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8期

人鱼

作者:杜 超




   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喻超轻轻地走了过去,试她的鼻息,试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肯定,她真的死了。
   喻超呆呆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又被推开了,一个人……鱼冲了进来,正是和柳坪风在海边相会的少年,喻超现在当然知道,他叫吴海风。
   屋里有个陌生人,按常理吴海风本来应该问喻超是谁,可是,此时的吴海风根本就顾不上问便扑到他母亲的身边,使劲地哭喊着,“妈妈,妈妈。”可是他母亲,当然永远永远也无法回答他了。
   这里的渔民死了之后,家人往往将其尸体放到大海里去,任其漂流,称之为“海葬”,因此吴淑贤死了之后,喻超和吴海风两人便按照传统风俗将吴淑贤进行了“海葬”。
   吴淑贤的尸体随着海水渐渐地飘远了,飘远了,海水中的吴海风,海岸上的喻超一直出神地望着,望着,她的尸体终于漂到不知哪里去了。
   终于平静下来的吴海风,蓦地又发出了痛哭,在黑夜中,他的哭声就像猫头鹰在叫,叫人黯然伤神。
   在帮吴海风“海葬”吴淑贤之前,喻超已经向吴海风介绍了自己,并讲明了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来意,可是吴海风却什么也没有说。这会儿,喻超实在是忍不住自己心头的疑问,轻声道:“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吴海风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说:“我相信你,而且,也许我还需要你的帮助,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
   喻超思索着问道:“第一,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鱼鳞?”
   吴海风的脸上现出迷惘之色:“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上为什么会长鱼鳞。刚开始我还觉得恐惧,不过现在却已经习惯了。”
   “你现在很愿意呆在海里?一点也不情愿呆在陆地上?”
   “是的,一方面从内心来讲,我愿意在大海里,我觉得我不孤独,海水能洗去我的一切烦恼,而且,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能在陆地上呆长,时间稍微一长,我就胸闷、头昏,有一种死亡降临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我受过强烈的刺激,我对陆地有恐惧症吧!”
   喻超苦笑:“这种恐惧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吴海风也苦笑道:“我也不相信,可这是事实。”
   沉默了一会儿,吴海风继续说:“那晚我听了妈妈的话之后,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找到爸爸……柳坪风,让他给妈妈治病,就算来不及,至少能在妈妈临死前和他见最后一面,让妈妈没有遗憾地死去,所以我连夜不停地游,一直从这里游到了东海市,恰恰发现了你的表弟方松在沙滩上打手机,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爸爸……柳坪风联系,因为我在陆地上时间不能呆长,无法去红太阳总部找他。我立刻有了主意,打电话给他,约他晚上到这里来,这里有一个废弃的岗楼,应该很好找,所以我等方松睡着了之后,就悄悄地拿了他的手机,并把它埋在他旁边的沙里,准备天亮之后打,刚刚埋好,方松就醒了,我立刻就跳到了海里,后面的情况,你都知道了,我告诉柳坪风我是他儿子,吴淑贤是我妈,约他晚上见面,他很震惊!深夜他来了,他看到我的样子很害怕。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哭了,他说他会马上动身,赶到石碣村,他要请最好的医生,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妈妈。于是我就向他告别,准备再游回去和他会合。”
   “可是他没有来。”喻超忍不住道。
   “是的,他没有来,反倒是你来了。”吴海风的眼中流露出迷惘之色,“为什么呢?”
   “因为他根本不想来,”喻超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话到了嘴边却又忍住了。
   “我要再赶回去问他,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吴海风断然道。
   “又赶回去?”喻超吃了一惊,“你赶了两天应该休息一下,否则会出事的。”
   “没事!”他摇头道:“你忘了,我是人鱼嘛,海水是我的朋友,在海里我不会有事!”
   喻超见难以阻止他,只好说:“那好,我也马上赶回东海,晚上我们在老地方见。我会叫方松在那里等你,如果你先到了,可以和他联系。”
   “不,”吴海风摇头道:“这件事,还是让我们父子单独说清楚吧,你们再不要在旁边看了,结果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的,也许我会留在东海海域,再不会回来了呢。”
   “这……”喻超想了想,决定还是尊重他的隐私,点头道:“好吧。”
   “谢谢你!”吴海风道:“那我就去了。”
   “慢!”喻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这次再到东海,怎么跟柳坪风联系呢?不可能天天都有人在海滩边睡觉吧!”
   他说:“不用担心,方松的手机我上次用了之后又将它埋在沙里,这次还可以用一下,再见!”说完,他很快就不见了。
   喻超急匆匆地赶回东海。
   由于太困,车子出发了之后,他就靠着车子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忽然听到有喧闹声,睁开眼睛一看,车内竟有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人正拿着三张外币在看,并叫道:“唉呀,你这是德国马克,在银行一百元可以换五百元人民币。”而他旁边一个看起来土得掉渣的渔民打扮的人则傻里傻气地说:“是的,我有个亲戚十几年前考取了德国的大学,现在德国住,他每年回来就送我一些德国的钱。”金丝眼镜马上又说:“你在乡下,要这些外币没有用,不如我拿人民币跟你换一些,一百元换人民币三百元……”话还没有说完,那渔民立刻就叫起来:“不行不行,我就是去银行换钱的,你刚才都说了,一百元可以换五百元人民币,你才给三百元,我不干。”话音刚落,坐在他后面的一个身着皮夹克的年轻人叫道:“你这乡巴佬,你就是进城去也找不到银行,快给我换几张,不然我揍你。”那渔民立刻显出十分害怕的样子,抱住了头,胆怯地望着“眼镜”,“眼镜”马上责怪皮夹克道:“小伙子,换钱要人家愿意,讲狠可不行。”又对渔民说:“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你就是进了城,银行都可能找不到,再说了,城里小偷多,要是让小偷偷去了,你就血本无归,不如就换给我们,三百马克换一千元人民币,好不好?”说完,他从皮夹子拿出一千元塞到了渔民的手中,紧接着,“皮夹克”也拿出了一千元给渔民,渔民脸上虽然不太情愿,但也只好从兜里拿出一叠德国马克,数了三张给“皮夹克”和“眼镜”,再接着,渔民邻坐的一个农村大嫂,竟解了耳环、戒指,向渔民央求道:“大哥,行行好,也给我换两张,行不?”渔民迟疑了一下,也给了她两张,那大嫂欢天喜地、眉开眼笑,叫道:“啊,俺也有外币了,俺也到城里去换钱!”
   喻超心里明白,这几个家伙都是一伙的,故意做“笼子”让不知情的人上钩,果然,一车的人都被诱惑了,都想着换了钱之后再到省城银行去换,立马赚钱,他们争先恐后地拿出了钞票。喻超看见眼镜、皮夹克和那大嫂已经在偷偷地笑了。
   “住手!”记者的正义感使喻超大吼一声站了起来,两下赶到了渔民的身旁,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外币,叫道:“你这是什么德国马克,你这是秘鲁币,一百元只值人民币八分钱。”他又转头对想换钱的乘客们说:“你们不要上他的当,他、他、还有她,都是这人的同伙,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在做笼子。”
   “你他妈的是谁?”“皮夹克”气势汹汹地向喻超逼了过来,刚才还偷偷笑的渔民、眼镜、大嫂也用恶狠狠地眼光瞪着他。
   喻超毫不畏惧,拿出了记者证给皮夹克看:“我是记者。”
   有记者出面,那些刚才头脑发热的想买外币的乘客们立刻警惕起来,纷纷收回自己手中的人民币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眼见到手的钱泡了汤,这几个骗子恼怒之极,竟一起向喻超逼了过来,皮夹克狠狠一拳打了过来,顿时把喻超打得眼冒金星,接着,四个骗子一起对喻超拳打脚踢,喻超顿时被打倒,他强忍着剧痛向众旅客呼喊道:“快,快报警。”可是众乘客就像傻子一样,一动也不动,开车的司机也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地只顾往前开。
   喻超无奈拼命挣扎着,拿出手机,准备报警,皮夹克狂性大发,竟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凶残地朝喻超的手上、身上、头上连刺了三刀,喻超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躺在中途的县医院里了。
   “你醒了,你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一天一夜了。”他身边的方松惊喜地说。
   喻超吃力转动着脑袋,重复道:“一天一夜?”由于脑袋被砍了一刀,往日敏锐的反应此时变得不知有多么迟钝和麻木,想了好半天,他才想到人鱼……海风……柳坪风,糟啦!他竟一下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让方松吃了一惊:“你干什么,你不要乱动,快躺下。”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方松。
   “我打你的手机,是医生接的,说你出了事,我就赶来了。”
   “办出院手续去!我们立刻赶回东海,详细情况我在路上跟你说。”
   东海到了,两人急匆匆地正要出站,突然,车站门口报摊老板的叫喊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听得那老板叫喊道:“特大新闻,特大新闻,本市海面发现人鱼的尸体,本市海面发现了人鱼的尸体,快看看啦!”
   两人的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去。
   许多人听到了老板的喊声,都跑过来买报,方松几乎是抢,才抢到最后一份。《东海日报》头版头条,正是《本市海面发现了人鱼的尸体》,后面是三个大大的惊叹号。
   本报讯(记者高明)(13日)上午10时,一艘出海的邮轮“炎黄号”突然在离港口十多里处发现了一条人鱼的尸体……
   喻超走进红太阳集团,在柳坪风的门口依然是那个中年女秘书,她认出了喻超,立刻站了起来,惊讶道:“喻记者,您又来了,又来专访柳总的吗?”她现出疑惑的表情,又翻了翻手中的记事本,“可柳总没有通知我说您今天会来呀?”
   喻超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来的,有一件事,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找他。”
   “那好,我带您进去。”
   暗地里,喻超已经按下了口袋里采访机的键,柳坪风见到他,立刻站了起来,做出极其热情真诚的样子来,根本看不出来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真是对不起,上一次身体不大好,……嘿。”他抱歉地笑着,“我是准备马上打电话给您的,没想到您来了,快请坐,请坐。”说完,他又亲自去给喻超倒水。
   喻超没有坐,而是一直站着,一直冷冷地望着他,面对着他递过来的茶杯也不接,柳坪风的脸色渐渐地变得惊讶,他疑惑地问:“怎么啦?喻记者。”
   喻超冷冷地说:“你卑鄙!”
   柳坪风显出莫名其妙的神情,“什么意思?我卑鄙?”
   喻超一字一顿地说:“你杀了人鱼,你的儿子吴海风———你开了三枪。”
   “砰!”柳坪风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摔破了,他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眼睛也瞪成了“O”型,可见喻超的话是如何的令他震惊和害怕。
   喻超不等他作出反应,一把揪住了他:“虎毒不食子,你……你竟然比老虎还毒,你不但不去见吴淑贤,还杀了你的亲生儿子。”
   喻超的话完全把他打蒙了,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会知道?”话一出口,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这等于他亲口承认了。刹那间,他额头的汗一刻也不停地滚滚而下。
   喻超冷静地从口袋里拿出采访机,柳坪风一见,伸手欲夺,喻超却又把它收回来,冷笑道:“就那么好拿?”
   喻超的话给了柳坪风一种暗示,刹那间,他恢复了往日的老板风度,镇静而又满怀信心地说:“OK,你开个价,五十万怎么样?”
   喻超又冷笑了一声:“五十万?如果我把它交到公安局,你的亿万财产,你的性命都会不保,五十万太便宜了。”
   柳坪风盯着他好半天,点点头道:“原来著名的喻超记者也是如此贪婪。”
   喻超反问道:“这个世上谁不贪婪呢?”
   柳坪风道:“好,你说要多少?”
   喻超竖起三个指头:“一个价,三百万。”
   柳坪风咬牙道:“好,成交。”立刻开了一张三百万的支票,右手递过去,左手伸出来,示意喻超将采访机拿过来。
   “慢!”喻超沉声道。
   “怎么又嫌不够了?”柳坪风恼怒了。
   “不,钱我不会再加,但你还必须满足我的好奇心,吴淑贤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去见她,你为什么连你自己的儿子都杀,你要说实话,告诉你,吴淑贤、海风和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柳坪风想了想说:“好,反正你也知道人是我杀的,索性就全部讲出来。让你一次知道个够,不过你先把采访机关掉。”
   喻超“啪”地关掉了录音机,两个人一个拿着微录机,一个拿着支票,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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