机器,你必须在油嘴上安装调节器来减少燃料消耗。”
  “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爸爸。”
  “我的意思是你要变得凶狠些。不是一直这样,只是偶尔为之。现在正是个好时机。现在妇女的解放和胸罩热潮让人晕头转向。对她狠一点,不要给她钱,不要关注她,甚至不要给她任何埋怨和争辩的机会。当她确实神情沮丧的时候给她送点钻石耳饰或者网球护腕,再带她出去吃顿龙虾大餐。之后,你就可以让她把心思和盘托出,或是做其他你所能做到的事情。这样,所有的事情都恢复常态了。你会明白的。”
  “如果妈妈不是那样的女人,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相信你的爸爸,杰罗姆。我阅历丰富,如果那些不奏效,打电话给德利克恩医生。”
  “好,好,好。”我不得不这样说,好让他从我的办公桌上下来。但是那晚我到家的时候,黛茜正在大修我们的房子,她在厨房桌子上堆着的几百种布样里挑选着,其中有中国丝绸,还有几块油毡和瓷砖。她甚至开始试着一刷子一刷子地油漆我们的餐厅和卧室,夸脱装的油漆罐打开着,用过的刷子搁在罐沿上。她把剩下的意大利面放在炉子上加热后当作晚餐。孩子们在起居室里看电视,摇晃着爆米花和腊肠片,把这当成餐前小点,然后从牙缝里挤出百事可乐射向对方。当我问黛茜那么多钱哪里去了的时候,她抬眼看着我回答说,她无法在丝光和亚光的丝绸中选定起居室窗帘的料子。你说我作何感想?
  她露齿而笑,虽然带着痛苦,好像她的某一部分能看到并听见悲惨的场景,而且知道另一部分正在被取代。我那时候想叫喊但做不到,相反只是嘟哝着抱怨说:“随便你怎么样,亲爱的。”然后走到卧室脱下我肮脏的工作服,把热水器调高到我能承受的最高温度,因为没有比好好烫洗一下更能让你恢复体力,从时间表中解脱出来得到片刻的自由。当黛茜打开淋浴房门穿着溅上油漆的衣服走进来时,我突然感到在热水滴落的噼啪声里有一个丰满的身体,我试探着拉了两下。
  “杰瑞,”在翻腾的蒸气中,她哭着说道,“杰瑞,对不起。”
  我没有回答,然后她又说了一遍,又喊了我的名字,在她抖动、单调又杂乱的“R”的音中我抱住她,抓住她的头放到了喷头下面。
  “真烫!”她喘气道,把身体缩了回去,我让她走开,她又马上回过来紧紧地抱住我,越抱越紧,直到她适应了这个温度。然后她吻我,吻了又吻,我也吻回她,我想我是在品尝某种矿石,像稀释剂或是油漆,但是当我们分开喘息时,我看到她下巴和嘴边上有冲淡的粉红色:热水已经烫得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1] [3] [4]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