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幸运的女孩
作者:妮尔.弗洛伊登伯格
“阿伦从本质上来说是个单身汉。”她在他离开车厢后对我说。
“我想他已经结婚了。”我到现在都想不起来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也许只是猜测。
“哦,他结婚了,但他永远都在等待。”姬塔看着我说,“那么长时间独自生活,就会形成自己的习惯。”我知道她说的不是在火车上吸烟这回事,但我并不特别感到她是在警告我。
姬塔和阿伦都认为,第一次看泰姬陵纪念碑,最好选择在日出时分。因此,我们到阿格拉的第一天尽量不要去看泰姬陵。这很不容易做到。阿格拉城的女儿墙给打开了,沿着一连串整齐的叶片形拱门,可以一次又一次看见陵墓。纪念碑之外没有多少景色:男人们在河边拍打衣服,水牛待在烂泥里,河水缓缓地流向远方,时而泛起银色的浪花,在暮霭之中,就像孩童在玩着镜子。
我们沿着陡峭的红色阶梯走过狭窄通道的时候,阿伦从后面赶上来,气喘吁吁地说:“注意了,别去看。”
那天晚上,我们在阿伦认识的一家餐馆吃饭,而没去那些专为游客服务的屋顶餐厅。那些餐厅拉着彩灯,都自诩“可以欣赏到泰姬陵的景色”。现在正是仲夏时节,游客相对较少,阿伦建议我们住在离纪念碑比较近的一家便宜旅馆,而不是靠近机场的殖民地时期留下的大饭店,姬塔的妈妈已经在那里订了房间。“这样,我们下了床就可以站在泰姬陵面前了。”
因为准备在日出时去看泰姬陵,姬塔和我十点钟就睡了。我还以为我们会聊聊天,但没过几分钟,我就听见她轻微的鼾声。房间里有一个电扇,除了发出刺耳的响声外,什么作用也起不到。我竭力安静地躺着,但是停电的时候,早已经出了一身的汗。电扇嘎吱地慢慢停下来,外面长方形的招牌灯也熄了,我惟一辨别方向的东西消失在黑暗中。到处黑漆漆的,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像嘴里塞了一块布。
过了几分钟,我的眼睛还看不清东西,汗拼命地往下淌。我从床上起来,手伸在前面,朝门边摸索。在门边,我犹豫了一会儿,走了出去。外面微风习习,附近的房屋肯定有发电机,缥缈的电视声音从街道上传来。一些电动三轮车等在旅馆门口,车的仪表盘上发出微弱的光,如同一串灯笼鱼。
院子远处是我现在已经熟悉的印度式花园:草木茂盛,散发出成熟的味道,走在那里也许会担心踩在草里什么腐烂的东西上。我在花园边上站了几分钟,突然看见有烟飘过。在两棵低矮的盘根错节的树之间,拴着一个吊床,姬塔的叔叔躺在上面吸烟。
“你好。”他说。
“电扇停了。”我说。我把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好像那可以掩盖一件事——我穿着贴身背心和短裤站在室外。我逼自己想一个礼貌的借口,也逼自己回到房间去。但是,我说的却是:“我能抽一支烟吗?”
阿伦站了起来,点燃一支给我。
“这是另一件我不应该在印度做的事。”我说。
“什么意思?”阿伦问。
“噢,我的意思是说,印度女人是不吸烟的。”我说。
“你想做一个印度女人吗?”
“不,”我说,“我的意思是,不是特别想。”
我把烟一直吸到了过滤嘴。我的发根都汗湿了,但阿伦似乎一点也没有热得难受的样子。他脱去了蓝色的牛津布衬衫,搭在栏杆上,现在身上穿的是深蓝色的T恤衫。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银项链,下面吊着什么东西。我被自己今天的举动惊呆了。我平常是非常害羞的。
“这是什么?”我靠近阿伦,用手托住那个小护身符。
“是我妻子送给我的礼物。”
我放开了那个护身符。“我想洗个澡。”我告诉他。阿伦没说什么,但是当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看也没看,敏捷、飞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什么?”
“听见你洗澡的声音,我恐怕受不了。”
“墙很厚。我想你听不见的。”
阿伦一脸的严肃。“我不让你去吵醒我的侄女,你们美国人用水总是那么肆意。如果你想在午夜洗澡,我非要你用我房间的浴室。”
尽管他是在跟我作戏,但是让我觉得,我如果假装这不是我想要的,会显得非常可笑。
在他的房间里,阿伦点亮了一支很粗的白色蜡烛。他带的一些东西——一个笔记本、换洗的衬衫、牙刷、小水壶——散放在床上,好像防备着紧急情况。他用一种突然专注起来的神情凝视着我。这是一种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关注。也许,这是男人逐渐成熟后才学得会的一种能力,而且会让人相信,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性来得有点不顾一切,好像是在梦中从空中向下跳。我没有幻想能够控制自己。
事后,他说:“你似乎很享受。”
“是的,”我回答得那么干脆,连自己都感到害羞。
“下次,你可以弄出更大的声响。”阿伦说,那口气好像是在推荐一本书给我读,或是推荐一个我应该认识的人。
五点钟时,叫醒铃响了起来。隔壁房间的,姬塔肯定也被叫醒了。
“我怎么办?”
他仰卧在床上,一只手摸着我的屁股。“她可能还没醒,”他说,“现在回你的房间去。”
“我该怎么对她说?”我慌神了。
“告诉她,电扇坏了。”他说,“还没有人起床。”
实际上,五点钟的时候,很多印度人都起床了。旅馆餐厅里的服务员,电动三轮车司机,还有门口一个满脸期盼的乞丐都看见我离开阿伦的房间,光着脚跑回自己的房间。我慢慢地打开门,尽量不让钥匙弄出响声。这其实没有必要,姬塔穿戴整齐地坐在床上,旅游指南摊在腿上。
“电扇——”我开口说道,没准备她会相信我的话。
“我们错过了!我们得回德里去了,你错过了。”
“错过了什么?”
姬塔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十足的白痴。“泰姬陵。”
“现在才五点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惩罚。“我们还可以去。”我说。但是姬塔摇摇头。她和阿伦不用看旅游指南都知道,泰姬陵在星期一不开放,就好像在美国,每个星期一剧院和理发店都不开业一样。
上午,在火车离开之前,我们尽可能地从外面观赏泰姬陵,甚至去了一家屋顶餐馆,点了可乐。
“这种观赏方式从某个方面来说更好一些,”阿伦说,“但是你得更集中注意力才看得更清楚。”
阿伦喜欢说,我们的生活是由很多偶然因素组成的。那时,当我爱上他的时候,我记住了这句话蕴涵的深刻含义;三年后,我还记着这句话。我一直和他保持通信,他要我来印度,于是我又来到印度。
我搬来印度后,姬塔和我仍然互相来往,看望彼此,但我们从来不谈阿伦。她家的其他成员对我不是很欢迎。我想,他们从来不邀请我去他们家是出于一种偏见。他们不喜欢我和阿伦在一起。他们的思想很保守,我想,他们可能认为人和人如同窗帘和沙发,应该般配。
我承认自己根本没多考虑过阿伦的妻子,这让我感到羞愧。我对莱克丝米只有模糊的印象:一个妇人在华灯初上时把孩子放在床上时留下的背影,那一刻阿伦和我在一起。他们住在蒂凡斯聚居区,住的房子我只在一张照片的背景上看见过。阿伦把照片放在钱夹里,照片上有两个男孩亲热地搂着脖子,站在一栋崭新的白色墙面的大使馆前,个头刚刚到沐浴着阳光的印色格子窗。尽管这张照片明显很旧了,我还是有些想不到这是多年前照的。我从来没意识到,这两个孩子现在已经长成小伙子,差不多上大学了。
阿伦帮我在潘达拉路找到住所之后不久,他母亲写了一封信给我。“你肯定对我儿子的妻子莱克丝米感到好奇。”她这样开头,“你很年轻,但是莱克丝米也比阿伦小十岁。他真是幸运,等了那么久,还能找到那样一个女孩(你也许不知道,莱克丝米是财富和幸运女神)。她也和女神一样美丽。我知道,在美国,女人喜欢瘦,那样比较骨感。莱克丝米是印度男人喜欢的类型:丰满浑圆。她不需要涂眼圈粉,因为她的睫毛浓密。她的嘴唇像李子肉。”她的结尾在我看来是一种警告。“你我互不相识,但是,如果让我坦白地说,我会说,男人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意愿能不能得到满足。莱克丝米完全为我儿子献身,他说什么,她就会照做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