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蛇与环
作者:金原瞳
“我不需要你这样报仇。”
不容我分说,阿马抓住我的手腕,两颗牙齿叮咚有声地落在我的手心里。
“那就算、我对你爱的证据吧。”
我怔住了,大张着嘴,肩胛不住地抖动。
“日本可不通行这样的爱的证据。”
阿马的脑袋凑了过来,我胡乱地抚摸着。
接下来,我们两人东荡西游地找到了一个街心绿地,阿马将他的汗背心和手洗干净,若无其事地乘上末班地铁回到家里。一进屋,我马上将阿马推进了浴室,随后将一直放在化妆包里的两颗牙齿托在手上。看到牙齿上有些血迹,于是便去厨房的水斗里洗干净,重新塞进化妆包。看来我是交上了相当麻烦的朋友。阿马当真把和我的关系当回事了,如果我想和他分手,也许会被他杀掉的。阿马从浴室里出来,坐在我身边,察看着我的脸色。见我闷声不响的,他轻轻地道了声“对不起呀”。
“我控制不住呀,本来我是个老实人,可一旦想杀人,就真会去杀呢。”
这家伙也许真的杀过人,我心里暗想。
“阿马,你是大人了,杀了人,要承担刑事责任的,你知道吧。”
“哪里,我还是未成年人呢。”阿马认真地说着,一脸天真地看着我。我突然感到自己太傻了,竟会被这样的男人迷住,为他担心。
“别说傻话呀。”
“真的呢。”
“认识你时,不是说二十四岁了吗?”
“哪里,是以为你也这么大,才说得这样大的。为了不让你小看我。这个嘛,好了,给你讲老实话吧,不过,路易,你先告诉我你几岁了呀?”
“你这家伙,没礼貌也要有些分寸的呢。我也还没成年呢。”
“瞎说?” 阿马短促地叫道,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满脸笑容地抱住了我。
“啊,啊,也就是说,我们彼此都是少年老成了呀。”我这样说着,推开阿马。这样说来,我们彼此还是一无所知呢。彼此的年龄、经历都没谈过,虽然也不是有意在避免打听对方。现在总算知道了我们都还未成年,但还是没有相互打听确切岁数的心情。
“我说阿马,你的名字怎样写?是天野,还是素天?①”
“什么素天!我的阿马,是阿马戴乌斯② 的阿马呢,阿马是姓,戴乌斯是名。像宙斯神那样③,不是很酷吗?”
“哼,不想告诉人家就拉倒。”
“是真的。那你的路易呢?”
“你一定认为是路易十四④的路易吧。不对的,我可是路易 · 维登⑤的路易呀。”
“啊,好贵的女人呀。”
我们接着又讲了好一会的疯话,连怎样用一只手开啤酒罐也讲到了。
第二天午后,我去“Desire”与阿柴一起挑选纹身的图案。从带骷髅的浮世绘到早期米老鼠动画片的图案,各式各样的图案丰富极了,我感到头晕目眩,对阿柴绘画上的多才多艺佩服不已。
“你喜欢龙?”见我盯着几十张龙的图案留连往返,阿柴探过身来细看图案册,“嗯,真是龙呀。哎,这不是阿马纹的图案吗?”
“啊,是的,不过图案有点不一样。”
阿柴靠着柜台,低头看着正坐在椅子上翻看图案的我,突然问道:“哎,阿马不知道吧,你到这里来的事?”
我不由抬起头来,只见阿柴浮起诡笑,用讨厌的目光望着我。
“不知道!”我这么一说,阿柴表情认真了一些,说,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你,你不要对他讲呀。听他这话,我感到他是知道阿马的脾气的。
“我说,阿马他……”我欲言又止。
“想知道那家伙的事情?”阿柴表情怪怪地仰头望了一下房顶,然后盯住我,歪着头问。
“嗯,不知道也罢,也许我心里根本就不想知道什么……”
“是吗。”阿柴显得有些扫兴,嘴里嘀咕着走出柜台,径直出了店门。十秒钟工夫,他又回到了店堂。
“干吗?怎么啦?”
“来了你这么尊贵的客人,应该关门了。”
“什么呀。”我不感兴趣地说着,目光又落到图案册上。后来我们去了里面的房间,讨论使用什么图案。阿柴则飞快地画出漂亮草图,全然没有艺术细胞的我只有羡慕的份了。
“可是呢,说老实话,我自己也说不清纹什么。这可是一生一世的事情,总想找个十全十美的样式。”我手托下巴,指着阿柴画的龙犹豫不决。
“这话是不错的。虽说现在可以用激光将纹身抹去,但总有痕迹的。不过,我的脑袋倒是可以养起头发盖住的。”阿柴这么说着,摸了摸光头上的舞龙。
“不光这个吧?”我这样一问,阿柴马上笑眯眯地说:“想看吗?”我轻轻点了下头,阿柴又马上脱了长袖T恤。他的身躯就像一张画布,狭小的空间画着各种的色彩绚丽的图画。背上有龙、猪、鹿、蝶,还有牡丹、樱花和松树。
“这可是‘猪鹿蝶’①呀。”
“是的,我喜欢玩花札。”
“可是,怎么不画‘萩’和‘红叶’呀?”
“噢,这是地方不够,只好作罢了。”
哦哈,倒是很会自圆其说呀。阿柴朝我转过了身来,突然一头动物跃入了我的眼眶。
“这是,麒麟?”
阿柴刻在右上臂的一尊独角兽,将我的目光一下吸得牢牢的。
“啊,你认识?这家伙,是我最喜欢的了。神圣得很呢,据说不踩生草,不食生物,可以说是动物界里的天神呢!”
“是叫麒麟的独角兽吗?”
“啊哈,这个嘛,是中国人想象出来的。中国人认为它应该只有一只角,而且还是肉角。”
“我就要它了。”看着阿柴的手臂,我这样喃喃道。阿柴一下说不出话,低下了头。
“刺这东西的,可是日本一流的纹身师。我可不会刺麒麟。”
“不能请那位纹身师来刺吗?”
“他已经死了。”阿柴这样说着,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他轻轻地吐口气,学着美国人的样子耸耸肩膀,开口说道,“是抱着麒麟的图案自焚身亡的。就像芥川龙之介一样。也许是麒麟发火了。因为他随随便便地刺了神圣的麒麟。也许刺麒麟是要受报应的。”
阿柴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抚摸着自己膀子上的麒麟。可我怎么也不死心,只管盯着阿柴的麒麟。
“而且,你要知道,这麒麟可是鹿呀、牛呀、狼呀好多动物的集合体,画起来很难模仿的。”
“我就要这个。阿柴,求你了。”
“……”
“求求你了,即使给我画个草图也行的!”
阿柴讨厌地咂了一下舌头,不耐烦地看着我,好一会才轻声嘀咕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呀。”
“太好了。谢谢你,阿柴!”
“说好了,就画个草图呀。要什么背景和衬托?”
我想了一会,又去翻刚才看的图案册。
“这个,想和阿马的龙组合起来。”
阿柴盯着龙的图案看了好一会,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原来如此”。
“画麒麟我是第一次,但这种融合倒是我乐意做的。行啊,当今流行的collaboration②。”
我笑了一下:“是啊。要和阿马的一样大小,放在背中间。要多少钱?”
阿柴 “嗯”了一声,举头望着天空,突然扫了我一眼:“干一次。”
“这样很好。”我也扫了他一眼。阿柴凝视着我,眼神令人讨厌,那是赤裸裸的S。
“脱衣服!”
我依言站了起来。无袖的连衣裙,贴在汗津津的身上很难受,扯开了拉链,背上顿时感到几丝凉风,连衣裙掉在地板上,阿柴用漫不经心的目光对着我的胴体匆匆一瞥。
“你太瘦了。纹身后如果胖起来,皮肤胀开就难看了!”
胸罩和短裤也脱了,都被汗水打湿了。最后脱了凉拖鞋,默默地坐在床上。
“没关系的,多少年了,体重一直没变。”
阿柴将香烟一下子掐灭,一面解自己的裤带,一面朝床边走来。站到床边,他突然一只手将我粗暴地推倒,手掌按住我的脖子,手指卡在颈动脉上,渐渐地加大力气。细细的手指吃进了我的肉里,仰望他用力的右臂,可以看到青筋暴露。我感到缺氧了,有些肌肉开始微微痉挛,喉头发出呻吟声,脸上扭歪斜了。
“真不错,你这痛苦的表情,太逗人性子了。”
阿柴一下子放开了手,脱了裤子和内裤,爬上了床,将膝盖抵在仍然意识蒙眬的我的肩膀上,伸出了那东西。他的两条腿上分别舞动着一条青龙,我在无意识中握住那东西了。阿柴还是面无表情地俯看着我,手像鹰爪一样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的下巴上下摆动得 “喀哒喀哒”响。我感到下面湿了。还没碰就湿,倒是方便。
“哎,平时和阿马怎样发疯的?”阿柴嘴里问着抬了身子,“啊?平常的?”
“嗯,”我点点头,于是阿柴将自己裤子上的皮带抽出来,把我的双手反绑起来。
“不刺激吗?”
“没。我是平常的也会兴奋起来。”
“什么?你是说我平常的不会兴奋?”
“会吗?”
“不会。”
“是个正牌的性虐待狂吧!”
“不过,男的我也会。我的兴趣可是广范围的。”阿柴笑道。话语里,我悟到他与阿马也有过一手,也许意外地美好。阿柴细长的手臂将我轻轻托起,放在地上,使我仰面朝天。我的表情肯定是茫然无措的。他那东西青筋暴起了。
“有感觉了吗?”
我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于是阿柴便将我重新抱到床上,我无意识地张开腿。些许的紧张包围了我。与S型对手在一起,我总是瞬间会浑身发硬。总算阿柴似乎并不想搞什么新花样,我松一口气。他的两个指头像手枪一样插进去,叽咕叽咕地捣鼓一会便拔了出来。看他的表情,我知道又湿了。
“求你了,快些进来吧!”
“吵什么呀!”阿柴对我呵斥着,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按在枕头上。他使劲朝我深处钻,我喘着粗气,发出哭泣般的叫声。注意到时,我已经真的流泪了。我只要一兴奋,马上就会流泪的。我知道现在我是心满意足了。阿柴一边钻,一边将绑着我手的皮带解开,我的手恢复了自由,接着阿柴也动作潇洒地抽了出去。在这一瞬间,我又掉下了一行泪水。
“再多流点眼泪呀!”
阿柴一叫,我泪水又涌上来了。阿柴抓我的头发,卡我的脖子,欣赏了一阵我痛苦的表情,这才爬下床,用餐巾纸擦干净那东西,穿上衬裤。餐巾纸盒扔到了我的面前,我一把抓在手里,起身对着镜子擦嘴。眼泪把脸上的化妆搞成了大花脸。我们两人重新坐到了床上,背靠着墙壁,望着空中,茫然地抽着香烟。“拿烟缸来,”“好热呀,”好大一会儿,除了这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我们一直无所事事地坐着。终于,阿柴又下了床,回过身来对我轻蔑地瞟了一眼:
“你如果与阿马分手,就当我的女人吧。”
我忍不住为他的这话笑了起来:“成了你的女人,不要被你搞死呀。”
阿柴面色不变地开口道:“这个嘛,阿马也不是一样吗!”
我一瞬间不知所对。
“我让你当我的女人,是以结婚为前提的。”阿柴这样说着,把胸罩和裤子扔给我。我一边穿裤子,一边想象与阿柴结婚的生活。肯定是苦行僧生活吧。我穿好连衣裙,从床上下来,阿柴从小小的冰箱里取出一罐咖啡,打开盖子递给我。
“好会讨人喜欢呀。”
“看你手指甲留得长长的,所以才帮你打开的。”阿柴很是不客气地说着,冷不防吻了我一下,“谢谢啦。”
暗兮兮的房间里,冷不丁地道谢,总使人感觉怪怪的,就像一枝毫无目的的箭头在空中乱舞。我们回到店堂,阿柴打开店门。
“可是,你这店真没什么客人来呀。”
“几乎都是买耳饰和纹身的客人,所以大多是事先约好的。这样的店,突如其来闯进来的人是没有的。”
“怪不得呢。”我在柜台里的椅子上坐下,伸出舌头,用手指摸了一下饰环,已经不感到痛了。
“喂,可以换12G的了吧?”
“还不行。起码得等上一个月。本来一开始我就叫你戴12G的,可是你……”阿柴冷冷地朝柜台里的我瞟了一眼。
“麒麟的草稿好了,给我打电话吗?”
“好的,和阿马一起来吧,就说来看饰环。来了我会找机会让你看草稿的。”
“打电话要在白天,阿马出去打工的时候。”
“知道,知道。”阿柴去整理他的抽屉柜了。“那我走啦。”我正要伸手去拎包,突然阿柴回过头来了。我不由地站住了身子,眼里露出“有事吗”的神色。
“我,也许是上帝的儿子呢。”
毫无表情,阿柴的玩笑话就是如此的出人意外。
“上帝的儿子?听着像是锯子①。”
“给人生命的上帝绝对是S。”
“马利亚是M?”
“当然的。”阿柴喃喃地自语着,又转向了抽屉柜。我拎起包,出了柜台。
“吃了饭回去吧?”
“阿马马上要回来了。”
“是吗,那么再见啦。”阿柴这么说着,粗鲁地摸了我一下头。我抓住他的手臂,摸了摸他的麒麟。
“我会画个更好的给你。”
我笑笑算是对他这话的回答,然后轻轻地挥挥手,转身出了店门。外面太阳已经西斜了,空气清爽得令人吸一口都会凉到心里。乘上电车朝阿马家里赶去,从车站到家里的一路上尽是商店,路人也大多是拖儿带女的一家子,人声嘈杂,令人十分烦躁。正慢慢走着,一个小孩撞在了我身上。母亲看看我的脸,佯作不知;孩子抬头看着我,一脸哭腔。我只好咂了下舌头加快步伐。这样的世界真不能多呆,情愿去那黑暗的世界,将此身焚烧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