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乔琳的人生

作者:张 磊




  乔琳等在房子外面,身上穿着衬裙,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蜷缩在房子边上的矮树丛里。她等着菲尔出来带着她离开这里,但他没有出来。是米奇打开了门,他站着看着她,房子外面很安静,但是他们听到房子里的喊叫声和东西破裂的声音。米奇怒发冲冠,破碎弯折的眼镜架在鼻子上。乔琳哭泣着叫喊他,她希望他原谅她并告诉她一切正常。但是她的米奇,他所做的是穿着带血的衬衣,钻进他的皮卡车绝尘而去。这是乔琳所想起的她生活故事中第一章节的结尾了,因为米奇把车开到了卡托巴河桥的中央,他把车停在那里,引擎发动着,他却跳进了布满礁石的河里自杀了。
  
  肯定不止一个邻居看到过她在大街上徘徊,不久以后一个巡警带走了她,起初她被带到急诊室,在那里记录下的她的各项身体指标都正常,只是他们给她看她的一头红发中有一块头皮被扯掉了。随后她被安置在了州际公路边上的一家汽车旅馆里,而这时有关部门正酝酿着解决她的问题的办法。她是一个家庭事件的肇事者,也是一个寡妇,还是一个无亲无故的青少年。她因为嫁给米奇而离开了养父母,所以他们将不再对她负任何责任。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看着肥皂痛哭。一位女看管日夜密切注视着她。然后这个县的一位精神病医师来与她会了一面。一天以后,她被车子带到一个法庭,这位县立精神病医师对她进行听证,她曾一五一十地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这使她自始至终都像被出卖了一样而感到痛苦,因为他的建议是把她关押进青少年精神病房,直到她成为一个举止正常、能够照顾自己的成年人为止。
  因此她就到了那里,吃药吃得人无精打采,大多数白天和黑夜都处于半梦半醒中,当然,就如她很快就意识到的,这并不是能使她重新获得健全心智的地方——如果她曾经遗失过的话,她只是通过观察那里的其他人而学到了她不具备的言行举止。到了那个地狱里大约两个月以后的一天早上,他们脱下了她平常挂在身上的灰色袍子,给她穿上了一件一眼可辨的黑色外套,可是外套大了一个尺寸,还用一个发夹夹住了她的头发,再一次把她装进汽车送到了法庭。可是,这次是听证她与菲尔舅舅的关系,菲尔舅舅在被告席上看上去灰头土脸。她不觉得他有什么变化,直到她意识他的头发失去了光泽,才发现事实上他的头发是灰白的。然后她明白了他那头一直以来令她如此着迷的头发是染过的。他在座位上弯着身体,始终没有看她。这个老于世故的男人。些许旧情在她心中油然而生,这令她自责,但她不能克制。她等待着某种承认,但始终没有得到。事实上,凯伊舅妈把他踢出了家门,他睡在办公室里,他的生意一败涂地,他的好友也不再和他一起打高尔夫球了。
  乔琳被叫了上来,让法官看看她只有十六岁,还未到构成通奸的法定年龄,这使得菲尔成了法定的强奸犯。不过她已是一个有夫之妇,绝不会对这种肉欲之欢懵懂无知,所以就是否算作通奸的问题,法庭展开了一段一两分钟的激烈辩论,但很显然这种观点也站不住脚。她得到了法庭的赦免,被送回精神病房,重新穿上了灰色袍子和拖鞋,这是她生活的真实世界。她听说菲尔被判在州立监狱监禁十八个月。她无法去同情这样一个亲人。
  乔琳并不十分想念米奇,但她一遍又一遍画着他的脸。她在墓地里画上一块墓碑,然后在墓碑上画上他的脸。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件很值得去做的艺术工作。她画得越多,就越会回忆起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凝视着她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只用蜡笔完成作画很困难——他们只给她蜡笔,而不是她所要求的彩色铅笔。
  后来发生了件好事。病房里有一个女孩打碎了浴室里水槽上面的镜子并用其中一块碎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当然那是件不幸的事情,但是浴室里所有的镜子都被拿走了,谁都无法看到自己了,除非一种情况:如果站在床上,而阳光恰好照在某一个位置,她们才可以从病房窗户铁丝网后面的玻璃上看到自己。因此乔琳开始了画肖像的工作。她画了一个女孩的脸,很快她们排起了队等着让她替自己画肖像。尽管她们没有了镜子,但她们拥有了乔琳。她画的有些画像并不是很好,但因为大多数情况下都比原形漂亮得多,因此没有人会介意。护士长莫雷夫人认为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好的治疗方法,因此乔琳得到了一套水彩颜料和三把刷子,还有一块又大又厚的画板。当画肖像的热情消退后,她就画其他的每一样事物——病房、游乐房、他们散步的院子、花圃里的鲜花,透过黑色铁丝网看到的落日,所有的一切。
  但是既然她和平常人一样神志清醒,她就对离开那里的念头感到越来越绝望了。大约一年以后,她和一位夜班服务员达成了她这辈子最大的一笔交易。这个服务员是一个精明的女人,面如菜色,但对人大方而且相当和善,名叫辛迪。乔琳通过辛迪脸上的皱纹猜想她可能不小于五十岁了。辛迪从一开始就对乔琳另眼相待。她在屋外的垃圾桶后面给乔琳烟抽,而且她懂得发型和化妆。她叫她红妞,因为乔琳有着一头被她们称为草莓色的头发,所以想当然地她就被昵称为红妞。“你用不着掩盖那些雀斑,它们给你这样女孩增添魅力,它们让你的脸上洒满了阳光。瞧,如果你把头发往后扎成马尾辫你的发缘线会后退,所以我们要将它剪短一点点,让它自然卷曲,让它衬托你甜美的脸蛋。你瞧!你就像画上的一样漂亮。”
  辛迪也喜欢乔琳胸前的雀斑,被一个女人喜欢这不算太糟糕的事。这不是她的首选,但乔琳觉得一旦你付诸行动,那么无论对方是谁或者他们获取了什么都无关紧要——毕竟,在这种时候我们都会同样恐慌和不加思考。但是,不管怎样这是笔交易,为了能使自己离开疯人院,她同意和辛迪同住在她家里,在那里她要像她的私生子一样偷偷摸摸,蜷缩着睡觉,直到她能从那里逃脱。随着门锁的咔嗒声,乔琳在后尾箱里躲藏了几分钟,然后是更多的转动钥匙的声音和大门吱吱嘎嘎的响声,就这样乔琳躲在辛迪破旧花冠车的后尾箱里驶向了自由天地。过了一个晚上,当辛迪回去工作后,在大白天从她家的前门走出去就更加容易了。
  乔琳开始流浪。她想无论如何要离开那个城镇和那个县。她从画水彩画的工作中赚了大约一百美元左右。她搭一段便车,乘一段当地的公共汽车。她带着一个小箱子,万分小心地使自己安全越过了州界。她在列克星敦的一家杂货店和孟斐斯的一家洗衣厂工作过。有一个女青年会总可以让她摆脱困境。有一两次当她想去呼吸新鲜空气而说服女青年会让她到乡间走走的时候,女青年会和善相待,让她坚强起来,保护好自己。那时她只有十七岁,但是她身上的新衣让她看上去年长了十岁,因此没有人会知道在这件连着厚底系带鞋的吊带衫里的只是一个担惊受怕的女孩子。
  她到过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这是一座位于沙漠平地里的炎热城市,但是很多来去匆忙的人都住在空调房里。
  她很庆幸在西部的社会中不需要夹紧尾巴做人,没有人关心你所做的事情或你的父母是谁,你遇到的大多数人都是来自于其它地方。不久以后,她在一家奎恩乳品店里找到了工作并交了一个好朋友肯德拉,她是她的一名室友,一个来自于俄亥俄州阿克伦城的北方女孩。
  奎恩乳品店坐落于这个城市的边缘地带,从商店的屋顶上可以看到通向平坦荒漠里笔直的公路和褐色的远山。为了得到这份工作,她不得不改回自己的真实年龄。这份工作要会滑滚轴旱冰,幸运的是她还没有忘记这项技能。你得用盘子端着顾客点的东西一路滑出去送到顾客的车窗前。这只能赚最低的工资,但是有些男人会给你一份不菲的小费,而女人们从来不给。尽管如此,这样的情景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有一个讨人喜欢的男人总是每天来光顾。他留着长发,胡子拉茬,戴着一个耳环——他看上去像一个摇滚明星。他身穿汗衫牛仔裤和靴子,你可以看到他的文身从手臂上蔓延到肩膀和胸前。他甚至还有一把吉它,放在他那部深紫色的1965年款凯迪拉克敞篷车的后座上。当然她对他的追求置之不理,尽管他一直过来,而且如果有其她女孩等着他,他就会问乔琳在哪儿。你可以看到,所有女孩都佩带着姓名标牌。有一天他开车过来,当她送上他点的东西时,他正咧着嘴笑着坐在前座的椅背上,尽管少了一颗门牙。他拨弄着吉它说:“听着,乔琳。”然后他唱起了自编的一首歌,他一边唱着一边很欣赏的笑着,仿佛在听其他人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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