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幸运的女孩

作者:妮尔.弗洛伊登伯格




  “从她一出生就认识。”他站了起来,跟我握手。“我是她的叔叔阿伦,”他说。桌子上有一瓶进口的威士忌,他问我是否要喝一杯。
  我点点头,但心里不知道这是否合适。我发现,尽管楼下的派对上准备了葡萄酒(姬塔和我还无所顾忌地尝了一下),大多数女士都不喝酒。“这可以吗?”我问,“我的意思是,在印度女士可以喝酒吗?”
  这时,阿伦才第一次真正看着我。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像一个克什米尔人。“我想这取决于你自己,”他说,“甚至在印度也是如此。”
  阿伦比姬塔和我大二十三岁,他个子很高,肩膀比我见过的印度人都要宽阔,黑色的络腮胡修剪得很整齐,中间还掺杂着灰色的胡子。当他倒酒的时候,我忍不住盯着他的手看,修长的手指瘦精精的,一块凸起的白色伤疤直直的,如同手术留下的切口,横亘在腕端。
  他问我,这次来访是否愉快,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德里出去不多,不过但凡去过的地方,都很喜欢。
  阿伦笑了。“当然,你一定想去阿格拉看看。①”
  “不止是阿格拉。”我想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不仅仅知道那个地方。
  “你知道泰姬陵是什么样子吗?”阿伦问。
  “当然知道。”
  他身体往前靠了靠,问道:“你知道国王原打算在河对面再建一个陵园吗?”
  我点点头,尽管我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一条河。我只从图片上看见泰姬陵坐落在一片沙漠之中,周围都是刮平的黄沙。“他是为他的王后建造的,对不对?”
  “她名叫穆塔孜,”阿伦说,“不过你看见的只是他计划的一半。本来还准备建造另一座陵园给他自己,一模一样的,但准备用黑色的大理石。”
  我觉得他在逗我玩。“我不相信你的话,”我说。
  “不过他死后,人们只把他葬在王后的旁边——他的陵墓是惟一没有完全对称的事物。”阿伦微微笑了,“他有自己的设想,人们破坏了它。”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他说。
  我傻傻地想,他是不是想吻我。我从来没有跟长着络腮胡子的人接过吻。
  “你为什么到印度来?”
  “我想看看姬塔生活的地方。”
  阿伦啜了一口威士忌,好像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这么说,如果她生长在巴黎,你就会去巴黎了?”
  “我去过巴黎了。”
  阿伦笑了起来。“你很像这些外交家的孩子,”他说,“二十岁就为这个世界操心了。”
  “哦,没错,”我指着身上的衣服说,“超越民族界限。”
  “我没准备问你这身打扮。”
  “我不喜欢这种服装。”我撅着嘴说。我已经有点醉意迷离了。
  “这是很漂亮的衣服,”他说,“我只是不喜欢西方女孩穿着印度服装,不过也许是我落后于时代了。”
  “为什么?”
  阿伦停顿了一下,说:“因为在这里,服装代表着一定的含义,历史含义。而当你穿上的时候,只是为了体验异国情调,为了漂亮——你没有别的含义。”
  我注视着手上的图案,突然之间感觉到,姬塔的妹妹们把我当作了搞笑的试验品,如同为一只猫或一只狗穿花衣。
  “我冒犯你了。”阿伦难过地说。
  “没有。”
  “我总是冒犯女士。我在她们面前总是闯祸。”
  “拿她们穿的衣服开玩笑不是最好的策略,”我告诉他。
  阿伦冲我笑了一下。“再喝一杯,表示我们俩还是朋友。”
  “我想我已经醉得不轻了。”我说。
  阿伦似乎回味着我的话。“你是十分漂亮,尽管穿的是印度服装。”他说,“我们不希望你出什么事,也许我应该送你到楼下,继续参加派对。”
  直到今天,我还记着这句话,这是别人对我说过的最让我震颤的话。
  
  我不是十分漂亮,肖拉太太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第二次来我住处的时候,我在工作室里,坐在画布前,凝望着窗户外普加家的孩子们,她们正在捉迷藏,在晾着的几排衣服之间来回奔跑。工作室是阿伦和我用预制构件搭起来的一间屋子,因为里屋光线太暗。工作室里有一张单人床,如果我工作到深夜,常常就在那里休息。现在,我天天都在这张床上睡。
  肖拉太太肯定揿过门铃,见没有人来开门,就径直走到屋后来了。或者,她也许习惯了直奔屋后的花园里来。我抬起头,看见她站在外面,就在我对面,朝窗子里看。我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大白天的时候,她透过玻璃是看不清屋内的。我身上穿的是画画时穿的短装。
  “等一下。”我喊了起来,随即又改变了主意。我没必要在她面前装扮自己。
  肖拉太太穿着一件秋香色的衣服,头发像女孩们那样编着,垂在背后。她浏览着展开在桌子上、摊在地上和草席上的画,以及挂着蚊帐的床——一件外国人才会用的东西。然后,她又抬头看着吊扇,吊扇上面落着灰尘,扇叶的一面积了一层黑色的油灰。她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我的桌子上。“你晚上不会在这里睡觉,是不是?”
  “有时在这里睡,我喜欢这里的氛围。”
  肖拉太太似乎很吃惊。“那他从来没有在这里睡过,是不是?”
  “肖拉太太——”我开口说,耳边听见卖牛奶的人骑在车上叫卖。
  “我想说的是,我理解你现在为什么还想在这里睡觉,如果你们两个过去——如果你们睡的是那张床,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这些真的不关你的事。”我说。
  肖拉太太不管我的态度。“我无法理解的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我们两个一起在苦苦思索,思索同一个难堪的问题——“他怎么能够忍受待在这么脏的地方。他总是非常特别,他的房间——我说的是他过去住的房间——总是一尘不染。”
  “如果你觉得这里脏,请便。”我说。
  “啊!”肖拉太太惊呼起来,“我理解他了。你不漂亮,但你意志坚强。那很吸引阿伦这种人。他总是能得到他想要的。”她把声音压低了,好像在告诉我一个秘密。“我过去以为我们把他宠坏了呢。”
  “你们是把他宠坏了。如果没有这么多人溺爱他,他也许能学会怎样作出决定。”我说,惊讶于自己的勇敢。
  肖拉太太摊开双手,夸张地耸耸肩。“但我们谁会对他的决定感到高兴呢?你以为你会觉得高兴吗?”她笑了。“这真是一件左右为难的事。”她站了起来。“今天下午,我必须去看望莱克丝米和孩子们。你知道吗,我来你这里让她很苦恼。”
  我装作开始画画。
  “她不理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肖拉太太告诉我,“我肯定她要问我的。”
  我不知道找出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的答案,是不是肖拉太太来此的目的。
  “她也许应该自己来问我。”我没说出这句话,只是心里这样想,但这无关紧要。我再也不想见到肖拉太太了。
  她大声笑了一下,又停住了。“你看上去很安静,”她说,“但你不好惹。”
  肖拉太太走后,我才发觉,其实自己想要她看看我的画。我画的是窗外的景色,把晾的衣服和屋子对面的羊角豆都画了进去。画得不是特别好——我要擦掉,重新在画布上画——但我认为肖拉太太不会知道我的这个想法。她会欣赏画中的透视画法和色彩运用,欣赏我在画布上重现他儿子第二个家的后院的方式,她也会知道我不是一个冒牌画家。与此同时,我也为自己在乎她的想法而感到气恼。
  
  第一次去印度是姬塔的父母巴纳吉夫妇邀请的,他们特地向我保证,这里有我在纽约见识不到的东西。我们去过位于著名的时尚购物区蒂凡斯聚居区①的一家餐馆,去过洛地花园,那里有披着纱丽穿着跑鞋的女士轻快地在标明是运动道的路上散步。姬塔把那里比作纽约的中央公园,但是,中央公园没有古老的石头建筑。破损的巨大穹顶在最后一缕夕阳中染成了紫红色,似乎是漂浮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面。我问这穹顶是何时遭到破坏的,巴纳吉笑了,说自己也不知道。
  在一次计划外的短途旅行中,我坐着巴纳吉家的车,看见了惟一真正吸引人的东西,那是一座古老的莫卧儿帝国的城堡,叫普拉那圭拉城堡。我们在草地上发现了一块蓝色的碎瓦片,姬塔非要我拿着。她拣了起来,藏在外套口袋里,说没有谁想要这东西。我反对她这样做,心里还是很高兴——这也许是我惟一的旅游纪念品。接着,有一天早上,阿伦来吃早饭,说他要带姬塔和我去阿格拉玩两天,去看泰姬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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