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嘉庆皇帝：从英明仁圣到一事无成（上）
作者：张宏杰
二
其实，皇帝对这场战役，已经准备了太长时间。他对和珅的仇恨，早已经深入骨髓。
嘉庆和和珅之间的恩怨情仇，不是像一些史书所说的，主要是因为和珅聪明反被聪明误，送给嘉庆的那柄如意。也不仅仅是因为和王申贪污太甚，手中拥有的朝珠比皇帝还多。
嘉庆对和珅的愤恨，其实很大程度上，是由对太上皇乾隆的不满心理转移而来。
嘉庆对他这位伟大的父亲，敢怒而不敢言，绝不止三年的时间。
确实，在乾隆皇帝手中，大清王朝达到了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极盛。乾隆前期，他勤于政事，能谋有断，在其“宽严相济”的手腕之下，举国臣工都俯首帖耳，战战兢兢。继父祖之余烈，乾隆盛世大大超越汉唐，出现了全面繁荣。
然而，凡事物极必反。达到了“极盛”后，乾隆皇帝志得意满。他的执政方针从前期的“勤奋进取”，变成了后期的“保盈持泰”，他对官员们，也从以前的察察为明，变成了“多从宽厚”、“不为已甚”。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骄傲自满，不要放松警惕，他实际上还是骄傲自满了，放松警惕了。特别是到了晚年，他越发感觉到生命所余不多，不能亏待自己，他生活越来越豪奢，吏治越来越宽纵。每遇生日，他大肆收受甚至搜要贡品，为贪官们树立了榜样。
另一方面，乾隆盛世的经济发展也为腐败提供了巨大空间。在乾隆前期，大清经济一直高速成长，经济总量迅速增加。人口从一亿增长到近三亿。中国经济总量占世界第一位，人口占世界1/3，对外贸易长期出超。蛋糕做大了，可以搜刮、聚敛的基数比以前扩大了数倍。在乾隆时期，每一层官员手中掌握的经济资源、人口资源、社会资源都比康熙、雍正时大为增长。专制权力是腐败的肥沃土壤。在专制社会想要根除贪污，就如同想让大海停止波动一样不可能。一旦政治高压有所放松，腐败就会以惊人的速度繁殖。
在这种情况下，乾隆中后期，大清王朝的政治腐败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生长良机。腐败如同细菌遇到了适合的温湿度和酸碱度，在号称英明的乾隆皇帝眼皮底下，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仅仅十余年间，乾隆朝就完成了从前期政治纪律严明到后期贪腐无孔不入的转变。在繁荣的表相下，大清王朝的全盛之局，已经千疮百孔了。
乾隆中后期，腐败已经呈现集团化、公开化、规则化的面貌。官僚集团对腐败已经不以为耻，反以为常。“大抵为官长者，廉耻俱丧，货利是趋。知县厚馈知府，知府善事权要，上下相蒙，曲加庇护。故恣行不法之事。”腐败分子在政治上拉帮结派，经济上相互牵连，结成了利益同盟，呈现出明显的群体性，即“窝案—串案”。甘肃冒赈案就是在全省官员从上到下联合做假账的方式完成的。案发之后，鉴于涉案人员太多，如果全部查处，则甘肃全省政府运作立刻瘫痪，乾隆皇帝不得不定下一条2万两的死亡线。即使如此，前后被处死者仍达56名之多。
由于官员集体腐败，百姓民不聊生，嘉庆元年正月初七，就在乾隆得意洋洋地举办传位大典7天之后，川、楚两地暴发了白莲教大起义。起义席卷五省，大清王朝一时岌岌可危。
当太上皇这3年，乾隆几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忙于镇压白莲教起义。然而，太上皇虽然“犹日孜孜”，一日不停地调兵遣将，起义的烈火却越烧越旺。原来，上至军机大臣和珅，下至小小吏员，侧身这场战争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把战争当成了捞钱的机会。特别是和珅，精力充沛、欲望无限的他一天24小时都张开着鼻孔，嗅着从权力缝隙中传过来的任何一丝利益的味道。他利用太上皇的宠信，不停地“弄权舞弊”，贪婪枉法，借镇压五省白莲教大起义军费激增之机，大肆聚敛钱财。他的所作所为，无疑大大加重了官场贫风。
正如嘉庆皇帝在乾隆去世后第二天发布的谕旨中说：“我父皇即位60年，有十全武功。凡有乱民，无不立刻讨平。只有白莲教，经历数年之久，花费军费数千万两，却不见成效。究其原因，带兵大臣及将领们，全不以军务为事，他们捉摸的，只有玩兵养寇，冒功请赏，寡廉鲜耻，营私肥橐。一内外蒙弊，上下欺隐，匪乱屡作，殃及良民。武政之废，将士骄惰。”
嘉庆皇帝的话，说得一针见血。虽然取消了嘴巴的功能，但是他的眼睛和大脑一分钟也没有停止工作。乾隆皇帝后期的昏聩之举，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中无数次为父皇惋惜心痛。然而，身处特殊地位，他只能眼看着政局在和珅的蒙蔽下，一点点腐烂；眼看着大清王朝在父亲的昏聩指挥下，一点点滑向灭亡的深渊，眼看着各地将领玩忽职守，欺上瞒下，眼看着和珅抓住一切机会，投奸取巧，化公为私。他心中蓄积的怒火，早已经快烧透胸膛。他知道，腐败已经成了关乎大清王朝生死存亡的问题。如果要挽救大清，必须刹住朝廷上下贪腐相尚的风气。
应该说，诛和珅这步棋，是非常高明的一招。或者说，要解开乾隆留下来的这个死局，只有这一招可用。这高屋建瓴的一招充分显示了皇帝把握和处理复杂政治局面的政治智慧。面对如火如荼的起义烈火，乾隆帝只知一味愤懑和仇恨，而嘉庆则能冷静分析出大乱之源是。官逼民反”，正如嘉庆自己所说：“白莲教的起因，乃在于官吏多方搜刮，竭尽民脂民膏，因而激变如此。然而州县官员削剥小民，不尽是为了自肥。大半也是为了趋奉上司。而督抚大吏勒索属员，也不尽为私贪，无非结交和珅。”“是以层层剥削，皆为和珅一人。而无穷之苦累，则我百姓当之。”和珅是腐败势力的总代表。只有刹住腐败之风，才有可能镇压白莲教起义。而要刹住腐败之风，就要从和珅抓起。杀和珅，不过是为他的反腐大计祭旗而已。
嘉庆新政
一
以诛和王珅为开端，一缕缕政治新风，绵绵不断地从紫禁城吹散出来。
亲政后第二个月，皇帝发布谕旨，今后皇帝出官祭祀及谒陵，随行仪仗减半，皇后和嫔妃不必随行，每次出宫入宫时举行的百官宫门迎送仪式也一并取消，以减少出行费用。
这道谕旨一下，朝廷上下都暗暗叫好。刚刚赦去的乾隆皇帝是清朝历代皇帝之中最喜欢排场的一个，六次南巡的铺张浪费暂且不提，仅每年赴园明圆、赴热河以及谒陵、祭天等活动，每一次都要新修道路，规模盛大，架子十足，劳民伤财。
这道谕旨无疑显示了新皇帝务实、高效、节约的作风和富于理性的执政思路。
几天之后，皇帝再次发布谕旨，禁止大臣们再向他进贡古玩字画。他说，这些古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真粪土之不若”。他指出，这些无益之物，“必下而取之州县，而州县又必取之百姓，稍不足数，敲扑随之。民何以堪”。他郑重宣布：“经朕此次严谕之后，诸臣等有将所禁之物呈进者，即以违制论，决不稍贷。”
谁都知道这道谕旨是针对谁的。大臣们向皇帝进奉贡物以邀宠这一不良风气是乾隆晚年迅速发展起来的。从皇帝六十大寿开始，各地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