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乔琳的人生

作者:张 磊




  乔琳,乔琳,在奎恩乳品店,她那么害羞,她打碎了机器……在她的一生中还从没有如此镇定过,她平静有序地毁坏了科科的人体艺术工作室,掀翻了高压灭菌器,撕下了闪亮的海报,拽着电线把那些文身枪往裸露着砖头的墙上砸得噼啪乱响,把针架子撒落一地,把墨水都泼到了地板上,把挂在墙上展示的316L不锈钢人体饰品箱子拉了下来,把平装本的文身书撕得横七竖八。她把椅子都砸碎了,用一只脚凳砸碎了后门的窗户。她走上了楼,突然间第一次意识到他们的房间里散发着他不洗澡的恶心气味,她砸碎每一样东西,掀翻床上的被褥,把医药箱里的东西一扫而空,还把她挑选的营造家庭氛围的窗帘扯了下来。她抱起一堆自己的衣服塞进了两个纸箱子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在他们衣橱上面的一个鞋盒里有一个带拉链的塑料袋,在里面还有一个袋子装着白色物品,用手指摸上去像是烘焙过的粉末。她原封不动的把袋子留在那里。下楼后她从钱柜里清理出一些美元,然后拿起电话给凤凰城警察局留下了准确的信息,挂上了“五点回来”的标识,然后砰地关上门走了。
  当她走过两个街区来到当铺,把她的结婚戒指当了十五美元的时候她没有哭。她等在停泊公共汽车的旅行社门口,当她平生第一次想到这些问题的时候她开始哭泣了:她的父母是谁,他们是否还活着,在她看来如果他们当时是因为太年轻,除了给她取名乔琳并交由政府抚养之外无计可施的话,那他们肯定还活着。
  在维加斯,她在一家咖啡馆当招待,等攒够了钱她就把头发拉直了,因为斯达莱-托普利斯剧团的经理告诉她,如果她想要得到一份工作就必须这样做。这样当她手握着铜杆、仰着背甩动头部的时候,她的头发可以在她的肩膀上前后舞动。穿着皮质丁裤和高跟鞋真不是件舒服的事情,但是她及早地得到了这个想法并成为了当地广受欢迎的最娇小的女孩子。其她的女孩子也一样喜欢她——她们称呼她宝贝,而且照看着她。她在她们当中一对情侣的公寓里租借了一间房间。甚至在她瞒骗了自己复杂的身世后连保镖也对她关爱有加。
  萨尔是一个花白头发、有些肥胖的高贵男子,在经理的要求下她被他带到后台的桌子边上和萨尔见了面。萨尔没有选择坐在吧台边盯着她屁股看,这让她明白他不是光顾斯达莱的庸俗之辈。他是个绅士,虽然没有结过婚,但是有几个孙子。当她来到他的顶层公寓和他第一次约会时,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她看他们的照片。萨尔·芳登是那种实在可靠的人。她站在窗边向外俯瞰着整个维加斯,安静而且说话轻声细语。当她开始了解他后,发现萨尔不仅是一个可爱的人,而且作为萨尔热线的创立者和拥有者,也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萨尔热线有一间办公室,几个工位上都有电话和接线员,接听全国各地打来的电话,询问萨尔热线从骑马到谁会担任下一届总统之类的五花八门的问题。按照他的方式,他们没有举行仪式,他把一串钻石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并请求她搬来和他一起住。她不敢相信自己有如此幸运,和一个在社会上受人尊敬的男人同住在一套有六间房间并可以俯瞰整个维加斯的顶层公寓里。每天早上有女仆提供服务。从楼下的法国餐厅点的餐会有人用手推车送到餐桌上。萨尔为他买衣服,她在华丽的店堂里签下他的名字。虽然他很忙,这样的机会很少,但是当他们一起外出的时候她会受到问候者和萨尔社交圈里那些同龄绅士的以礼相待。她完全沉醉其中了。想象一下,拉斯维加斯秀腿美臀女中的小乔琳被捧成了一个公主。不仅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她经营发展起了一条自己的热线,这条热线主营她绘制的各种贺卡,奇幻的风格来自于她设计文身的经历,但其中总是带着她心驰神往的家庭和睦亲情的情结,似乎她对这些都很明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幸福。萨尔喜欢她趴到他身上,他喜欢让她采用上位。他们温柔地彼此亲吻爱抚,当然从她的角度来讲,她潜意识里是担心他用力过度。他说话如此平静,他相信或者假装相信她的生活故事,包括编造的部分和真实的部分。
  当她开始习惯这种生活的时候,她感到萨尔·芳登不大轻易袒露心迹。这和他物质上的慷慨不一样。他的内心有距离感,甚至是一种阴郁,这是他功成名就后仍无法改变的内心世界。如果她有疑问,如果她有好奇,那她准碰壁。他移动迟缓,好像空气对他产生阻力一样。他笑的时候展露的是一个伤感的笑容,尽管他镶了牙。他的脸颊肥胖,伤感的眯缝眼因为下面深蓝色的眼袋而更加黯淡无光。或许他对自己所失去的无法忘怀,他的故土或者是他出生的家庭,这些她能对谁说?
  她想告诉他她爱他,在她想这么说的时候她就这么说了。其他时候她自己都有些不置可否。她对他们之间契约式关系的本质非常清楚。她开始怀疑萨尔的朋友们对她所持的尊重并非他们之间所曾相互表达的那种。她生活中的新鲜感一旦减退就像整天在嚼棉花糖一样无味。她长又直的红色头发光彩照人。早上她会把头发扎成一只马尾辫,然后在酒店那个能满足奥运会比赛尺寸要求的游泳池里游泳。她就是名叫乔琳的这样一个人物,根据白天和夜晚时段穿着不一样的维加斯风格的行头。有一天当她在阿玛尼的试衣间里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脑海里冒出了“不堪忍受”这个词。镜中让她目瞪口呆的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拉斯维加斯的荡妇的?天哪!
  一天傍晚他们正坐着看电视,萨尔突然说,她不需要担心,他会好好照顾她,安顿好她的。“谢谢你,亲爱的。”她这么说,但是并不明了他何时以何种方式付诸行动,不过她理解了实质性的含义:她的日子不长久了。第二天早上她带着所有的贺卡设计图来到了城边上的一家打印店,然后花了两个小时来对她所想要的货品作出决定,包括编排、字体和每款设计打印的数量等等。这是真正的生意,这让她感觉不错,虽然她想不出谁会来经销她的贺卡,更不要说考虑谁会来买它们了。“一步一步来。”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她对自己说,“一步一步来。”
  一个星期后的早上,他们刚起床,电话就铃响了,萨尔让她赶紧穿上衣服到咖啡店里去吃早餐,因为有几个人要来会面。她说那好吧,她就待在卧室里,在晨曦中喝咖啡。“别争辩了。”他大声喊道,然后把一条裙子扔到了她的脸上。她顿时语塞——他还从没有对她这么大喊大叫过。在她等电梯的时候电梯门打开了,那些要和萨尔会面的人走了出来。她看到了他们,他们也看到了她。其中两人的相貌和维加斯的大多数男人很像,好像他们从没有感受到阳光照耀着他们的脸庞。
  但是随后在咖啡店里她逐渐想明白了什么。她立刻感到全身冰凉、胃部难受。她冲进了女厕所坐在那里出了一身冷汗。你所听到的这些故事从没有被料想过会闯入你自己的生活。
  她在那里坐了多久?当她找回勇气走出咖啡店来到大堂里的时候,她看见一辆救护车停在前门。她站在聚集的人群中,看到电梯门打开,一个脸上戴着氧气罩、输着静脉注射液的人被担架车推过大堂。
  很快所有人都一致认定这个人就是萨尔·芳登。但是在他身上所发生的确切情况却不甚明了。最后一个从边上走过的警官说是因为心脏病发作。心脏病发作。
  她只穿了橘黄色的迷你裙和凉鞋,身上甚至都没有带钱包。她甚至都没有化妆——她一无所有。当救护车开走时她看到了车身上医院的名字,她决定上楼穿上衣服然后坐出租车赶到那里去。但是她挪不动步子。她沿着螺旋楼梯走到了夹层,然后两手搁在膝盖中间,坐在了一把扶手椅上。最后,她鼓足勇气走回了楼顶公寓所在的楼层。如果这只是心脏病发作,那么警察和电视台的摄像机在那里干什么?走廊里挤满了人,公寓的门被黄色带子封住了,而且被人把守着,她什么东西都无法触及—— 萨尔·芳登先生,她所有的衣服,她的钻石项链,甚至还有他这段时间曾经给过她的钱,尽管事实上他从没有让她支付过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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