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乾隆为什么要大兴文字狱(上)

作者:张宏杰



有一种文字狱更令人难以理解,那就是“疯子文字狱”。
  乾隆十八年,一个面黄肌瘦、衣衫破旧的人来到山东孔府叩门投书。此人自称浙江人,叫丁文彬,说前日上帝临凡托梦,把孔府衍圣公的两个女儿许配给了他,他今天来做上门女婿。
  孔府将此事报官,审得此人自幼父母双亡,年纪老大还没有成亲,因此精神越来越不正常,实系一精神病患者。
  山东巡抚杨应琚在奏折中对丁的得病原因进行了合情合理的分析:“臣考察其情形,丁文彬乃是一至贫极贱之人,一旦识了几个字,就自认为身怀奇才异能,无出其右。因而妄想富贵美色,痴心目识,结为幻影,审不可破……听其所言,不论何人俱知其妄。”
  杨应琚的分析很有道理,符合现代心理学的补偿原理。当然,他进行深入分析不是为了宽恕丁文彬本人,而是为了证明丁氏并没有其他党羽,此案不是真正的逆案,最后他建议皇帝把丁文彬杀掉了事。
  乾隆皇帝也认为此人是个疯子无疑。因杨在奏折中提到丁氏身体不好,经过大刑已经奄奄一息,所以皇帝对此非常重视。他掐指一算,此案子若按正常程序经三法司会审,再行文到山东,先后要近一个月时间。如果丁文彬在这期间死在狱中,可就太便宜他了。于是皇帝立刻传谕,杨应琚可以根据丁的身体情况自行决定其行刑日期。
  杨应琚受命之后,当即亲赴大狱察看,发现丁氏言语气短,精神极度萎靡,于是立刻命令济南知府当天布置法场。
  乾隆十八年六月十四日午时,丁文彬在万头攒动中被凌迟,其兄丁文耀被处以斩监候,两个年满16岁的侄子丁士麟、丁士贤被配给功臣家为奴。
  据不完全统计,乾隆一朝类似丁文彬这样的“疯子文字狱”多达21起。然而,这些疯人没有一个逃过皇帝的法网,皆被处死,亲人连坐或为奴。
  乾隆朝另一类超出了普通读者理解能力的文字狱是“图碑类文字狱”。
  乾隆三十三年八月,福建的一个小贩李浩到浙江省贩卖图文碑记,被瑞安“城管”搜查,缴获了所贩卖的《结盟图》、《惩匪安良图》和《孔明碑记》,并报给县令。
  其实李浩贩卖的东西无非是民间劝人向善的宣传品(《结盟图》劝世人遵圣守法;《惩匪安良图》劝坏人弃恶向善;《孔明碑记》中除了一句“两两相争不见天”略觉刺耳之外,也不过是一些荒诞不经的预言),并没有什么犯上作乱之意。然而在乾隆朝,一旦案子事涉文字,官员们就要宁左勿右,否则皇帝怪罪下来吃不消,于是经巡抚、总督直报到皇帝那里。皇帝果然对此事十分重视,批示道:“从重定拟,不可姑息。”
  掌握了皇帝的意图,地方官立刻兴起大案,追查数省,牵连多人。在办案过程中,乾隆还特意嘱咐绝不能叫一个罪犯漏网或自杀,可见其草木皆兵之心态。
  
  四
  在文字狱问题上,乾隆曾经非常通达理性、宽容大度。
  雍正在位期间曾制造了多起著名的文字大案,如“吕留良案”、“查嗣庭案”、“汪景祺案”等。乾隆对这些文字大狱一直腹诽不已,即位后立刻拨乱反正,不仅赦免了其中许多被牵连之人,还采取了一个非常有力的措施:以后凡举报文字之罪者,如果举报失实,一律按诬告罪反坐。
  一纸令下,文字狱风潮一下子被刹住了。一直到乾隆十六年,大清王朝文化领域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唯一可以称得上文字狱的就是“谢济世私注经书案”,而这个案子恰恰凸显了乾隆的宽容。
  谢济世才华出众却性格倔强。雍正年间,他认为朱熹所注四书中有许多错误之处,遂自注《大学》、《中庸》,“自逞臆见,肆诋程朱”,因此被罢官治罪,发配西域。乾隆即位后召他回朝,他迂性不改,把自撰的《大学注》、《中庸疏》加以整理后献给乾隆。乾隆虽然宽大,但程朱理学是清王朝的意识形态正统,他怎能允许这样离经叛道的行为?于是“掷还原书,传旨申斥”。谢济世一气之下,要求辞官回家养母。但乾隆对他依然相当迁就,改任他为湖南粮储道,以便他就近养母。
  不料,谢济世居然在湖南公开印行了《大学注》和《中庸疏》。乾隆皇帝虽然生气,但也只是下令把书版销毁,还特意在诏命中说谢济世“识见迂左则有之,至居官,朕可保其无他也。朕从不以语言文字罪人”。湖广总督回复说他遵行皇帝旨意,只烧毁了谢的书版,并未打击谢济世。乾隆满意地批复说:“所办甚妥,止可如此而已。”从“止可如此而已”来看,乾隆非常明白处理此类文字狱的界限,对异端思想可以进行必要的压制,但不会超出正常人情道理之外。
  正因为统治者的心态如此难得的正常,乾隆初年是清代为数不多的文化宽松时期。那些已经放下笔的文人学士们如沐春风,又开始吟诗弄月,评古论今,一时间大清文艺界呈现出一派百花齐放的繁荣之貌。
  可以说,乾隆十六年以前的乾隆,是中国历史上对读书人最理解包容的统治者之一。但是从乾隆十六年起,皇帝心态骤变。
  对于那些荒唐的文字狱,乾隆皇帝的处理方式似乎只能用“丧心病狂”四个字来形容。一个性格理智坚毅,处事精明细致,智商、情商都很高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不近人情的事来呢?
  
  五
  乾隆十六年七月初二日,云贵总督硕色向皇帝秘报说,他在贵州安顺府普定县民间偶然发现了一件广为传抄的“奏稿”,托名为本朝以敢言闻名的大臣孙嘉淦所做,其内容是攻击当今皇上失德,犯有“五不解、十大过”。
  这“五不解、十大过”的具体文字已经无存,根据现存资料推测,一是说乾隆南巡浪费民脂民膏,二是指责他因金川之役滥杀官员,此外还尽可能夸大其辞地渲染皇帝日常生活的荒淫无度,最后甚至对清王朝的合法性提出了疑问。
  我们可以想象乾隆在读到这个报告时的心情,这对他无疑是当头一棒。
  即位之初,乾隆一心一意想做一个明君——开明、克己、仁慈、正大光明、爱民如子。
  父亲雍正是他的前车之鉴。他亲眼看着父亲为了治理天下、饱暖黎民而绞尽脑汁,然而普天下并没有多少人称颂父亲的好处,相反,从文人学士到乡野农夫,腾于众口的居然全是关于父亲的种种谣言。
  乾隆很清楚,父亲之所以被舆论如此苛待,主要是因为他过于明察,许多政策风霜严肃、伤人太多。于是他希望能像祖父康熙那样,以一个宽大仁厚的形象永垂史册。
  应该说乾隆十六年以前,乾隆的努力是相当成功的。16年间,他减轻刑罚、普免税粮、平反冤狱、恩待群臣,像太阳一样源源不断地释放自己对臣民的善意和关怀。他所听到的也几乎都是臣民们的感激歌颂之辞,所谓“万民欢悦、颂声如雷,吴中有‘乾隆宝,增寿考;乾隆钱,万万年’之语”。“伪孙嘉淦奏稿案”的出现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乾隆立命硕色追查此稿的来源,一查之下,结果更令他震惊。
  硕色最初汇报此案时,乾隆以为这不过是少数几个人所传,很快就能查明来源并且销毁,把这件事的不良影响消弥于局部。不料,一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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