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黛西
作者:[美国]李昌莱
不公平,我知道,这不公平。
结婚八年了,那晚的淋浴与其说是我倾心于黛茜,不如说是我想舒缓她怪异的情绪。我想(或许是事后想到的)粗鲁劲爽的性交或许能阻挡烦扰,把恼怒搁置一边,这招原本能奏效,但是我们的小特丽莎打开了浴室门,天知道她看我们用狗爬式干了多久。这种姿势是我们之间发生问题时常用的。黛茜肯定是回头看到了特丽莎站在那里吮手指头,她旋即猛地转过身来,让我摔了个仰面朝天。特丽莎看了我一下,退后了。我盖住自己的身体问她想要干什么,她回答不出,然后黛茜就冲着她大叫起来,让她告诉我们。
特丽莎说:“通心面烧起来了,杰克没办法把火扑灭。”
“看好她!”我对黛茜说道,然后抓起浴巾裹住身体往下冲到厨房去。杰克正用手往窜火的煎锅上泼水,烟雾在天花板上萦绕。我把杰克拖到餐厅里,他反抗了几下,想要回去。
“爸爸,金属烧起来了。”他指着炉子上的钢罩,油漆过的表面已经熏黑了。
“待在这里。”我按住他的肩膀对他说,“好吗?”
我冲进去,拉开炉子最下面的抽屉,那里有黛茜放着的锅盖,我要找一个大得足够盖住大长柄锅的盖子。我找到了一个并把它扔了上去,但是还是小了一英寸那么一圈,火焰只熄下来一会,又窜了上来。黛茜总是用很多黄油或是油脂,所以我解下浴巾折起来,想把整个锅子抹干净。在我没用力抹到的地方,火焰舔了上来,烧焦了我前臂和胸前的毛,这让我马上想到了自己裆部的玩意儿,我那家伙迅速蜷缩后的难看样子。然后杰克跑过来,试着帮我拉浴巾的下角。我把他拎到起居室,扔到现在还没有拿回来的沙发上,喝道:“待着别动。”同时还警告他说,如果他还想保住小命的话就别把房间里的装潢弄脏。但是那时候浴巾已经着火了,我像杰克尝试过的那样本能地用手把水泼上去,然后用咖啡杯,但都不奏效,所以最后我抓起锅子的柄打开平台的滑门走了出去。火光引起了我们后方邻居利普斯彻家的注意,他们正在院子里举行一个小型的聚会。我和这家的先生说过一两次话,和这家的太太说过三四次,我们曾邀请他们参加过几次烤肉聚会,但是他们从未应邀。他们参加豪华的曼哈顿式聚会,有蜡烛,有法国美酒和暴躁、精明的对话(你能在平台上听到每一个字),关于百老汇的演出或者以色列或者他们喜欢的加勒比海岛,每个人都不停地打断其他人,总想让别人对自己印象深刻。但是我的出现吸引了他们的视线。桌边有人喊道:“看那个人!”我一只手拿着长柄锅,只好用另一只来挥手示意,利普斯彻家的人和他们的客人悻悻挥手回应。不管怎么讲,把煎锅扔出去总不大友好,所以我就把烧着的食物伸出去。黛茜随后也裹着浴巾带着孩子们出来了,我们都等着火灭掉。这花了一些时间。当火最终灭掉后,巴里 · 利普斯彻喊道:“嗨,那边,巴特,你准备收场了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这边还在吃呢。”
听到这里,黛茜拉下了她的浴巾围到我腰里,转过身把她妖艳迷人的身体正对着利普斯彻一家和他们的客人,然后戳起手指臊他们。如果我没记错,特丽莎也这么做了,杰克和我把姑娘们拉回屋子的时候,我们吃吃地笑了。
但事实上,我担心,这是不是真的了结得那么完美——年轻的巴特家庭因团结而获得胜利,带着烧焦的家什,烧糊的面条气味和吃吃的笑声。
“把它弄干净。”我带着生硬命令式的语气对黛茜说道,“明天我们谈谈。”
第二天,我就开始实施爸爸的建议,基本上像囚禁一样整个星期把她关在家里(没有车钥匙,没有信用卡,只有二十美金),并告诫她我不会再和她说话,除非她把所有的样品和样本都退回去,把房子保持一个能让人接受的样子,给孩子们好好做饭,从此以后买任何东西都和我先敲定——除了日常物品如牛奶、面包、内衣或者学习用品。
那段日子我具有这样一种威慑力。我习惯了在巴特兄弟公司的作风,整天对着伙计大声吆喝,教训我的转包商,甚至粗鲁地对待顾客。但是这种作风没有给我带来原有的效果——我不能确保让每种人都能应对窘迫的处境。人们说我的这种做法像爸爸,我会把这样的表情显露在脸上,仿佛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误,并且如果不停止的话,将是最受蔑视的举动。
然后我会说我想要发生的,或者我想要做的是什么,正如那天早上我对黛茜做的那样。当我剃胡子的时候,她坐在马桶上几乎看不到我,她的直发就像我们都用过的珠帘那样掩着她的脸。我反复做同一件事情,然后离开去上班,一整天都不打电话回家。我很想打电话,但是都克制住了,甚至想象到灾难性事件,比如地下室发大水或是电气火灾。但这是一个丈夫应该有所作为的时候——你必须对合理判断之后的建议、勇气和穿肠破肚般的惊恐视而不见,执着地坚持自己的决定。对黛茜,我的决定是这样的:我把你一个人撂下,宝贝,你孤单了。
我猜想黛茜无所畏惧的自信是我和她在一起的部分原因。她只有二十岁的时候就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国家求学,不是住在宿舍或是某间女单身住宅里,而是租住在黑人住宅区的一间一丁点儿大的公寓里,和那些在读的后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住在一起,其中有一个好像姓威斯,浓厚的文化气息朝我袭来。我想象不出黛茜的父母是怎么看待这些的,我一直都没搞清。我猜他们是神学院学生,但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她很少和我提起他们,在我们一起生活的这些年里,我没有要她讲述太多关于她父母或者她其他韩国家人的情况。她好像对此从不介意。我所知道的是她可能是家里四五个孩子中不得宠的一个,她的惟一一个在我们婚礼上露脸的家人是她的大哥,这位老兄在排演的餐席上紧绷着面孔不苟言笑,之后在停车的时候狠狠骂了她一顿。我确信我娶了一个白种人。他拉着她手臂的样子也让我很不舒服,最终我用力把他往出租车里推了一把,让他松开了黛茜。他咒骂我和黛茜,然后他们两个对骂了大概五分钟,尖刻的言语飞来往去,直到最后她用精选的美国咒语来攻击他,他才缓和下来,捂着耳朵坐进了出租车。第二天结婚典礼他没有来,我想黛茜甚至没注意到这点。
我下班回家的时候房子没有着火,也没有救护车停在草坪上。我把我的皮卡车停到了车库里,然后进了屋子。屋子里异常干净整洁,孩子们在自己的房间里玩耍,炉子上一砂锅金枪鱼正在冒泡,四套餐具在厨房的桌子上闪着光芒。惟独不见了黛茜。我问孩子们她在哪里,他们说不知道。我往后边和街道上张望,然后又来到了卧室,那里很整洁但没有人。当我走进浴室的时候,我看到黛茜在那里,仍旧穿着粉红色的长袍,映衬在浴室管道的深蓝色里。她坐在马桶上的样子就和八个小时之前一样,好像她融进了这个冰凉的瓷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