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乾隆为什么要大兴文字狱(上)
作者:张宏杰
乾隆朝以前,清代统治者对于民间宗教和帮会首领也采取严厉打击政策,不过仅限于处以监禁之刑,乾隆一改前例,查出即处死,其中最为残酷的是乾隆四十年处理河南“混元教”。
混元教教主攀明德不过是以气功巫术治病,并无任何谋反迹象,信教者也不过是为了可以治病,死后不落地狱,“世世转生好人”。但乾隆却严令“实力穷究,务绝根株”,唯恐“翦除不净,再留一孽”,因此教主被凌迟;其兄弟子侄均被斩决,骨干教徒都被正法;一般教徒或处斩监候,或被发配为奴,或者充军,或者徒三年,或者枷号杖责。乾隆还明确规定:“以上各犯均系邪教重情,其中虽有年逾七十及八十之人,俱不准折赎免议。”
八
表面上看,此时的文字狱多数看起来荒诞不经,但如果把这些文字狱放到一起进行分析,背后的脉络隐然可见。
乾隆朝文字狱的一个重要特点是打击重心在社会底层。
中国历代文字狱都以士大夫阶层为打击对象。据郭成康、林铁钧之《清代文字狱》一书统计,康熙、雍正两朝文字狱大约30起,其中涉及官绅、名士者至少20起,占全部案件的三分之二;而乾隆年间触犯文网者,多数是下层知识分子及稍解文义的平民。在约130起的文字狱中,低级知识分子也就是童生、秀才、监生、武童生等占近40起,平民50多起,二者合计占总数的72%。
这个统计数字,分明体现了乾隆对社会动荡和农民起义的过度防范心理。这一现象是乾隆以前,任何一个朝代的文字狱所从未发生过的,从而也打破了士大大阶层“垄断”文字狱“专利”的局面。
而这些乡野小民、精神病患者和小知识分子之所以身陷文字狱,大抵有三个原因:一是为人不安分,“出位妄言”,妄议国家大政;二是涉嫌传播有民间宗教内容的“邪书”、“图谱”,被怀疑有秘密传教和结社的背景;三是自称“托梦”、“天命”、“下凡”等,举止荒唐,“妖言惑众”。
乾隆对历朝农民起义的规律深有研究,总结后他得出一个结论:社会底层最危险的人物是“失意文人”。而他对“失意文人”的注意是从“伪稿案”开始的。
从大臣的汇报来看,伪稿文字水平不高,应该是出自进学不成的底层文人之手,所以在追查此案时,乾隆怀疑的重点就是基层官员和不得志的文人。
乾隆三十一年,全国范围内发生了另一起莫名其妙的大案“割辫案”。乾隆提醒地方官员,追查案源时最可注意的是“士子内屡试不第自负才高学广而不得志者”。他认为,读书人大多功名心极盛,一旦科举不顺,腾达无望,便会想方设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他们最容易起不轨之心,而这些人又粗识文字、头脑灵活,因此是大清王朝最危险的潜在敌人之一。事实上,在乾隆朝前期几起起义中,失意文人的身影不时隐现其间。乾隆蓄意痛惩这些满怀好心的献策献词者,无疑是为了“以昭炯戒”,杀一儆百,消灭他们的不安分之心。
乾隆是一个最重视纲纪的人。他认为历代败亡皆因“纪纲不振”,而纪纲者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下不可以凌上,任何人不得有非分之想。果亲王弘瞻因为在向皇太后请安之时,不小心坐在了皇帝平时请安之时常坐的地方,就被乾隆认为是越轨,兼以他“素不安分”,遂革去他的王爵,降为贝勒。
乾隆治国的理想是“总一海内,整齐万民”,使全国人民都生活在高度纪律化之下。他认为政治是肉食者谋的事,作为民间知识分子,他们唯一的进身途径就是老老实实读书进学,此外任何一种钻营都是不正当的。
因此,对于没有任何政治企图的献词者,比如为了爱情而献书的冯起炎,他可以放其一条生路,而对“妄议国政”、事干政治者绝不放过,非使其家破人亡不可。通过这些惨案,皇帝严肃地提醒底层民众,国家不需要任何底层社会的自发政治热情,只需要他们的驯服和沉默。
九
乾隆朝的其他许多文字狱,其实是与打击民间宗教密切联系在一起的。
民间宗教和秘密会社历来是农民起义的温床。从汉代之后。几乎所有大的农民起义都有着民间宗教的背景,如东汉末年的黄巾军以“五斗米教”聚敛人心,方腊起义借的是明教的招牌。元末彭莹玉以“白莲教”为旗帜起兵,而“马朝柱案”也具备民间秘密结杜的特征(一是所谓的“妖言惑众”;二是以前朝来号召群众;三是秘密结社)。
民间宗教中往往有对未来吉凶的预言,以劝诱民众人教避灾。对于这样的文字,乾隆十分警惕,从不放过。
乾隆二十二年,阜宁查出老百姓周瑞家有“妖书”一本,名叫“古圣遗书”。书中不过是刘伯温推背图,预测天下运数等,原是民间常见之物,但乾隆得知后神经紧张,小题大做批示道:“甚可恶!非寻常功人吃斋之可比,当尽法穷究。”
乾隆三十三年九月,山西算命的游民席守业在外地游荡时被搜出身携一纸,所写内容据说是湖北武当山上一场大雨之后冲出一块石碑上的文字,内容预测说将有刀兵临世。皇帝对此事的批复是:“此等荒诞不经之事,流播民间,惑人听闻,自当严切查拿,务得遣作为首之人,重加惩治。”
这些案件,历来被归为“文字狱”档,实际上这只是乾隆为防范民间宗教及结社而采取的恐怖手段,与历朝文字狱性质截然不同。
可以说,乾隆朝此类“文字狱”大多是小题大做、杯弓蛇影,但乾隆通过大撒文字之网,居然还真的侦破过一起货真价实的宗教案。
乾隆三十七年,山东小长治村人李盂炳等人携带“邪书”到河南临颍县一带传八卦教,为地方差役查获。地方官随即展开调查,又在临颍县一个教徒家中搜得《训书》一部。河南巡抚将“经书”上呈御览后,地方大吏审查数遍,也没看出书中有什么“悖逆情事”。倒是乾隆皇帝极为精细,“经书”报送上来后,他细细阅读一遍,敏锐地发现了问题,说:“逆书中有‘平明不出周刘户,进在戊辰己已年’之句。朕阅‘平明’之‘明’左旁日字有补改痕迹、细查笔法,系‘胡’字迁就改易而成,其为大逆显然。”
后来地方官员又查获其他经书,证明乾隆的推测正确,原文确是“胡”字,也就是说这些字句中确实含有反清思想。
这坚定了乾隆把此案追查到底的决心,严查之下,终于揭开了八卦教的神秘面纱。
原来,早在康熙初年,一个叫刘佐臣的人在山东创立了八卦教,而他被教徒尊为“太阳神”,号“圣帝老爷”。
这个宗教的特点是“儒教专制化”,教内强调分尊卑、明长幼,用儒学纲常为教内纪律服务,要求他们“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札勿动”,愚忠于教首。
这个教派最引人注目之处是它实际上就是一个庞大的敛钱系统。教主之下,设8个卦长,每个卦长之下设6个爻长,再下是真人、流水、点火、全仕、传仕、麦仕、秋仕等职。各地卦长像地主收租一样定期收取教徒费用,并将所敛钱财送到山东刘家。谁收的徒多、敛的钱多,封的教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