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嘉庆皇帝：从英明仁圣到一事无成（上）
作者：张宏杰
最尴尬的皇帝
一
乾隆晚年以来死气沉沉万马齐暗的政治局面终于出现了转机，漫天的腐败乌云中终于裂开了一线青天，郁闷了许久的大清臣民长长舒了一口气。新皇帝亲政三年以来，他们对大清王朝的信心慢慢恢复。这个有胆有识的新皇帝，看来完全有能力力挽乾隆晚年以来的衰颓之势，使大清走出后全盛时代的迷茫期，重回向上轨道。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历史后来在全面盘点嘉庆皇帝的统治时，给出的词汇是“嘉庆中衰”，他二十多年的统治，被判定为清朝由盛转衰的转折时期。镇压白莲教居然成了嘉庆皇帝一生的辉煌顶点，短暂的上升期之后，是漫长的下降曲线。正是在嘉庆皇帝的统治下，大清王朝完成了走向万劫不复的衰败的关键几步：腐败之癌由乾隆晚期侵蚀到国家肌体的几个重要器官，演变成了嘉庆晚期的沦肌浃骨，全面扩散。政治纪律全面废弛，官僚机器运转不灵，甚至出现了政令出不了紫禁城的奇怪现象。不管皇帝如何大发雷霆甚至痛哭流涕，全国广大官员却继续文恬武嬉，不以为意。财政状况不断恶化，连年入不敷出，各级政府出现大量赤字，农民负担也不断加剧，国困民贫交织在一起，大清帝国已经被掏空了精华，成了风中之烛。嘉庆的2 5年统治，使大清彻底丧失了复兴的机会，所以在他之后，昔日不可一世的大清帝国才那么容易地沦为任人宰割的对象。这个英明、仁圣的皇帝，后来是作为一个彻底的失败者进入了历史。
还不仅仅是失败者。事实上，他甚至成了大清王朝最尴尬的皇帝。从来没有过的一系列历史记录在他统治期间诞生了：
有清一代，他是唯一一个被行刺过的皇帝。在庞大卫队的护卫下，一个单独行动的穷困潦倒的厨子差点行刺成功。
有清一代，甚至是整个中国历史上，他是唯一一个老巢差点被人端走的皇帝。嘉庆十八年，数十名天理教的乌合之众，手持菜刀木棍，冲进了紫禁城中，他们穿越层层阻碍，居然杀到了皇帝的寝宫养心殿附近。当时皇帝正巡幸在外，幸亏皇子旻宁开枪自卫，率众抵抗，才避免了皇帝有家无处归的超级大笑话发生。
有清一代，只有在他任内，出现了部印失盗案。嘉庆二十五年，他去祭扫东陵，路上兵部尚书奏报，带在身边的兵部大印不知道被谁偷走了。皇帝大为震怒，部印失盗，不但不成体统，而且也极为危险，试想皇帝外出其间，如果发生意外，皇帝都没办法调兵遣将。皇帝下令调查，调查的结果更让人吃惊：大印居然是三年前就丢了，一直被随从的司员隐瞒到此时。
有清一代，在他任内，政治废弛到了让人想像不到的程度。他第一次秋狩木兰，风景优美、戒备森严的皇家猎场已经被盗树、盗猎者破坏得惨不忍睹：千年古树被砍得剩不了几棵，盗树者甚至在围场内盖起小棚，在皇家卫兵眼皮底下，常住于此进行盗卖。和皇帝一起分享狩猎之趣的偷猎者更不在少数，在皇帝大怒之下，卫兵一次就抓住了二百多个偷猎者。皇帝开始行围，东奔西跑忙了整整一天，只打到两只狍子。要知道，他的前任们，每天猎获，都是成百上千。
嘉庆中期有一次皇帝出门散步，发现大宫门外居然有人放羊，这些羊群就在皇帝眼皮底下悠然自得地漫步吃着“御草”。宫门鹿角之上，有人乘凉闲坐，不远处树林里有小贩们举行野餐，席地喝酒吃肉。皇帝一追查，原来这些羊是太监们养来换外的，那些小贩都是太监们的朋友，想来看看皇帝住的地儿是什么样。
嘉庆晚期，皇帝为武进士专门举行传胪大典，皇帝起了个大早，早早就位，隆重的典礼按时开始，可是第一名和第三名，也就是武状元和武探花却怎么等也等不到，大典只好中止。事后一调查，原来是太监忘了开宫门，武状元和武探花四处找门，也没找到……
二
这是为什么呢?是皇帝由勤转惰，由俭入奢，由明变昏了吗?
不是。
先说勤政。
即使不说嘉庆皇帝是清代最勤政的皇帝，也得说是“之一”。他深得乾隆皇帝真传，生活起居，如同钟表一样精确。在位二十几年，几乎无一日不早起。他恪守祖训，每日早起洗漱之后，别的事放一边，恭敬端坐，阅读先朝《实录》一卷。除巡狩斋戒外，寒暑不问，天天如此。读完《实录》后，天往往还没亮，他就秉烛批阅奏章。他事事躬己总揽。早膳后召见大臣，往往多达十余人，披览奏折几十件，常常是忙得忘记吃午饭。遇到外出巡视时，更要早起数刻，提前把一天公事办完。在这点上，他颇有祖父雍正皇帝“事业狂”之作风。
从皇子期间养成的每天大量脑力劳动的习惯，使工作已经成了他的第一需要。一天不办公，不理政，就浑身不舒服。嘉庆初年的一天，他早起参加一个祭祀典礼。典礼完成后，才上午10点钟，他决定回到乾清官接见大臣。不料一问御前侍卫，侍卫说今天没有官员请求接见。皇帝有些怀疑，为何今日如此空闲?一问军机，这才知道，本来是有几名大臣要奏事的，可是睿亲王考虑到皇帝参加典礼，已经很累，况且天气十分炎热，为了让皇帝节劳，私自把他们安排到第二天引见。
得知此情，嘉庆皇帝勃然大怒。他申斥睿亲王说：“朕年方才四十，虽日理万机，从不以此为劳。引见这么几人，本来也不足为劳。”睿亲王如此大胆，擅自改动官员引见日期，意欲何为?一番训斥之后，将他交宗人府严加议处，睿亲王好心没好报，被降职罚俸。
和其他皇帝不一样的是，别人是“靡不有始，鲜克有终”，而嘉庆帝从来没有出现“倦勤”的情况。他的耐性、毅力，古今无二，天下无双。一直到临死，他还是保持这样的敬业精神，没有出现过任何懈怠。嘉庆十年十二月，他依照惯例到中南海的瀛台观看冰技。碰巧那日没有奏折递进来。皇帝回官后，无公事办，十分生气，下旨给大臣们说：朕每日孜孜不倦，勤求治理，即使外出，也必早起数刻，办完事才出去。你们这帮大臣，怎么能上行而下不效昵?我去看冰技，也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大冷天的有什么好看。你们倒趁机在家睡懒觉，畏避早寒，年长者尚可宽恕，年少者就大可恨。于是传旨，将满汉文武大小衙门的官员，一概严行申饬。
再说节俭。
这也是皇帝坚持一生的品质，他牢记自己父亲晚年的教训，对奢侈浪费一直深恶痛绝。嘉庆十六年，嘉庆51岁寿辰时，御史景德奏请依照前代皇帝做法，在皇帝万寿时，于京城演剧10日，并请以后每年都以此为例。嘉庆览奏，勃然大怒，说朕亲政以来，唯以民生休戚为念，从无崇尚浮侈之事。况且朕就是真想大办庆典，你做为言官也该劝阻才是，而反以这种事上奏，实在太可气了。于是将景德以“溺职”罪革职，发往盛京(今沈阳)去充当苦差。这个马屁重重地拍在了马蹄子上。
终其一生，皇帝从来不追求物质享受。他几次东巡奉天，为了节省费用，不带一个妃子，也不兴建行宫，一路都是住在毡帐之中，辛苦异尝。为了宣传节俭，他还专门做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厚生之道在乎节俭》，命百官学习。
再说明察。
嘉庆皇帝在位25年中，所用大臣，都是清廉正气之人，贪污败德者，无一人曾进入过嘉庆朝的政治高层。朱圭、刘墉、王杰、董诰，都是风骨懔然的老成之辈。
嘉庆智商颇高，处理政务有条有理，往往能发微烛隐，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问题。他又特别注意调查研究，老皇帝出巡，从来不许民人拦道，而且嘉庆十年东巡，遇到多起百姓拦路喊冤，他都停下轿来，认真听取，对有关官员严肃查处。他对官员们说，百姓敢于冒死拦驾，必然是真有冤情。
嘉庆皇帝从来不信祥瑞，也不信迷信。有大臣以日晕为祥，写颂呈给皇帝，皇帝说，“凡事正常的才是最好的，天道也一样。出现日晕，是非常现象，有什么可庆贺的?”让那个人碰了一鼻子灰。皇帝又借题发挥说：“不论皇帝和大臣，都不应该听信占卜之言，是吉是凶，全在人自己的努力。”
嘉庆一朝，对后宫管理很严，从未出现后宫于政之事。他教育孩子抓得也很紧，几个皇子都品质端方，学业有成。
从方方面面看，皇帝的“明”始终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